毙而亡了。”
“大将军诅咒卑职就算了,为何还要诅咒自己。”赵从革不以为然的轻笑道“卑职定不如大将军戎马一生,刀光血影般澎湃,但是也算对王室小有贡献,既然大将军决意要为大秦戍守疆万载,那么卑职自当入王陵内继续侍奉大秦,毕竟忙活了一辈子,闲不下来。”
“那倒是不错,以前我就说你,如果放弃你那些阴司肮脏之事,专心潜研兵法,未必在军功之下弱于我,至少不至于当年灭楚之时,让王上束手无策选了我去出征。”王翦笑吟吟的说道。
“卑职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灭楚之战除了大将军能够胜任之外,可能除非武安君在世了。”赵从革轻笑道。
“是啊,若是输了,我步了武安君后尘,若是赢了,我就继续回终南山潜修,赵詹事真的是好算盘。”王翦嗤笑道。
看着两人竟然已经在自己面前闲扯起来,嬴政原本低沉的心情渐渐恢复了一些,手指敲了敲桌案。
王翦和赵从革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若不是大兄执意不愿意统领三军,寡人也不会听从詹事之计。”嬴政笑着说道“大兄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过谦逊,万事都不愿意出头,让寡人头疼。”
“王氏人为王上效劳已然是天大的恩赐了,如果再有功名加身,那就太贪了,王氏门规,第一条就是戒贪,而且自从他的两个弟弟在阙与一战战死之后,老五王乙年少就被望山委以重任派遣戍守赵国旧地,险些命丧匈奴之手后,他就越发的厌倦战争了。”王翦微微垂下眼睑,轻声道。
嬴政眯起眼“若是无大兄坐镇朝堂,恐怕要大乱。”
“贲儿本身就愚鲁,王上又不是不知道,让他坐镇朝堂才会大乱,蒙恬蒙毅兄弟,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比他强,王上何愁之有?”王翦轻笑着摇摇头。
门外的蒙恬听后身子一僵,感到有两束沉重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低垂着头不敢抬起。
“朝中一直有传闻,寡人偏袒蒙氏,怠慢王氏。”嬴政收回看向蒙恬的目光,轻笑道。
“王上也说是传闻了。”王翦笑了笑,嘴角带着讥讽的笑意“王氏这些年与朝堂大氏都并无多少瓜葛,所以他们不清楚王氏与蒙氏关系也很正常,当年我还是一介步卒之时,就深受蒙鷔将军提携,我与蒙鷔将军乃是命换命的恩义,我们在战场上以血换血的岁月,又岂是那些只会躲在城墙内搅动风雨的卑劣之徒能够理解的?
我王翦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为战时,绝粮,下毒,离间,策反等毒计绝计无所不用,但是绝不会对身后同僚放出一支冷箭。”
“大将军高风亮节。”赵从革轻笑道。
“离儿之事,确实是寡人失察,当时荆楚蛮地多出谋乱,大兄又出征在外,蒙毅远赴陇西平戎人余孽,蒙恬在齐地也没有回来,朝堂一片混乱都要朕亲力亲为,让冯氏钻了空子。”嬴政沉默了半晌,开口说道。
赵从革眼皮一跳,但是却没有说话。
因为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下面的路,要嬴政自己往前走,所以任何决定,他都将不再主动参与。
“老臣从未对于王上有丝毫的疑虑,老臣只是为我那孙儿委屈。”王翦突然缓缓跪了下来,声音也变得沉稳。
“老师。”嬴政扶着王翦坐了起来“你这还不是在怪罪寡人?”
“离儿出生那年,也是他两位叔叔战死那年,所以离儿出生,就被氏族人称之为不祥之人,但是在离儿前后,贲儿接连夭折了五个,所以即便如此,离儿依旧是王氏嫡系独苗。”王翦此时的脸上再也没有之前的风轻云淡,名将风范,尽管语气如此,但是表情已经完全是一个因为丧失爱孙悲痛万分的祖父模样。
嬴政紧抿着唇,目光却下意识的看向一边站起来如同雕塑的赵从革。
“离儿从小就聪慧,三岁便识字,五岁便能撰刻简单的文字给我写信,但是贲儿不喜欢打仗,也不愿意离儿继承他的衣钵,所以从小就将他当成一个普通山野孩子一样养,也不请先生教,就让他自己在乡下野。”王翦眼神渐渐涣散,嘴角洋溢着慈爱“所以离儿不像其他氏族大家的孩子,从小锦衣玉食,金缕玉衣,反而直到幼学之年,他依旧是素袍麻衣,泥潭打滚。”
说着说着,王翦莫名的老泪纵横起来“那时正是老臣受到王上重用之时,不是出征在外,就是在出征的路上,军报都来不及看,更不用说家书了,等到有一日我翻看私库中的家书时,发现已经足有千斤之重了,那年我以为王上攻克邯郸。”
嬴政低垂着头,抿着唇一言不发。
“老臣花了半月时间,从赵地一路看回咸阳,都是离儿给我写的信,您可知,信中离儿抱怨最多的不是没有金缕玉衣,锦衣玉食,而是父亲不让他习武,他从六岁就开始说,要像老臣一样,为大秦开疆扩土,保家卫国,从老臣手中接替,守护王上最坚固的帝国之盾。
王上可能不知道老臣是何等的开心,感觉后继有人了,不瞒您说,包括戍儿,贲儿,还有战死的老三老四,他们都是老臣从***着,用棍棒打出来的军士,老臣多么想有一个,从小就励志当将军的子嗣啊。”
“赵詹事,携赤凤令彻查冯氏,调查世子离失踪一案,阻拦,遮掩者,立斩无误!”嬴政猛然站起身,背对王翦发出一声低吼。
嬴政一声低吼之下,门外的蒙恬卢生等人纷纷身子一颤,低垂着不敢抬头,出了一身的冷汗。
赵从革紧锁着眉头,看了看嬴政的冷毅的侧脸,准备去后堂执行命令。
“王上且听我说完。”王翦出声制止“王氏一脉深受王上恩泽,但是依旧是罪孽兵煞缠身,所以吾等早就做好了诸多准备,尤其是我在终南山结识了一些闲云野鹤之徒,他们都说,离儿这一生命运多舛,只因身负王恩过重,但是王氏却无以为报,富贵压身必暴亡。”
“贬御史大夫冯劫为庶,押后审查!”嬴政的声音多了一丝暴虐。
“王上,老臣要的并不是这些。”王翦轻笑着,摇摇头,擦了擦脸色的泪痕,声音沉稳且坦然“王氏注定是要为王上,流尽最后一滴血的。”
嬴政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那双丹凤龙眸已经变得赤红起来,但是冷峻的脸上却透着漠然“如果离儿无恙,将迎娶公主嬴阴妧。”
赵从革猛然转头,伸出手想要制止,但是却没有开口,因为嬴政一只手已经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若是离儿真的不见了。。。。”
“孤与将军,共天下!”
话音落,仿佛静止般,万物静籁,在场所有人,除了王翦与嬴政,都震惊的抬起头。
躲在屏风后面偷听的赵高下意识的捂住怀中胡亥的嘴,双眸中闪烁着一股无形的火焰,愈演愈烈。
第116章 血容于地,震慑九幽,肉还于民,祝王千秋!()
第一百一十四章血容于地,震慑九幽,肉还于民,祝王千秋!
共天下。
三个字代表的意义不言而喻。
历史上做到这三个字的权臣极致并不少。
第一个就是伊尹,但是他却成为后来王权忌惮权臣的祸首,以至于华夏的政治权谋从上古时期,就开始用分权,离间来权衡政治,放大了当时上层阶级的猜忌与恶毒揣测之心。
所谓上行下效,也至使华夏的权谋之术经久不衰。
自从伊尹之后,不管是辅佐了周武王的吕尚,还是辅佐了齐桓公的管仲,即便他们掌握着与伊尹相同的权柄,依旧没有办法让君王对他们说出这句话。
孤与卿,共天下。
因为君王与臣子之间的秩序,早已经制定好了。
当君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么也代表着君臣之间的关系,正在慢慢变质。
也是一个对双方极为危险的警告。
汉朝之前阶级观念和伦理秩序还是比较为世人重视的,即便孔子说春秋无义战,但是依旧要比魏晋之后的秩序和观念更加重要。
汉宣帝虽然曾经说过“与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
但是依旧是站在君王身份,对麾下臣子,给地方郡守的一个名义荣誉罢了,并非真的要与臣子共同治理天下,权柄依旧是掌握在王权手中。
有能力得到这句许诺的权臣,只有两个选择。
所以即便坐到了霍光那样的霸道权臣,依旧没有获得这句许诺,但是为了霍氏身后名,他也只能止步不前。
而同样权臣极致的王莽同样没有得到这句许诺,于是选择了篡位,走了另外一条道路。
直到了东晋时,共天下这个概念才真正的实现了。
‘王与马,共天下’。
王翦的后裔子嗣琅琊王氏王导,在东晋时期,真正的坐到了与王权并驾齐驱,甚至实权超越了王权。
晋帝给王导的手诏总是用“惶恐言”、“顿首言”、“敬白”之类的语言,他还亲自驾临王导的府邸,礼敬王导的妻子。正月初一王导上朝时,成帝都要起立相迎。
这可能是历史上第一次王权第一次向实权妥协,但是并不是向某一位臣子,而是向一整个利益集团。
然后才有宋朝的与士大夫共天下。
但是从未来的千古一帝,始皇帝嬴政口中说出来的‘共天下’。
是真情实感的邀请王翦与他共治天下。
或者说他愿意在嬴姓,赵氏之后,再添加一支王氏,将王氏正式纳入王室。
能够得到这句话,已经充分了王氏家族,在嬴政眼中的重量。
王翦想要的并不是逼着嬴政认怂。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嬴政的性格了,出生在赵国对秦国的怒火当中,以一个质子身份孤身在赵国受尽欺凌,母亲只是一介歌姬,身边也没有任何援助,只有当时还只是一个侍从的王翦。
嬴政的童年是身处绝对的黑暗当中,这段黑暗的岁月,也将他锤炼成极端的性格。
这个从小就深陷在血缘泥沼,却在十三岁的年纪,最叛逆的年纪成为一国之君,上有吕不韦压迫,下有王室非议,从他继位那天起,这些来自祖国内部的,被从小憧憬的秦国家人的恶毒让嬴政彻底变成了一个冷血的人。
王室,是这个世界上最冰冷的地方,并不是家。
所以嬴政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一个没有家的人,不可能拥有普通人的感情,像是一把铁器,即便把它熔炼成铁水,但是最终依旧会冷却。
但是感情,反而是针对他唯一的武器。
因为王翦知道,在嬴政眼中,王氏早就是一个待宰的羔羊了,一旦统一天下,即便王氏所有人解甲归田,依旧难逃嬴政的屠刀。
因为嬴政绝对不会允许一丝一毫的潜在危险,出现在他的帝国当中。
所以王翦的最后一搏,就是此时就用这把武器,将嬴政死门刺穿。
这是能够让王氏存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很庆幸,他赌对了。
王翦脸上的悲伤渐渐褪去,嘴角的笑意也带着欣慰,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臣子大礼“天下对王氏无恩,但是王上却对王氏恩重如山。”
嬴政冷漠的表情微微恍惚了一下,皱起眉“老师到底要什么?”
“当年灭楚,老臣向王上要了良田,金珠,宅院。”王翦笑着说道。
“寡人已经决意,大秦再无封侯裂土之赏。”嬴政声音微冷。
“王氏只有百户人,要裂土何用?”王翦大笑道“王上只需要将那少海之滨的埋骨地赏赐给老臣即可,若是王氏子孙有孝心,愿意为老臣守灵,也还望王上不要阻拦。”
赵从革瞳孔一缩,惊讶的看向王翦。
他竟然要将王氏拆分!
要知道,一旦王翦拆分王氏,那么现在权倾朝野的王氏一派,将会瞬间土崩瓦解,再也没有丝毫威势。
因为王氏一脉在朝堂上本身就是自成一派,没有党羽,一旦主家拆分,那么即便王绾一脉也孤立难支。
难道这老家伙,真的是来求和的?
嬴政目光深沉的看着王翦良久,最后眼眶泛红“准。”
王翦再次拜谢,缓缓起身“冯氏于国有功,当年若无冯亭后人内应,李牧也没有那么容易被离间,邯郸城也不会那么容易破城。”
“寡人也记得当年在邯郸,曾受过冯氏接济。”嬴政露出一个有些阴鸷的笑容“但是离儿这件事情,寡人绝不姑息。”
“离儿的公道,如果他还活着,自己会找回来的,若是遇难,也是恩深难负。”王翦笑呵呵的站起身“王氏起于微末,王氏的子孙也自当起于微末,我们不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大道理,但是却相信,天理昭然。”
“老师有离儿的消息?”嬴政心神一跳,语气凝重了几分。
王翦摇摇头“没有,我只是不希望王上因为孩子们的小事儿分神,毕竟天下即将一统,您要操心的还有很多,老臣已经快死了,不能再为王上分忧了,这件事情,就当是老臣为王上最后一次分忧吧。”
嬴政神情再次变幻,眼眸中闪烁着精光,最后沉默的点了点头,算是承了王翦的情。
冯氏是嬴政一手提拔起来的氏族,可以算的上的嬴政的家臣了,也是未来嬴政掌控朝野的主要的工具,若是因为王离这件事情,真的将冯氏抹杀,相当于自断一臂。
这个代价尽管大,但是嬴政依旧会做。
但是没想到,王翦会做出这个决定,一时间让他百感交集,原本已经冷漠冰冻的心,似乎溶解半分。
“王上为庆祝大将军回朝,已经下令咸阳城大宴三天,为大将军祈福。”赵从革幽涩的声音传来。
嬴政愿意欠下这个人情,但是赵从革却不愿意让嬴政欠下这个人情。
嬴政微微皱眉,有些不悦的看向赵从革。
王翦微微眯起眼,大声笑道“老臣这一辈子,一共得大王三次国宴大赏,一次灭魏,一次灭赵,一次灭楚,没想到在临死前还能蹭到这第四次的举国欢腾的国宴大赏,老臣不禁有些自得,自古为臣,谁能比老臣更得王上殊荣赏识?”
“老师自谦了,这些都是您应得的。”嬴政柔声说道。
“但是这次确实受之有愧啊,没有任何功绩却得王上如此奖赏,在加上此时国内战事吃紧,冒然国宴铺张定会引起黎民非议。”王翦陈恳的说道“但是老臣又身无分发,家产早已都分发给了子嗣后裔,唯有门外那头老驴,算是还值点钱。”
嬴政微微一怔。
赵从革也紧皱着眉头,他闻到了王翦老谋深算的味道,但是却没有想到他能再出什么昏招,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老臣这只驴,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是这些年随着老臣东奔西走,也算见识过大好河山,品尝过南北各地的粮食和瓜果,也算是一头与众不同的驴了,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再加上这货糟蹋了王上不少珍草异花这头驴,估计是天下仅有吧。”王翦满脸认真的说道。
“老师所乘之坐骑,必然是天下仅有。”嬴政点头说道。
“老臣要去辽东继续为王上戍守边境,它估计走不动了,不如让它最后再为王上尽一份心力。”王翦露出笑容,对着嬴政拱了拱手,缓缓的向着殿外走去。
“老师!”嬴政眼皮一跳,出声阻止道。
“王上,且随大将军去吧。”赵从革突然想到什么,感叹道“大将军果然是大将军,老奴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