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傻子。”莽古尔泰看了一眼那些飞奔的骑兵,不以为然的道:“东江那边还有好几十万人,毛文龙又不缺人手,为了这些杂兵摔死几个,太不值了。”
“咱们不必管了。”皇太极有些疲惫的挥了下手,刚刚他也亲自射了好几箭,感觉长久不用力气,胳膊有一些酸软涨痛。
“再巡哨一下,确实没有杂兵潜伏留存,我们就回去吧?”莽古尔泰用征询意见的口吻问皇太极,他们身边都是各自旗下的亲贵,这一次大家都是前来随老汗泡汤,都是各自旗下的亲贵和心腹才够资格,谁料想刚到汤池就发生了这么一件令所有人都十分愤怒的事,两个大贝勒和各旗的亲贵都出来参战,这也是事前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莽古尔泰对这种差事缺乏最基本的热情,他只想赶紧回到驻地,到自己专属的池子里好好泡一泡,去掉风尘仆仆带来的疲乏。
“当然了,五哥。”皇太极笑意相当温和,莽古尔泰现在算是他坚定的盟友,两人的关系是前所未有的好起来。
说是巡看一圈,看看有没有潜伏的东江兵,其实也就是派出少量的尖哨骑兵在四处飞奔查看了一下。
荒野寂寂,曾经热闹的集镇和村落早就成废墟,这里算是女真的统治核心区域,但也是利于东江兵偷袭的地方,所以只有少量的官庄存在,只是为了警备和报讯,在附近更远的地方才有成片的耕作区域,驻扎着十几个牛录的旗丁和战兵,一旦东江兵大量前来,这些牛录会在甲喇额真或是固山额真的号令下聚集起来,组成战阵迎战。
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章 塘马()
在皇太极等人眼前只有少量的耕地,月色下豆苗长的稀稀拉拉的,今年的收成当然还是不好,天时仍然相当的叫人绝望,不过相比较往年那种灭绝性的大灾,今年的年成已经算是能叫人接受了。
最少不是那种连种子粮也收不上来的绝望,后金对各个官庄的压迫都相当严厉,特别是对普通的旗丁和汉人包衣,他们几乎要上交一半以上的所有收成,剩下来的连果腹都相当困难。不仅是汉人包衣会饿肚子,那些旗丁家庭如果缺乏壮劳力或是白甲,马甲,一样是生活在贫困线上。
老汗在最坏的年头允许旗丁家庭领取粮食,并不是真的体恤这些旗丁和他们家人的困苦,事实上最下层的旗丁并没有多少战争红利,顶多是一些免费得来的土地,一些衣物,一些生活器具,还有一两个分配来的包衣。
他们一样要劳作来满足对公中上交的各种物资份额,后金统治下连野果和河鱼都算是国家所有的财物,统统都要统计之后上交,普通的旗丁家庭一样在温饱线上挣扎,好一些的年头能勉强吃饱,坏一些的年头也一样得饿肚子。他们还得在平时参加各种战阵的训练,得勤练自己的武艺,包括骑术和射术在内,还得保养好自己的铠甲和兵器。上阵时兵器和甲胄不亮会被治罪乃至斩首。
在努尔哈赤时代,各旗都是两丁抽一,甚至是举旗出战。到皇太极时代,汉官和汉军将领集体向皇太极抱怨对汉人压榨的太厉害,皇太极便是说诸申一样要种地纳粮,还要承担两丁抽一或三丁抽一的比例去打仗,而同时的汉人不过五丁抽一而已。
眼前的官庄四周只有少量的农田,偶尔的狗吠声更添几分凄凉,几百人的队伍逐渐收拢,上了大道之后所有人往西北方向奔驰,这是一条好几条官道交叉的地方,从辽阳往沈阳的大道,还有往咸宁营和抚关顺的道路,往汤池的道路,这些道路交叉起来,由于年久失修有很多坑坑洼洼的地段,地面并不平整,好在后金也缺乏重型马车,对道路的要求并不很高。
在子夜时分他们抵达路程近半的地点,在看到有一条小河经过时皇太极下令全军暂休,给战马休息和饮水。
不远处有一大片废弃的建筑群落,皇太极看了一眼,认得这是大明辽镇留下来的驿站,曾经是一个相当庞大的建筑群落,应该是赫赫有名的虎皮驿,是沈阳和辽阳中间最重要的地方。在攻克沈阳和辽阳的战事中,这里曾经驻扎过大量的明军,也曾经暴发过大战,现在这里已经一片破败荒芜,房舍倒塌,后金方面既没有心力也没有财力和物力修葺这些大明留下来的驿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终风雪侵凌,逐渐倒塌废弃。
只有道路犹在,还有曾经辉煌的建筑群落留下来的大片的废墟,还有在其中肆意生长着的野草与那些穿梭其中的狐兔们。
远方传来若隐若现的马蹄声,一群白甲立刻戒备起来,围在皇太极等人身边。
皇太极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众人不必紧张。他也是久历战阵,听的出来只有单骑匹马,从方向来说,应该是从三岔河那边过来的塘马传骑。
后金的核心统治区其实很小,或者说有效的统治区很小。
象是在耀州只有一个牛录,开垦出来的土地可想而知有多大了。就一个牛录负责耀州到河边的守备,虽然守住了几千明军的突袭,但也能看的出来女真人要守备的区域太大,外围的防守实在相当的空虚。
从柳河过河就是明军的区域,与辽西,广宁,也就隔一条河,辽南经常受到东江的骚扰,加上大屠杀后地方的空虚,等于是废弃之地。
只有辽东和辽中一带算是核心区域,就算这样也不免被骚扰和破坏,女真的国力实在是相当的可怜,也难怪到现在为止虽然屡败明军,但女真人始终只能到辽西为止,甚至其国力撑不住一场超过半年的几万人规模的战事。
在一片荒芜之中,驿道上的奔驰声显得相当的诡异和突然,人们多半暂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专心致志的等着塘马的到来。
莽古尔泰也是脸色怪异的看了一眼远方,说道:“难道辽西明军过河袭扰?”
皇太极道:“不可能的事,月前有报,辽西明军刚恢复锦州和前屯一带,重新修城和屯田,并且开始练兵。他们想过河来,绝没有这个能力,明国的皇帝也不会允准。”
“这倒也是。”莽古尔泰道:“他们又不是毛文龙。文龙虽然战力一般,但相当自立,也有胆量进取。辽西那帮,不过是一群猪。”
皇太极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常有人议论南宋和南明的不同之处,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将领的能力和操守。南宋的诸将除了少数人之外都是允文允武的全面型的人才,岳飞不仅是可以写词,飞白奏折也是相当的精采,精当而文采斐然。这些宋人将领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事,能建立多大的功业,眼界和能力都远远超过他们几百年后的后辈。就算是南宋末期,也是很象样子的打了几十年,实在是打不过了才选择了投降。
而明末的情形完全不同,一群不识字也不知道历史的武夫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出多大的事业,完全可以不必给异族当狗,最终还落得一个没下场的结局。
这也是张瀚在早年宁愿帮东江帮毛文龙也不和辽西打交道的原因,辽西诸将就是一群猪,不说忠义报国之心,就算是经营自己的事业也是完全没有想法。不象毛文龙,聚敛财物收拢逃民挑选士卒,甚至后来与皇太极眉来眼去,这都是事实。没有什么可以替毛文龙辩解的,但张瀚反而觉得挺好,这才是一个人物。在明末诸将中毛文龙不愧是读过书的,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事,也应该做什么事。
丈夫处于乱世,大厦将倾,为什么不能替自己和后人打算?
如果毛文龙始终拥众几十万,并且能解决军饷物资的麻烦,用他的打算就是席卷登莱,这样的话,在明末的乱世中自立又有何不可?
事实上东江镇能办的到,孔有德不就席卷了登莱?如果毛文龙在,集东江全镇之力,就算是朝廷调兵又如何?而真的和女真联手,毛文龙自立一藩相当的轻松,谁又说这个枭雄不能在乱中取胜,找到自己夺取天下的那一个契机?
一个武将在末世之中,一点儿想法也没有,只想着当狗,那就只能将其当成猪狗了。
塘马转瞬即至,看到月色下有大股的骑兵,塘马稍一犹豫就认出了是两个大贝勒带着人在路边等候,他不敢怠慢,快马加鞭,飞速的赶到莽古尔泰和皇太极身边。
“奴才叩见三贝勒四贝勒。”塘马操着建州女真话,口音很正,从装束来看是一个壮达。
“你是超哈尔呀。”皇太极脸上露出笑容,语气十分温和的道:“我记得你,你父亲为左翼总兵官时我到他那里商量事情,你当时才学会走路。”
那个壮达没想到四贝勒还记得自己,心下十分感动,叩头道:“主子还记得奴才,奴才感激不尽。”
“你父亲对国家立有大功,他的儿子我当然应该记得。”皇太极在旗下的好名声不是白来的,对各家的情况都相当了解,并且记性极佳,人们和他见过面,说过话,皇太极都能在短时间内想起来,并且提起此前的话头,令这些旗下的人相当的感动。
说话的超哈尔是镶黄旗人,其实和皇太极没有什么纠葛关系,但皇太极就是这么温语安抚,令其相当的感动,脸上不由自主的也显露了出来。
莽古尔泰这时才知道这个超哈尔是额亦都的儿子,额亦都在开国五大臣中地位最高,象何和礼死时才是三等总兵,而额亦都是左翼总兵一等大臣,并且在死后极尽哀荣,努儿哈赤对他的死相当的伤心,显露出难得的真实感情。
额亦都也是在费英东之下立下赫赫战功的猛将,受到努儿哈赤的喜爱和重视也并不奇怪。
其儿子众多,也有相当出色的几个,眼前的这超哈尔现在只是个壮达,不过很快就会有自己的世管牛录,还有未来相当大的潜在实力,皇太极并没有刻意的拉拢,毕竟不属于一个旗是没有办法真的收致麾下的,但寥寥的几句话就能使人敬服和心生亲近。
莽古尔泰就没有这种玲珑心思,也感觉相当的不耐烦,他对超哈尔道:“赶紧说说送什么消息过来?”
“是有重大消息。”虽然只耽搁了一两句话的功夫,超哈尔也感觉有些不该,他立时答道:“据辽西那边的最新回报,张瀚的和记商团军已经在六月到七月间就消灭了察哈尔部。”
“什么?”
皇太极和莽古尔泰均是浑身一僵,两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在场的女真高层表现都相差不多,所有人都陷入震惊之中。
梅勒额真韩代忍不住大声道:“超哈尔,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个人是葛布什贤的首领之一,骁勇善战,武力超群,是努儿哈赤宠爱的诸多侍卫首领之一。
当然也是超哈尔的兄长,超哈尔低头道:“四哥,这是从辽西传递过来的消息,已经再三确认过了。”
这一下又是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都明白这个消息的意义有多大,又代表着多少令人难以接受的东西在内。
第一千五百二十八章 三队()
女真人对科尔沁人的消息已经断绝好几个月了,所有人都明白,除非兴起大军去讨伐,否则对这种尴尬的局面是没有办法来化解的。而在辽西方向,旧日的一些情报收集点还在,而且和辽西方面的接触相对要容易许多,更容易把消息传递过来。
辽西驻军的一些特点,包括训练,粮饷,文官主官和将领的动向,后金这边还是大体上能够了解的,比如对祖家实力的了解,还有一些较为突出的将领,后金方面也一直较为重视,连辽西诸将之间的关系,后金的高层也能够掌握。。。
从辽西辗转过来的消息已经有过几次,这一次超哈尔带来的是最新最详细的情报,由于经过多方的求证证实,准确率应该相当的高。
但越是如此,对皇太极等人的打击也就越大。
特别是对一个雄心勃勃,抱负远大的枭雄来说,这种打击就是更加沉重了。
相比皇太极,反而是莽古尔泰先镇定下来,他对超哈尔道:“你仔细说说。”
“是!”超哈尔答了一声,接着按回忆认真的道:“据辽西那边的人说,张瀚夏初动兵,大约是六月中下间与察哈尔部会战。其部四面张网,林丹汗无处可逃,只能率全部部民与和记商团军会战。一战之后,察哈尔部全被消灭,林丹汗在内,其部诸台吉大将全部被俘,牧民被杀有一万多人,被俘六万多人,整个部族已经被灭。除了林丹汗,其子额哲,其诸多后妃在内也都被俘了。在七月间,张瀚在其所筑的受降城举行了受降大典,林丹汗步行归降,然后被押解往青城去了。其后,察哈尔诸台吉和部民被分割安插,其部所有的地方也被分割管制,受降之后,诸多蒙古大汗台吉慢慢返回,近月来,草原上到处是赶路的贵人和牧民。”
“明国地方上的情形怎样?”
“别处不知,蓟镇和辽西一带四处欢腾。汉人受蒙古欺凌二百多年,仇怨极深,听说杀了大量察哈尔人,俘虏众多,地方上的汉人都高兴坏了,据细作说,连续近一个月到处都有放鞭炮的,敲锣打鼓游街庆贺的也不在少数,可见消息确实属实,如果不实明国朝廷早就禁止众人庆贺了。”
超哈尔的话没有敢说详细,事实上辽西和蓟镇一带的庆贺活动还把女真人也拉了进来。人们的高兴固然是有向蒙古人清算和复仇的快慰,更多的方面还是因为女真人。连续多年的征战厮杀,辽镇的人死的最多,在辽西和蓟镇一带的出逃辽人多半都有血亲死在女真人之手。他们对女真人的痛恨远在对蒙古人之上,庆贺之时与其说是庆祝林丹汗和察哈尔部的覆灭,不如说是针对女真人的一次情绪宣泄。
很多辽东士绅和百姓到各处的官府请愿,请求朝廷调和记商团军来打女真。在他们看来,商团军也是大明的一份子,张瀚也是大明武官,既然他们在草原上干的这么成功,没有道理放着这么强悍的武力不用,很应该把他们调到辽西,然后一路打回去,剿灭女真,替千千万万死难的辽镇汉人复仇。
这种事情当然相当的尴尬,不仅是大明朝廷和官府尴尬,在女真人这边也是相当的尴尬。曾经的盟友和合作伙伴摇身一变已经成了最大的敌人,而皇太极就在眼前,当初就是这个四贝勒力主与和记贸易和签定盟约,与和记有关的这些话,还是不说为好。
但皇太极却是眼睛一亮,对超哈尔道:“明国朝廷主持这些庆贺之事,还是民间自为?”
“据细作说是士绅牵头做的事,为此官府还大为不满。”
“有没有明国皇帝褒奖张瀚,给他升官的消息?”
“这”超哈尔仔细想了想,说道:“细作也没有说。”
“哦,哦,我知道了。”
虽然情报语焉不详,莽古尔泰等人也完全不知道皇太极是什么意思,但皇太极就是有掩饰不住的欣喜之意。
这个消息间接证明了皇太极一直以来的怀疑,和记这样风光的商行组织,还有所谓的团练兵马已经引起了明国朝廷极大的忌惮和防范。用脑子稍微想一下,一个民间团练组织,就算为首者是大明武臣又怎样?完全不受朝廷节制,也不是朝廷发展壮大起来的武装组织,打的越好,实力暴露的越强,受到的忌惮和防范就会越深重。
由于消息来源不多,皇太极一直不能确定和记在大明内部的情形如何。是防范还是利用,或是和记受到了大明朝廷的鼎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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