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夫带着药方,一个人来到街上,她自幼在公主府里长大,平时一是练功忙碌,二是又规矩森严,不允许随便外出,所以她长了十六岁,还没有自己出过几次门,今天她心里着急,只想快点给母亲抓到药,没想到越着急越乱,不知不觉,她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不但找不到从前买药的西街药铺,连来时的路都迷住了!
她心里着急,只好在左右寻找,这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河水清澈见底,碧蓝一汪,但是再好的景色她也无心观看了,只是想出路在哪里,偏偏此时已经接近傍晚,一个人也没有,忽然,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她背后响了起来:“姑娘,你是不是迷路了?”
子夫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穿着青缎直裾袍子,神态洒脱,好像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她在这情急之下,也没有了往日的羞涩,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连忙说:“我是出来给母亲抓药的,不想走迷了道路,请问公子这是哪里?我本来要到西街去的,现在却陷在这里。”
“看姑娘年纪轻轻,怎么家里没有兄弟么?要姑娘一人出来?”男子语气柔和地说。
“我母亲急病,兄弟有事出门去了,只好由我来了,没想到我这么笨,竟然耽误了。”子夫说着说着,心里惦记着母亲的状况,竟然落下几点眼泪来。
男子一见子夫的模样,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有些慌了手脚一般:“姑娘别哭,我熟悉这里的路,让我来为你引导,很快就会出去的。”
说着便加快几步,走到子夫前面,又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竟让子夫一下就产生了一种信任的感觉,什么也没有怀疑,不由自主的就跟随了上来,男子一边走着,回过头来向子夫笑道:“你不知道这是哪里吗?”
子夫摇摇头:“我不常出门的,真的不知道。不然也不会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这是霸上的清河,是一条东流水,等到了三月初三那一天,才热闹呢,人人都来祓禊,今天白天人也很多,现在是晚了,所以都散去了。我还以为你也是来玩的呢。怎么,姑娘,你真的没来过吗?”男子有些奇怪地说。
一听到清河这个名字,子夫顿时感到有些熟悉,以前她就经常听到母亲和姐姐说起清河边上三月三日祓禊的习俗,小时候母亲每日忙碌,从来没有带她来过,后来长大了些,有几年想来,又因为种种事情耽搁了,所以到现在也没有来过一次,今天听说这原来就是清河,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恍然而悟的感觉。
“没有,我家里事情多,节日一般一不出来的。”子夫说的是实情,家里自幼艰难,一家人都身为奴婢,终日为了衣食奔波,越是年节,公主府里大宴宾客,越是忙碌的时候,哪里能够出来?
男子不由得怜悯地看了她一眼,也就没有再说什么,看着子夫焦急的神情,便又加快了脚步,默默地匆匆向前面走去。
子夫一面和男子隔开几步走着,一面打量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一看就非凡俗之人,眼睛黑白分明,炯炯有神,两道剑眉,看上去十分刚毅,但是厚厚的嘴唇,却给这张严厉的面孔增添了几分柔和的色彩,子夫不禁心里暗自掠过一丝感觉:表面这样刚毅的男子,没想到一看见女孩子哭泣,就这样慌张起来,原来也有他柔和的一面啊。
看着看着,子夫心里一阵亲切感油然而生,好像他是一位熟悉多年的好友一般,也许是不自觉吧,竟然嘴角漾出一丝笑容。
那男子却是极为心细,这一点微笑的变化也没有逃脱他犀利的眼神:“姑娘笑什么?是觉得我可笑吗?”
“啊,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子夫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看见这一点动作,连自己都没有感觉到,此时反而有些心慌,连忙分辨道:“我只是觉得心里踏实了,能早点给母亲买到药了。”
此时男子引着子夫拐进了一条小路,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只有两边人家的门中隐隐透出一缕灯火,在这朦胧的夜晚,子夫跟在一个陌生男子身边,却一点也没有感到害怕,反而觉得十分安全。
“姑娘真是孝顺之人,不知道姑娘家住哪里?”男子脱口而出,说完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冒昧,连忙又解释道:“我只是随口问问,也没有别的意思,姑娘不要误会。”
“没有,今天多亏公子帮忙,不然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归路呢。”子夫忙说。
小巷的路口已经隐然在望,出去就是大路了,子夫眼睛好,已经看到前面就到了西街街口,她心里这才感到松了一口气,急着赶快去给母亲买药,也不及和陌生男子再说什么话了,只是加快脚步,赶到男子前面去,回头向他行了个礼道:“今天多谢公子帮忙,我家不方便透露,若是有缘,异日自当重见。”
说完,她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开了,一则是买药的事情紧急,二则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涌起一种想快点躲开他的冲动,原因她也说不清,也许,她再停留下去,就挪不开脚步了吧。
“姑娘,我家住在就住在未央宫边,要是有事,初三那天还可以到这河边来找我,我那天还会来的!”
背后的男子大声喊着,子夫装作来不及回头的模样,却清楚地都听在了耳朵里。她的心里动了一下,跳的好生厉害,深深吸了一口气,前面药铺已经遥遥在望了,子夫顿时把这些事都忘在了脑后,一门心思地向着药铺奔去。
☆、第三章 献唱
那天晚上她抓了药回来,已经是快到半夜了,一到了家,母亲和姐姐都急着迎上前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她怕母亲着急,把发生的一切都闭口不谈,只说是迷了路,走到霸上清河去了,好久才绕了出来,所以迟了。母亲和姐姐虽然还有些不安,但是也追问不出什么来,也就罢手了。
可是,子夫的心里却一点也安稳不下来,往日的平静的悠悠岁月被一个陌生人打破了,这几天夜里她几乎都没有睡着,总是在想着那天发生的事,就是白天,面前也时时浮现出陌生男子的面容,她极力抑制自己,不要去想,可是每次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今天,他也是会到那里去的啊!
上午,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去赴约,可是一旦听到叫她去给皇上献唱的命令,她的心一下子就决定了要去赴约,那个男子,是她心上的人啊,她一定要去见他!
事与愿违,到底还是没能走出去,子夫跟着公主,到了歌舞坊前,公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快进去吧,我得到正厅去了,要不是我正巧出来碰上你,还不知道会怎样呢?”说着,就转身离开了。
子夫在公主身边内宦的监视下慢慢地向歌舞坊里走去。歌舞坊里已经聚齐了公主府里的讴者和舞者,都在教习的指挥下紧张地穿衣打扮,按照原定计划,是轮不到她们的,结果意想不到的好事却降临了,一想到自己能为皇上表演,也许从此就能一步登天,人人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仿佛都在憋着一股劲儿似的,要在今天一鸣惊人。
润樱已经先在这里了,此时子夫一出现,众人的目光立刻都集中在她们两人身上,方才的兴奋劲儿都有些消退,转为有些沮丧的模样,她俩是讴者和舞者中最为拔尖的,一直有艳冠群芳之名,这时候高兴糊涂了的众女子才想到,有了她俩,自己很难出头了,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子夫眼看着众人的神态,心里清清楚楚,只是她觉得十分好笑:其实府里的讴者和舞者,无非是作为一种宴会的调剂罢了,方才良家子们的献演,也许早已经有皇上看中了的呢?现在大概大事已定,要她们出来助兴吧?这些人还这么兴致勃勃的,岂不是自作多情?
况且,子夫心里一直还想着那天帮助她的那个陌生男子,丝毫没有考虑什么皇上不皇上的,众人将矛头都指向她,着实是用错了地方。
不过子夫心里也明白,这种事情是解释不了的,便也不说什么,看了润樱一眼,她却是满脸自豪的神气,仿佛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今天定是自己脱颖而出的样子。心里暗自不以为然,旁边教习们却早已经着急了:“子夫,你怎么才来?还不赶紧去化妆?一会要是迟了,咱们可都担待不起!”
子夫和润樱都连忙各自走到自己的妆台前,化起妆来。她没有什么心情,便只是淡淡地画了眉,粉也用的很少,看去虽然素淡,倒颇有几分清爽的样子,润樱却是十分精心,弄了半天还没完,教习早已经等不及了:“润樱,你怎么还这么磨磨蹭蹭的?再这样就不用你了!”
“我这就好,马上来了,教习嬷嬷,你可别生气啊。”润樱连忙站起来,还最后望着镜子看了一眼,一面笑着挽住教习的胳膊道。
“好了,衣服都在那里,今天是个特殊日子,来不及给你们每人挑选了,自己都拣合适的拿一件吧。”教习向旁边的衣架上一努嘴,道。
衣架上搭着一大堆各式衣裳。往日的歌舞表演,都是事先几天就定好的,都由教习们亲自给各人搭配合适的衣服,今天因为是临时通知,照顾不过来那么多人,所以就由自己来拿了,女孩子们倒是都很兴奋,只是因为时间紧急,也来不及多挑选,只好匆匆忙忙地拣一件算了,子夫等到众人都拿的差不多了,才在剩下的几件里随便取了一袭天青色深蓝缘边的一色绢衣,别无装点,是最不起眼的,教习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选这么素淡的?这个大喜的日子,应该选那件带碎花的。”
子夫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随手一拿,听见了这话也没做什么反应,只是顺从地想拿起另一件,还没来得及换,只见管家已经急匆匆地进来:“准备好了没有?公主叫立刻上去!快!”
换衣服是来不及了,教习嬷嬷也顾不得管子夫,就任凭她去了。一面忙着领众人来到正厅上,这是招待重要来客的地方,平时从不轻易开启的,子夫在府里长大,还没见用过几次。今天自然是焕然一新,金碧辉煌,一群衣着华丽的良家子们正从厅里出来,虽然打扮的不凡,却个个都带着一股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用说,一定是都没有得到圣上垂怜吧。
子夫只是静静地跟着教习后面走着,润樱眼睛只顾望着面前匆匆忙忙的良家子们,眼中满是透出羡慕和嫉妒的眼神:“姐姐,你看,这不是前几天公主刚找到的长安令家的小姐吗?看她打扮的,那么俗气,平时还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今天也蔫了,真是可笑。”
“算了,别管人家的事了,好歹都是自己带着,我们还是少说话,照公主的吩咐做完就是了。”子夫看着润樱的脸色,不由得暗地摇了摇头:这个润樱,虽然脾气温柔,性格厚道,可是却总是有些虚荣,怎么也改不了。
“你们都暂时在这里等着,等公主下令,再进去。”站在门口的管家小声吩咐道。
教习嬷嬷会意地点了点头,一众讴者和舞者皆是鸦雀无声,只是隐隐听见里面的阵阵欢声笑语,似乎今天的宴会十分圆满,皇上也颇为高兴。正在紧张的时刻,只听里面走出来一个年级略大的管家:“公主叫咱们家的歌者和舞者进去呢!”
一声令下,众女子按照顺序鱼贯而入,本来平时都是子夫和润樱走到前面,今天润樱却格外抢先,子夫心里有事,不知不觉就落在了后面,进入正厅,子夫只是微微低着头,也没有往上看,只是隐隐感觉到上面有两双眼睛在盯着她们,旁边还有几个客人,大概是皇上的亲近臣子吧。子夫没有在意,听到公主柔和地道:“今天是圣上驾临的大喜日子,你们歌舞一番,为皇上聊为助兴吧。”又向皇上道:“这都是家里的讴者和舞者,平时不过是随便练两支曲子,没见过什么世面,都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只不过我想着今天是家宴,想来皇上也不会计较的,就权当取乐了。”
“皇姐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哪里有那么多讲究?”皇上的声音浑厚,此时虽然是亲切的口气,却别有一番常人难以企及的力度,一听就不是凡俗之辈。
“皇上一直都体谅姐姐,这不是,知道皇上要驾临的消息,我可是几天几夜都没好好睡觉,就眼巴巴地等着呢,可是了,本来说辰时就能来,怎么拖到午时?”音调清越爽朗,声如其人,平阳公主一向也是大方利落。
皇上似乎迟疑了一下,才有些吞吐地说:“原定是要辰时来的,只不过在清河边上看景色好,不知不觉就耽搁了半日,可不是故意要慢待姐姐啊,朕都不知道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
“那这事我可要找跟着陛下的人了,怎么也不提醒提醒?公孙贺,是你跟着陛下的不是?”平阳公主带笑地说。
一听见这个名字,子夫顿时心里吃了一惊,公孙贺曾经是太子舍人,一直忠心耿耿地跟着刘彻,刘彻即位后,也被封为了太仆,大姐卫君孺和公孙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在三年前竟得相识,从此郎有情妾有意,一直秘密往来,听大姐说,公孙贺也屡次像上门求亲,只不过大姐惦记着家里的弟弟妹妹,不愿意抛下众人出嫁,才一直不允许,拖延到如今,子夫在大姐口中对公孙贺已经熟悉无比,可是却没有见过一次,虽然早知道他是当今皇上身边的近臣,却万万没想到今天也会到这里来,一时之间,子夫急切地想看看他,她刚一要抬头,只见教习嬷嬷的眼神已经狠狠瞪了过来,只好连忙又低下头去。
“公主,这可不能怪微臣啊,是陛下非得在那里停留。微臣提醒了好几次都不愿意走,现在又推到臣身上来了。”玩笑辩解的语气,声调却是缓慢稳重,这一定是公孙贺了吧,听得出,他和皇上和公主一定是极为亲近,才敢这么说话的。
“是吗?你自己侍奉皇上不周到,现在倒说得一干二净,你自己说说,该怎么受罚?”
“公主,你怎么罚我也没用,还不如赶快叫歌舞开场,让皇上高兴高兴,不就显出公主的诚心了?”
“你这滑头,罢了,这大喜的日子,我就暂时放过你一次,今天要是皇上不多在府里停留一会,我可不答应你。”平阳公主说着,就轻轻地拍了两下掌。
子夫知道,自己该献唱了,她抬起头来,不由得愣住了;上面高高端坐的,不是前日在河边指引自己的那个男子吗?
☆、第四章 重见
子夫原是个伶俐沉稳的人,饶是再镇定,此时的她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呆呆地望着刘彻,一时发不出音的样子,平阳公主见状,不由得心里勃然大怒,这个卫子夫,平时看她还好,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不中用?
其实,她心里有更深的想法:刘彻登基,娶得是姑母大长公主的女儿陈阿娇,母女二人仗着窦太后,一向飞扬跋扈,都不把刘彻和母亲王太后放在眼中,只是生气归生气,刘彻拿长公主母女也无计可施,平阳公主想来想去,唯有陈阿娇一直未有生育这件事,可以作为机会,她煞费苦心地在长安附近寻觅了几十个良家女子,都是出身贵族,才貌双全,精心调教了几个月,叫她们琴棋书画,歌舞礼仪,本以为总能够被皇上弟弟看中一两个,谁知好容易得到了今天这个机会,满怀着的期待却变成了泡影:刘彻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良家子们用尽心机,他也不屑看一眼,旁敲侧击了半天,刘彻也一语不发。实在没办法,她只好使出最后一招,让家里的讴者和舞者出来试试看,这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卫子夫和林润樱是府里最为出挑的,说是一场歌舞,其实全看她们俩人,要是刘彻再看不上,也就没有办法了,可是这个卫子夫一出来就傻了似的,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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