在那起案件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猎奇杀人案件。这种事情一定是一个吃了兴奋剂或者别的什么毒品而导致脑子不正常的人干的,凶手现在要么在哪家医院接受强制治疗,要么早就在荒郊野外的地方死掉了。就算不是这样,早晚也会被警方盯上,然后被投进监狱,一定会是这样的。不管怎么说,这个事情跟我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当然了,如果警方能在凶手杀掉下一个受害者之前把他抓获那是再好不过了,这样一来我们也能安心地生活下去。话虽如此,就算出现了下一个受害者,只要不是我的宝贝女儿或者我的家人,那对我来说其实也是无所谓的事情,我才不会去关心。
雅子在儿子房间里发现那个塑料袋之后,大概有两三天都不敢再去儿子的房间里,不过她现在还是决定再进去重新开始搜查。雅子对自己说道,我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确认那个塑料袋不具有任何意义,为了这点我必须继续搜查儿子的房间。结果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发现儿子最近基本上没有进行自慰,雅子自己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不好。不过最近儿子明显没有好好学习考试,虽然说考试刚刚结束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可是他什么书都没有买,不管是漫画书还是文字书。当然了,这次和以前的搜查一样,屋子里没有发现任何的迹象可以表明儿子正在和女朋友交往。
那孩子在自己的房间里究竟在做些什么呢?
雅子觉得儿子的行为很可疑。只要是学校放假的日子,儿子就几乎不出房门,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根本不知道他在屋子里干什么。以前儿子还会借点录像带来看,现在的他连这个爱好也戒掉了。
儿子该不会遇上什么事情想不开,钻了牛角尖了吧,以至于连租录像带的心情都没有了。要真是这样的话,他现在面临的问题绝对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作为母亲的她必须尽快对儿子伸出援助之手,帮他度过这个难关。
雅子在一次全家人到齐的晚饭桌上,十分自然地向女儿小爱提出了自己的旅行计划。
“那个,我说小爱啊,你想不想去泡温泉呢?”
“温泉啊……”女儿看起来没有一点儿兴趣地回答道。
“小爱你和你妈妈一起去就是啦。”丈夫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米饭,一边插话道“……那你去不去?”雅子反问道。
丈夫只是一边苦笑一边摇摇头。
“我肯定不成啊。哪里有那个时间啊。”
每回就会说这句话,就会把工作当借口…雅子忍了忍,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她看了看儿子,儿子这时正在不声不响地低头吃饭,在看到雅子的目光后,好像受到了威胁似的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了头:“……我,我估计也没有时间去吧,我三月份安排了很多事情,已经排满了。”
雅子突然感到一股恐惧正在屋内蔓延,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这个家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如此四分五裂。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地生下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和自己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我好不容易提出的旅行计划就这么泡汤了。不过如果只是一个旅行计划的话倒无所谓,也称不上什么恐惧。
这些天雅子只要一想到儿子可能杀了人,就会有一股恐惧感冲上心头。但是今天的这种恐惧在雅子看来是一种比害怕儿子杀了人的心情更加严重的恐惧。因为雅子觉得今天的这个恐惧感更加接近于现实。
虽然现代的家庭的的确确都或多或少存在着一些问题,但只有我,只有我的家庭是靠着我所付出的爱才紧密编制在一起的。
雅子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在她看来,做母亲的只要对孩子们付出真爱,孩子们一定会理解母亲的用心,最后构筑起一个完美的家庭。
雅子盯着丈夫。
全都怪这个男人。我一手构筑起来的家庭大厦的根基,正在被这个男人无情地挖掘着。他打算慢慢拆掉我们这个家。
父亲,特别是父亲的存在,对孩子的成长来说…特别是对男孩子的成长而言是极为重要的。
这句话在雅子参加过的不少讲座里不断地被强调着,以至于她记得十分清楚。
如果没有作为同一化对象的父亲存在,男孩子将无法顺利获得男性的社会身份,在这种情况下长大成人,会导致无法和异性构筑满足的性关系,这很容易导致阳痿,同时也是诱发异常性爱癖好的原因。
雅子记得那场讲座的主题是关于孩子性问题的思考。讲到后面讲师便有点跑题,开始简单介绍几个异常性爱的实例。
讲师一开始在白板上写下“量的异常”与“质的异常”等两大类别。
量的异常…大多数情况下是指性欲异常亢进症。在少数情况下指性欲减退以及阳痿。
质的异常…按照行为的异常分为:性虐待狂和性被虐待狂。按照对象的异常分为:同性恋、恋物癖、恋童癖及恋尸癖等等讲师说:“要想分辨性的异常与正常其实是相当困难的。我们大家都会因为那些接近于异常的行为而感到兴奋,或是产生妄想。但是,这些只是性未成熟的状态。我们都还没有进入性方面真正成熟的状态。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会对性抱有自卑感,没有人可以与异性建立没有一丝不满的性关系。究其原因在于我们对隐秘的性抱有罪恶感和卑劣感。虽然绝大多数的罪恶感与卑劣感在幼儿时期就已经形成,但我们中间的大多数都能跨越这道障碍,与异性建立起还算说得过去的性关系。不过,当这股罪恶感或卑劣感过于强大的时候,就会让他们…不,应该说就会让我们无法越过儿时形成的心理障碍,导致我们只能求助于各种异常的性爱来弥补我们性爱的缺口。“在幼儿时期形成的对性的罪恶感和卑劣感…雅子听到这个以后,不禁回忆起一些让她感到害怕的事情。
在儿子还小的时候,雅子记得她曾经对玩弄自己生殖器的儿子说过“你这么做会生病的哦”之类的话,不过那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无论哪个家长都会对孩子说一两句这种程度的话吧。
如果真的是那孩子干的,他杀掉了一个女人,然后切割尸体…什么嘛,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那桩杀人案件明明和我儿子毫无关系,我现在应该关注的是我们家庭之间的感情羁绊才是。
只要家人之间的情感羁绊牢固不破的话,我们家里就不会出现犯罪人。虽然有很多家庭已经失去了这样的情感羁绊,但是我们家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我们家里只不过是家人之间缺少一点儿交流罢了,我相信今后只要我们每天努力,一切都会回到那个充满欢笑的地方去。
雅子坚信这一点。
1 二月…三月 樋口
樋口本来想在那一天出院,不过因为要对身体做进一步检查,他的要求并没有被批准。所谓检查包括验血、验尿、X光、心电图、超声波、胃镜等等检查。樋口得等到所有检查结果出来,如果都没有问题,那他就算是明天出院也可以。
樋口的责任医生名叫高桥,他说道:“有个人来看过你,说如果可以的话,让我们给你做一个彻底的身体检查。”
“那个人是谁啊?”樋口觉得有点奇怪,便问医生。
“是你的朋友,一个刑警。他没说自己叫什么,不过脸长得真叫恐怖,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道上混的呢。”
所谓道上混的大概是指黑社会什么的吧。樋口一听就知道来人肯定是野本。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正忙才对。虽然自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但在听到我昏倒的消息后还是立刻赶了过来。他原来在担心我啊,樋口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管怎么说,听说您太太已经过世,您现在是一个人住吧。男性一个人生活的话很容易营养失调,请您多加注意。我那里有一本比较实用易懂的营养均衡手册,稍后我拿给您。请您多加保重。”高桥医生在机械地说完这些之后,便转身和其他患者打招呼去了。
樋口的目光回到面前的晚餐上面。他已经有三十个小时没有张嘴吃过饭了,他面前的这顿配餐包括糊状的粥、炖鱼块以及海苔卷。另外还有一杯苹果汁饮料。他多少做了一点心理准备之后,开始把食物放进嘴里,除了粥之外,其他东西的味道倒也还没到难吃的地步。樋口总算把配餐吃完,不管怎么说这以后他不用再过打点滴的日子了。
樋口把餐盒的盖子盖好,躺在床上开始仔细回忆岛木薰的那段话。
薰说杀死敏子的人是她。
樋口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就打断她,薰则继续讲着她的故事。
敏子二十三岁结婚,和丈夫一起住在娘家附近。结婚的对象是在医院上班时认识的贸易公司职员,年长她五岁。敏子在结婚之后并没有辞职回家。两个人本来工作就很忙,此外敏子还要在医院值夜班,因此两个人的相处时间变得更加少了 。敏子的丈夫很想要个孩子,希望敏子能够辞掉工作,不过敏子却想暂时就这样生活下去。
敏子的母亲觉得女婿很可怜。毕竟他上班累了一天,下班很晚才能到家却没有晚饭可吃。因此看不过去的她便经常去他们居住的公寓帮忙做晚饭。后来薰考上了大学,学习没有之前那么忙了,就换成她过来帮忙。
薰一边哭着一边说她的姐夫是个头脑不怎么聪明的普通人。
薰后来和她的姐夫上了床,姐姐知道了这件事后便和姐夫离了婚。姐姐在离婚后非但没有斥责薰,还反过来对她表示同情,安慰她,甚至还为这事向薰道歉。薰不知道姐姐是否真的这么想,但是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姐姐只是说要怪就怪她选错了丈夫。
“但是,”薰用一种想要靠在他肩头求助的眼神望着樋口接着说道,“是我做得不对。因为是我主动勾引姐夫的。我总是这个样子,总是想抢走姐姐手中的东西。洋娃娃也要抢,可爱的洋装也要抢,连化妆品都要抢。我总是跟姐姐撒娇,虽说姐姐最后都会把东西让给我,不过那些东西到手之后我却一件都不爱惜。我把那些东西抢到手之后仔细一看才发现,其实只不过都是一些无聊透顶的东西,我自己也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那么想要……姐夫也是这种情况,我实在想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会跟这么一个无趣的男人结婚。不过我知道他们彼此相爱,我也知道姐夫即使跟我上床但从来没有像爱姐姐那样爱过我。所以……所以我就……”
樋口很想堵住自己的耳朵,他不想听这些话。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俩才认识不久,薰就愿意把这些事说给他听。不过他能做的只有默默听薰诉说,他认为自己有义务了解敏子的过去,也有义务了解薰这个和他背负着同样罪过的人。
薰继续说道:“我跟姐夫睡觉的时候,不是故意擦上很浓重的香水就是特意留下一些小饰品。姐姐不到半个月就发现了我和姐夫的事情。于是便去责问姐夫。姐夫倒是很老实地承认了。于是第二天姐姐就拿来离婚申请书交给他签名,然后就搬回了娘家。我当时根本没有脸去看姐姐,但姐姐的脸上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她对我说,反正她早就知道她和姐夫的婚姻长久不了,早晚会变成这个样子,因此她不怪我。爸妈忍不住问姐姐究竟是怎么回事,姐姐只是说姐夫外面有了女人。我实在是太难受了。每次我对姐姐让给我的东西感到厌烦的时候,心里却一点罪恶感都没有。但是这些我都没有忘记……我真想向姐姐哭着谢罪。姐姐,我拿了你的洋娃娃,对不起,原谅我好吗?姐姐,我抢了你的发带,对不起,原谅我好吗?我现在是多么希望我把过去姐姐让给我的东西都还给姐姐啊,我是多么希望姐姐和姐夫重归于好啊……”
薰任由眼泪在脸上流过也不去擦拭。停了一会儿她继续说道:“……后来姐姐又搬回以前的护士宿舍,我知道之后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我当时心想,以后再也不用天天看到姐姐了。我还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地认为,姐姐只要再找一个好男人结婚,能够再次幸福就会没事了。…姐姐正月回家过年的时候,我看出她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于是我就追着姐姐问她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姐姐后来终于告诉我她喜欢的正是樋口先生。我当时听了以后心里实在是高兴得不得了,因为我知道姐姐又喜欢上了别人。因为在以后,我以为姐姐大概再也不会喜欢上别的男人了……可是姐姐她却……”
可是姐姐她却没有获得幸福,反而丢了性命。樋口心里想,薰最后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大概就是这样吧。
敏子被妹妹破坏了婚姻,然后丢了性命。
敏子不被喜欢的男人所接受,然后丢了性命。
敏子不幸被变态杀手盯上,然后丢了性命。
这些假设当中哪些是正确的,哪些是错误的,樋口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应该告诉薰这并不是你的错。不过他最终没有说出口。因为他觉得如果他对她说出这句话,无疑是自欺欺人。他的内心深处无非是想借着告诉她没有过错的机会间接地为自己开脱罪责。
他知道他不能做这样的事。
“所以,你想亲手抓到凶手。是这样的吗?”樋口问道。
薰默默地点头。
“你让我考虑考虑。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什么都帮不上你。等我出院了,我给你打电话。”
薰注视着他,仿佛感到自己被救赎了一样。她向樋口鞠了好几次躬之后才回家去。
樋口躺在床上,思考着应该怎么应对薰的提议。
他一开始觉得她的提议实在是愚蠢之极。实事求是地说,这的确不是一个好主意。居然说什么凶手看到一个很像死去了的女人的人,情绪会产生大波动,而且这种波动一看便知。就算是杜撰也要适可而止吧,这个提议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计划说白了,这只是一个被罪恶感压迫得几近崩溃、走投无路的年轻女人才会想得出来的主意。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凶手是按照一个标准…外貌来选择猎物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薰肯定符合凶手的标准。另外,如果凶手的行动范围在时间上以及空间上都有所限制的话,那么在敏子遇到凶手的那一带是有很大可能再次碰上他的没错,绝对可能再一次遇见凶手,可能性绝对不是零。也许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百分之一,不,只要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身为刑警的我就应该行动起来。
而且,真正重要的其实不在于这样是否能够逮住凶手,而是这么做是否能够从精神上拯救这个被罪恶感逼至崩溃、走投无路的年轻女子。况且就算樋口拒绝协助她,薰也还是会执行这个愚蠢的计划吧为了把自己从罪恶感的泥沼中拯救出来,薰甘愿铤而走险;为了同样的原因,樋口也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能做点什么。
假如,不,我是说万一,万一薰真的发现了凶手,不料却反而被凶手杀害的话…就算她没有遇见杀死敏子的凶手,但是东京夜晚的大街上仍然潜伏着很多危险的野兽,樋口自然不能任由薰这样的年轻女子纵身跃入这种险境当中。一想到在敏子之后,自己又可能要眼睁睁地看薰去送死,樋口便痛苦得无法忍受。
对于樋口来说,把敏子的妹妹从精神和肉体层面的危机解脱出来已经成了一种义务。
当然了,这个计划也没有必要非得持续到抓住真正的凶手的那一天。只要执行上几天,她迟早会察觉到这个行动的真正意义。这样的话,她内心的魔障大概就会被解开,就会获得良心上的解放,而且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