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的耳朵据讲大都不怎样灵敏。
王风走前两步,正想再叫一声,甘老头的手忽然停下,偏过头来,发红的眼晴盯着王风,道:“方才是你叫我?”王风点头。甘老头道:“你要打什么?”
王风道:“我叫做王风。”
甘老头一怔,说道:“我并没有问你的名字。”
王风顾自问道:“你是不是曾经叫人给我送来一只铁盒子?”
甘老头道:“是有这件事。”
王风道:“那只盒子可是你送给我的?”
甘老头立即摇了摇头,道:“我根本不认识你。”
王风道:“那是谁?”
甘老头道:“你自己应该知道。”
王风苦笑一声,道:“我只知道你叫人送来。”
甘老头道:“我也只知道是有人叫我将盒子开口焊上,再送去鹦鹉偻,交给一个叫做王风的人。”
王风道:“叫你做这件事的是什么人?”
甘老头道:“不知道。”
王风道:“这里可有人你不认识?”甘老头道:“大概还没有,我是在这里长大的。”
王风道:“那个人并不是这里的人?”
甘老头道:“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王风愕然道:“难道是个鬼?”
甘老头摇头,轻笑道:“像你这么年轻的人,也相信有鬼?”
王风苦笑。
他本来也不相信世间有所谓妖魔鬼怪,可是,经过这些日子的遭遇,已不知应该相信还是不应该相信。
甘老头笑着又道:“那其实只是一张纸外加一锭银子,纸上写着我该做的事情,那锭银也就是给我的酬劳。”
王风道:“你就照着做了?”甘老头道:“这样的客人虽非常少,也不是完全没有。”
王风道:“你可知道盒子里头放着什么东西?”
甘老头道:“不知道,纸上也没有叫我先看一下盒子里头才将盒子焊上。”
王风道:“你也没有将盒子亲自送到我的手上。”
甘老头道:“将盒子交到你手上的小姑娘本来是我的邻居,一个我可以信任的人。”
王风道:“你说的好象都是事实。”
甘老头没有回答,转头去继续他的工作。
王风还不肯离开。
甘老头将那柄菜刀钳入炉内烧了好一会,拿出来捶了几下,放进水中。
湿湿的一阵白烟冒开。
甘老头整个人都在白烟中迷蒙。
王风忽然觉得这个老铁匠也是神神秘秘的,仿佛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也就在这时,烟中响起了甘老头的语声:“你等在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些东西要我替你打造?”
王风摇摇头,却问道:“杀人的东西你打不打?”甘老头道:“什么才是杀人的东西?”
王风道:“刀剑匕首之类。”
甘老头道:“菜刀算不算?”
王风道:“不算。”
烟已消淡,甘老头将那把刀从水中钳起,道:“你拿这把菜刀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够杀人?”
王风怔住在那里。
菜刀并不一定要用来切菜。
只要是利器就能杀人。
菜刀也是一种利器。
甘老头接问道:“你要打造什么杀人的东西?”
王风道:“我现在还未想到。”
甘老头淡淡的道:“想到了再来找我。”
他背转身子,索性不再去理会王风。
王风只好离开。
何去何从?
秋雨潇潇。
是雨粉不是雨珠。
这种雨并不易打湿衣衫,却予人无限的苍凉感觉。
王风披着一身雨粉,走在长街上,一面的落寞。
巷子里的风更劲。
王风给这风一吹,身影也急了。
风吹向鹦鹉楼,他的人亦随凤飘入了鹦鹉楼。
这地方仿佛已成了他的家。
院子里有几棵芭蕉。
冷萧萧,笆蕉风碎。
那个蓝衣人亦似被摇曳在风中的芭蕉叶割碎了。
芭蕉树后就是那座六角亭。
蓝衣人坐在六角亭中的石桌旁边。
白发斑斑,目光的的。
武三爷!
石桌上,放着酒壶,武三爷的手中捏着酒杯。
满满的一杯酒,碧绿芬芳,已在唇边,井未人口,他的目光正落在王风面上。
王风亦发现了武三爷,走过去,大声道:“你这次又在等谁?”
武三爷浅呷一口美酒,道:“你!”
王风大踏步走人六角亭,道:“这次等我,是不是又要试试能否说服我去杀李大娘?”
武三爷道:“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王风道:“另外还有什么原因?”
武三爷道:“我不是说过,如果你还能够活到昨天,就请你在这里喝酒吗?”
王风道:“昨夜好象不见你在这里。”
武三爷道:“因为我不想惹上麻烦。”
王风道:“你知道常笑昨夜在这里?”
武三爷道:“很多人都知道。”
王风道:“所以你改在现在?”
武三爷道:“如果你嫌现在不好,我可以改在今天晚上。”
王风没有作声,上前取过酒壶,满满的斟了一杯,大大的喝了一口。
“好酒!”他一声赞叹,坐下来。
才坐好,那杯酒已经空了。
武三爷亦自呷上一口,道:“这本来就是最好的陈年竹叶青。”
王风再斟上一杯。道:“我记得第一次你请我喝的也是这种酒。”
武三爷微微颔首,说道:“你的记忆力不坏,但却也并不很好,第一次是你自己拿来喝的。”
王风并没有否认,道:“美酒当前,我向来都不会客气。”他又喝了一口,道:“你每次请人喝酒,都是选用这种陈年竹叶青?”
武三爷道:“要看什么人,有种人我只请他喝白开水。”
王风道:“看来你倒瞧得起我。”
武三爷倾尽杯中余酒,道:“这已是这里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一种酒。”
王风真有点受宠若惊,却竟道:“只可惜有酒无菜!”
武三爷道:“你难道还未用过饭?”
王风道:“今天晚上没有。”武三爷叹口气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晚上再请一次?”
王风道:“你请不起?”
武三爷道:“到了今天晚上你是不是就能给我一个决定的答复?”
王风道:“我现在就能。”
武三爷一面诚意的道:“我仍希望你好好的再考虑一下。”他缓缓放下酒杯,又道:“今夜初更我再在这里给你预备佳肴美酒。”
说完这句话,他就站起身,缓步踱出六角亭。
王风没有叫住他。
酒壶仍在桌上,壶中仍有美酒。
这酒一个人勉强足够,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没有将武三爷叫住?
初更已将尽。
今夜只有风,没有雨。
草虫鸣叫,流萤耀光。
庭院中,灯光亦已亮起,灯火如星,照耀着满园花树,花树间却没有绿女红男,清歌曼舞。
满院灯光似就只为王风一人而设。
王风现在正在六角亭中。
佳肴美酒之外,还有丽人。
两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相伴在他左右,一个替他挟菜,一个眷他添酒。
王风人虽未醉,心已醉了。
他的面色却并不欢偷。
一个女孩子忍不住问道:“这酒菜是否不合你口味?”
王风摇头。
“是我们讨你厌?”
王风又摇头。
“那为了什么这样不开心?”
王风道:“因为我有心事。”
“什么心事?”
“一会见到武三爷,我不知怎样才能将话说得婉转一些。”
女孩子微微笑道:“他请人喝酒大都是这个原因。”
王风“哦”一声。
女孩子接道:“你不肯答应?”
王风颔首道:“所以我才担心,他这样待我,一开口就断然拒绝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女孩子笑笑,正想说什么,更鼓声已遥遥传来。
二更。
王风听着脱口道:“他的我初更见面,现在二更了,怎么仍不见人来?”
两个女孩子没有作声,一个用筷挟起块红烧肉,送到他唇边;一个捧起酒壶,替他添上美酒。
王风的目光忽然落在桌上。
桌上的几式小菜都已去得七七八八。
这个人本来不大懂得客气,美酒佳肴当前更就向来都不会客气。
可是两个人的酒菜,他一个人随随便便就吃掉了七七八八,而且非独可以吃下去,就将那剩下的三三二二也吃光,似乎亦不成问题,连他都觉得奇怪。
他随口问道:“这好象只是一个人的酒菜呀?”
两个女孩子相顾一眼,其中一个笑了笑道:“你是一个人,当然就只准备你一个人的酒菜。”
另一个接道:“武三爷来时,他的一份自有人送上。”
王风不满意这个解释。
武三爷与他相约在初更会面,如果武三爷这样吩咐下来,即使只到了一个人,送上来的也应该是两个人的酒菜。
除非武三爷根本没有这样吩咐。
他霍地起身,左右手暴展,一把抄住了那两个女孩子的胸襟拉到身旁,笑问道:“武三爷到底叫你们准备多少人的酒菜?”
他虽然笑问,两个女孩已给他这个举动吓得花容失色。
酒壶筷子齐落地,两个女孩子樱唇不住地颤动,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王风追问道:“是不是只准备一个人的酒菜?”
两个女孩子仍无话说。
王风接问道:“此外他还有什么吩咐?”
那个女孩子嗫嚅着道:“他叫我们尽可能将你留在这里。”
王风又问道:“他自己到什么地方去了?”
女孩子摇头道:“不知道。”
王风相信这是实话,将那两个女孩子放下。
昏倒的那个女孩倒在桌上,清醒的一个反而坐到地上,似吓得双脚发软,站都站不起来了。
“老狐狸到底去了什么地方?”王风摸摸下巴,喃喃自语。
但他突然挥手,手中的酒杯脱手飞出,叮铛一声碎裂在一条柱上。
他的人跟随窜出了六角亭。
看样子他似乎已猜到武三爷以美酒佳肴留他在鹦鹉楼的目的以及武三爷现在的去向。
六角亭外花径纵横。
西风满院,败叶满径。
一踩上花径,王风的身子突然飞起。
四道闪亮的寒芒几乎擦着靴底从他的脚下飞过。
他腰背一曲,身影马上落下,立时又是四道寒芒飞过了他的头顶上空。
他若是人仍在半空,接来的这四道寒芒很可能便打在他的身上。
几乎同时,芭蕉叶翻,两个衣衫惨绿的中年人手按蕉叶,左右从芭蕉树后走出,拦住王风的去路。
王风冷冷地盯着他们,道:“你们是武三爷的手下?”
两个中年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似乎衣衫一样惨绿的一张脸庞,木无表情。
王风冷笑一声,道:“你们俩是聋子还是哑子?”
左面的中年人冷应道:“六角亭上早已给你准备了酒菜,为什么你不好好的坐在里面享用?”
右面的中年人接口道:“如果你认为不够热闹,我们可以坐进去陪你。”
他们既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子,语声比王风更冷。
王风道:“我已经享用过了。”
左面的中年人往亭中瞟一眼,道:“还有些剩肴,你何必这样浪费。”
王风道:“剩的我请你们享用,还有那两个姑娘我也请来陪你们。”
左面的中年人淡笑道:“你倒也懂得慷他人之慨。”
右面的中年人旋即道:“只可惜我们早已塞饱肚子,我们也不想陪,只想伴着你。”
王风冷笑道:“你们这岂非变成我的两个跟班?”
“只要有钱赚,跟班不怕做。”
“你们好象还不知道我是个穷光蛋,根本就请不起跟班。”
“钱银方面你尽管放心,武三爷已替你付过了。”
“你们原来也不是武三爷的手下。”王风不由得沉吟起来,道:“这只老狐狸自己手下不用,一再花钱找人来,莫非要保留实力,对付李大娘?”他霍地一招手,道:“我现在要到外面走一趟,你们都跟我来。”
他说得响亮,两个中年人却动也不动,左面的冷笑一声,道:“你坐在六角亭,我们是你的跟班;一出了亭子,可就不是了。”
王风道:“那又是什么?”
“要命的杀手。”
“要命?要谁的命?”
“如果回到六角亭坐下,你们就不要我的命?”
两个中年人一齐点头。
王风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我现在非要出外走一趟不可。”
左面那个中年人同样叹了一口气,道:“你一定要找死,我们也没有办法。”
有面的那个亦叹道:“武三爷的银子本来就不易赚的。”
叹息声中,两个中年人的左右手都多了一支短剑。
王风看在眼内,突然笑了起来:“你们也是用短剑?”
左面的中年人奇怪地道:“用短剑有何不可?”王风道:“我只是觉得太过于巧合,武三爷应该还没有机会看见我出手,怎么偏偏找来两个用短剑的人来对付我?”
“你也是用短剑?”
“比你们所用的还短。”王风短剑已在手,较之那两个中年人所用的果然还短上半尺。
两个中年人的面色不觉微变。
一寸短,一寸险,兵器用到那么短的人,他的武功如不是极好,一定就悍不畏死。
这两种人无论哪一种都不易对付。
左面那个中年人不由又叹了一口气,道:“武三爷的银子果然难赚得很。”
右面的那个应声笑道:“只希望他的武功并不太高。”
左面那个道:“用那种短剑的人武功若是不好,就一定随时准备拚命。”
右面那个笑应道:“那倒不要紧,我们兄弟岂非亦随时都准备与对手拼一个死活?”
左面那个立时亦笑了起来。
王风似乎就笑不出来。
这次到他叹了一口气。
武三爷未免为他设想得大过周到,非独替他找来了两个用短剑的对手,而且都是不要命的角色。
这两人证明给他看。
他举步,才一步跨出,两个中年人的身子便飞起,怒潮一样向他飞扑而来。
四支短剑左右刺向王风的要害,他们本身的要害都完全不顾。
他们跟王风简至就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弟子。
碰上这种不要命的对手,王风不拚命也不成。
他的身子亦飞起,箭一样射向左面那个中年人。
的确箭一样迅速。
那个中年人身子凌空未下,王风便射入了他腹中。
一声厉吼凌空暴响,那个中年人平刺而出的两支短剑陡转,倒插而下。
他只求杀敌,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只可惜他虽然敢拚命,反应却不够敏捷,双剑还未刺下,王风短剑已刺入了他的小腹。
剑直没入柄,剑愕撞在他的小腹之上。
那一撞之力亦是不小,他整个身子飒地倒飞,剑锋从他的小腹退出,王风的人亦因那一撞而倒退,直泻落地。
那双短剑几乎同时从王风的肩头刺过。
另一双短剑亦几乎同时交错飞过了王风的头顶。
在王风射向右面那个中年人之时,右面那个中年人的身子已凌空扭转,飞鱼般追逐。
若不是那一撞之力恰到好处,王风这一拼,一条命恐怕已拼掉一半。
他的身影又展,斜刺里飘飞。
右面那个中年人的身子凌空,竞还能再一次扭转,一双短剑,一变再变,往王风的当头刺下。
王风的身影,却已飘去,仿佛就早知有这一着。
飘去又飘回,那个中年人双剑落空,身影便落地,才落地,王风已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