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后有专门的人员看管巷内人员出入,称之为‘里门监’,差不多是门房大爷的感觉。
这样能够有效的保证没有社会闲散人员入夜后偷窃犯罪之类的事情,同时也能够监控城内治安。
高渐离绕着宫墙一直都走到里巷的尽头,在昏暗的月光下可以看到这边的宫墙似乎矮了一些,也破旧了一些。
高渐离看到这面宫墙后,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你,不是要翻墙吧。”乐叔追过来皱眉道“若是学宫先生们报官,田安也保不了你啊,这可是稷下学宫。”
“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高渐离挥挥手,拢了拢衣袍。
“喂!我说真的,你别寻死啊!这真不能闯,我听说齐王已经下令了,擅闯学宫者杀无赦!”乐叔脸色大变。
高渐离笑了笑“要是不想被牵连,就趁早跑吧。”
说完像是猿猴一样,爬上了两丈高的宫墙,彻底消失在乐叔的视线中。
乐叔倒吸一口冷气,警惕的左右看了看,翻了个白眼走出巷子,蹲在巷门口隐蔽了起来,看高渐离那熟练的样子就知道,以前一定没少在这儿边翻墙。
高渐离翻墙进入学宫后,是一片已经光秃的桑树,如果是夏秋之季,这些桑树是他们求学是最喜欢来的地方,不但能够吃到新鲜的桑椹,更能看到一群衣袂偏偏的贵族少女。
这些少女多来自各个国家,都是贵族之女,甚至还有王室女,被送入稷下学宫学习礼仪,以备出嫁。
同时这片桑林也埋葬着无数痴男怨女的悲欢离合。
不过看着桑林的模样,应该是很多年没有人精心打理了,自从秦乱之后。
不过无暇细数桑林到底有何变化,高渐离只想赶紧前往正宫寻找几位先生。
但是穿过桑林后,一潭已经结冰的池塘让高渐离停下了脚步,眸子也有些恍惚的盯着月色下,格外柔媚的池塘。
仿佛依稀看到池水解冻,满塘的荷花中,一架小船突兀闯入实现,犹如小船上泛舟的少女一般,突兀的闯入那年同样高渐离年少的心中。
最后淹没在一片战火当中。
高渐离猛然回过神,长出的一口气像是一条白龙。
“小高。”身后传来一个温醇的嗓音,轻声唤着高渐离的名字。
高渐离莫名的身子一颤,回过头看着站在枯木下,披着厚重的裘衣依旧单薄的清瘦男子,嘴唇颤了颤“桂师兄!”
“听说你回来了,还以为是淳于先生他们框我,没想到。”清瘦男子满脸喜悦的走近,露出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眼眸却精亮的让人不敢直视,声音也透着欢喜“你长高了,也壮士了,像个大人了。”
“桂贞师兄。”高渐离看着男子深凹的脸颊,声音透着哽咽。
“就是爱哭这个毛病还没变,男儿有泪不轻弹。”被唤做桂贞的清瘦男子笑着拍了拍高渐离的肩膀“走吧,进屋里去说,外面太冷了。”
高渐离解下身上的披风,给桂贞披上点点头“走。”
桂贞也没拒绝,拉着高渐离往灯火辉煌的前殿走去,边走边欣喜的给高渐离介绍这么多年学宫的变化,言语间丝毫没有悲意。
即便原本应该香火鼎盛,学子接踵的偌大学宫,此时萧条的难见人烟。
即便是有人,也都是已经双鬓斑白,身形佝偻的老先生。
高渐离心中百感交集,直到进了正宫大殿前。
看着有些陌生的殿门,高渐离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胆怯了。
“进来啊。”桂贞拉着高渐离,转头笑道。
高渐离抿了抿唇,将身上的长剑,袖中的匕首,还有靴子里的藏刃都拿了出来,依旧觉得哪里不对,又将手上的手环,手臂的护臂解开。
桂贞看着莫名慌乱的小师弟,脸上的笑容越发柔和“你出去这些年,变成了一个卖兵刃的铁匠?”
高渐离神色一僵,目光羞愧的不敢看桂贞。
他也不知道如何说出,自己这些年做尽了丢学宫脸的事情。
“不管是封侯拜相,还是贩夫走卒,只要是无愧于心,都是我学宫弟子。”桂贞弯腰捡起被高渐离放在地上的长剑,给他配在腰间柔声笑道“虽然你不是我儒家子弟,但是也修习我儒家修身之术,可佩君子剑入殿拜见先生。”
高渐离身子一颤,眼角有些发红,顫抖的扶着剑柄,屈膝跪在地上,朗声道“稷下学宫,季师门下不孝子,高渐离,回宫拜见祭酒,拜见诸位贤师!”
桂贞脸上笑意更浓,看向紧闭的大殿之门。
高渐离俯身在地,等了好久也没听见里面传来声音,瞬间心沉入谷底。
桂贞清咳了两声,有些费力的伸手推开殿门,一手搀着魂不守舍的高渐离,把他拉进暖和明亮的大殿轻笑道“外面这么冷,也不怕冻坏了小师弟。”
大殿宽敞明亮,点着不知名的香薰,即便有些炭火味,依旧让人闻起来就如沐春风。
大殿数百张席位上,盘膝坐着稀稀疏疏几位老者,但是书简却堆积如山,最高处台阶的三个席位上,最中间坐着一位山羊胡清瘦的中年男子,一身儒袍笑的满脸慈爱,这是稷下学宫当代祭酒,伏胜先生。
左手边披发老者面容严厉,加上有些壮硕的身材显得不怒自威,这是最近才从朝中罢官引起朝政动荡的淳于越先生。
而右手边一身黑袍,形如枯槁但是双眸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书生,就是掌管学宫刑法多年,让所有学子留下心理阴影的鲍白令之先生。
在这三位先生的注视下,高渐离本来就空白的脑子变得越发的空白,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我道是谁,原来是当年冲冠一怒弃稷下的高渐离啊,怎么?突然想起来自己有个尸骨未寒却遭人唾骂数年的师父了?”黑袍鲍白令之张口便是尖酸刻薄的嘲弄。
高渐离猝不及防下,眼泪夺眶而出,跪在地上以头叩地,声闷渗人。
“行了,人都已经化成灰在浅塘里喂鱼了,你就是将地磕出一口水井来,他也回不来了。”淳于越轻哼一声,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依旧满脸怜惜。
“别磕了,都出血了,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回来,应该是有急事儿吧,当年你师父季真死的时候既然没有怪你,说明你们师徒还是有连心的,你现在这样,他若有知,也不会乐意看到。”伏胜轻叹一声,起身走过来将高渐离扶起来,看着他满脸血泪的模样心疼道“你们道家讲究万法自然,生死皆淡,痴儿何至于如此不堪?”
高渐离死死的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将腰带上的地图,铺在地上,还有一枚琉璃色水晶令牌。
看见地图和令牌,伏胜深邃的眸子里闪过异色“方仙道?燕国灭了?”
淳于越和鲍白令之也诧异的站起身,沉声道“怎会如此之快?而且毫无声响?”
第156章 入秦,以观天道(求全订~)()
第一百五十四章入秦,以观天道
在信息传输成本极高的古代,即便是灭国这样的大事,传遍其他国家的时候,可能都已经过了过几个月了。
更何况是燕国以暗投秦国这种情报,齐国不可能知道。
稷下学宫虽然说是不论国事,只谈天下,但是对于中原战事确实最为关注的,虽然早就算好了如果不出现秦王暴毙,国内政乱这种突发情况,秦一统的步伐无人可挡。
但是按照稷下学宫兵家和纵横家先生们的推演,至少秦灭燕还要两年时间,怎么会突然就灭国了?
难道秦军已经真的强大到可以一举将东胡和燕国大军同时击败?
不过紧接着看到高渐离又拿出了秦国的玄鸟令,稷下学宫三位先生就明白了。
“方仙道另有打算?”伏胜皱眉问道。
桂贞拍了拍高渐离的肩膀,让他收拾一下心情,拿出白帛让他擦擦脸上的血与泪。
高渐离接过白帛,缓了口气“卢生韩终入咸阳,被秦王政封为卢君,似乎已经在朝中扎下了根基,他让我内应策反燕国成安君公孙戈,以此逼降燕国,此时燕国大权已经落入了公孙戈之手。”
“成安君,是公孙操的后人?”淳于越皱眉道。
“当年田单破齐,离间乐毅就是沟通了公孙操,后来公孙操又背信田单,本来荀师想要将公孙操拉入计划当中的,但是公孙操意不在此,当时荀师就说过,亡燕者公孙。”鲍白令之脸色阴沉的冷哼道“而且这个弑君小人扰乱了先师们的计划,若不是他暗通赵奢,耽误了田单相赵的时机,秦国根本不可能赢得长平之战。”
“或许是天意,此事不必再论,公孙戈,为人如何?”伏胜摆摆手,看着高渐离问道。
“狼子野心,比祖更甚。”高渐离沉声道。
“欲者自毁,公孙氏注定没有天子之资。”伏胜摇摇头说道“秦王许了公孙戈令燕地?”
“卢生是这么说的,但是我觉得不然。”高渐离摇头道“秦王政经成蟜之乱,昌平之叛,不可能允许公孙戈统领燕地,或许会将齐地或者赵地交给他,然后慢慢分化。”
“公孙戈应该会不从吧。”桂贞轻咳着说道“一个已经藐视王权成性的家族,不会允许自身利益被王权动摇。”
“所以王贲到现在,也没有受降燕国,宁可在风雪中与东胡对峙。”高渐离皱眉道“公孙戈手中至少有二十万带甲之士,若是转投东胡或者匈奴,日后或许成为覆秦的利刃。”
“王贲,或者说王家已经与秦王决裂了。”伏胜叹息道“王贲不是担心公孙戈反叛,而是他在等一个时机。”
“王家与秦王决裂?”高渐离诧异的瞪大眼睛,满脸惊讶。
王翦与秦王政的师徒佳话,以及王家为秦国平四国之功直到现在还在六国流传着,曾经无数君王试图离间二人,却发现无从下手,所有人都以为秦国最坚固的君臣关系,就是王家与秦王时,竟然有这样的秘闻传出。
“王翦从终南山归咸阳,章台斩驴以谢君恩,一时间让驴在秦国成为比三畜更加高贵,所有公孙贵族以家中养驴为荣,以表对君王忠心,”鲍白令之冷嗤道“估计以后秦国拜将台上不供三畜,要供驴头了。”
“这,不是好事儿嘛?”高渐离楞了一下,从这典故中明明听出了一副君贤臣忠的美好画面啊。
“但是你若是知晓其中秘辛就不会这样以为了,若非城濮之战胜的诡异,谁有能知道退避三舍才是战时绝策呢。”鲍白令之冷嗤道“王翦的亲孙子王离,也是王家的独苗,在出游时在辽东走失了,直到现在也杳无音信,同行者冯氏公子。”
高渐离眸子一缩,沉声道“秦王政已经开始打压王家了?”
“以秦政的小人独狼心性,必然难以接受任何掌权氏族在他眼皮底下,王家功高盖世,自然不会为他所容,若是王家开枝散叶也罢,偏偏只有嫡系一家,不得不防。”淳于越摇头说道“冯氏为天子爪牙,自然要替君分忧,但是估计他们也没想到,王翦老将真的还活着,而且还回宫要了这个公道。”
“王贲之子,尸骨估计已经寒凉了吧。”高渐离眯起眼“天下还未一统,秦王政就自断一臂?消息可靠?”
“公子扶苏亲口所言。”伏胜笑眯眯的说道。
高渐离眨了眨眼“我从蒙恬军中来,见到了李斯长子李由在军中服役,若是王氏退隐,那么蒙氏将独占朝堂,公子扶苏的太子之位,稳亦!”
“但是秦王还青壮。”伏胜叹息着摇摇头“当年荆轲刺秦,已经让他对百家有了警惕,在加上如今方仙道入秦,诸子猎玄鸟的计划应该是瞒不住了。”
“连王贲都知道了,自然不会瞒过秦王,我也不懂,卢生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个作为交换。”高渐离紧锁着眉头。
“可能不是卢生告密,而是我们中间有了叛徒,自从唐秉,崔广,吴实与周术十年前离开稷下学宫归隐山林之后,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伏胜叹了口气,温和的声音透着一丝释然“道家归隐,墨家失踪,杂家被诛,兵家流散,这些年只剩下儒家与阴阳家孤木难支着大计,如今连阴阳家也藏于敌,看来,这稷下学宫,是到了关门的时候。”
“墨家还在!”高渐离沉声道“道家也并非全部归隐。”
“稷下学宫当年诸位先贤布子天下的计划虽然达成了,但是却算错了时机,出了一个秦政。”鲍白令之咬着牙恨声道“若是当年吕不韦心狠一些,临死前给秦政出身最后一刀,或许如今秦王室早就大乱了,毕竟成蟜之子子婴还在,樗里疾的后代也还在。”
“吕不韦那个奸贼怎么会做这种赔本生意?”淳于越冷哼道“杂家要的是双赢,既无道义,也无仁德,只图盈利,永远不会将棋子都放在一面,不管是我们成功,还是玄鸟腾飞,他都是稳赢。”
“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无意义了。”伏胜摇摇头“齐王已经彻底被后胜蛊惑了,一心想着尊秦,做着尊天子而自治的春秋大梦!殊不知秦非周,乃承商,必然是奔着一统而去,治下不可能有诸侯,只能有亡国之奴。”
伏胜的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因为已经对齐国不报任何期望了。
“田安已经决心弃祖自立了。”高渐离抿了抿唇“不如诸位先生乔装一番,随我们逃离齐国。”
“欺师灭祖之辈安存与世!”鲍白令之闻言大怒,痛斥道“田安怎敢如此违背人伦天理,就不怕天诛地灭之责?”
伏胜和淳于越也微微一惊。
“此举不说君子,连人子都难为,畜生尔。”桂贞皱眉说道“小师弟你不可在于此人交往了。”
“我只是来复故友所托,将亲眷的消息带过来,田安如何,与我无关。”高渐离摇头说道“我知道诸师耻与此等禽兽为伍,但是事态紧急,保全诸位恩师以及学宫传承乃是头等大事,请诸位贤师屈尊了。”
“吾等知道你一片好意,否则别人来说这些话,早就被我们乱棍打出去了。”伏胜笑着摇摇头“稷下学宫若是畏铁蹄寒刃,又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推翻暴秦呢?”
“哼,而且秦政的天子剑到底敢不敢落入吾等老不死的脖颈之上,还尚未可知呢。”淳于越冷嘲道“天理公道,自在人心,吾等儒生虽无缚鸡之力,但是却得天理昭然,他暴秦敢于天理争锋?此乃取死之道!”
“而且有扶苏公子所托,即便城破,也不会伤到吾等的,小师弟不如留在这里。”桂贞也劝说道。
高渐离愣了下,有些尴尬的俯首作揖“是弟子多虑了。”
“你多年与凡俗为伍,莽夫为伴,难免受到了影响,现在世间行走的那些所谓游侠,终究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既不明理,也不辨义,喜好全凭自身,因此才让田安这等竖子都有仁德虚名,此为孔师所言的,礼乐末世之乱象。”伏胜轻叹道“当年你一怒之下离开学宫,可在世间找到了你想找的义?”
高渐离神色一晃,惭愧的低下头。
“近千年的征伐已经将世间最后的仁义消磨殆尽了,再这样的环境下,不是你找不到,而是不存在了。”伏胜轻叹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即便天下皆穷,也不要忘记。”
“弟子谨记。”高渐离正色道“弟子行走世间多年,虽然没有找到心中之义,但是也已经释怀很多事情了,如今能够有幸回归学宫祭拜恩师,并且再聆诸师教会,自认此生已经无憾。”
“弟子一生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