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孤竹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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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孤竹君-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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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六爻和龟甲相撞的声音竟然与韩终的念念有词仿佛浑然天成,像是清唱配上了伴奏,一时间大殿都被这段古怪的乐章占据了。

    虽然音乐优美,但是嬴政听着却有些烦躁,就当他有些不悦的眉头深锁时,红色的龟甲发出一声脆响,然后在卢生手中龟裂,散落在地上。

    同时韩终也松开了王翦的手,让所有人惊讶的是,韩终原本俊秀的脸,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很多,腮下甚至有了皱纹横生。

    嬴政发现了这一点,微微挑眉“这是怎么回事儿?”

    “大将军福泽无边,臣只能以寿数换天数。”韩终拱拱手,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赏。”嬴政大手一挥。

    韩终跪谢,退了下去。

    “没想到代价这么大,倒是劳烦两位了。”王翦也笑吟吟的说道。

    “能为大将军效劳,是吾等荣幸。”卢生盘膝坐在地上,面色越发严肃的看着地上散落的卦象。

    “怎么,不吉?没关系,直说即可。”王翦笑着说道。

    “说。”嬴政也皱起眉,他不太喜欢被人吊胃口。

    “以卦象显示,大将军的飞升之处,在少海之滨。”卢生抿了抿唇说道。

    “听起来是个靠海的地方。”王翦笑道。

    “少海于九州中冀州之东,此地与大将军祖祠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卢生说道。

    “哦?我王家祖祠?王氏找了几百年都没有找到,难道在这少海之滨?”王翦忽然笑道。

    “其中缘由,我暂且不知晓,不过有一位羡门中人,或许能够知道。”卢生突然面露崇敬之色“就是献宝瓶给大王的那位羡门高誓。”

    嬴政想起卢生带来的那个,后来被他供奉在祠堂的奇珍异宝,微微挑眉“哦?就是你说的那位,真正从仙山上下来的高誓?”

    “没错,若是找到他,或许能够找到王室祖祠。”卢生正色道“臣只能为大将军算出飞升之地,就在当年岱舆仙山与九州隔断之地,那里有一座城,名为纍城。”

    “辽东之地?”嬴政皱起眉。

    “纍城?应该是当初中山国余孽逃亡燕国后建立的城市吧。”赵从革突然插话道。

    “没听说过这座城。”王翦摇摇头。

    “詹事,把地图拿来。”嬴政皱眉道。

    赵从革让人将地图铺在地上,卢生找了一下指着一个位置“大约在这里,不过这张地图的辽东画的不够准确,我只能确定大概位置,具体位置,需要亲自去一趟。”

    “接壤箕子朝鲜与肃慎等蛮夷之地?”嬴政眉头紧锁“不妥,此处定会招扰这些狼子蛮夷骚扰,打扰大将军清净,而且距离王陵太过遥远。”

    王翦倒是满脸的笑意“我倒是觉得这是个好地方,确实是老臣最合适的埋骨之处!”

    嬴政微微挑眉。

    “臣自昭襄王入伍,得孝文王垂青,受庄襄王恩典,以及王上的重用,臣这一生百年,侍奉大秦四朝,无上荣耀。”王翦正色着站起身,对着嬴政恭恭敬敬的拜道。

    嬴政微微皱眉,起身扶着王翦“老师这是何意?寡人只是不忍老师遭人侵扰,老师一生为大秦戎马,立下无数战功,也该好好的歇歇了。”

    “王上对老臣恩遇,老臣无以为报,若无王上垂青,王氏如何安枕大秦寸土无忧?”王翦轻轻摇头“昭襄王三十七年,秦攻阏与大败,昭襄王不得不派遣太子悼在魏为质,臣为侍从,得信陵君多照顾,结交不少魏国好友。

    长平之战,臣与范雎施计杀魏齐,离间魏赵,世人只以为我不费一兵一卒,运筹帷幄。

    但是无人知晓,臣身负一十四剑,枪挑十五人,各个为臣故友,生死之交,当时臣怀抱故友死尸时何等痛苦。

    为此,我王翦之名在魏,遭万人唾骂,但臣不悔,忠义难两全为大秦粉身碎骨,也难报君恩。”

    嬴政眼角微挑,沉默不语。

    “昭襄王五十年,先王楚于赵国邯郸为质,臣为侍从,昭襄王不告而攻,命王龁攻邯郸,赵王欲杀先王楚,臣与吕不韦买通赵国官吏潜逃,半路被赵军追杀,臣带着二十名死士断后,最后只有臣一人活了下来,此战惨烈臣不赘述,但是先王楚于臣恩重,臣百死莫辞。”王翦沉声继续道,目光灼灼的看着嬴政。

    嬴政目光闪烁过一丝尴尬,但是转瞬怡然不惧的与其对视,只淡淡的说了句“将军威武,父王曾多次提及将军的护驾之功。”

    “王上那时还小,应该不记得,当时您与太后,具被扣在邯郸,身边除了吕不韦的人,唯一的秦国人,就是臣,当时赵国人多次派人行刺,王上小时候就有天子之姿,兵慌之中,臣怀抱着王上杀出重围,血染长衫,王上依旧沉睡无恙,当时臣就知道,王上一定会成为一位名垂千古,德比尧舜的明君!”王翦脸上再次洋溢起慈爱的笑意。

    嬴政的表情终于开始有了变化,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第114章 往前走吧,王上() 
第一百一十二章往前走吧,王上

    《孟子·梁惠王上》:“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

    孟子认为尊敬自己的父母长辈,从而推广到尊敬所有人的父母长辈;爱护自己的孩子,从而推广到爱护所有人的孩子,做到这一点,世界就和谐了,国家秩序也会变得稳定,便于治理。

    所以以孝治国,是华夏文明从神权,强权,王权中逐步进化而来的一种道德秩序规则。

    但是道德秩序也是相对而立的,面对不同三观的人,道德观的作用也是不同的,这是一个度的把握,过了这个度有可能就会变成倚老卖老。

    但是所谓的尊老,其实并不是尊重年龄,而是尊重对方的行为与素养。

    不管论起年龄,还是阅历,整个大秦没有人能够比王翦更老了,这个老人看着整个大秦王朝从中兴到即将的一统寰宇,整个漫长而惊险的过程,已经成为他人生的一部分了。

    甚至说这大秦的每一寸土地,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嬴政尊他为师,并不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仁德,更是对他从内心深处的尊重。

    如果说有一个人能够在嬴政面前倚老卖老,那个人一定是王翦,也只能是他。

    否则换了任何人,下场都必然凄惨。

    嬴政当然知道王翦此行的目的,也知道这件事情,王翦不会轻易罢休,他以为王翦或许会以威,以势,以功来威胁他。

    但是万万没想到,王翦竟然会以情击他。

    看着王翦像是讲古一样说着他的生平,嬴政一时间真的是百感交集。

    “王上十一年,命桓齮、杨端和发兵赵城阏与,阏与当年为我大秦饮恨之地,马服君赵奢当年再次埋骨大秦男儿十数万,即便赵括长平失利,但是赵家军经营阏与三十多年,臣不说那座成有多坚,臣只想说,桓齮十万重兵围城十日,寸土未进,杨端和破邺绕后夹击,三十万大军汇合进土三里,火箭覆天,止步不前。”王翦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仿佛将所有人带回那场惊心动魄奠定一统六国脚步的阏与之战中。

    “老臣得王上信任垂青恩典,临危受命,从军中挑选三千死士,皆为校尉,各个为我大秦中流砥柱,臣三子王刚,四子王毅为千人(军官名),三千虎贲大秦死士,死战不旋,攻克阏与时,三千校尉仅存不足六百,王刚抛尸阏与城下,被万箭齐发搅碎,王毅破内城时,双臂已经尽断,臣找到他的时候,他依旧口衔战旗。”

    王翦用一种淡然的语气将一战丧双子之痛轻描淡写的略过,却越发的让人揪心,尤其是看着这位百岁老人苍老不堪的面容,每一道皱眉,似乎都沾染着战功与苦痛。

    嬴政身子微微颤抖,紧抿着唇沉声道“王家满门忠烈!”

    赵从革面无表情的站到嬴政身后,轻轻拍了他一下。

    韩终和卢生已然退到了殿外。

    王翦没有在意赵从革的小动作,对着嬴政恭声笑道“能为王上分忧,是王家的福分,刚儿毅儿与王上从小长大,能够克阏与为王上解忧,他们已然是含笑九泉。”

    嬴政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再次涌上喉间,眼角开始泛红。

    “阏与城破之后,老臣顾不上收殓二子尸首,与桓齮、杨端和兵合一处,直取赵地九城,最终与李牧僵持在邯郸之南有漳水的赵长城,老臣施毒计,计杀李牧,司马尚,为王上俘赵王迁及颜聚于邯郸城下。”王翦说着嘴角露出缅怀的笑意“臣依稀记得当年王上亲自入邯郸城为老臣卸甲,君恩似海,老臣莫不敢忘。”

    嬴政呼吸急促了几分“大将军雪耻阏与,破城邯郸,寡人为大将军卸甲不足挂齿。”

    “老臣冒昧。”王翦微微欠身“老臣知道王上不喜欢邯郸,但是当时依旧阻止了王上烧毁邯郸,不知王上是否不快。”

    嬴政沉默了,目光复杂的盯着王翦的脸看了一会儿。

    “大将军,未免太过放肆。”赵从革皱眉呵斥道。

    “在我与王上面前,你如何敢放肆?”王翦微阖眼眸猛然张开,一瞬间,仿佛一只沉睡的猛兽睁开了眼,强大的气场,让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心生畏惧。

    赵从革心神一沉,却怡然不惧的向前一步,两只藏在袖袍下枯瘦的手掌仿佛化作了鹰爪,准备随时出击。

    “詹事,你确实放肆了。”嬴政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赵从革肩膀一僵,跪在地上不再说话。

    “不瞒大将军,当时寡人确实十分生气。”嬴政目光灼灼的看着再次阖上双眸恢复颓废老态的王翦。

    “正是因为如此,王上才会创造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万古千秋霸业。”王翦朗声大笑道。

    嬴政微微皱起眉。

    “老臣能够侍奉王上,得到王上恩宠,是老臣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人都说我王翦深谋远虑,大器晚成,但是谁又知道老臣举步维艰是何等的痛苦?所以王上,能为王上死,是老臣一生的宿命,也是王家一生的宿命。”王翦的声音无比凝重认真。

    嬴政的脸色再次变幻。

    “老臣知道,吕不韦当年祸乱朝纲,为王上心中一条过不去的槛,王上也一直担心,老臣会成为下一个吕不韦。”王翦脸上带着笑意。

    “不,老师误会了,寡人知道,你与吕不韦不同。”嬴政摇头道“寡人从未担心过你会成为下一个吕不韦。”

    “那是因为陛下长大了。”王翦笑容越发的慈爱。

    门外偷听的蒙恬心神大震,敢跟嬴政聊吕不韦这么敏感的话题,还用长辈的语气说话,恐怕普天之下,只有王翦一人敢如此了。

    偏偏一向自负自傲的嬴政并不觉得被冒犯,反而神情越发的恭谨,目光也越发的黯淡“忘记多少年了,没人敢跟寡人说过这些心里话了,就连詹事,也变得唯唯诺诺了。”

    跪在地上的赵从革肩膀一颤。

    “寡人眼见着先祖的野望在寡人手中一步步达成,寡人像是在走着宫阶一般,一直在往上走,心中有着荣光,手上掌着权柄,但是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少了。”嬴政咧嘴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还记得小时候寡人问过老师,为何王上要称自己为寡人。”

    “我都不记得了,还跟王上讨论过如此深奥的话题。”王翦也柔声轻笑。

    “寡人记得,老师跟太傅说的不一样,太傅说,上九为最阳之爻,无上升之地,所以为寡,意为唯一,脚踩天地。”嬴政说着脸上又露出傲然的神色,但是转瞬又变得柔和起来“但是寡人更喜欢老师的说法,老师觉得是因为曲高和寡,当万众从一的时候,如果没有一个人能够保持不一样,不站在更高的位置去思考,那么这个天下就会乱,而这个人,只能是寡人。”

    嬴政的这个寡人,不知道是名词还是指代词。

    但是毫无疑问,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无上的霸气与威严,让人忍不住屈膝臣服。

    “王上圣明,此言绝非老汉一俗人能出口的。”王翦却朗声大笑道,一直笑道有些清咳“老汉当初说的一定没有这么玄奥,这是王上自己领悟的,也注定了王上是那个能够带领大秦走向巅峰的人,先王不行,太上王也不行,甚至连先祖庄公也不行。”

    嬴政也露出笑容,语气带着一丝落寞“所以这也注定寡人要一直往前走。”

    “往前走吧,王上。”王翦轻叹一声笑道“不要顾及以前的风景,也不要留恋过往的一切,您就一直往前走,一直往上走,按照您看到的一切,去带领这个王朝继续走。”

    嬴政原本清亮的眸子突然迷茫起来,低头看着自己因为批阅过多奏报而长满老茧的双手“寡人真的要一直走下去?”

    嬴政的语气中充满着质疑与茫然。

第115章 孤与将军,共天下!() 
第一百一十三章孤与将军,共天下!

    以近不惑之年的嬴政,早已历经了世间磨练,不管是心性还是情感都磨砺的无比坚韧,要不然也无法掌控这样一个庞大且复杂的国家。

    但是他此时露出的迷茫与无措,却像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对前途的迷茫,以及对过往的追忆,开始慢慢束缚他。

    “当年年幼的王上在困苦无助的邯郸城中,都能带领老臣披荆斩棘,此时天下都以踏在脚下,您怎么能不继续往前走呢?”王翦沉声低喝道“不管是当年冒犯过王上的赵国世子聪,还是后来恩将仇报的燕太子丹,都已经证实了,只有您才有引领天下的资格。”

    嬴政眸子猛然一颤,抬头直勾勾的看着王翦。

    “不管是狼子野心祸乱的吕不韦,嫪毐之流,还是忘恩负义叛逃的桓齮,亦如昌平君,昌文君那些叛臣,他们都已经是王上这一路的风景了,不管王上过去对他们有多少失望,怨恨,这些人终究都是跟不上王上脚步的故人了。”王翦的声音虽然沙哑,但是却绵长柔和,仿佛一个给晚辈开解苦恼的长辈“而王上的路还很长呢,未来路上的一切,都是新人,属于王上的新人。”

    王翦说完之后,嬴政怅然若失的神情变得越发黯淡起来。

    跪伏在地上的赵从革也传出一声轻叹“陛下,老奴也已经跟不上陛下的脚步了。”

    嬴政身子猛然一颤,原本只到眼角的赤红爬上了半个眼眶,压着声音低声道“詹事也不愿意随寡人继续走了?”

    “如果可以,老奴愿意陪着陛下千秋万载。”赵从革在没有得到嬴政的允许下,就擅自的坐了起来,沟壑纵深布满皱纹的脸上已经清泪流淌“只是老奴已经灯尽油枯,再也走不动了。”

    王翦深深的看了眼赵从革,眼底原本一直暗藏的杀意此时也消失不见了。

    “这就是寡人向前走的代价?”嬴政突然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坐在桌案上看着面前一站一坐,他一直视为父为师的长辈,一时间竟然有一种像是被抛弃的孩童般无措。

    “这不是王上的代价,是吾等寿数余孽的福泽有数,能够陪伴王上走到这里,老奴早已心满意足,即便到了下面面见烈祖烈宗,老奴也能够自豪的挺直腰板,说一句,老奴是亲眼看着王上将这支离破碎的天下,慢慢拼凑成一个秦字的。”赵从革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柔和起来,不再是一张死人般的脸。

    “王上不必为吾等伤怀。”王翦轻笑道“若不是借着王上的福泽,我这等兵煞之辈,还有赵从革这种阴私之徒早就暴毙而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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