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沁人是见风使舵的好手。”周耀指着大片已经被标识为控制区的科尔沁人的地盘,淡淡说道:“不可以掉以轻心。”
几个高级军官都默默点头,科尔沁人没有被大规模的血洗过,打了一仗,他们的死伤并不算太惨重,各个台吉手头还有一些力量,这才使他们敢偷偷放走了女真使团,后来又在旧黄龙府和女真人打了一仗,在商团军方面看来是打输了,但不要紧,最少这一仗叫各个小部族和科尔沁人看到了和记军人的勇气和决心,并且相信和记有对抗女真的力量,战略目标便算是达成了。
更叫高层满意的就是此前的部署相当有效,也可能是女真人暂时真的没有力量,从现在的种种迹象来看,女真人并没有集结大军前来与商团军会战的打算,这样最少有半年到一年的缓冲时间,这对和记相当重要,所有人都知道,和记的力量在急剧的膨胀和增长着,时间是站在和记这一边,绝不可能是女真人那边。
左侧粗大的箭头则是第三团,若干个分遣队形成了细小的红色箭头,从旧中都到安固里淖再到巴尔虎草原和大兴安岭,这条线路明显走的更远也更加艰苦。
任敬看了看,对杨泗逊说道:“老李这一趟真的是辛苦了,打完了仗,我们该和他好好喝两杯,听他吹吹牛皮。”
杨泗逊点了点头,答道:“第三团确实辛苦,不过我也知道,分遣队人员更是不容易,其中那个张献忠也是佼佼者了。”
“我听说他自请战后继续北上,引发了军官报名北上的风潮,这人也确实是个人才。”
周耀最后把手中的木杆移向中央,那是箭头最多最密集的地方,两个枪骑兵团,一个猎骑兵团,两个龙骑兵团,一个轻炮团。六个团的兵力已经足够密集和强大,更叫人恐怖的就是集中了两个枪骑兵和一个猎骑兵团,这一万来人是和记连同辎兵的十几万人的大军中的精英和骄子,有骑术基础的前提下入选,经过长期的艰苦训练,骑术不在蒙古人之下,具甲则完全是重骑兵的路子,一个冲击下来如天崩地裂,而猎骑兵团则以火力输出见长,轻捷彪悍,也是军中骄子。
再加上一个轻炮团,中路确实集结了最强的力量,沿着西拉木轮河到辽旧中京一线和大宁都司旧城,这些地方原本就是战略要地,处于察哈尔人的咽喉区域,由于力量不足都是早早弃守,由着商团军轻松的踏马而入。
这一下几个军官都聚精会神的看着,周耀是中路指挥,阵前指挥由周耀总负责,哪怕是找张瀚都打不了这个官司。
这时人们听到靴子的响声,周耀停了停,似乎是知道谁进来了。
“杨指挥,任指挥。”
虽然也是团指挥,张世雄在几个军中前辈面前的礼貌还算不错,主动敬了个礼问好。只是他向来不苟言笑,敬礼时也是板着脸,不了解他的人还会以为这人瞧不起人,杨泗逊和任敬倒是知道张世雄就是这样,典型的军人嘛,两人也不以意,点了点头当还礼。
张世雄身后是朱大勇,也是老伙计了,和任敬关系尤其好,他们和朵儿一样都是边军夜不收出身,原本就很熟悉了。
再下来是李轩,第一团的副指挥,这个团目前是周耀任指挥,不过是兼职,所有人都知道李轩接团指挥是时间问题,这人就是资历太浅,不然的话能力是肯定早就够了。
“这位是脑毛大台吉。”周耀指着最后跟进来的秃头蒙古人,大约五十来岁年龄,矮壮身体,灰白色的发辫掉在光脑袋的四周,绸面的蒙古袍在夏天看起来很笨重和闷热,这些蒙古人却很习惯,他们在夏天时只有正午穿的少,早晚还是穿厚袄子,和冬天时的区别就在于冬天要穿的更厚实一些而已。
“见过各位大人。”脑毛大从黑漆漆的户外进入灯火通明的帐篷,两眼一时没有适应,根本看不清楚谁是谁,只能含糊的一躬身,算是给所有人都见了礼。
在帐篷里的人,他倒是真的有认识的,杨泗逊在科尔沁地方和巴林部多年,很多蒙古贵人都认得他,脑毛大也和杨泗逊见过几次面,打过交道,还在一起喝过酒,等脑毛大眼神恢复了,见到背着手看地图的杨泗逊,脸上赶紧露出笑容,问好道:“杨大人,好久不见了。”
“老台吉还很硬郎啊。”杨泗逊有些感慨的道:“三年前我和老台吉见过一次,几年下来了,老台吉没有太大的变化啊。”
“现在只是仰赖张大人收容的丧家之犬,从此之后,只能替张大人看家护院了。”两人用蒙语交流,不过倒没有影响脑毛大的发挥,一句话说过,在场的军官脸上露出笑容。
周耀接着道:“现在有两种方案,一个是脑毛大台吉带来的。他建议我军以纯粹的骑兵突入,他带着部下四处拉拢察哈尔的贵族,脑毛大台吉旧部很多,威望在部族中很高,趁乱拉拢,用谣言煽动,可以在短时间内使整个察哈尔的主力大军混乱,大量的贵族找到理由出奔和投降,在一两天内,十万大军土崩瓦解,我军可以用最小的代价获得胜利。”
任敬和杨泗逊等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张世雄则是背手而立,脸上毫无表情,朱大勇则眼眉一挑,说道:“枪骑兵第二团愿意随意承担起重任来。”
周耀点了点头,说道:“另一个方案就是此前的会战方案,左右翼放枪骑兵团,猎骑兵团配合龙骑兵团破开敌阵,用轻炮团,方阵火力,轮流洗涮察哈尔人的主力,枪骑兵团在敌阵混乱后突入狠杀,狠狠、干他娘的!”
哪怕是当着脑毛大的面,周耀的语气也没有丝毫的客气,左掌持杆,右掌果断的往下一切,隐隐间竟是有杀伐气息!
脑毛大一惊,情不自禁的就后退了几步。
任敬这时反是咧嘴一笑,他对周耀的敌意说白了不是派系的原因,经过张瀚的打压之后,王长富一直在半养老的状态,原本也快五十的人,没必要太操劳。梁兴的存在感也低了许多,矿工系还没有人真正出头,拢不起大堆,还有晋北和陕北的流民渐渐在军中形成了稳固的基本盘,加上宽甸和台湾,军中真的是山头林立,但越是如此,反而没有人挑头真正形成派系了,有此前的殷鉴不远,谁敢再触及张瀚的逆鳞?
有区别根本无所谓,人都是这样,天然的会和操同样方言或有同样经历的人亲近一些,哪怕几百年后都是一样,总不能叫人刻意的去亲近远人,疏离自己亲近的人,这不合天理人情,张瀚绝不会干这样的蠢事。
但形成派系,追求本派中人的利益,对别的派别进行打压,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哪怕刚有苗头出现,张瀚也是进行绝然的打击,不给任何人兴风作浪的机会。
任敬是边军夜不收出身,周耀其实也是边军,原本天然的该亲近几分,任敬的不满当然不是派别,而是一个团体中看着后起的人站在更高的位置上,天然的就会产生嫉妒和不满的心理。周耀和俞士乾当土匪时,任敬就是张瀚麾下团练的军官,当时的军队还在卫所名下,张瀚挂着指挥使的名义去剿匪,周耀那时真的是钻山鼠一般,好不容易活下来,不知道怎么就又钻营上来,不仅任了师级指挥,还是这一次大战事的中路指挥,地位隐隐还在杨泗逊这个师指挥之上,任敬自己其实无所谓,不过看着老弟兄被外来的人压了一头,心里的怒火怎么也压不下。
这会儿看着周耀的这模样,任敬才有所体悟,周耀这地位身份,是凭着实打实的功劳,一次次浴血厮杀和竭诚效力立下来的功勋换来的,张瀚用人,绝不会走眼。
就算如此,任敬一笑之后又是冷眼瞧着,两个方案各有利弊,就看主事者是怎么选择了。
周耀没有直接选,他对眼前的高级军官们道:“怎么样,大家现在可以畅所欲言,选哪一个方案较好?”
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 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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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勇道:“我本人没有特别的意见,哪一条方案都照办就是。”
众人有些微微皱眉,朱大勇也是老边军夜不收出身,学识却还是有些差了,现在看来,估计也就是团指挥到顶了。
周耀没有说话,微微点了点头,又将目光看向在场的另外几人。
杨泗逊皱眉不语,任敬打定主意不出声,要看周耀怎么决断,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张世雄此时突然道:“我建议还是用原本的方案。”
周耀看了看他,说道:“说说理由。”
张世雄板着脸道:“用脑毛大台吉的办法,骑兵突入后招揽投降确实可以做到,有人带头,很多原本就不想打也不敢打的人一下子就有了突降的理由,劲一松,再想鼓起来就难了。大股的人投降,枪骑兵团直接捅穿过去,猎骑兵在后头兜剿,敢抵抗的就杀,一天功夫大局就定了,剩下的来无非就是不停的追剿残余了。但在下不赞同这样的做法,这种打法奏效快,部队损失小,可是有所得就要有所失,部队得不到锻炼,损失了难得的大战会战的经验,对士兵和军官都是相当大的损失,这是拿钱买不到的东西。我们为将者,有时候就要心狠一些,现在舍不得将士受一些伤亡,将来可能会有更大的损失!商团军虽强,但天下强军众多,我看过一些台湾那边的报告,同等数字下陆军对陆军,我军对荷兰人并无必胜把握,同理,船船海战时我军也是并无必胜把握,甚至处于劣势。荷兰人在精神,体力,装备上都不比我们差,技战术上他们的水手比我们的水手更好,也同样具有相当的武勇敢战的精神。这种敌人将来可能会有很多,我们不能固步自封,打败几个北虏部落就以为是天下强军,据台湾那边的记录来看,那些欧洲人已经在天下不知道掠夺了多少土地,消灭了多少土著国家,他们对大明和我们受制于北方的蛮夷感觉惊诧……当然,他们也不明白草原上的骑兵为主的鞑子和他们消灭的那些国家是不同的,从纯粹的力量来说,华夏向来是抵抗着最强悍的草原帝国,这也是大人最近的说法,我们不应该为祖宗曾经的失败感觉羞耻,相反我们理应自豪。为了更长远的未来和达到锻炼部队的作用,我建议采用原本方案。”
张世雄很少这样长篇大论,但话出来虽然是老大一篇文章,却是条理和层次分明,将道理阐述的相当详细和精到,令人不知不觉间折服。
周耀点了点头,说道:“大善,我意亦是如此。”
杨泗逊这时补充道:“我在蒙古这边很久,知道各部都是畏威而不怀德,要说对蒙古人和善,给钱给粮,永乐年间成祖这么做过,有用吗?前几年王化贞他们给了林丹汗多少钱粮,有用吗?不狠狠打服他们,痛剿一番,打痛他们,叫那些台吉们还保留手上的力量,牧民们心底也不是太服,将来迟早还是要出乱子的!现在打的他们疼一些,其实还是为他们好!”
脑毛大在一边无语凝噎,赶情这些汉人要大杀大砍自己的族人,结果反而是为了他们好?这般的强盗逻辑,脑毛大抢了一辈子汉人却没有想过,心下也不得不佩服,汉人果然是汉人,比蒙古人纯粹的当强盗要强的多了。
“那就这样定了罢,”周耀不动声色的道:“原计划已经下发到各团、营、连,照样继续就行了。”
众人皆是点头,不经意间,可能成千上万的察哈尔人的命运就已经定下来了。
周耀看着一脸郁闷的脑毛大,说道:“大仗打完了还是要收拢逃脱残余的察哈尔人,台吉的用武之地有很多,不必沮丧。”
脑毛大一躬身,说道:“在下并不是为了自己,还是愿意叫族人少流一些血。”
众人愕然,没想到这个老蒙古人居然有这样的说词。
脑毛大正色道:“我已经没几年活头了,将来大家都在张大人的治下好好过活,如果能活下来才能安享以后的太平之福。这些天来我长了不少见识,知道在和记的治下就算再有白灾也不必害怕了,我们蒙古人也不是想着抢掠,只要能活下来,谁愿意骑马挟弓南下去冒生命危险抢掠?如果是纯粹的牧民,只要有外人经过他的毡包都会得到蒙古人的热诚招待,家中有的都会送给客人,这样的人岂会愿意行强盗之事?此战过后,我们察哈尔人一定是张大人治下的忠实百姓,也甘为张大人麾下的鹰犬,为他征讨不服。”
众人都是默然,等脑毛大退下之后,任敬才哈哈一笑,说道:“这老狗学的还挺快!”
“不管怎样,”杨泗逊说道:“他也是为了自己部落的延续和生存。”
“千百年下,这一片土地都是这样,适者生存,弱肉强食。”杨泗逊感慨道:“还好这一切都要成过去的事了。”
众人都知道杨泗逊和蒙古人打的交道多,不免有些泛泛的同情,这也无所谓,和记的体系下个人的意愿都被压缩到最小,大家伙只能按着张瀚和军令司划定的范围来做事,就象眼前的这两个方案,不管选哪一个都是察哈尔人的灭顶之灾,差别只是杀戮的程度有所不同而已。
说定了事情,在周耀这里也没有人愿意久留,大家纷纷告别出来,等朱大勇和张世雄等人离开之后,杨泗逊回头看到周耀已经在灯下看书了,他对任敬道:“你看,周黑子为什么能上升的这么快,你看懂些没有?”
“懂了些。”任敬撇嘴道:“其实他早就有定论,叫我们说出来,他挑一个最合大伙方案的,这样大家也都服气,又显得他听下头的意见,没见张世雄那小子后来脸色都好看多了。”
“这就是上位的手段,你不服不行。”杨泗逊沉思着道:“我记得大人说过一段话,你要牢牢记着。”
“咋说的?”
“大人说,为上位者一定要少说话,多看多听,关键时做决断,话说的多,容易叫下头的人揣摩出心思,逢其所好,你就会越看那揣摩你心思的人越顺眼,真正能做事的反而被抛在一边去了。也不能被下头牵着鼻子走,关键时刻自己要掌的住,否则容易上受制于下。而且,上位者说的少,部下和智囊们才敢多说,否则啥事都叫你说了,人家怎么敢当面反对你?只能顺从你,时间久了,上位就成了耳目闭塞的聋子和瞎子,不可不慎。现在看来,周黑子学大人的手段,学的还是挺认真。”
任敬摇头道:“我们为将的,还是直接些的好。如果不想到军司发展,由武转文,那么心思还是简单些更好。大人说过,生活要简单,思想要复杂,其实我看当将领的,生活要简单,思想也要简单,只在战场上复杂,平时能直接就直接,能简单就简单。”
杨泗逊哈哈一笑,闭口不语,任敬吃了一亏之后,看来是学聪明多了。
在两人身后,大帐内周耀还是静静的看书,他手不释卷在和记内部已经出了名,从一个军户子弟出身的边军,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一役的幸存者,再成为逃亡边军,土匪流贼,再到和记的军官和高层,走这一条路用了七年时间,从天启二年之后,几年间周耀做官做事越来越顺,官职也越来越高,但手不释卷的习惯却是真的养成了。
天黑的很厉害,原本草原上灿烂璀璨的星空消失不见了,大片的黑云将蘑菇般遍及草原的各处军营都笼罩住了,当然不可能有月色,很多巡哨的骑兵和步兵都打着火把,开完会的高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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