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辽事崩坏,造成整个辽镇的官僚体系的崩坏,以袁崇焕的科名和资历,到现在估计还是在兵部任主事,最多能升到员外郎,或是外放某州知州,仍然不得着红袍,更不要说加兵部侍郎的实权巡抚了。
所谓英雄造时势,也可以说是时势造英雄,袁崇焕就是那类历史风潮之上的弄潮儿。别人被历史的洪流冲涮的东倒西歪不能自己的时候,袁崇焕却是借着浪潮顺风而上,数年时间做到了别人要二三十年时光才能谋取到手的权力和地位。
正文 第一千四百三十六 幕友()
因为冒起很快,袁崇焕很着意自己身边幕僚团队的打造,不仅有帮他拆信复信的书启幕僚,代写奏折的,代为看政务写成节略的政务幕僚,还有帮着管理军队和练兵的军务幕僚,另外还有协理仓储的,甚至有帮他写诗文应酬的文人幕僚,林林总总的幕僚很多,不过出名的还是程本直和傅于亮等人,旗牌官周文郁是近年来新发现的好手,已经成了袁崇焕的心腹。
门子一通报,周文郁就先迎出来,他知道不仅周文郁的身份地位要紧,而且此人此行担负着相当重要的职责,袁崇焕近来时不时派人往广宁一带打听消息,显然是对程本直的差事相当上心,并且有些焦急。
这对向来脾气冷硬,甚至很有蛮性,但遇大事相当沉的住气的袁崇焕来说是相当罕见的情形,周文郁也因此急匆匆的赶出来,要亲自引领程本直进内堂。
“程先生。”
周文郁很聪明,没有直接问此行结果如何,而是对程本直问道:“先生要不要先回住所,下官叫人准备洗澡水和衣袍,先生洗浴了再去见军门大人?”
“唉,我先去见东翁。”
在场的人多眼杂,程本直又一脸灰败,周文郁当然不会再多问什么。
只是从现在的细节来看,这一次的差事肯定是办的一塌糊涂,估计会有很严重的后果。想到东家可能仕途受挫,周文郁也是面色一紧。
程本直对袁崇焕是宾客和家主的关系,所以不象旁人那样对袁崇焕称大人或军门,他要见袁崇焕,当然也是可以立刻就见。
从三军司命的大旗下走过,绕过豹尾枪班和仪门,进二堂门后又有一道照壁,到处都是青砖墙壁和路面,看起来相当的干净整齐。
一路上有好多护卫站在角落处,这都是袁天相几个护卫首领的安排,因为不仅是程本直进来,他还带了一个四十左右的汉子进来,那汉子身材高大,神色豪迈,腰间有佩剑,穿着破袄破靴,但那种豪杰之态相当明显,因此没有一个人敢轻视他。
有这么一个人跟着程本直进内堂,又不好阻挡,袁天相等人压力很大也属常情。
若在往常,程本直肯定早就发觉了,今日他心事重重,一直走到节堂外才发觉有些不对,转头对那个大汉道:“你在此处先等着,待我见过东翁再说。”
“好。”大汉一抱拳,恭谨的道:“在下就在这里等候传唤。”
“嗯。”程本直在路上对这大汉很客气,毕竟当时还在别人的地盘上,同时也有所用这汉子之处,现在回到军门衙门,他身上那种巡抚心腹幕僚的傲气又回到了身上,看着那汉子的眼神也有几分玩味和凌厉,不过对方的神色还是很坦然,一副见惯风雨,对眼前的场面不以为然的模样。
程本直在心里还是赞了一声,这杨二不愧是当年广宁城里有名的大豪,听说和李家的不少人有旧交情,和广宁的驻将中不少人熟识,而且和不少将领有不错的交情。只是广宁一破,旧辽镇的势力几乎是重新洗牌,现在得势的是祖家和满桂,赵率教等新生代的将门,杨二的旧关系完蛋的不少,现在他想投效到辽镇体系里来,就非得走袁崇焕的路子,这也是杨二力排众议,一定要到宁远来解释的原因所在。
“见过东翁。”
袁崇焕正在书房里临帖,程本直认得那是从京师古玩市场搜罗来的魏碑,袁崇焕得到之后爱不释手,有空就临帖练字。
不过今日袁崇焕肯定是在装模作样,因为写字写的很虚浮,很多转折处要么用力过重,要么很虚滑,简直是字不成字。
果然,袁崇焕把笔一掷,说道:“难得心乱,可见我养气功夫还是不行!”
这一瞬间,个子矮小,面色黝黑的辽东巡抚凛凛然有难犯之威严,程本直和袁崇焕相处久了,此时都有点不敢直视。
“程先生此行不顺吧?”
“是很不顺。”程本直苦笑道:“等于白跑。”
“请先生详细道来。”
这时其余几个幕僚纷纷赶来,程本直索性等人齐了再说,周文郁也搬了个椅子坐在门口听,等程本直把此行经过说完,众人都是面面相觑。
傅于亮道:“此前人一直传闻和记兵马精锐,收复套部之后坐实了这一点,现在又以偏师大败科尔沁诸部,看来传言真的不虚。”
邓桢也道:“如是这般,我们此前的谋划等于白费功夫,还叫人看了笑话。”
众人都是呆着脸不语,人人都想的明白,只是不愿往这方面去想。
在场的幕僚都是袁崇焕多年罗致的心腹,不管是机巧谋变还是练兵和政务等事都相当出色,可以说当时的顶尖人才要么为显官,要么就是在大官帐下当幕僚,都是对仕途有追求,不愿挑个寻常县治去当县老爷的举人阶层为主,他们由于为幕府公事,对钱粮经济等务相当娴熟,不象普通的官员,地方政务刑名一律委于师爷,自己所知反而有眼。
象眼前这些幕僚都对坐无语,一时说不出办法的情形,在袁崇焕这里也是相当罕见了。
袁崇焕也是呆坐不语,这种变化出于他的意料之外,所以叫他格外的心烦意乱。
这时周文郁突然说道:“军门大人,各位先生,在下有一语想说。”
袁崇焕看了这人一眼,说道:“文郁有话直说。”
周文郁慨然道:“不管怎样,我们安抚蒙古诸部的宗旨不能变,和好女真,将议和大功抓到手里的大宗旨,也不能变。立定这一点,好比崖上孤松,任尔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大丈夫遇事,要能咬的住,站的稳,立的直,方可言机变。”
“妙哉!”袁崇焕眼前一亮,赞道:“文郁此语,深合我意,妙极,妙极。”
能得到袁崇焕当众夸赞,周文郁也是满脸飞光,他想了想,又大声道:“拉拢诸部,资粮助其部落,这个大方针不变,和记的兵马数有限,要管制的地方足有万里之远,他张瀚能有多少精力本事照管这么大的地盘?以我看来,诸部还是以自立为主,特别是科尔沁,与女真部落交好多年,岂能对和记一下子就无比忠诚,其间还必有反复。越是这样,我们的着手之处就越多!再者,对建虏的拉拢和试探必须要快一些了,我们要做这样的事,首先不能叫朝廷知道,需得做一些实绩出来才好对上说,但派使者去草原之事,还有准备军粮给蒙古各部之事,此前闹出的动静不小,如果军门大人不迅速扭转局面,恐怕朝中会有御史给事中跳出来与军门大人为难,以军门大人现在军功资历,定然没有去职之危,可是总是受到攻讦,亦非妙事啊。”
“嗯,有理,有理。”袁崇焕看了周文郁一眼,说道:“文郁文郁,确实是郁郁乎文哉,虽是旗牌官,亦可为本官幕府中的一员。”
“多谢军门大人。”周文郁抱拳一礼,还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也许他是装的,也许是认真的,毕竟他们就是依附在袁崇焕这颗大树上的藤萝,袁倒台了,他们这些人也落不到好处。
程本直等人也是一样的心思,既然大家一时没有思路,周文郁说的也不坏,可以照他的思路来试一试。
“程先生就不必再跑了。”袁崇焕道:“现在还在打仗,等尘埃落定,咱们看和记留多少兵在察哈尔和科尔沁地方,对各部是不是能派流官治理,还是给各部自行其事,再看科尔沁对建虏的态度是不是有所改变,各部若还有自立自保之心,我们就方便从中着手,沿着科尔沁到喀喇沁地方走一圈,与和记争一争这些蒙古部落。”
“关键还是要有兵啊。”傅于亮忧心忡忡的道:“和记兵力强盛,诸部畏服,我们就算给他们钱粮,许给好处,可是没有强势的兵马为后盾,北虏向来喜欢屈服于力强者,欺负力弱者”
“无妨,此事交给赵、祖、满诸将来办。”袁崇焕道:“防秋实边,也是朝廷祖制,我们也只是防患于未然。”
“东翁说的很是。”程本直一下子笑起来,说道:“朝廷对和记的忌惮防范之心已经很明显了,诸镇总兵,副将,参将,总督,巡抚,陆续撤换调任,所用者皆是天子信任的文官武将,复套之后,朝廷肯定还有多种举措来防范和记。我们调重兵巡查边境,又能威慑诸部,还能给朝廷看出来我们是在防着和记,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妙哉。”
袁崇焕确实是这样的用心,自确定想以超常的手段解决辽事,确定自己在辽东的无上权威之后,很多事就开始着手进行,并且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决定做就要做到最好。
蒙古各部和女真的关系千丝万缕,有不少部落都和女真人确定过盟约,要想和女真人答成和议,最少要切实的控制住科尔沁诸部,最少也是能和女真人一起对蒙古各部施加影响,不能叫蒙古人成为女真的助力。
至于和记已经杀到察哈尔人的家门口,袁崇焕对和记并不是太了解,而且以他的经验来看,历来在草原上劳师远征都不会有太好的结果,对和记能控制住青城一带的土默特人,还有攻下套部,袁崇焕都是相信的,但那是因为和记的根基就在大同,大同一出塞几百里就是青城,距离很近,以和记的财力,打造出一支强军控制附近的草原还是可以做到的。但要想劳师远征,把势力扩展到左翼蒙古这边来,恐怕还是力有未逮,一时打赢不代表能真的控制,女真人在蒙古人那边已经经营多年,也还不是只能算是盟友?
正文 第一行四百三十七章 义士()
要想控制住女真,蒙古这边一定要挡住其前进的步伐,对蒙古诸部要拉拢和控制,再下一步是控制住朝鲜和东江,要能为辽西所用,而不是自行其事。
袁崇焕目光森冷,心中已经有所决断,在他成功的这条路上,注定相当的艰难,也会有很多阻碍。
但不打紧,这么多年下来,能阻碍他的人已经不多,并且他都很有信心,能将自己眼前的所有阻碍都用剑砍去!
程本直这时道:“广宁打行首领杨二也跟着我过来了,军门大人是不是要见他?”
“当然要见。”袁崇焕目光看向程本直,说道:“其来求官,还是十三山的团练想要转为经制之师?如果是现在的这种局面,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杨二这人憨直,他的打行首领主要是靠义气和武力。”程本直微笑着分析道:“这一次出使蒙古的事情不成,杨二对此心怀愧疚,但他也不能影响和记征伐蒙古的大局,估计心中也是进退难安。他是广宁人,和记以大同那边的人为主,虽然十三山上还是广宁人为多,但当家的几个人中,有沈阳中卫人,也有大同人,广宁人多半在中下层,甚至中下层中和记也派了不少大同宣府的人过来掌权。杨二并不蠢,他知道自己多半是架在高位当幌子的,现在他的想法就是把愿意跟他走的广宁人带出来,想在前屯或是大胜堡,大定堡一带,沿着小凌河西岸驻守,他的胃口不大,自己说不愿挟功求报……我看给他一个守备或是都司也就差不多了。”
“他不是胃口不大。”袁崇焕沉吟着道:“他是心中有愧,既对大明,也对十三山的和记人马。对公,他是大明臣子,和记自立之势已成,杨二不愿跟着和记自立,或是将来跟着造反,否则就有愧于他一向的侠义心思。这是一,再一个,他对十三山的人也有愧疚,在一起抗敌,浴血厮杀,一个锅里捞饭吃,说是合则留,不合则去,然而心里没有愧疚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不愿当高官显职,虽然可能一直也想着要光宗耀祖。这个人,确实是个侠士啊。”
屋中诸人都是点头,半响过后,才有人幽幽道:“现在这样的蠢人可不多了。”
袁崇焕道:“叫进来见个面,本官保他个游击吧,他的功劳也配得上。他自己要推,只愿当个守备,那就由他。”
……
杨二站在水滴檐下已经半天了。
眼前是几个戴着红缨大帽,穿着绵甲的护卫,几个人都是手按着腰刀,瞪眼看着杨二,脸上俱是防备的神色。
杨二还知道袁崇焕府中有几个很有名的高手,袁天敕,袁天相,袁升高,这几人都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
袁崇焕匹马进关,倡言坚守不退,也是真的打动了一些江湖豪杰,袁家在东莞也就是普通的商人家族,不会有什么真正的高手护卫,最多是有几个从家乡带出来的老仆,袁升高等人,俱是在袁崇焕出名之后跑过来投效,杨二对他们也很熟识,知道别看自己站在这里,袁升高和袁天敕几个肯定躲在暗处,若是自己有什么不轨行动,这几个老朋友定然第一时间就跳出来了。
杨二对此也无所谓,他的身手先是从小打架打出来的,天生力气大,骨架子大,打架就容易占便宜。
有大块头加上胆色,很容易就打出头,有了名气之后再遍访武师正经的练武,不管是刀枪剑戟还是弓箭射术,这年头武人的本事杨二俱有,而且都相当的出色。
普通的壮汉,只要地形够宽敞,杨二一人拿着腰刀弓箭,对付十几个也不在话下。
并不是那种高来高去,一拳打人十几步远的“舞术”,而是实实在在的杀人技巧,劲力更大,反应更快,身手更灵活,劈斩挥刺更精准,同时箭也要射的快和准。
在眼前这院子里,杨二有把握干掉眼前这些护卫,不过如果袁天相几个出手,他就很难有什么施展了。
这也是无所谓的事,他来这里又不是当刺客。
杨二的内心确实被袁崇焕分析的很精准,此前想建功立业,所以很容易就与和记合作了。大义当前,加上当时只有和记有力量帮助十三山上的事,合作甚至投效都很正常。
可是现在和记的发展已经超过了杨二的想象,甚至超过了他感觉应有的分寸。和记俨然自成一国,在草原上东征西讨,在十三山和宽甸一带都有布局。
在杨二看来,张瀚的野心也是一步步的暴露了出来,现在已经到了有取舍的时候了。
通过程本直等人出使蒙古各部的事,既叫杨二看到了和记的扩张和咄咄逼人的野心,也是杨二痛下决心离开的根由。
他感觉和记的野心已经到了足够威胁大明的地步,如果真的和记与大明开战了,他身为和记的一份子,是向大明挥刀,成就功业,还是坚拒抗命,成就自己的名节?
不管怎么样,都是有对不起的人啊……
天空微雨,滴水檐上果真滴下雨来。
杨二仰首看天,天空是一片灰蒙蒙的景像,但远方天际仍然阳光,这说明是一场太阳雨,这雨下不大,也下不长。
杨二的帽子挡住了头发不被雨淋,但下巴的胡子上变得湿漉漉的,这当然不怎么舒服,可是他宁愿雨下的更大一些。
从山上下来,一路行来,到处都是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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