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娘笑道:“但无论如何,她只要还有一口气,都不会让你被人伤害,你留在我身旁,她就算不想保护我也不成,何况还有另一个她必须保护我的理由。”
血奴知道另一个是什么理由,却仍道:“我似乎没有留在你身旁的必要。”
李大娘道:“我看就有了。”
血奴冷笑。
李大娘接着道:“因为我随时都已准备离开。”
血奴急问道:“一个人离开?”
李大娘道:“不是一个人。”她笑笑,又问道:“你是不是还肯留在我身旁?”
血奴没有回答,神情却已变得紧张。
她紧盯着李大娘,好一会才道:“难道不怕我们将人半途抢走?”
李大娘反问道:“你可会见我做过没有把握的事情?”
血奴不答她,轻叹道:“你真的这样贪心,到现在仍不满足?”
李大娘亦自轻叹:“你们已经很接近目的了,为什么不努力完成它?”血奴闭上了嘴巴。
这一番说话,根本已不像是母女之间的说话。
其实无论怎样来看,两人都已不像一双母女。
她们之间却有母女的名份。
到底是什么事情使得她们势成水火?
王风一面听,一面想,一个脑袋几乎已变成两个。
他听到的说话已经不少的了,可是到现在为止,仍然想不透。
她们的说话似乎就只有她们明白。
从那些说话听来,李大娘有李大娘的一伙,血奴跟韦七娘、甘老头又是一伙,他们正在进行着一件事情。
那件事情却是为了李大娘而做。
他们已许下诺言,李大娘也非要他们将那件事情完成不可。
她所以能够支配他们,是因为她抓住了他们的一个人,那也许只是一只鸟。
如果是个人,那个人就不叫做鹦鹉,也必然有一个外号叫做鹦鹉──血鹦鹉!
血鹦鹉正巧对他们显然非常重要,为了血鹦鹉,他们甚至不借奉献自己宝贵的生命。
除了血鹦鹉之外,李大娘的手中,还有一张纸。
那张纸与血鹦鹉似乎同样重要。
那又是一张什么纸?
血鹦鹉又是谁?
韦七娘,甘老头都是十三血奴之一,血奴是血鹦鹉的奴才,他们将生命奉献给血鹦鹉,也许还是他们的光荣。
鹦鹉楼的血奴呢?
她虽然叫做血奴,却并不是那十三血奴之一,并不是血鹦鹉的奴才,她又为什么不惜反叛她自己的母亲,与那十三血奴共同为那一件事情努力?
她与血鹦鹉又有什么关系?
那到底又是什么事情?
王风的脑袋已快要变成三个。
他不想还好,一想脑袋就大了。
现在他只希望李大娘与血奴继续说下去,将整件事情完全说出来。
他这样希望当然也就只有失望。
李大娘不单止没有说下去,而且站起了身子。
她的一双手仍按在椅背之上,一副娇弱无力的模样。
灯光虽已更暗淡,堂中的景物依然清晰可见。
暗淡的灯光照耀之下,竟然显得更加妩媚。
鲜血斑驳,尸体狼藉,阳光暗淡下去,这地方就阴森起来。
华丽的厅堂仿佛已变成恐怖的地狱。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气氛,对于她居然没有影响。
无论在什么地方,她部一样的迷人。
这岂只因为她窈窕的身材,因为她漂亮的面庞。
她简直就是天生尤物。
那种美丽已不像人间所有。
随随便便的一站,她就已使人心荡神摇。
血奴已经够美丽的了,尤其是她只穿半边衣裳,只粉饰半边脸庞之时,那种美丽何止美丽而且妖异。
可是这下她跟李大娘站在一起,跟李大娘一比较,她虽不至于像个圣女,却像个尚未懂人事的处女。
灯光照在她的面上。
她又板着脸庞,眼睛的深处,始终冷如春冰。
她仍站在李大娘身旁,两人的面庞虽没有紧靠住一起,已经很接近,已不难作出比较。两人的相貌并不相似,完全是两个人的样子。
很多母女都相貌迥异,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只是两人的年纪。
两人的年纪显得有段距离,这一段距离却并不大。
以李大娘的年纪,似乎还没有可能有一个血奴那么大的女儿。
莫非她驻颜有术,实际的年纪已不能从她的外表判断?
风飘血腥。
天地间杀气仍重。
大堂中的杀气也未散。
李大娘的眼瞳却并无杀气,目光温柔得有如春风,她的面上也春意毕露。
春意浓如酒。
她浑身都充满了一种强烈的诱惑。
这里头如果还有男人,只是一个男人,他如果还能够抵受得注这种诱惑,不扑到她的身上,除非他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否则他已有资格叫做圣人。
王风不是一个圣人,他是真正的男人。
只可惜他爬得实在太高,李大娘既不知道他的存在,眼睛也没有往上望。
在她的眼前也就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女人。
那一种诱惑虽然连女人都难以抗拒,无奈血奴对于她似乎心怀怨恨。
一个人对于一个人心怀怨恨,即使那个人怎么美丽,也总会瞧不顺眼,只觉得讨厌。
血奴的面上一片厌恶之色。
李大娘却似乎并不在乎血奴对自己的感觉,居然还在笑。
这也许就是她对血奴的一种惩罚。
对于一个憎恨自己的人越表现得不在乎,往往就越使那个人愤怒。
那一种愤怒如果长久不得以宣泄,已足以摧残那个人的精神,毁减那个人的健康。
要惩罚一个憎恨自己的人,还有什么办法,好得过使那个人经常陷入一种愤怒的不安之中?
这种惩罚虽然好,可是能够用这种方法来惩罚他人的人,大都有足够的能力毁灭对方,因为憎恨的本身已足使一个人杀人,愤怒的结果更往往不堪设想。
是以只有对敢怒而不敢言,虽恨而不敢动的人,才能够采取这种方法惩罚。
是以采取这种方法来惩罚他人的人,如果他不是心理变态,一颗心势必如魔鬼一样恶毒。
李大娘看来就是一个女魔。
她目光一转,倏地轻叹道:“这些尸体就是这样好了。”
血奴的目光应声一落,忽问道:“武三爷又怎样了?”李大娘道:“你没有看见?”
血奴道:“看见什么?”
李大娘道:“甘老头的一铁锤将他打下陷阱了。”
血奴摇头再问道:“甘老头又是死在谁人的手下?”
李大娘道:“武三爷。”
血奴道:“我老远听到他狂呼鹦鹉,却没有听到打斗之声。”
李大娘道:“他将武三爷当场杀死,武三爷的两拳却没有当场要他命。”
血奴沉吟了一下,又问道:“武三爷杀进这里找你,就为了想知道鹦鹉的秘密?”
李大娘点头。
血奴道:“不是为土地的问题?”
李大娘笑道:“这里一共有多大?才不过几斤肉,值得这样子拚命?”她一声冷哼,道:“我早就怀疑他的动机并非那么简单。”
血奴淡应一声:“是么?”
李大娘冷笑道:“来这地方的人又有哪一个不是为了追查鹦鹉的秘密?”
血奴道:“也有只是路过的。”
李大娘道:“你是说那个王风?”
血奴道:“他来这地方,只不过因为他要将他朋友的尸体送返故乡,这地方是他必经之地。”
李大娘道:“这是他对你说的?”
血奴道:“未入鹦鹉楼之前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也没有人跟我说过他的事,除了他自己。”
李大娘道:“你相信他的说话?”
血奴道:“他说得非常诚实。”
李大娘一笑,忽问道:“你可知躺在棺材里面的他那个朋友是谁?”
血奴不假思索道:“铁恨。”李大娘笑道:“你莫非忘记了铁恨的故乡在什么地方?”
血奴道:“没有忘记。”
李大娘又问道:“铁恨的故乡离开这里有多远?”
血奴思索道:“二三千里路大概也有。”
李大娘冷笑道:“他托着棺材那样步行,二三千里路要多少天才可以走得到?”
血奴答不出,她没有那种经验。
王风也没有那种经验。
承尘离开地面已够高,暗淡的灯光几乎已不能将函桁庆照亮,再透过承尘的通花照上去,哪里再还有亮光?
月却已来到瓦面的缺口之上,月光从缺口射入,虽然也非常微弱,已足以照清楚王风的脸庞。
王风正目瞪口呆。
将铁恨的棺材送返铁恨的故乡本来并不是他的主意。
建议他这样做的人是萧百草。
他并没有推辞,因为他一生佩服铁恨这个人,何况铁恨现在更已是他的朋友。
──铁恨是三家村的人。
──三家村离开平安镇约莫十来里,其间一片荒凉,并没有第二处可供歇息的地方,到了平安镇,你在那里歇宿一夜。
萧百草还怕他错过了宿头,特别这样加以叮嘱。
他当然不会怀疑萧百草的说,所以他才会带着铁恨的棺材走来这个平安镇,才会歇宿在平安镇。
他打算第二日就继续上路,到现在他们仍然留在这地方。
棺材虽然仍在,尸体已变做僵尸,消失无踪。
他最低限度也得将他朋友的尸体寻回来。
尸体还未寻回来,他所遇到的意外,所见的人已不少。
每个人多少都有些问题。
他却想不到萧百草都是问题人物。
他已打听过,平安镇再过十来里路,的确有一个三家村。
铁恨的故乡却远在二三千里之外,那又怎会是三家村的人?
二三千里之外甚至已非中土。
血奴和李大娘井没有理由说谎,那就是萧百草欺骗他的了。
萧百草那样做,似乎是有意要他将铁恨的棺材送来这个地方,用意何在?
是不是那副棺材暗藏秘密?
棺材如果成问题,铁恨的尸体只怕也更成问题的了。
他不由生出一种被欺骗,被利用的感觉。
欺骗他利用他的人是不是确是萧百草?
主谋如果不是萧百草又是谁?
这又是问题,没有解答的问题。
他不禁苦笑。
李大娘又在冷笑,道:“你可想过托着棺材奔波千里的人?”
血奴摇摇头。
李大娘道:“这只是他的一个借口,可能从铁恨的口中知道了什么,才将铁恨的棺材托来,借此捣乱,以便乘机混水摸鱼。”
血奴没有表示意见。
李大娘接道:“铁恨的尸体变成僵尸只怕亦是他弄的把戏。”她又道:“也许,这并不是他的主意,是铁恨的主意,铁恨也许已死,也许根本就没有死,这尸变之中别有阴谋。”
李大娘继续说下去:“铁恨这小子头脑灵活,本来就什么鬼主意都想得出来。”
血奴忍不住开口问道:“王风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李大娘一笑,道:“鹦鹉的好处已经足够的了,他还要什么好处?”
血奴道:“所以你派人去杀他?”
李大娘道:“对付觊觎鹦鹉藏宝的人,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血奴忽一声冷笑,道:“这两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你知道的到底有几多?”
李大娘道:“已够多。”
血奴道:“王风这个人又如何?”
李大娘道:“知道的很少。”
血奴道:“如果你知道的也够多,保管你绝不会再有那种想法。”
李大娘道:“听你说话的语气,你倒像是他的知己。”
血奴道:“不是知己,只是知道的已足以证明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李大娘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血奴说道:“真正的侠客,正直勇敢的侠客。”她的语声忽变兴奋,接着道:“谁认识这种朋友,都不会后悔,他会为朋友卖命,却绝不会卖朋友。”
李大娘道:“你是说他对于鹦鹉的事情是完全不知道的了?”
血奴肯定的点头,道:“因为我已经试探过他。”
李大娘不由地笑了,笑着道:“这也就是说,这个人如果不是疯子就是笨蛋,如果不是笨蛋就是胡涂虫。”
血奴闭上了嘴巴。
李大娘接道:“只有疯子才会这样卖命,只有笨蛋才会这样被骗,只有胡涂虫才会这样被人利用。”
王风不禁又苦笑。
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疯子,是笨蛋,抑或是一个胡涂虫。
李大娘连随又道:“无论他是什么也不要紧,只要他不是为了鹦鹉的事情而来,我就放心。”她叹息一声,又道:“落到这个地步已经够危险的了,如果他也是,现在闯进来,你叫我如何是好?”
血奴又道:“就算他也是现在闯进来,以他的为人,相信亦不会将你怎样。”
李大娘道:“你认识他才不过几天,这么知道他的为人?”
血奴冷冷说道:“没有人叫你相信我的说话。”
李大李并不在乎血奴说话的态度,笑问道:“你是否因为看见他人长得老实所以那么说话?”
血奴不作声。
李大娘笑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常笑这个人你见过的了,表面上看来他岂非和蔼可亲,可是他的心又是怎样恶毒?”
血奴道:“例外的人当然是有的,何必说常笑,就拿你自己来说岂非已经足够?”
李大娘若无其事地道:“所以你怎能说得那么肯定?”
血奴又不作声。
李大娘自语道:“但无论如何,拿他们两人来比较,我也是认为常笑危险得多。”她不觉叹一口气道:“这个活阎王也的确有几下,毒既毒不倒,王风疯狂之下追杀亦被他躲开,就连我埋伏在那座小楼之外的三把刀追上去,也死在他手下。”
血奴脱口道:“他现在哪里去了?”
李大娘道:“这地方并不大,到处都有我的人。”
血奴道:“武三爷那里也有?”
李大娘道:“也有。”
血奴“哦”一声,道:“这就奇怪了,你在武三爷那里的人居然完全不知道武三爷要对你采取行动,预先通知你一声。”
李大娘道:“武三爷本就是一条老狐狸,他准备怎样,事先只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出发之时才肯透露,其时我的人纵想给我通知,也已来不及的了。”她冷笑,又道:“只可惜他虽然出其不意,到头来还是全军覆没。”
血奴淡淡道:“你这边好象也差不多。”
李大娘没有否认。
血奴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他如果不是那么心急,应该可以做一个得利的渔人,不过现在来,也仍然还有机会。”
李大娘冷冷的说道:“他还敢留在这个地方?”
血奴道:“哦?”
李大娘道:“他就像是只螃蟹多十三个官差便是他的爪螯,没有了爪螫的螃蟹非独不能横行霸道,简直已不知怎办了。”
血奴道:“我看就不像。”
李大娘道:“的确是有些不像,否则他就死定了,他现在却还能逃得动。”
血奴道:“以他的武功,对付你相信还不成问题。”
李大娘道:“只可惜他并不知道这里会变成这个样子。”
血奴道:“他迟早总会回来。”
李大娘道:“这个理所当然,他再来之时,甚至已有足够的能力将这个庄院夷为平地,他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血奴道:“凭他的身份,的确可以调动附近的官兵杀奔平安镇,官府的力量,自然不是这个小小的庄院所能抵抗。”
李大娘道:“好在他最快也要七八天之后才能再来。”
血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