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尹分析道。
柳卿云点点头,到下一个补给点也至少要留上两日的军粮,可还是不够救济这些难民。良久,她摇摇头:“能救多少便多少罢,你今夜便拟个折子,飞鸽传书给长安,让皇上下旨,附近各个州县开仓放粮!”
“是,我这就去。”萧尹转身欲走,却又回头笑道,“在下以为爷被蛊惑了心神,当真要把所有军粮都贡了出去,在下这份疑心还望爷见谅则个。”
柳卿云一愣,接着摇摇头苦笑,摆了摆手。
处理完手头的事物,柳卿云走出营帐,抬眼望去,军营此刻似乎变为了难民营,一片哀声此起彼伏。她眉头紧锁,抬步走去。她从哪些百姓的脸上和眸子里看到的是从未见过的绝望,衣不遮身,食不果腹,无家可归,这才是世上最痛苦的事罢?
倘若她是其中的一员,还会为儿女私情,江山社稷所烦心么?她微微摇头,自嘲苦笑。人这东西,当真不知足。
“将军的怜悯之心,倒叫红颜刮目相看。”霍红颜不知何时立在柳卿云身后,她走进几步,与柳卿云一同望着眼前的景象。
柳卿云转头望了她一眼,笑道:“听闻你今晚的吃食都给了这些可怜之人,比起我来,犹过之。”
霍红颜忽的眼神一黯,幽幽道:“在未被亲王收养之前,这种日子,红颜也是过过的。至今难忘。”
柳卿云眸子收缩,不再言语。
霍红颜反倒无所谓的一笑,从素瑾手中拿过两个粗粮馒头,一个递到柳卿云手中,笑道:“将军今日也尝尝这穷苦人的滋味。”
柳卿云接过馒头,嘴角翘起一个弧度,看了看霍红颜,又看了看手中发黄的馒头,一口咬了下去。嚼在口中无半点滋味,且干涩的难以下咽,转头看霍红颜,却看似吃的香甜。她叹了口气,道:“从未想过有一日,我竟在这种地方,同你吃下这等东西。”
霍红颜掰开一小块塞进嘴里,本该是苦难之事,却因为是她,依旧美的令人挪不开眼。柳卿云时常想不明白,为何这女子,无论做什么,举手投足间都自有一番韵味。
只听她道:“你们这些朝堂之人,正日以为抱着一颗赤胆之心便算尽忠为国,捐躯为民。何尝想过,在某处还是有人食不果腹,无檐遮风挡雨,吃着这种东西便算是美味佳肴。百姓要的不是兵强马壮,人才辈出,而是太平天下。”
柳卿云听的愣了神,她没想霍红颜竟想的如此透彻,说的她无法反驳。昔日她只求自保,现下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保全心中重要之人。于民于天下,她是从未多想,整日阴谋阳谋心机算尽,到头来还不如一个深宫中的女子胸怀天下。
当真,可笑。
“霍小姐此言差矣。”典子涯本无心打扰,听得这番言语,却也忍不住现身,他走进朝两人一笑,道:“今夜无上下之分,只以友人相交。子涯寒窗十载,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尽些绵薄之力。若有不妥之处,还望二位见谅。”
见两人似不介意,他才继续道:“霍小姐说的并无道理,可自古这天下便不能无帝。帝王有帝王之道,朝臣有朝臣之用。两者相辅相成,方能有太平天下。不若百姓何来的信仰,何来的安稳,何来的太平?有道是,为君者不失民心,为民者不逆天道。君民二者或不可缺,此乃正道也。”
典子涯一番话,听的柳卿云心中明朗,虽知他是单叶庭麾下幕僚,却无碍她的一丝敬佩之心。此人,或许日后可为她所用。
“依子涯兄所见,若要天下太平,最重要的是什么?”柳卿云问道。
典子涯呵呵一笑,吐出两字:“明君。”
柳卿云笑意尚在唇边,他又道:“谨臣,良将。”
“典监军之心,怀的天下可真大。”霍红颜妖娆一笑,意味深长的望着典子涯。
典子涯忽的收敛了笑意,正色抱拳道:“在下只是见今日之景,有所感触,何况哪个读书人不是如此?”
说罢,典子涯也不再多做停留,告辞而去。
柳卿云玩味一笑,问道:“这个典子涯倒是有些意思,红娘可曾与他接触过?”
“接触不多,此人小心谨慎的很。”霍红颜收回目光,望着柳卿云笑盈盈的道,“不过我瞧此人劝服人的功力倒是颇深,竟连将军也有所动摇。”
柳卿云呵呵一笑,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依旧生涩难咽。
霍红颜抽搐了一阵,终究忍不住开口道:“将军觉得皇上可是明君?”
“自然是。”柳卿云想也不想便答道。
“若他……不是呢?”
柳卿云转眼盯着霍红颜,似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但霍红颜毫不避让,两人四目对望,良久柳卿云收回目光,问道:“我以为这么久,你该变了心思,没想到……”
霍红颜绝然一笑:“典子涯终究是个读书人,只懂得报效朝廷。他与你一般,何尝明白,百姓在乎的只是丰衣足食,无论天子是谁。”
柳卿云眸子顿时收缩,她微微眯眼盯着霍红颜道:“你可别忘了我说过的话,倘若你有丝毫谋逆之心,我便亲手杀了你。”
霍红颜眼中浑然散发出一股绝杀之气,她一字一句道:“我也曾说过,若你现在不杀我,你我至死方休!”说罢,她转身背对着柳卿云,“这是最后的机会,你可……千万想清楚。”
“你!”心境瞬息转变,柳卿云一口热血呛在喉间,“你这么做,究竟想要什么?我的心?还是我的人?只要你肯舍弃皇权天下,我统统都给你!”
那背影似是在微微颤抖,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柳卿云以为天地之间只剩她们。霍红颜缓缓转过头,那绝美的侧脸带着无尽的彷徨,最终归于决绝。她朱唇亲启:“迟了。”
迟了……
只这最为平常的两字在柳卿云的脑海中徘徊不去,迟了你的心,还是迟了你如今的处境?可我们何时未曾迟过?怕是从那舞花间碎开始,我们便早已迟了罢……
待柳卿云回过神时,霍红颜早已不见身影。她目光空洞,不知望向何方。一句迟了,道尽两人之间数不清的无奈与身不由己,相思无处人寥落,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瞧你这神情,她是信了?”
霍红颜正要回营帐中,典子涯不知在此候了多时。霍红颜看了他一眼,却不答,径直要往里去。
典子涯又笑道:“大小姐是在下所见过的女子中,唯一敬佩的。倘若我是柳卿云,便是不顾天下,也绝不负大小姐之心。”
霍红颜冷笑一声,头也不回的道:“枉你寒窗十载,不要拿你与她比较。你不配。”
典子涯一愣,霍红颜便进了营帐。典子涯望着她的背影,眸子里闪过一丝阴冷,冷笑一声,转身而去。
霍红颜进了营帐这才喘了口气,回想起方才柳卿云的神情,真真是痛到了心尖。每次都是如此,伤了你,便伤了我。伤了我,也伤了你。到底是如何隐忍,才未在柳卿云面前落泪,霍红颜展开手心,一片鲜红。
她从头枕下取出一枚玉佩,那玉佩晶莹剔透,触手温热。霍红颜望着它良久,将它缓缓的放在手心里,沾满了鲜血。谁知那血竟慢慢的融入玉里,颜色转为深红,渐渐消散,恢复如初,霍红颜手心的伤口也止住了血。
灵犀玉佩,滴血认主。昔日柳卿云曾对她说过,只要认了主,便能从玉佩感应到另一人身在何处,是否安然无恙。霍红颜得了玉佩却从未让它认主,只如今……
柳卿云,你若不能为了摒弃那一身戎甲,那我便许你一个天下。我不要做你心里的那个人,我只想成为你心头的那一滴血。
第一百七十二章 那个心尖上的人()
皇帝将奏章递给福德安,对堂下立着的苏文谦道:“依照太傅的意思,朕该如何处置那个胆大狂妄之徒?”
苏文谦思附一阵,道:“老臣以为,一切但凭长公主做主。”顿了顿,又道,“眼下若是能有七公主相助,自是与我朝有利的多,皇上切莫心急。”
皇帝点点头,又问福德安:“这几日长公主可有动静?”
福德安道:“回皇上,长公主这几日都曾探过天牢。”
皇帝挑眉一笑,望着苏文谦道:“太傅可都听见了,皇姐不来找朕,难不成朕还要亲自送上门去?”
苏文谦略一思附,道:“可这段昆仑终究是公主,就这么关在天牢,即使叫契丹知道了,必也让皇上为难。”
皇帝沉默半响,叹了口气,摆手道:“罢了罢了,朕也就这么一个皇姐了。”
单柔清看着柔月在旁收拾食盒,愣愣出神。脑海里翻来覆去尽是段昆仑说那句话时的那个神情,装是装不出来的。何况,千里迢迢追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装吗?
柔月把食盒轻轻放在走神的单柔清面前,轻声叹息。以前那个大方从容的长公主不见了,整日的愁容满面,不时叹息,望着远方就容易走神。她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公主,时辰差不多了,在过会儿就该迟了。”
这几日,单柔清几乎都是这个时辰去一次天牢,日日都去。每次都带上好些吃食,都是契丹的口味。单柔清嘴上虽不说,可柔月这些下人们都明白。若长公主心中不曾惦记,为何会连那人的喜好都记得一清二楚?
单柔清这才恍如梦醒,就听庭外内侍传道:“皇上驾到!”
见了礼,单柔清依旧一脸的惊讶,问道:“皇上今日怎的有空来我这儿?”
皇帝笑笑道:“朕就是来看看皇姐。”说着一眼瞧见桌上的食盒,又问道:“皇姐这是给谁备的?”
单柔清有些支吾的笑道:“给……给……”
皇帝心中早已知晓,见平素里大方得体的皇姐竟有如此尴尬之时,也不忍心追问。只道:“这那日便与皇姐承诺过,若是真心喜欢,朕君无戏言,绝不追究。”
见单柔清沉默,皇帝叹了口气道:“皇姐是信不过朕么?”
“怎会!”单柔清立即道,“只……我还未曾想明白。”
皇帝愣了愣,醒悟道:“莫非是因为柳卿云?”他自小便看在眼里,单柔清对柳卿云的上心,绝不是一般二般。若是两人成了,莫说单柔清,他也是高兴的。可至今,他始终不明。
“皇姐,朕有一事,始终不明,可否告知?”皇帝问道。
单柔清心头一顿,犹豫了半响,似是放弃了一般,叹道:“问吧。”
“大婚之夜,为何逃了?”皇帝盯着她,似想从那双依旧温柔如水的眸子中看出些什么。
这个傻弟弟,单柔清只觉心尖一疼。她早已看出皇帝心中是有霍红颜的,怕是连皇帝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或许是纳妃之时,或许是日日陪伴之时,又或许……是逼宫之后。可霍红颜心上的人是谁?你可曾知道?你可又知道那人就是我心尖上的人?即使如此,我又改如何开口告诉你一切的真相?
皇帝颇有耐心的一直等着单柔清的答复,良久,单柔清只微微摇了摇头道:“皇上,世间之事,唯有情这一字,最不可说。”她笑了笑,眼里透着一丝落寞,“两情相悦相守难,寻得真情白首难,而最难的……怕是她心中之人,从来就不是你。”
皇帝眨了眨眼睛,似是听懂了,又似云雾缭绕。单柔清见他这副模样,不由的笑了,道:“皇上心中可有那宁死也想护住的人?”
“怕是……”皇帝顿了一下,那抹红色的身影一闪即瞬,“怕是还没有罢。”
单柔清转身拎起食盒递到柔月手中,朝皇帝柔柔一笑:“自古无情帝王家,说的不是帝王家的人生来就无情无义,而是有时候,身不由己。皇上若有一日,碰上这么一个人,也要记得。这江山,这天下百姓,才是最该护住的。告退。”
说罢,单柔清径自领了柔月而去。独留下皇帝一人,望着满院子的花卉愣愣出神。皇姐这番话似是知道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水声滴滴答答,近日有些潮了,蹋在地面上一阵阵摩擦的沙沙声。单柔清微微捂住口鼻,仍是挡不住扑面而来的霉湿味。这种地方可是能呆人的?越靠近那个牢房,心就跳的越发的快。
我这是怎的了?
柔月走快几步到牢房前,将才开口唤了一声就忽的愣住了。单柔清停下脚步,心跟着跳的更剧烈,她几乎是止住了呼吸,目不转睛的盯着柔月。
“公……公主……”柔月带着哭腔转头看向单柔清,“七公主,她……她昏过去了。”
单柔清一愣,思绪一片空白。她几步走到牢房前,双手抓着栏杆,朝里张望。就见段昆仑一身污秽的里衣,倒在杂乱无章的稻草堆里。不论怎么叫都不应,一只老鼠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一溜烟的从段昆仑的身上窜过。
柔月吓的大叫一声,单柔清脸色大变,高声叫道:“来人!来人!”
看守的侍卫慌慌张张小跑而来:“长公主。”
“把牢门打开。”单柔清说着,目光一直盯着牢房里的人未曾动过半分半豪。
“可……”天牢是什么地方,就算是长公主也不能任意而为,那侍卫一阵犹豫。
见他没动作,单柔清瞪眼怒道:“给本宫把牢门打开!”莫说侍卫,就连柔月也不禁吓了一跳,长公主上一次发怒是何时?
那侍卫被瞪的低垂了头,颤颤巍巍摸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单柔清一个箭步跨了进去,伸手捞起地上的人,只觉沉的过分。不禁暗骂,平日看起来盈盈弱弱的,怎的比猪还沉?
再探手一摸那人的额头,顿时烫的缩回了手。转头就道:“宣太医,立马!”
柔月回神道:“奴婢这就去。”
“等等,让侍卫去,你去寻皇上,就说我要见他!”单柔清此刻屏气了所有的柔弱,话语掷地有声。
皇帝还在回乾坤宫的路上,就被柔月栏了下来。小姑娘跑的气喘吁吁也不敢失了礼数,跪在龙辇面前磕了个头就道:“求皇上放了段公主罢。”
“放肆!”福德安拂尘一挥,就要上前。
皇帝拦住他,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柔月满脸细汗,来不及擦,急道:“段公主在天牢里染了风寒,不省人事。长公主正宣了太医前去,可那天牢是再不能待了,求皇上放了段公主。”说罢,又磕了个头。
皇帝一听,从龙辇站了起来,问道:“可是严重?”
柔月抬头道:“回皇上,尚还不知。”
原本也只是想压一压那七公主的焰气,在他国出了岔子可不好办。皇帝再不犹豫,当即下令放契丹七公主段昆仑出天牢,好生养病。
单柔清接连在床榻边守了一天一夜,谁劝都不管用。柔月心疼的直跳脚,可也算是彻底看出来了,自家公主是真为此人上心,虽是一个女子。
“公主,您去歇会儿罢。奴婢来看着就行,若是醒了,就立马知会您。”柔月忍不住又劝道。
单柔清满脸的疲惫,可眸子里却是无限的担忧,摇了摇头,她道:“在看一会儿,若是还未醒我就去歇着。”
这张脸没有一丝血色,是从来未有过的苍白。却依旧菱角分明,英气俊秀,透着灵气。可为何这么傻呢?傻的叫人又气又爱,段昆仑,你说这世上除了你,还会有人对我如此倾心么?
段昆仑醒来时,所有思绪都充斥着浓郁的药香味。是香,不是苦。她动了动手脚,很是乏力。盯着头顶看了老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