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昆仑醒来时,所有思绪都充斥着浓郁的药香味。是香,不是苦。她动了动手脚,很是乏力。盯着头顶看了老半天,才回想起来,自己该是在天牢里,这里是哪里?
眼珠子转了一圈,忽的被吓了一跳,床榻边伏了个人。从衣着发饰看起来,此人在宫中地位应当不低,可她想了良久,也想不出来,在这偌大的王朝何人会为她如此尽心。
她口干舌燥,想唤人奈何嗓子发不出声,又不敢惊动眼前的人。踌躇了半响,终究抵不过那份干渴,她缓缓抬起手,碰了碰那人的肩头。谁知那人异常敏锐,忽的就抬起了身,她还未看得清是谁,一阵熟悉的香味就扑面而来。
这个香味只有一个人,她再熟悉不过的那个人——单柔清。
段昆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张脸。没错,的的确确是单柔清。可她竟然守在她身旁?她这该不是在梦中?
单柔清见她醒了,神情里都是惊喜,可毕竟是被人伺候着长大的。也不知染了风寒的人初醒该做些什么,两人便相互望着,似是有数不尽的话语想要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良久,段昆仑大病初愈,实在支撑不住,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桌上的茶壶,哑声道:“水……”
单柔清如梦初醒,赶忙倒了一杯,段昆仑一口就喝下,又望着她,那神情明显再说还要。接连喝了三四杯,这才罢休。
“好喝么?”单柔清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问。
段昆仑一愣,满足一笑:“好喝。”
单柔清后知后觉,脸红跟着便微微发烫。
第一百七十三章 便有相思何处说()
马车穿过闹市,往皇宫而去。马蹄蹋在青石板上,清脆的声响,车夫老练的停稳马车,对车里的人道:“主子,这便到了。”
车帘掀开,一个眉目清秀丫鬟装扮的丫头下了车来,接着转身去扶身后跟着出来的。还不忘提醒道:“主子慢些。”
宫门口等候的老奴,一见人来就迎了上去,登时瞪圆了双目。听宫中人说,护国将军柳卿云是个极有福气的人。不仅是朝中重臣,皇上眼中的红人,家中更是有位医术超群,深得灵机子真传如天仙般的贤妻。
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老奴小心在前带路,苏凡烟不时朝四周张望一番,有些时日没来宫中了。倒是比之前显得萧条了些许,似是没有那个人在,一切都没了生气。
算算时日,柳卿云也走了大半月,怕是离北疆不远了罢。北疆,这个地方只幼时总从苏文谦口中听闻。据说那是个极冷极寒,连庄家都难以种出的地方,却还频频遭受突厥的侵扰。那边的百姓究竟生活的是如何水生火热,也都是从苏文谦口中得知罢了。想想那人要去这种地方,不禁同为女子而叹息。
思绪转换间,带路的老奴停住脚步,欠身道:“苏小姐,这就到了,老奴不便引路,还请小姐自身前往。”
苏凡烟抬头望了望,她认得,这是长乐宫的外庭院。她微微颔首,领着小莲继续往里走。待那老公公看不见身影了,小莲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小动作拍着胸口道:“主子,宫中的人都这模样么?”
苏凡烟侧头瞧了她一眼,笑道:“这模样怎的了?早知便该把你送入宫中历练历练,也不会像如今还是这么没轻重。”
小莲一听,立即就哭丧着脸道:“主子,我……哦不,奴婢错了还不成么?”
苏凡烟无奈笑笑,接着道:“一会儿我吩咐你怎么做便怎么做,莫要失了礼数。”
“是。”
主仆二人行至一段路,便到了长乐宫门口。门口的内侍进去通传,小莲显得更加不安,苏凡烟拍了拍她的手背稍作安抚。就见内侍出得来,欠身道:“苏小姐请进,长公主吩咐了,这位丫鬟姐姐也可一同入内。”
“多谢。”苏凡烟颔首,抬步而入。
进得侧室,苏凡烟就见单柔清坐在床边,正味床榻上半坐着的段昆仑喝药。后者则是一脸的苦相,紧抿着嘴就是不肯喝。两人大眼瞪小眼,听见声响,单柔清转过头,见是苏凡烟来了,便放下药碗,起身走来。末了还不忘瞪了段昆仑一眼。
单柔清瞧了她两眼,拉过她的手道:“有些日子不见,妹妹倒是清瘦了许多,惦记归惦记可要保重好自己才是。”
苏凡烟笑道:“多谢公主关心,惦念定是有的,只不过这几日事物繁忙,许是有些操劳过度罢了。”
单柔清秀眉微皱:“不若今日妹妹就回去好生歇息,明日晚些再来罢。”
“我没事。”苏凡烟微微一笑,朝小莲招了招手,又道:“既来了,哪有什么都不做便回去的道理?”
小莲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一样一样把里头的点心吃食拿出来。就听苏凡烟道:“这是我特意命宝府楼做的药膳点心,宫中虽不缺,味道却不定有这好。”
宝府楼的东西,段昆仑自是吃过的,只那一次便再也难忘。原本毫无胃口,这下却忽觉腹中空空,只盯着桌上的吃食不放。
单柔清见她那狗儿一样的神情,知她这几日没吃下多少东西。便叫柔月一并把东西送到了床边,方便段昆仑自己拿。方才一碗苦药下肚,口中早已尝不出味儿来,但一碰到这甘甜的点心,段昆仑馋的直往嘴里塞,直看的单柔清叫道:“慢点儿慢点儿。”
苏凡烟笑笑,昔日那人也是这副吃相。人的念想是个奇怪的东西,不想的时候一点都不曾想起,可一旦想起,便如涓涓溪水,停也停不下来。
单柔清见她望着段昆仑走了神,先是一愣,接着便明白了过来。心中不禁一酸,虽然经过这一闹,她也确实明白,段昆仑在她心中有了不可获取的地位,但那个小人儿,始终……段昆仑不论神情气质,确实与他有几分相像,难道是因此才对段昆仑上了心?
段昆仑吃的正欢,忽然头顶没了动静,正纳闷。一抬头,就见两个美人儿都望着她出神,顿时一岔气,就噎着了,憋的脸通红,不停的咳嗽。
幸好这一阵咳嗽声,才唤醒了两人。赶忙给段昆仑拍背,递水,这人得了艳福还不老实,咳的间隙,还不忘道:“在下何德何能,能得两位美人儿的厚爱,此生足矣,足矣。”
两人都是聪明之人,哪儿能听不出这话中话,苏凡烟只讪讪一笑,倒是不甚在意。单柔清一把就撤了点心盘子,嗔怒道:“本宫看你是吃饱了,柔月,撤了。”
“唉唉唉!别!我错了我错了,公主大人我错了还不成么?”段昆仑哭着求道,单柔清见不得她这可怜样,把盘子往她怀里一塞,白了她一眼。
苏凡烟看着有些好笑,这段昆仑素来温和懂礼,何时有这般无赖样。长公主也是,仿佛小女孩儿般撒娇,傲气。看着看着,她眼里就不由自主的透着温情,这样挺好,这二人若就这般下去,怕是最好的结局。
柳卿云……至于柳卿云,对长公主而言,也不知是福是祸。总之,眼下这般,才是最好的。
待段昆仑吃干抹净,满足的让单柔清擦了嘴,苏凡烟这才问道:“七公主的顽疾是何时有的?”
段昆仑想了想,正色道:“大概是十一岁那年虽我父王去了一趟波斯,那里天寒地冻,我们准备不周全,我年纪尚幼,冻坏了本根。自此就落下了这个旧疾。”
苏凡烟点点头,伸手替她把脉,当下脸色大变,却碍于单柔清在场不好发作。只得隐晦的问道:“这些年可有好生调养过?”
段昆仑苦笑着点头:“自然,只不过药材太过缺希,便是想治好,也难于青天。”
一旁的单柔清听的有些迷糊,便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昆仑的病如何了?”
苏凡烟看了一眼段昆仑,见她点了点头,便道:“旧疾自是比普通病症要难的多,况且七公主以身染多年,要痊愈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可行。”
“那……还是能治好的?”单柔清问的有些小心翼翼,段昆仑就笑了。
苏凡烟道:“自然,只不过须得一些珍贵药材。”
听得能治愈,单柔清似是松了口气,笑道:“这无妨,我派人去寻便是,这天下之大,总是能寻到的。”
“那倒不必,这宫中就有。只是要治本,还得长期调养才是。”
“那边有劳妹妹了。”
告退出来,苏凡烟回头望了一眼,那二人立在一处,甚是般配。
小莲本是安静的跟在后头,见她家主子神情寥落,忍不住开口道:“主子可是想爷了?爷也是,走了大半月,连书信也不曾有。”
“此番路途必是不易,家中若是还叫她操心那便是我的不是。”苏凡烟转头一笑,小莲努努嘴,主子每次都是向着爷。
回到府中,刚进门口,就见禄笙抱着一捆上好的马草从外头进来,累的满头大汗。苏凡烟不解的问:“禄笙,你这是作甚?”
禄笙问了礼,又擦了擦汗,咧嘴笑道:“爷的马每月都要吃着上好的马草,不然还跟我发脾气呢。今日恰好又到了日子,这不我就赶紧给补上。”
苏凡烟一愣,笑的有些无奈:“你忘了,那枣红马跟着爷去北疆了。”
禄笙愣了好半响,这才一拍脑门,讪笑道:“您瞧我这记性,那我便存着罢,等爷回来……”可爷何时才回呢?禄笙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了下去,只怕主子更想爷。
苏凡烟望着那捆马草良久,道:“存着罢。”说完,便径直往里去。小莲伸手使劲儿点了禄笙脑门一下,急忙追了上去。
苏凡烟进了房门,立在当中半响,小莲吓的大气不敢出,正想着办法就听苏凡烟开口道:“莲儿,准备纸笔。”
小莲不敢怠慢半分,铺了纸,笔头醮饱了墨汁递到苏凡烟手中。可直到那滴墨色直直落下,在一片雪白之中晕开,苏凡烟都未曾下笔。她盯着那团晕开沉默良久,末了,叹口气,搁下笔喃喃道:“便是写了,她又能收到么?”
死生契阔人寥落,便有相思何处说……
“何处说……”苏凡烟渡到窗前,望着院中的桃花。这季节,正是花开正好的时候,往年这个时候她会给她做桃花酥,她给她酿桃花酒。
你与霍红颜走过了哪些地方?看过了什么样的风景?又说了写什么?你所路过之处,可有这满树的桃花?我是信你的,可我怕有一日,我信不过我自己。
第一百七十四章 洛春城()
春分时节,枝桠新发,花鸟啼鸣。
疆州最北边的洛春城也因几分春意热闹了起来,萧尹驱马行至柳卿云身侧,脸上一扫往日的疲倦,笑道:“爷,前边就是洛春城了。”
行军近一月的时日终是到了。柳卿云微微一笑,回头瞧了一眼马车,道:“遣人先去与何将军通报,准备好郡主的落脚处。”
这一路行至此,柳卿云对霍红颜的关照萧尹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两人忽冷忽热的关系也叫他暗自生疑,可既已到了北疆,便是在想找任何借口也不能由得小爷胡来了。萧尹应下了,拍马往前头而去。
柳卿云敛了笑意,心中震荡不安,她何尝不思念苏凡烟,若能早一日平息这动乱便能早一日回长安。同时也意味着,与霍红颜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早一日彻底断开。是否她太过贪心?
正当她出神,不知不觉与霍红颜的马车同排而行。于是乎,霍红颜撩开帘子就见到了这样一张发愣的脸,许是极少见过,当下霍红颜便起了打趣的心思,道:“将军可是在思念夫人?”
柳卿云回神温怒的瞪了她一眼,道:“这都快到洛春城了,郡主还有心思与我这般玩笑?”
霍红颜直起身子抬头朝前往了一眼,隐约可见“洛春城”那三个大字。她淡淡一笑:“终归是逃不过的,早与晚又有何不同?”说罢,便放下帘子入了车内。
柳卿云张了张嘴,如鲠在喉。这话说的好似只有她一人在杞人忧天,罢了罢了。柳卿云稳了稳心神,拍马前去。
至午时,大军抵达城门军营,何仲守领着众将领立在寒风中相迎,远远便看见柳卿云一身银铠红缨驱马行在大军之首,气度不凡。临近了再看何仲守便听见齐声的抽气声,阳日下银铠反射着寒光,称的那张白玉般的脸庞更加俊逸非凡。
柳卿云在三尺之外驻足,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这才抱拳对何仲守微笑道:“何将军,我等奉皇上之命前来助将军一臂之力,路途延迟,还望将军见谅。”
何仲守哈哈大笑,走上前去,仰头望着柳卿云抱拳:“少将军果真一表人才,有你相助何来忧患!”
见他豪爽,柳卿云便也不在客套,当即翻身下马躬身道:“萧大哥早与我提及过将军风采,方才是晚辈失礼了。”
萧尹不知何时过来,他与何仲守乃是旧识,两人不约而同免了礼数,只听萧尹笑道:“爷不曾见过何将军,此乃常情,何况将军也不是那等小气之人。”
何仲守打量了萧尹一番,面上更是喜不自来,不禁大笑道:“故人相聚实乃有缘,今日便要一醉方休,来来来,少将军,我早已备好酒菜,就等着给你接风洗尘,来人啊!”
柳卿云以为他就要直接拉了人去宴席,刚要开口,就听何仲守道:“把本将府内最好的厢房收拾干净了,郡主路途劳顿,务必好生安顿。”接着他走到马车前,抱拳躬身道:“卑职见过郡主,烦请郡主移至内府歇息。有何怠慢之处,还望郡主海涵。”
车内传出霍红颜的声音,似是真有些疲惫,她道:“那便有劳何将军了。”
待马车消失在视线,柳卿云这才笑道:“没想何将军考虑如此周全。”
哪知何仲守只淡然一笑:“卑职虽不在长安城,可该知道的事还是省得的。”见柳卿云神色微变,他立即转了话锋道:“这北疆可不比长安,少将军还是随我去喝些酒暖身罢。”
柳卿云颔首,抬手道:“劳烦将军带路。”末了,侧脸瞧了萧尹一眼,见他泰然自若便稍稍安下心来。来此之前,柳卿云曾问萧尹,何仲守此人是否可信。虽是柳鹤童旧部,可毕竟多年未见,且何仲守无党无派,只守着北疆一隅之地,难以揣摩他现下如今究竟是何心思。萧尹只答,爷尽管放心,何仲守此人不论其他,只忠义一心无人可比。
听闻北疆的酒最是烈,柳卿云如今亲尝若不是有一身内力,只怕三杯就要倒。可见何仲守只面颊微红,心下暗自佩服。酒过三巡,何仲守斟酌片刻,正色道:“当下形式险峻,若只单□□厥我北疆军绝不惧怕,可怕就怕西突厥虽意为求和连手,即使若有变数我军便成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何仲守话糙理不糙,军中之人大多如此,柳卿云早习以为常,只何仲守所担心的,也正是她所担心的。阿□□与她有些泛泛之交,且信笺中字里行间几近哀求,何况□□厥的野心也不是一天两天,柳卿云分析一番说与两人。何仲守听罢,只道:“少将军举手投足皆有老将军风范,可此役毕竟是少将军初征,所谓兵不厌诈,万事还是细思为好。”
柳卿云思量一番,点头道:“将军说的是,此事有待商议,这样如何。且等我先见上阿□□公主一面,再与将军商讨。”
“你要一人前去?”
“万万不可!”
两人齐声道,柳卿云端起酒碗低头一笑,硬声道:“此事非我不可,二位不必多言。”
何仲守还要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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