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党?”孙敬亭面露鄙夷之色,说道:“那帮家伙,文澜莫要将我与他们相提并论!”
“这是为什么?”
“我说的口称大义内里卑污的便是这些人,此辈在朝则结党,非吾党则虽对亦错,是吾党则错亦对,在野则以讲学为名聚社,操持舆论,把持要挟官府,工商地利一并瓜分,吃的汤水不露,皇上派太监去各地收税,此辈与随员合作瓜分好处,再倒打一耙,将坏事均栽到太监头上,直指皇帝失德,其实他们自己又好到哪去?大义他们占了,好处一点不少,天下便宜事均是他们的,哪有这般道理!”
孙敬亭倒还真有北方士子和士大夫的风骨,就算对大明失望,对万历也是失望到了骨子里,到底还是以天下为已任,提起南方士人来,那是打心眼里瞧他们不起。
张瀚对东林党的那些烂污事也知道不少,不过明朝是病根子在里头,用句时髦的话来说就是制度问题,也不能光光怪江南士绅一个权力集团,孙敬亭的话,还是有些失之偏颇了。
第一百三十章 遇伏()
孙敬亭说的有些嘴干,提起牛皮水囊往嘴里灌水,这时他看到王朵儿飞驰赶回,马速很快,不象是正常的回报事情,当下立刻放下水囊,闭上塞子,右手一伸,已经按在了佩刀的刀柄之上。
蒋家兄弟也是戒备,这些夜不收跟着一路走来,大家渐渐熟悉,又有朵儿与蒙古人比斗获胜,大家同仇敌忾的事,渐渐的一些壁垒消除,可无论如何,这些人跟着张瀚和融入团体的时间都还是太短,叫人无法完全放心。
“东主,前头有马贼出现。”
朵儿似乎也明白不宜飞驰太近,离着几十步远,便是在马上大喊起来。
“在哪里?”
所有人都一下子警觉起来。
马贼和狼群一样,都是这一次商队要防范的对象,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马匪不计其数,有的其实就是牧民,专抢路过的商队,不分蒙古还是汉人,不料在青城和那木儿驻地之间这两天不到的路程中间也能遭遇,张瀚一下子就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朵儿叫道:“距离还有三里多地,他们人已经散开,武器均在手中,应该是提前发现了我们的踪迹。”
梁兴纵马向前,叫道:“有多少人?”
“离的远看不大清楚,估计有近百号。”
“东主,怎么办?”
梁兴是护卫的头儿,张瀚的安全归他负责,一听说有近百马贼,梁兴心里感觉吃紧,自己这边只有三十多人,虽然都是精兵强将,不过要以少敌多,万一有个闪失,东主出了什么意外,和裕升这一摊子就算完了。
张瀚道:“咱们离那木儿的驻地有多远?”
“咱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最少也有三十里开外。”
“那,来不及了。”
张瀚也不愿硬拼,以少敌多,遇敌则击,这不是智者所为。但对方在这里伏击显然也是有所准备的,从这里往前不到十里就是有名的马鞍岭,在这里曾经爆发过多次蒙古人之间的大规模骑兵战,达延汗曾经在这里和西部蒙古人血战多次,都是十万人以上规模的大战,刚刚张瀚等人经行时还能看到不少朽烂的长矛和铁盔等遗物,马贼选在马鞍岭的南侧高处伏击,以高击低,还好张瀚等人不是普通的商队,撒出斥候侦察,提前发现了已经有所动作的马贼。
“是来不及了。”孙敬亭慨然道:“既然来不及,就准备打吧。”
三十多里地,各人的马力已经损耗了不少,而且因为是近程,所有人都没有携带双马,如果按此前的准备,每人双马节省马力,遇到大规模的马匪时就轻骑奔逃,小股马贼就上前接战,现在这样,等于是被人在最不合适的时候打了一闷棍,梁兴等人脸上都露出不舒服的表情出来,这一仗,可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打法。
梁兴等人要劝阻,张瀚脸上却露出坚定的神情来,他竖起手掌,说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这仗不是咱想要的打法,不过不管这马贼是打哪来的,咱不能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突发的情况难以避免,难道咱和人家商量,等咱们准备好了再来?这昏话说了管用?各人都不必多说,按我们在新平堡时讨论演练过的那样,各自做好准备吧!”
“是,东主!”
所有人都暴诺着答应,孙敬亭眼中露出异色,他这时才看到张瀚的另外一面,不是在灵丘那种事事隐忍而后发的商人模样,而是另外一种气质神情,更象一个临阵不惧,百战百胜的名将。
这时韩老六那边也发觉了对面的动静,韩老六示意所有人暂停,现在距离不到三里,对方也没有掉马逃走,暂时不必着急给跨下的马加速。他们的马都是休息足了的,养的膘肥体壮,又是百中挑一的好马,对面是走了一上午的疲马,就算他们掉马逃,不到十里就会被一一追上,没有人能活着逃走,在这一望无际的草原,就算想躲都没有地方可以躲藏。
不过对面没有跑,这叫韩老六有了些警觉,看来这商队不象素囊派的人所说的那样容易吃的下来。
对面还有三辆大车,这时正有人赶着车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小的三角形,韩老六道:“日他娘的,还知道摆车阵。”
他的副手在一旁笑道:“三辆车能摆什么阵,笑死个人。”
韩老六冷哼一声,也没有把对面的动静放在心上。
积年的商队都知道利用大车来挡奔马或是狼群,这不算什么,韩老六虽不是将领,但每一次出击其实都暗合兵法。
这一次他利用对地形的熟知在半途突击,算是“击其半渡”,只是没有江河,但效果其实是一样的,出其不意,时间也拿捏的好,加上马贼这一边人多,算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
对面的人明显才三十来人,摆开车阵为中心,两侧的人还下了马,将马匹牵在一处挡在前头,人站在马身后,这很不象话,显的乱糟糟的,只要冲阵过去,他们一乱,连上马逃跑的机会也没有了。
“不管他们搞什么花样,这一注财货咱吃定了,人也都杀掉,一个也不要留!”韩老六看着左右,令道:“左右两边跑快些,队形拉开,中间慢些,两翼抄到位置了咱再突!”
自己这边人多,韩老六摆出吃定了的架式,三面拉开,壮大声势,给对面更大的心理压力,同时人多的话阵形拉开,两翼夹击中间突进,这样不浪费人力,可以以最轻微的损失拿下抵抗的敌人,迅速解决战斗。
北边是那木儿,南边是卜石兔,这两家好歹能动员十万以上的牧民,直接能出动的披甲骑兵也有好几千人,在两家的中间地带搞伏击,一定要打的又狠又快,万一风声走漏,两家甲骑都来援助,把自己这一伙人包了饺子,那可死的真冤枉。
马匪的战马先是低速向前,接着调整成中速,等双方距离不到半里,已经能隐约看到人脸的时候,马贼们的马速被带到最快。
他们也没有牛角号,每个马贼都自发的发出怪叫,速度很快,风声迅急,眼前的大地都仿佛在不停的跳跃,每个人的心仿佛都要跳出来,他们血脉贲张,每人都嘶吼着,怪叫着,根据多年的经验,普通的商队在这样的吼叫下都可能崩溃,有人开始哭叫,有人逃走,有人求饶,这样的叫法和狼群一样,狼群在进攻之前也会吼叫,用不停的叫声来扰乱人心,叫人自己崩溃。
韩老六在中阵偏后,他没有叫,不过他的心却是有些下沉,感觉这一次的战事恐怕不会有想象中的顺利,甚至可能会很艰难。
眼前的商队还有不到二百步,那些两侧的人还是站在马身后头,车队里也站了十来个人,所有人都没有慌乱,仿佛有所依凭那样,韩老六心里有点慌,他最后又瞭望了一下四周,空荡荡的,完全不象是有伏兵的样子。
进入二百步以内了,对面的人脸都几乎看的清楚,韩老六这时才看清楚对面的人手中都拿着一柄黑色的长物件,他毕竟是见多识广的马贼,脑袋中一下子就浮现两个字出来。
“火铳,我日他娘,他们哪来的这么多火铳!”
这时叫人后退也来不及,韩老六的副手在一边不远也是看到了对面的情形,他大叫道:“火铳怕个鸟,打在人身上和挠痒痒差不多,这东西只配打鸟玩,要不怎么叫鸟铳!”
韩老六这时也叫道:“这东西不能打远,不要怕,咱们冲到五六十步他们才会发一铳,最多一铳咱就冲上去了!”
所有人的马速都带到最快,这时就算想退缩也不大可能,人的劲头就是这样,如果一开始谨慎小心没有冲阵,可能看到有火铳会改变战法,可是这么一股劲冲下来,就算看到火器也会想着这东西没啥了不起,再怎么说这边人多,他们三十多人,能打下这边几个人来,就算有人被打下来,这倒霉的也未必是我,每个马贼都身经百战,自有一股悍勇之气,他们没有退缩,仍是向着前方继续猛冲着。
……
梁兴在阵中负责指挥,李来宾和王一魁两人分别在两翼,这是两个很成熟的一线军官,两翼放着这两人可以放心。
人手一共是三十五人,孙敬亭和随员共三人,张瀚与随员共三十二人,两翼各放十一人,剩下的全部在三辆大车的车队之中。
孙敬亭和朵儿等十来人不用火铳,他们也用不好,这些人都在两翼,待马贼奔入百步之内后,李来宾和王一魁都是叫道:“弓手各分两股,前二后三,前队先射,后队后射,不要射人,全部射马……给我射!”
话音一落,早有准备的朵儿和赵家兄弟一并将大拇指松开,箭矢飞掠破空而出,速度极快,箭羽很快在半空成为一个小点,直插对面的马贼骑队之中。
第一百三十一章 车阵()
飞驰的马队聚集的还算紧密,马贼没有用弓箭,这样飞掠射箭只有蒙古人可以娴熟运用,马贼中有少量的蒙古人,但人数太少,形不成威胁,战力反而被拉低,人人都操、弄着手中的兵器,有长矛铁枪,也有明军的长刀和腰刀,多半还是劣制的自己打制的兵器,草原上缺铁,那些蒙古贵族都没有够用的铁来打制兵器和甲胄,更不要提马贼。
镖师们的箭矢很快飞至,大半落了空,虽然朵儿和孙敬亭等人都是神射手,但想射中高速移动的目标还是太难。
只有两只箭射中了马匹,一箭射在马头,那马顿时往前一扑,将主人摔出十几步远,那马贼连哼也没哼,直接毙命了。
另一箭射在马腹,马儿吃痛,猛然停住脚步,在原地跳动,马背上的骑手从马颈处翻落在地,脚还踩在马镫里,被马儿不停的在地上拖动,带起草皮底下的股股灰尘,这人也是多半活不成了。
射马的好处就在这里,在骑兵冲锋时,想用箭射中人体实在很难,马的目标就大的多,一旦战马在高速飞驰时被射中,马背上的人骑术再高明也是没有用的,瞬间就会重伤或是毙命。
这时第二轮箭射出,孙敬亭瞄准了一个奔驰在最前的马贼,一箭射出,他眼睛跟着箭矢看,看到铁羽射中马胸,那人猛一下连马一起冲在地上,他这才满意的一点头,右手顺手在插袋里一伸,第二支箭又搭上了弦。
从一百多步到八十步,正好只够射两轮箭,这已经够快。
五个马贼被射中战马,四个当场死了,有一个被受伤的战马拖走很远,发出很大的哀嚎和惨叫声响,战马的奔驰声都遮盖不住。
这时梁兴举起手来,算算距离已经够近,二十四支火铳举了起来,瞄向飞奔而来的敌人。
“第一列,射!”
马贼前列一进入距离,梁兴立刻下令,他自己也是举枪瞄准,紧接着扣动了扳机。
各人的火药罐和引药罐都是打开的,腰间的革带上拴着牛皮弹丸盒,上药,塞丸,用搠杖压实,吹燃火种罐,点燃火绳,用龙头夹夹好,待扣动扳机后,火绳点燃引药,引药引燃射药,射药燃烧时铳身猛然往后一震,三钱重的铅丸喷射而出,铳管发出火光,火星四溅,然后白烟向上冒起,第一列十二人打放完毕,没有人看前头发生何事,赶紧从空隙中后退,然后开始装药。
这些打放火铳的已经在堡中训练多时,半年多下来王德榜一共才制了这二十多支火铳,这还是出塞前张瀚下令放下别的活计赶制火铳的结果,出行前,梁兴和王长富等人挑人时也是挑选各方面水准都很出色的人选,此时虽面临生死威胁,第一列的人们打放完毕后也没有慌乱,虽然手脚比平日要慢很多,毕竟也没有忙中出错,张瀚提醒过的战场上易犯的毛病,比如塞进十几颗弹丸到铳管之中,这一类的毛病毕竟没有。
张瀚本人在第二列正中,他趴在大车的间隙处向外伸出铳管,十几支铳管黑压压的都摆在他旁边不远处,这些火铳给人很大的安心感觉,仿佛这黑漆漆的管子之中蕴藏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这一次的战斗虽然众寡悬殊,但张瀚心中已经没有太多的慌张感觉。
上一次剿匪时,他差点就要夺马而逃,虽然是王长富叫他跑,但张瀚没有拒绝,当时他自己确实也害怕,后来在灵丘遇到刺杀时他就镇定的多,上次在新平堡还是刺杀,他已经敢提刀和人做生死搏杀,受了伤也形若无事。
有人是天生胆子大,有人不是胆小,只是过惯了平静安稳的生活,不愿拿性命冒险。多半人的胆子都是能练出来的,生活中的懦夫上过几次战场也会成为杀伐果决的老兵,张瀚已经有多次的性命之险,平时也是掌握大权,过千人听他的命令行事,威福自主,加上两世的经验,眼前的场面虽险,已经不能叫他动容或害怕了。
他手中的火铳也是最大的依靠,打的又远又稳,弹丸百步内不飘,八十内足可将三寸厚的木板打碎,铳管厚实有力,各个机件做工都很精良,拿着这样的兵器在手,人仿佛也增加了不少的力量,似乎可以掌握人的生死。
浓烟猛然散去,张瀚已经看到对面的情形。
第一轮是对着马贼正中厚实处打过去,马贼是拉的很开,两翼突前,镖师这边的两翼都是弓手,刚刚射的也是马贼那边的两翼,现在弓手们已经上马,预备与敌近战,中间是马贼的主力,队列排的很厚,距离又在百步内,各人的火铳练的也好,种种效果迭加,第一轮打过去后,中间地上死人躺了好几个,还有两匹马被射中了,半躺在地上,身下还压着人,人和马都发出凄惨的叫声,马的叫声比人的叫声还惨烈的多,简直是对人的精神折磨。
马贼的马队已经有些混乱,有一匹没主的战马在队中乱跑着,扰乱着马贼们的队形,他们已经没有办法保持相对平行线的阵列,有人前突,有人在后,还有人跑斜了很远,分不清是在中阵还是侧翼方向。
“第二列,射!”
没有等待太久,其实也就是几息功夫,砰砰声接连响起,第二列打出的弹丸又如暴雨一般落在马贼的主阵之中。
张瀚回身时向后看了一眼,第二列十二铳最少也打下五六个人来,这一次又有几匹没主的战马开始乱跑,马贼的队列更加的混乱了。
第一列这时还没有完全装填好,不过两列还是把位置换过来,张瀚先取出搠杖,清理有火药残余的铳管,然后咬开纸壳,放入射药,再放入弹丸,接着又用搠杖压实,在这时第一列的火铳又重新打响,对面又是一阵人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