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拜服道:“皇爷庙算如此,奴婢万分敬服。”
“叫卢象升不要过于操切。”天启道:“也要看具体情形,做不成,就不要做。”
皇帝对暗杀或是抓捕张瀚都是相当赞同,没有心理上的不适感,天启自幼是皇子,未长大成人就成了皇帝。
儒生们和太监们都告诉他,他是天子,要守着祖宗江山,天下的一草一木和每个人都是皇帝的,天子拥有一切,也涵盖一切。
张瀚是臣,却有不臣之心,哪怕将其族诛天启也不会有任何的犹豫,皇帝犹豫的是不要失败,万一失败了,不仅有失道义,为天下人笑,还会更加的被动,和记得了大义舆论的名份,将士更加用命,可能拖都拖不下去,那就麻烦大了。
“一定要谨慎。”皇帝再次说道:“一切由当地文武官吏作主,具体就是抚臣洪承畴和道臣卢象升,厂臣可以提醒他们京师的局面,派谨慎干员去提醒,但千万不要逼迫和催促。”
魏忠贤拜道:“请皇爷放心,一定不会操切冒失。”
“还有件事。”天启道:“此事也要秘密为之,辽东巡抚说要与东虏议和,其派人去给老奴吊丧,朕虽不以为然,亦允其自主行事。但辽东巡抚大张其事,此事现在知道的人不少,举朝汹汹,皆不以为然。朕亦知对东虏十年之内不可言恢复,只能固守。议和未尝不可,但以辽东巡抚历来行事观之,其操切冒失,一意求名之心明显。要派人提醒于他,资粮于科尔沁之事,不可再为之。与东虏接触议和,不可擅作主张,不可随意许诺,不可惹动舆论,以致浮议纷纷!”
魏忠贤赶紧答应一声,接着又小心翼翼的道:“辽东巡抚想趁老奴已死的时机,修筑大凌河城。此城若成,锦州等处也安稳了,此事十分要紧,不知道皇爷可有话要说?”
天启脸上露出矛盾之色,显然是对这件大事还完全没有考虑好。
袁崇焕现在一门心思要把解决东事的大功抓在手里,人皆有私欲,袁想获得更大的成功,这也无可厚非。
打是肯定没法打的,袁崇焕认为十年之内只能固守,根本不可能解决东事。解决的办法就是“抚”,也就是议和。
东虏不再来攻,双方平安无事,百姓免受战争之苦,朝廷可以节省用度开销,把精力用在防备和记这个生死大敌之上,袁崇焕认为无论如何这还是合算的。
关键之处在于不能再叫和记出来捣乱,所以辽西那边秘密售粮给科尔沁,甚至是半卖半送。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科尔沁已经在表面上臣服,程本直等人已经去过科尔沁,知道实际上的情形。
科尔沁人还能凑起十几万人,但正面与和记对战根本不是对手,其部落又贫弱无力,就算有心想做一些事也无能为力。
袁崇焕希望科尔沁在一定程度上能扯一下和记的后腿,蒙古人最缺的就是粮食和铁器。虽然袁胆大包身,铁器是肯定不敢给的,就算给也是十分机密,绝不会叫朝廷知道。明面上来说是卖粮给科尔沁,这事也是一样知会过朝廷,最少内阁是肯定知道的。
袁崇焕的议和诸事,不管是吊丧,密议,还是卖粮,从程序上来说其实并无问题,毕竟向朝廷奏报过,通知过内阁,内阁也没有表示明确的反对。所以崇祯杀袁时,议和这个罪名,其实远谈不上,不能算是罪状之一。
就天启的角度来说,从大战略上皇帝肯定同意议和,谁都知道短期内根本不可能打的过。但皇帝要考虑到朝堂之上的反对声音还有民间的舆论,大明由于宋时的软弱,最讨厌的就是和蛮夷的谈判,甚至明知打不过也绝不会去谈。
而以天启内心的感觉来说,不管是议和或筑城并非容易之事,很可能遭遇强力的攻击,而他也不认为努尔哈赤死后女真人就会陷入混乱之中,最少从眼下看来并没有这种迹象。
“议抚不要急,修大凌河城,此事也十分要紧。”天启有些吃力的道:“不过眼下是蓟镇之事要紧,和记之事更为紧要。你着内阁谕辽东巡抚知道,小心行事,不要叫虏骑抓住机会,不使大兵陷于围困之中,切记要紧。”
今天皇帝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要紧和小心,魏忠贤能感觉到皇帝的紧张和对自己的不满,这一次的事,说白了就是在大明天子和朝廷都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贸然出手。皇帝觉得时间不在大明一边,提早发动也不是不可以,但由此事带来的慌乱和未知的结果,仍然足够使人坐立不安。
在天启表示无事可说之后,魏忠贤躬身退出。
从乾清宫的院子里走出来后,魏忠贤在寒气逼人的广场伫立良久,北风呼啸,在宫中这样的地方很容易使风力加大,高大的建筑物,空旷的建筑距离,风力无形中变大了许多,宫殿檐下的铁马被吹的叮当直响。
这时魏忠贤才发觉自己在皇爷跟前呆了很久,天色昏黄,宫中传来下钱粮的呼喊声,一队队小宦官在执事宦官的带领下举着长杆在宫中各处走动,准备开始点亮那些高悬的丝料宫灯。
天气很冷,人们都是心中不安,宫中没有人说话或谈笑,诺大的宫廷犹如坟场,所有人都是面色十分凝重。
魏忠贤思忖半响,终是招了招手。
一个随侍的宦官赶紧走到魏忠贤身边,躬身侧耳,等候吩咐。
“你赶紧到客老太那里去。”魏忠贤很郑重的道:“将我留在宫里的那个缠金丝的玉镯子拿着带给客老太,就说我早替她预备着,打算这两日送她,但外间事多,咱家不及去见她,只能叫你代送。除了那镯子,还有备好的几十个小金锭,你一并拿去,说客老太备办御膳,花费大,咱家略表微意,些许东西,不值得什么……就照这样的话说!”
这个宦官知道魏忠贤虽然权倾朝野,在宫中却并非全无敌手,大家表面上都听魏忠贤的,不过太监传承自有一套体系,魏忠贤在宫中的势力还不如在外朝大,他能在宫中横着走,主要靠的还是客氏老太。
客氏是可以镇住宫中一切异已势力的存在,这个当口,魏忠贤自己没功夫去见客氏,礼物却是必不可少,客氏收到之后也会明白魏忠贤要她做什么,这就足够了。
接到指令的人飞奔而走,魏忠贤稍觉放心,他在乾清宫前直接向东走,打算从东华门出宫。皇帝交办的事情样样要紧,绝不能有丝毫耽搁。
在魏忠贤一行人走近东华门时,有一个穿蟒袍的太监快步走近东华门,一队穿蓝袍和青袍的宦官急步而出,一大队人浩浩荡荡,步速也很快,几乎是用小跑的速度在前行。
乾清门到东华门一带相当空旷,向南是文华殿和文渊阁,再向前是会极门,阁老们应该已经出宫,六科廊里会有给事中留在其中值班,算是在外朝宿于宫中的文官群体。
在大队太监跑出宫时,发出动静甚大,一些戴着乌纱帽穿着补服的文官正好路过,很多人伸长脖子,往东华门这边看过来。
第一千六百章 城上()
一个小宦官低声道:“厂公,这是御马监太监得了皇爷谕旨,去带四卫营和勇士营的将士往东便门一带驻扎守备。”
魏忠贤点点头,心中不乏悲凉。
皇帝派出四卫营和勇士营也是迫不得已,除了旗手卫和锦衣卫还有府军前卫之外,守备皇城,上值宿卫的就是御马监直接掌握的四卫营和勇士营。
这两个营原本是从左卫等诸卫中选出来的“选锋”,是精兵中的精兵,不到紧要关头,这支京营兵是不会轻易动用的,和上三卫一样,这两个营的兵马都是皇城禁军,拱卫皇帝的最紧要的武装力量。
宫中大股太监浩浩荡荡在闭宫门时出入,这也是相当罕见的景像。
不仅值宿的文官们为之侧目,在各处点灯和值班的宦官们也是相当紧张。
“唉,要变天了,要变天啦。”一个小宦官手提丝料宫灯,看着眼前这奇诡的场面,心中一阵阵害怕,忍不住低声嘀咕起来。
旁边有一个老年宦官,六岁阉割入宫,历经嘉靖隆庆万历泰昌天启五朝,却是比身边的小宦官镇静许多。
当下老宦官摇头一笑,说道:“小子看的少了,宫中不知道发生过多少大事,你眼前这点子事算什么!放心,我大明皇基牢固,人心未失,安心过你的太平日子。”
老宦官一番话说完,瞟了一眼身边的小火者,见其才十五六岁年龄,心中暗道:“怕是要等这小子如我这一般年岁时,大明怕是真要亡国……不过这话也不必说出来,小心被人抓着话柄,不依不饶。”
在宫中生活,首先学到的第一课就是谨言慎行,眼看魏忠贤一行人也是急匆匆的小跑出东华门,诸多人都只是拿眼瞧着,却是没有几个人敢出声议论。
……
魏忠贤出宫之后就回自己私邸,连续召人过来,将皇帝交代的事情一一办妥。
他身边自有清客幕僚,代写书信之后用印,派人前往辽西,宣府,大同各处,另外魏忠贤吩咐人亲自去见成国公和兵部侍郎,叫他们务必小心戒备,从明早开始,城门只开少数几座,入城人员也要小心核查,不可以被大量奸细混进城来。
到天黑之后,魏忠贤亲自上广渠门一带巡查,城头上北风呼啸,穿着大毛衣袍仍然冻的人瑟瑟发抖,霍维华赶到之后,魏忠贤面沉如水,只是瞟了他一眼就拂袖离开,将霍维华抛在身后。
大队人马在黑漆漆的城头上下巡视,城头上下的京营兵人手明显不足,十几个城堞才有一个被冻的发抖的营兵……
“见过霍老爷。”一个营兵把总见到匆匆跟随赶路的霍维华,屈膝行了一礼。
“你不是英国公府的门政?原来你还是营兵把总!”霍维华一见其人,大为惊奇。
那把总笑了笑,说道:“我家世代在英国公府看门,到下官这里已经是第三代。全城戒严,京营兵上城驻守,我家国公将府里很多京营的人都派上城来了。”
“原来如此。”霍维华知道京师的戚里勋旧人家多用京营营兵,不仅是看门护院,而且还做洒扫之类的贱役,甚至这些权贵之家开的生意买卖,也是叫这些人去效力。
按成祖之制,勋旧和大臣人家可以用京营元随,每家每户都有一定的员额,就象是秀才可以免除两人的身丁赋和三十亩的田赋一样,属于赐给臣下的一种特权。
“英国公府,有多少三大营兵?”
“这,没有细数过。”把总凝神想了半响,说道:“总有二三百人吧。”
“都来了?”
“那倒没有,来了五六十人吧,有不少在城外的庄子上,一时也赶不来。”
霍维华点了点头,他自己的两个长随也是京营兵,还是成国公送给他的,霍维华当然笑纳。用营兵当长随,不仅有人可用,还省了自己开发月饷钱。
至于用营兵多的,还可以冒领军饷,节省开销,同时用这些营兵去创造利润,各家勋旧都有占役,占的越多,便宜越大,几百人的军饷加上其节省的开销,每年就有好几千两的额外收入,甚至还远远不止。
也怪不得这些勋旧人家,哪一家都是家资百万。
不仅有占役,还有军械军需等收入,也是被戚里勋旧们还有太监瓜分去了。
再加上畿辅百里左右的良田都被分掉,茶引和盐引的好处各家也都有,这些人家算是真正的与国同休了……
霍维华看看四周,忍不住道:“城上城下的京营兵,都和你们差不多?”
把总点点头,说道:“差不多吧,原本均是各府里效力。后来圣旨叫上城驻守,人数不足,各家都凑了人出来。”
“你们都没有进过营,操练过没有?”
把总咧嘴一笑,说道:“霍老爷说笑了,咱从成人就在国公府里效力,开门关门在行的很。大营在哪儿,可是摸不清楚。倒是有些兵进过营,也就是去背粮食,关饷的时候去一次就得啦。大家都是京城里混的,打头碰脸的,谁和谁较真……”
霍维华苦笑一声,不再和这把总闲扯,听多了见多了,只有一肚皮的闷气罢了。
下城之后,又在附近遇着一队刚应募的喇虎,正在城角下骚扰住户,两边差点打起来,这一下惹得霍维华大怒,要出帖子叫五城兵马司来拿人,一群喇虎见惹怒了大官,当下也是吓了个半死,众人赶紧四散而逃,只留下原地北风呼啸。
“不知道卢某人在阳和练兵练的如何?”霍维华气的肝疼,但自己底气也不硬,回头想想,身边的人似乎没有不占役营兵的。
现在三大营兵一共十来万人,怕是有大半人是平时被占役使用,剩下的多是被看不上的老弱,能扛枪上城的不足万人……
到东便门附近时,看到大股的披甲四卫营和勇士营的将士,有御马监的太监带着人督促驻守,这使霍维华稍稍定心,城中好歹有一支象样的武装,再加上陆续上城装样子的三大营兵,只要不使敌兵轻易迫近城门,总归不会轻易陷落。
霍维华这样的官员当然不愿大明亡国,和记他已经了解至深,知道这是一个相当有朝气的组织,其成员有能力,组织有效率,做事有章法……但霍维华认为张瀚不是成功的政治人物,自古以来成大事的都不拘小节,要脸厚心黑,张瀚为了名声自愿回到草原,这一手在霍维华看来就是烂棋。
名声能值几个钱,现在隐忍一时,继续足兵足饷,打造兵甲收罗战马,俟有十几二十万强兵,直冲过来便是,退隐这一出,除了博一时名声,不知道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值得如此……
由于受到时代的局限,哪怕智算高明,成为魏忠贤的左膀右臂般的谋主,霍维华仍然是想不明白张瀚所图,还有和记的总体打算……
从城上下来,霍维华知道魏忠贤直接回府邸去了,应该是回去等消息。
哪怕城门关闭,只要有蓟镇或别的军镇急报,仍然会把人用吊蓝拉上来,急报会直送兵部提塘官那里,兵部接到的同时,魏忠贤差不多也会接到各镇的急报。
虽然只是司礼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但魏忠贤已经号九千岁,内阁和六部还有察院都仰其鼻息。阉党成为一家独大的势力,魏忠贤等于是司礼太监加内阁首辅兼任六部堂官和都察院都御史,在天启六年到七年间,成为国朝三百年来权势最大的一位太监,说是九千岁也并不算太过份。
毕竟张居正当年还要受制于清议和冯保,而魏忠贤却是把敌党扫除干净,内廷和外朝俱掌握在手了。
国政大事,可以在魏宅私邸一言而决,甚至天启六年继续杀周顺昌和高攀龙,亦是在魏宅下的决断……
霍维华没有着急过去,他知道厂公现在正是气头上,但过一阵子,对外事不清楚的惶恐就会压住厂公心头的火气,所以他不急着现在过去触霉头,还是再待一阵子。
何况他急着要见一个人,约好了就在霍宅见面。
等霍维华换上家居袍服,舒舒服服坐着喝茶时,身量高大,看起来孔武有力,有赳赳武夫之感的高起潜被下人带进书房。
“高公公请坐。”
霍维华随意一指,请高起潜在自己对面坐下。
“霍大人驾前,哪有在下的坐处。”高起潜十分恭谨,并不肯落座。
“你不坐也罢了。”高起潜现在只是六品奉御,霍维华倒也不是很将他放在眼里。当下说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