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宫一事,皇上必然会彻查,只除了朝中重臣百官必然不会知情。单亲王是皇亲国戚,说起来此事也算是天家内务,传出去只会让朝野上下动荡不安。幸好之前以年关为由,皇上体恤下臣,给百官放了三天假期。如今宫中已是戒严守卫,除了左右金吾卫,就连羽林军、骁骑卫等军士都不得擅自入禁。皇甫太轩虽是世子,又是右金吾卫郎将,可未接到仗院传令也难以入宫。
柳卿云叹息一声,思付了一阵,抬头唤来了管事,问道:“穆八可回来了?”
管事回话道:“晌午便回来了,那时小爷尚未醒,便回了厢房。”
“叫他过来。”
穆八巨大的身形半跪在地,一手握拳锤在左胸口上,钟鼓般的声音道:“小爷安然无恙,穆八感谢苍天。”这虎躯大汉抬头时,一双猩红的眸子竟是湿了大片。
柳卿云心头一暖,亲自起身扶起他来,又令他坐下。这才道:“昨夜可有人从西门过?”
穆八原守的是东门,长安城以东门为主,南北两门为辅,西门为侧。单亲王便是要逃也不可能走正门,所以特意安排了穆八守着东门。
穆八沉声道:“有,兄弟们虽竭力拦守,对方却人多兵强,死伤了一些,叫那些贼人逃了去。卑职派了精通侦查的老兵跟着,响午时还有回应……”说着穆八目光沉了下去。现在已是申时,柳卿云便知那老兵必是遭了不测。
往东走是去荆州的路,往西走则是濮州州,过了濮州便是通衢两州,是西南纣王与谦王的封地。
先帝在世时,纣王与谦王是出了名的韬光养晦,从不参与朝政之事,便是先帝曾想拿这两藩王削藩开头也无从下手。难不成暗地里竟然与单亲王联了盟?想到此时,柳卿云忽的一怔,昔年柳鹤童让她掩其锋芒,纨绔骄纵,得了个浑俗和光的名头。虽此后自己立志,却也只让小皇帝封了个护国将军,只当继承了柳鹤童的先号。可手上的兵权却是削的只剩残兵剩将,堂堂一个护国将军到此时手中竟无人才可用!
柳卿云苦涩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众人不知她为何如此,萧尹才要发问,就听柳卿云先道:“皇上毕竟年幼,身边又都是些……”此处她顿了顿,见众人了然神色,便又接着,“遭遇此事,又是亲皇叔,心中必定慌乱无主,等皇上想通恐怕为时已晚,既然皇上赐我火麒麟,又封了护国将军便不能坐视不理,只是这次怕是要麻烦世子爷一趟了。”
皇甫太轩清楚柳卿云心中抱负,何况现在朝廷人心不稳,那靠的上的没几个。又听得她这番说辞,便也不在多言,只笑道:“卿云有话直说,父王与柳老将军同辈而出,又具是肝胆忠义,我等做儿女的又岂能抹了他们的名声?”
柳卿云点了点头,正色道:“纣王谦王虽先帝驾崩以来一直相安无事,但单亲王却是往幽州而去,我那一枪虽正中要害,但此人毕竟是单亲王,一点差池都不能有。你且辛苦些,日夜兼程去拜访两位王爷,就说……”柳卿云想了想,眼中狠戾一现,“就说单亲王谋反,凡窝藏者株连九族!”
皇甫太轩一惊,尚未开口,萧尹便急道:“万万不可!”
柳卿云咬牙道:“无妨,此事我必然向皇上禀报,若他当真是个明君,必不会追究,加上此事虽在朝臣间不能宣扬,这些藩王总归是要知道的。若他是个昏君,我柳卿云也算效忠始终,九泉之下也好给爷爷有个交代。”
萧尹还要再劝,皇甫太轩却起身一抱拳道:“卑职定完成任务!”口气竟是无比的尊重,且抛了世子身份,与柳卿云臣下相称。
柳卿云也起身,对他抱拳道:“太轩,万事小心!”
皇甫太轩一扫往日的浮夸,眉眼间多出几道郑重来,萧尹瞧着心下一惊,却是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九世子。心道是,跟着小爷久了,便是如此纨绔浮躁之人也能改了性情?
皇甫太轩领命而去,便是柳卿云不嘱咐,也不敢耽搁片刻。不多时,将军府上侍卫就来报,说是九世子已是出了西门。
柳卿云长叹一声,转头对穆八道:“宫中虽戒严,难保风声不走漏,城内这几日加派人手,不要着军装,但凡一点风声都直接秘密押回禁军处!”
“是。”穆八也不延迟,立即就领命去了。
萧尹此刻却是暗惊连连,小爷这样处事利索的一面他从未见过,之前也只道这小爷经过磨砺心下沉府更深,没想今日所见却处处锋芒具现,传起命令来竟有一种杀伐果决,指点江山之意。这要叫皇上瞧了去,那还了得?!
难不成灵机子的批言即要实现了?萧尹深思出神,柳卿云唤了他好几声才听见。
“我知萧大哥不喜我这副模样。”柳卿云苦笑,“可这朝廷却逼得我不得不如此。”
那若有一日,朝廷逼着小爷无路可退,小爷便要步单亲王后尘吗?这话萧尹只敢腹诽,柳卿云自打知道之后从不提起灵机子的批言,耿直了一颗忠心报效朝廷。可那日两人对茶长谈,柳卿云眉眼间的神色与话语均都在耳畔缭绕。
自己终究是信她无那野心的吗?可小爷如此精明聪颖的人难道会不知道功高盖主这一说?而就如柳卿云所言,却是如今的朝廷逼得她不得不如此。
萧尹此时也是一抹苦笑:“现下小爷作何打算?”
该说的早已说尽,心思该表明的也都清楚。纵使万般无可奈何,也怨不得人,今后该是如何谁也难以预料。
柳卿云摇了摇头,坚定道:“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萧尹点点头,暗自叹气,伸手一摸茶盏,已是凉透。禄笙就在此时一脸兴奋的推开门,躬身道:“爷,苏小姐回来了!”
柳卿云眸子一亮,起身就一阵风似得出了门,朝前院而去。禄笙与萧尹也紧随其后,待到府门口时,就见苏凡烟正从马车上下来。
柳卿云自是不知自己贸然出现有多惊吓佳人,不顾其他满心欢喜的朝那略显疲惫的人儿去。
苏凡烟这才小心下车,抬头就见一人脚底生风朝自己而来。惊诧的神色尚停留在脸上,就被那人一环抱在了怀中。小莲听闻自家小姐回来,也是急急往府门赶,正巧就撞见了这一幕,不禁捂住了嘴。
苏凡烟尚未回过神,就听那人好似许久未曾听过温声细语,在耳边道:“可算回来了。”
不知为何只这平常的话语,却叫苏凡烟鼻尖一酸,顿时就红了眼眶,险些落下泪来。幸好萧尹及时在旁咳嗽了一声,悄声道:“小爷,这大街上的,还是进府吧。”
一行人进了府门,小莲瞥见柳卿云一直牵着苏凡烟的手直到正厅也不曾松开,心下一喜。便扯了禄笙的衣袖,一个劲儿的使眼色,萧尹见一副两人眼中除了你我再无他人的模样,也自觉的停在了正厅的阶梯上没跟着进去。
两人这一别,竟险些成了阴阳两隔。是得,给两人余些时候好好独处了。其他的事暂且搁一边去吧,萧尹想着转头对禄笙道:“今晚备好菜好酒,自年关来小爷与苏小姐也没吃上顿好的,全当补上。”
末了,又对小莲道:“不如请了相爷一道来吧,将军府虽礼节粗糙,酒席还是款待的周全的。”
小莲这才想起苏文谦进宫一事,萧尹听了心中泛疑。立即唤了管事来,遣人去宰相府问问相爷回来了没,若是回来就告诉他苏小姐在此,请他一道来吃年饭。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红包的事儿,在下是只派了一次,貌似派过的就一直会显示被砸中。。。貌似是这样……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三载痴情换一世()
苏文谦从宫中出来便一直愁眉不展;走到半路便叫停了轿子,跟着的是平日里送惯了苏文谦上朝的小厮;他上前立在轿侧边躬身问道:“相爷,有何事?”
苏文谦径自挑了帘出来,叹了口气道:“想走走,远点儿跟着。”
小厮应了,退身下去。
正月里初二;大街上的年味浓厚,开着的店门也都开始早早打烊准备回家过年。街上的行人逐渐开始减少,倒是显得冷清了些。
苏文谦如此身份的人平时不常在街上闲逛;如今逛出些惬意来。不知不觉一路走着;便顺着大道走到了东城门;也不知哪儿来的情趣竟想上去看看。撩了袍子就要上去,却被守城的士兵拦了下来。
小厮远远瞧着,便小跑着赶了过来,亮出了宰相府的牌子,那值岗的护城副尉立即从城头上跑了下来,迎着笑脸:“不知苏相爷驾到,下官多有怠慢。”
苏文谦神色淡然的应了一声,就往城头上去。那校尉紧随其后:“相爷今日怎的有雅兴来着冷城头上?”
城头上每隔一丈便有一个护城卫把守,娇艳的阳光洒在他们的盔甲上一片冷光。这砖石筑彻的城墙虽比不上皇宫的光鲜,可这砖石上每一道刻痕中的暗红都是用血侵染出来的。
“你下去吧,不必作陪。”苏文谦说着,走到了一个箭垛口上,一手摸上那黑色的砖石,只觉刺骨异常。
那副尉见苏文谦面目愁容,又身高位居,怕是有个什么闪失来,只不做声,默默立在一旁。
苏文谦不觉,眺目远望,一时间竟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城头上,又正当寒冬,风呼呼的吹,吹了一炷香的时候,那副尉忍不住上前一看,苏文谦双目竟满是悲切。而他望着的方向,正是荆州。
副尉心底咯噔一声,昨日穆校尉忽的下了死令,各城头的副尉彻夜把守城门,不得让任何人进出。若是有误,格杀勿论。他与穆八有些交情,旁敲侧击下,穆八只道这是皇上下的命令,其余的一概没说。
护城卫虽是武官,但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心思比寻常的武将们要细致的多。今早又听闻,穆八守的西门叫贼人逃了。此刻又瞧得丞相大人这副神情模样,心下便大胆的猜测,莫不是昨夜有人逼宫?
那副尉正想着,就听苏文谦问道:“此处离荆州多少里地?”
“回相爷,三百六十七里。”副尉不敢怠慢。
“三百六十七里……”苏文谦喃喃道:“仅三百六十七里,先皇为何就如此放心?”
“相爷……”副尉瞧着这相爷神情似是有些恍惚,急忙上前想搀扶,却被苏文谦一手隔开,头也不回的下了城头。
宰相府的小厮正担心着城头风大,吹坏了老爷,焦急的打转,奈何那护城卫就是不让他上去。一抬头却见自家老爷下来了,急忙揣着大氅迎了上去。
苏文谦却避了开去,径直坐进了轿子里,沉声道:“回府。”
小厮跟着苏文谦进得府门,心中想着一会儿得传府上大夫来替老爷把把脉,可别吹出个毛病来。迎头却碰上了管事,只听他对苏文谦道:“老爷,大小姐去了将军府,您回来的正好。将军府刚来人,请您去府上用饭。”
苏文谦停了脚步,眼目一瞪,“人呢!?”
“在正厅候着呢。”
苏文谦一甩袖袍,怒气冲冲的就往正厅去。管事紧跟在后头疑惑不解,近来老爷只要听小姐去将军府便不高兴,这气究竟从哪儿来的?
“小的见过相爷。”禄笙笑盈盈的行了礼。
苏文谦冷哼一声,别过头不看他,自顾自走到桌边坐下。禄笙的笑脸来不及收敛便僵住了,只见管事朝他使了个眼色,禄笙会意,行到苏文谦面前,躬身恭敬道:“我家小爷有请苏相爷屈身到府上做客。”
“不去。”苏文谦头也不抬的道,“顺便你回府把烟儿送回来。”
管事心里就纳闷了,早上小姐刚走时这老爷还说的好好的,要接了准姑爷来府上吃年饭,这半日不见怎的态度就转了个圈儿?
“这……”禄笙跟在柳卿云身边有段时间,本就机灵,眼珠子一转,瞧了瞧苏文谦的脸色,小心道:“相爷可是对我家小爷有何不满?”
苏文谦是朝廷老臣,自持稳重,见禄笙说道了点子上,便悠然道:“要请我去做客,她为何自己不来?”
禄笙脸色一变,小爷受伤的事萧尹万般叮嘱过,可这苏相爷也不是旁的人,瞧着口气似是不知小爷受了伤,这到底说还是不说?禄笙正犹豫间,就听苏文谦冷哼了一声,赶忙道:“小爷有伤在身,不便前来,还望相爷宽容。”
“有伤在身?”苏文谦眸子一闪。
“是。”禄笙抬眼望了望他,硬着头皮道:“相爷去了便知。”
苏文谦忽的面露微笑,起身道:“将军府倒是养了个激灵的下人出来,不容易啊。”
禄笙一听这口气便知苏文谦是答应了,立即笑盈盈的随着苏文谦出了去。路上,苏文谦挑帘朝禄笙招了招手问道:“伤的可重?”
禄笙苦笑道:“相爷见了便知。”
苏文谦瞪了他一眼,嘀咕了一句:“鬼机灵!”
柳卿云此刻更是百般滋味绕在心头,她低头望着苏凡烟梨花带泪的模样只觉恨不得替她流干了泪才好。倒下的那一刻,往事历历在目,真如常言所道,将死之人想起的总会是心头最最在意的人。可那思绪里,有苏凡烟,却也有霍红颜。两人放在一处,她看着谁都心疼。
人都道男子薄情负心,可自己身为女子,为何也如此?谁叫她碰上这样两个人,一个如盛开在寒风尖头的白梅,欲雪则开,不论如何摇曳,终究不负那一身的纯白傲洁;一个如绽放在清池小畔里的红莲,便是群艳不争也叫人独恋一枝,即知花骨有毒,也舍不开那份痴迷。
四目相望,苏凡烟读的出柳卿云眸子里的隐晦,却读不出那颗心。她是金枝玉叶,是深闺里养出来的大家闺秀,是各色男子眼中的金玉良配,可在这人眼中怎么也放不进去。伤了也好,痛了也罢,换回来的不过是一句“我定保你平安”。曾瞒着爹爹也读了些闲书,也曾羡慕过那书中描绘的痴男怨女,那是何种的爱恋,竟到了生死相随的地步?那时无法体会,便也不曾相信过。可与这人相识之后,才知自己与那书中的痴女又有何区别?虽然这人也动情过,就像如今这般,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溢着满满的心疼,却也只是心疼罢了。
“烟儿……”
“小爷……”
两人一愣,接着相互一笑。
“我要娶你为妻。”
“我要取消婚约。”
两人又是一愣,柳卿云神情吃惊,苏凡烟神情震惊。
苏凡烟只感觉柳卿云握着她的手一紧,就见那人神情渐渐变了,如沐春风一般的笑容挂在脸上,只听她吸了口气轻轻道:“苏小姐,在下仰慕已久,倾心已久,今日在下斗胆,请苏小姐不计前嫌下嫁与我,可愿?”
苏凡烟凝望着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心中竟生出一股怒气来。她这温柔的模样究竟要迷惑她多久?那颗心捧着的时候她似这般,那颗心摔碎的时候她也似这般,也不知她是否用这温柔去魅惑了其他人?也不知那些人是否也同她一般碎了?她这温柔里究竟藏着什么毒药?是愧疚?是无奈?还是心疼?
那些往日里藏着的委屈,伤痛,恼怒,此时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她苏凡烟也不过是个平凡女子,既知不可为,硬是飞蛾扑火,伤了痛了自己忍着,只此刻这人竟想无事般轻轻一句话,那伤狠了的心就能完好如初了么?以往也只当麻木不仁,如今却不知为何怎么也忍不住了。
苏凡烟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手也抽了回来。柳卿云神色一闪,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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