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急趋向前,进入内廷,到乾清门附近时开始嚎啕大哭,这是礼,不管是真情假意,哪怕心中喜悦,此时也得面露哀色,甚至要不顾形象体面的嚎啕大哭,否则便是无人臣礼,一受弹劾,前程尽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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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六十一章 撤离()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端坐在乾清宫灵柩前一侧的信王最为引人瞩目。
所有的勋贵和大臣们都知道信王在昨夜入宫,信王妃周氏和王府太监在今日入宫,现在簇拥在信王身侧护卫的都是信王府的人,信王的脸色很难看,原本白皙的脸孔变成青灰色,两眼也相对无神,身体似乎瘦了不少,不过众人并没有太多担心,信王一向健康,身强体壮,充满着少年人的活力。
自乾清宫由内而外,宫中有身份地位的太监也是站满了,从王体乾到魏忠贤,所有的司礼太监站在最内,然后是御马监太监,宫中二十四监司太监俱都在内。
其余什么监丞,少监,奉常,有品级的太监宦官数千人,俱在乾清宫内外等候。
所有的公侯伯和大臣,还有锦衣卫的大汉将军,亦在殿内外伺候。
人们都在等候,皇帝已经大行,信王虽无名份,其与大行皇帝同辈,当然不会是皇太子,亦非皇太弟,但同在京城的亲藩,桂王在府邸等候,连入宫也不准入,信王带着王妃等人,在英国公张惟贤的护卫下早早入宫,大义名份其实已经定下来了。
顾秉谦身为首辅,早就带着礼部尚书等人进入殿中,众辅臣时不时的瞟一眼信王,发觉信王安然端坐,对前来拜见问好的人都并不假以辞色,这个少年人,沉深内敛,虽然并未正式即位,已经尽显帝王威仪。
崔呈秀已经调任左都御史,站在阁臣后不远,此时忍不住低声而语:“怕是完了,这是个不好糊弄的主。”
他自觉无人听的到,但不远处就是霍维华,这话被霍维华听的真切,不觉微微一笑。
不管怎样,霍维华布局早就完成,魏忠贤和其党羽必定失势,自己拭目以待便是。
“一切照规矩办吧。”听到内阁和礼部商议好章程,王体乾无可不可,看一眼魏忠贤,知道这九千岁腹中空空,礼仪制度什么的一窍不通,当下就自作主张,答应了下来。
顾秉谦也不多说,转头对礼部尚书道:“既然如此,就照规矩办事吧。”
礼部尚书至信王身侧,禀报即位的大体流程。
信王面无表情,但两手紧紧按着椅子的两边扶手,用来强行按捺自己激动的心情。
午夜梦回,信王不知道有多少次幻想过自己有登基为帝,御极天下的那一天。
他要改弦更张,要重振朝纲,要以正人盈朝,要勤劳国事,每天都早朝……事实上信王是办到了,在崇祯十三年时,因为生病而罢早朝一天,皇帝被御史上奏指责,崇祯因此而下诏罪已,向群臣解释生病而不临朝。
这在正德,嘉靖,隆庆,万历,泰昌,天启这六朝都不曾发生的事,又在崇祯手里办到了。
只有孝宗在勤政上能与崇祯相比,但在勤政上,孝宗也远不及崇祯皇帝。
在简朴无华,节俭渡日上,能和崇祯相比的只有开国的太祖皇帝。
在性格坚定刚毅上,似乎也没有几个大明皇帝能和崇祯相比。
所以后世对崇祯抱以极大的同情,一个勤政,简朴,甚至典当宫中器物来补充国用的皇帝,一个爱好学习,尊重言路,穿着旧龙袍上朝的皇帝,每天批复奏折不停的皇帝,一个不折不扣的悲剧皇帝。
当然此时此刻,信王当然不会知道自己在十七年后的下场,妻死,妃死,子被斩,女被崇祯亲手斩下一臂,连皇嫂都被迫上吊自杀,大明宗室在各处者死难极多,三百年皇朝,最终烟消云散。
信王没可能会想这些,此时此刻,他心心念念想的就是重振朝纲,使大明中兴!
年轻的信王充满着自信,充满着活力和干劲,信王的眼睛瞟向了不远处的魏忠贤,首其要者,是要在最短时间内铲除魏忠贤和他的党羽……
不着急……信王安抚着自己,先要掌握内廷,御马监要换人,四卫营和勇士营还有上三卫将领要掌握住,对勋贵,特别是英国公等人要善待,使用他们的力量来制衡阉党……
还有要尊敬皇嫂,短期内,在内廷仍然要靠皇嫂来支持,需得数月之后,周妃彻底掌握内廷,信王自己掌握太监和禁卫,才能说完全的安全。
至于魏忠贤和其党羽,则在这过程之中加以消灭清除。
信王很矜持,也很自信,他完全相信,在自己手中,大明一定会比现在强的多,中兴,指日可待。
至于在不远处灵柩里的皇兄,信王看过去的目光有怜悯,也有一些哀伤,皇兄毕竟待自己不薄,向来亲厚,嗯,皇兄就是太亲厚了,所以被家奴凌驾其上,大权被家奴侵削,更可恶的就是客氏,以下犯上,以乳母身份凌驾于勋贵群臣之上,客氏也是一定要除。
至于皇兄,年轻早逝,可悲可悯,但谥号一定不能用美谥,不能掩过饰非,这一点来说,信王也是很坚持……
大殿之中,只有礼部官员们在商议继位大典,一切均有成例,有些遗忘的,不妨去查大明会典来看,这般大事,不能有丝毫疏忽遗漏。
……
至午后,礼部商量典仪成,准备第二天择吉时请信王即皇帝位。
公侯驸马伯、文武百官、及军民耆老等、上笺劝进者三。
令旨俞允。
乃命礼部择日具仪。
先期、司设监等衙门於华盖殿陈御座於中。
仍於奉天殿设宝座。钦天监设定时鼓。尚宝司设宝案於奉天殿。鸿胪寺设表案於丹陛上。教坊司设中和韶乐、设而不作。鸿胪寺设诏案。及锦衣卫设云盖云盘於奉天殿内东。
别设云盖於承天门上。设云舆於午门外。设宣读案於承天门上、西南向。
是日早、遣官祗告天地、宗庙、社稷。
上具孝服、设酒果亲诣大行皇帝几筵前、祗告受命毕。
即於奉天殿前、设香案酒果等物、具冕服行告天地礼。随赴奉先殿谒告祖宗毕。仍具衮冕、诣大行皇帝几筵前、行五拜三叩头礼。毕。诣母后前、行五拜三叩头礼。毕。
诣奉天殿即位。是日早、鸣钟鼓。锦衣卫设卤簿大驾。
上服衮冕、御华盖殿。文武百官各具朝服、入丹墀内、候鸿胪寺引执事官进至华盖殿行礼毕。赞各供事。奏请升殿。
上由中门出升宝座。锦衣卫鸣鞭。文武百官上表称贺。
上命百官免贺。免宣表。止行五拜三叩头礼。
至此礼制仪式方全部完成,相当庄重也相当冗长,那么多的礼节,程序,无非是昭显继承者的法统纯正,受命于天,也被公侯伯和群臣推戴拥护,等最终祭祀奉先殿,御华盖殿,展开贺礼,行五拜三叩头礼,皇帝大位就算彻底定下来,大明王朝便有了新天子。
……
宫中的礼乐是陈而不奏,大丧期间,当然不会奏响礼乐。
只有沉闷的吆喝声,也有千百人同时拜倒的声响,其声若冬雷震震,相隔数里也能听的相当真切。
王发祥与李国宾,刘吉等人相顾而视,众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
等朝官们从长安左右门退出来的时候,刘吉语气颇为沉重的道:“现在开始撤离计划,还是等一等?”
李国宾心有不甘,说道:“我们在京师最少表面上是良善商家,并无明确不法形迹,难道朝廷会这么不**度,悍然动手?”
“信王不是**度的人。”王发祥断然道:“大人有言在先,一旦信王即大位,立刻启动撤离计划,绝不允许有半点迟疑延误!”
“既然如此。”刘吉点头道:“汉声计划开始吧。”
李国宾默然不语,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和记的京师分号在此已经经营六年多的时间了,从天启元年至今,从一个泯然众人,并不太出奇的普通商行,到现在京师正阳门大街到崇文门这个黄金商圈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商家,这其中真是筚路蓝缕,其中辛苦非常人所能知。
不光是和记的货物物廉价美,而且占据垄断地位,还得有很多经营之法,这是刘吉的功劳。和官府打交道,搞定上上下下的那些权贵,这是李国宾的差事。
暗中收集情报,刺杀过于嚣张跋扈的地方豪强,威胁京师权贵,这是王发祥的职责。
三人配合无间,彼此依靠,数年间纵横捭阖,使和记在京师的力量不断的发展壮大。
从商业上来说,和记的京师分号已经辐射了整个北直隶,包括蓟镇到永平和山海关,直抵宁远地界,往南则是整个河北,河南,山东,一直到苏北和湖北的北部沙市。
可以说,除了和记在山西,陕西,甘肃,宁夏卫等处的分号外,京师分号处理的商业事务最多,所占的商业份额也在和记体系内更高。
当然这也是总部之功,包括帐局,保险,还有各种货物的配给,人员的调配和支持,没有总部也没有京师分号的成就,这一点来说刘吉等人也是心知肚明。
就算如此,京师分号获得的成就也是相当惊人,不管是经营之道,还是人脉,或是情报搜集,还有针对后金细作的间谍战,都是无往不利,除了京师得天独厚的条件之外,能做到如此地步,刘吉,李国宾,王发祥三人,真的是居功至伟。
三人也都是行军司司官兼军司副司官的身份,地位相当不低,这也是对他们多年辛苦的酬劳。如果是别的行军司,恐怕早就升到军司去做事了,但京师和台湾一样,地位特殊,不可轻易换人,所以三人一直在京师搭挡,不曾换人。
这一下撤离计划一开始,京师和北方几个重镇的分号先开始,然后各处分号陆续关停,或是转明为暗,和记的计划可谓是壮士断腕,几乎是瞬息间要舍弃大明北方的大半利润了。u
第一千六百六十二章 老狗()
“谁做的撤离计划。”李国宾忍不住抱怨了:“是不是有点把局面看的太严重,草木皆兵了?整个北方,几十州府,四百多县,这么大的盘口,一年几百万两的利润,就这么完全舍弃了吗?”
“帐局和保险,还有物流业继续,不过去南方,瞒上不瞒下。布匹和铁器的产额不会变,对外出口贸易的份额大幅度增加。”刘吉说道:“日本,吕宋,巴达维亚,锡兰,占城,各处的航道已经打通,他们早就急的嗷嗷叫,一直嫌我们提供的生丝,布匹,瓷器,铁器均有不足。现在好了,除了对俄罗斯的贸易额度可以大幅度增加外,我们对台湾的货物运输也会大幅度增加,所以看似损失不小,其实堤内不足堤外补,不会损失太多。所以田季堂早有分析上报军令司孙大人,未来一两年内,和记的收入可能会和撤离计划之前持平,但一两年后,和记的收入会有大幅度的提高。”
“田季堂,这个帐花子。”李国宾恨恨的道:“崽卖爷田心不疼,这家业不是他操持出来的,他倒不是心疼,漂亮话谁不会说,事情还是得咱们去做。”
“算了,老李。”王发祥笑了笑,说道:“都是替军司效力,这计划最终还是大人首肯的。并且,强调第一时间撤离,也是大人的意旨。”
“我还是想争一争。”李国宾沉思片刻,说道:“这几年我在京师也经营出了真正的关系人脉,几家国公府都能走动,文官是攀不上高枝,但一些落拓的清流,借了不少京债的,我暗中替他们偿还,这交情不是泛泛可言,我总要试一试,先打探消息,如果真有人要针对和记,就看看能不能发动人脉,阻止此事。张大人我很敬他服他,一手创立和记这产业,非常人能所及。但张大人远在新平堡,此前一直在草原,京师的情况,未必全部了然。所以,我还是要争一争,试一试!”
“由你。”王发祥考虑片刻,说道:“我会安排一条最后的撤离路线给你,到时候你想北撤草原,还是去宽甸,或是到南京,也可以去开封,这些地方我们都有安排。再北就不好了,虽然能藏下来,毕竟还是有些风险。”
“我去开封好了。”李国宾想了想,说道:“毕竟名城大邑,我这人没别的长处,就擅长和人打交道,去那边替和记经营往沙市和襄阳一带的新路线,总会有事可做。去草原,难道去和俄罗斯人打交道?我不懂蒙语也不懂俄罗斯人的语言,彼此环境不同,和这些人打交道,难,难。”
刘吉和王发祥都是相视一笑,李国宾真的是世代的掮客,一直喜欢和人打交道,对很多正常人来说,喝酒饮宴偶然为之是件趣事,天天如此就是苦差,不过李国宾对此却丝毫没有反感和抗拒,在京师经营人脉,这些事是避免不了的。
就算送礼,笨拙的人花千两可能送出百两的人情,而巧妙的送礼,是打听好人的爱好情趣,或是缺什么东西,然后投以其喜好,最后加上美妙动听的言词,李国宾做这样的事,再擅长也不过了。
“就是这样吧。”刘吉站起身来,从容道:“先从永平,遵化,蓟州,通州和山海关,宁远一带开始撤离吧,以上人员,以疏散到草原和宽甸为主。山东,河南,由具体情形来看,军司也早就有安排,我们主要负责京师分号直属的各州县的分号,不管是货物撤离还是人员撤离,车队的暂时隐蔽,都需要着手进行了!”
……
信王即位之后还并未改年号,此后的十余天时间,表面上整个朝廷和内廷都在忙活着给天启皇帝进行葬礼,这是头等大事,疏忽不得。
历代皇帝的下葬,有快有慢,快的两三个月,慢的半年一年,很难确定,得看朝廷的准备工作和山陵的情形。
而比埋葬天启更重要的事,就是除魏忠贤!
十余天内,先是有人弹劾崔呈秀,皇帝将奏折留中不发,这一下风潮大起,十余天后,有人弹劾魏忠贤,皇帝令人读折,叫魏忠贤在一边旁听!
这才是信王即位后的头等大事,现在皇帝布局已经接近完成,宫廷内外大局底定,魏忠贤完蛋了!
走在皇宫御道上,魏忠贤突然猛抽自己的嘴巴子!
四周无数宦官要么低头不敢看,要么就是看着魏忠贤的行止发笑。
“皇上啊,老奴忠心耿耿办事,看来不容于今上了。”魏忠贤有若癫狂的大笑起来,他指着四周,一个个太监宦官要么闪避,要么低头,魏忠贤大叫道:“老奴要走了,这帮子废物能帮今上做什么?”
一个宦官忍不住了,指着魏忠贤道:“李进忠,今时不同往日了,你斗跨我座主王安,这笔帐,迟早要算清楚!”
魏忠贤斜眼看过去,对方竟不敢和他对视,魏忠贤冷冷一笑,说道:“这话为甚不在两个月前说?咱家虽没卵子,也敢快意恩仇,你这厮,不愧是没卵子,废物一个。”
众太监俱是大怒,但竟是无人敢上前再和魏忠贤理论。
魏忠贤也不理会他们,以他在内廷和朝堂这么多年的经验,如何还不明白当今皇帝的心意?积重难返了,魏忠贤给皇帝进献过美人,皇帝不要,想进献钱财,皇帝也不要。又主动请辞,皇帝不准。到有人弹劾,皇帝当面羞辱。
这就是说,当今皇帝要的不是魏忠贤平安走人,而是要将他和他的党羽一扫而空,要清算!
魏忠贤冷冷一笑,低声道:“当初倒是没有看的出来,信王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