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基抿着嘴唇,对把总的话相当的赞同。
秦人为兵,刚烈沉毅,勇往直接,且又有韧性,在优势的条件下能打胜仗,要打败仗也不会一触即溃,不可能象辽镇那样败的那么难看。
在李鸿基心里,东虏不过是和北虏差不多的蛮夷,可能强盛一时,但不可能是汉家儿郎的对手,也不可能是真正的强兵的对手,他不怎么把这些蛮夷鞑子放在眼里,对辽西的事儿关注的是辽镇没用,而不是女真人的强悍。
这种心理影响了他后二十年的很多决断,直接导致了华夏文明三百年的断层。
当然李鸿基的骄傲也不是完全没有来由,以秦人为主的农民军相当的强悍坚韧,李鸿基本人就是杰出的代表之一,而在洪承畴领八总兵援锦州时,力战不退,在劣势下勇敢冲向皇太极大旗的军队,仍然也只有秦军一支而已。
“咱们不扯这些了。”把总对李鸿基道:“你赶紧去各衙门送公文,迟了要小心挨板子。”
李鸿基看看城门口,说道:“不迟,我早到了半天,离时限还远着。大人,这一趟逃难的又不少啊。”
“嗯。”
刘把总点了点头,说道:“是不少人,还好朝廷有赈济要到了,上头叫开门,要不然的话也不能这么全放进来,要出乱子的。”
李鸿基已经当了一年多驿卒,他喜欢动弹,不象有的驿卒就呆在驿站里伺候差事就行,驿站里出外跑的活计都是李鸿基给包下来了,这一年多跑下来,地方情形熟了,地理当然也熟了,很多人情世故,地方公事,自然而然的也是熟悉了不少。
“鸿基,”刘把总笑着道:“啥时过来帮我,过来我就给你个队官当当。”
“不敢。”李鸿基笑道:“弟兄们都比咱强,哪能这样,把总大人这么一说,我是定然不敢过来了。”
驿站呆着很舒服,不要操练,无非就是跑跑路,还有马料可以贪污,总体来说这差事比边军不容易谋,当了驿卒足够养家糊口了,朝廷一年拨给驿站几百万两,比边军的军饷还优厚的多,李鸿基当然不可能放着驿卒不干,去当刀头添血谋生的边军,还不一定月月关饷,就算当了队官,也不一定能过的舒服,看眼前的刘把总,虽然官职比驿丞高的多,可是过的还真不如驿丞舒服。
刘把总当然也知道李鸿基不可能过来,只是爱惜人才,所以才用开玩笑的口吻这么一说,李鸿基打哈哈,刘把总也是哈哈一笑,这事就算揭过不提。
这时人流涌动,开始往城中的各大街巷散开,宁夏镇城是后世银川市,在后世都是不大的城市,在此时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州城大小。
在这样的西北地方,能经营出这样一个城池也是数代百年之功了,宁夏镇西起贺兰山一带的中卫县,沿黄河而东至大盐池,在灵武到陶乐一带靠黄河天险没有筑边墙,在贺兰山到灵武一线则是军堡林立,筑有两到四道边墙。
就算如此,此城与普通的边城一样,在二百多年的时光里经历过多次战火的考验,北虏强盛时期经常有警讯,乃至被打到镇城附近,就在二十多年前,套部还从青海进发,围攻河州和洮州一带,宁夏和甘肃还有固原三镇同时发出警讯,整个镇城封闭,多少逃民往这几个镇的镇城跑,结果都被镇将拒之城外。
李鸿基当年还没有出生,当然未曾亲历,不过眼中看到难民蜂拥而入时,心中还是油然而生一种激动和感激的感情。
“还是大明天子好啊。”这个时候还没有读过几本书的李鸿基,用相当朴实的语言称赞着道。
……
告别了刘把总之后,李鸿基策马在城中的街道上往北而去。
他是从南门进的城门,总兵府邸和兵备道等官衙都在城中心,这一点和任何一个大明的城池一样,都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南北东西几条大街构成一个十字,学宫和衙门在鼓楼东西的衙前街上,岳王庙城隍庙一类的建筑散落在四周,再外围是一些官员和大户的住宅,构成了整个城市的核心区域。
再外围,才是一些商业区,有商行和普通的店铺,他们构成了这个城市最有活力的区域。
当然由于宁夏镇城紧邻边墙,在其西北方不远就是都思兔河,是大片蒙古帐篷沿河放牧的所在,东北方向就是东套,是鄂尔多斯部的一部份在此放牧,另外就是库布其沙漠。
在东南方向是一个湖泊,也是有名的花马池,三边总督就在这里。
沿着宁夏镇的东西两个方向是绵延两千里的防御区域,黄河和边墙把这一大片土地保护在内,也使得这个小城有着还算安稳的市面,也就有着相对的繁华。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医馆()
李鸿基走的地方很多了,包括西安府都去过好几次,他对宁夏镇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在这里生活和效力了一年多,对各般事情和城中的情形都是熟悉和习惯了而已。
在他面前有一队队的逃民百姓行走着,多半都是扶老携幼拖家带口,壮年男子在这些老幼中间,尽量的帮助家人继续行走。
如果光是一个壮年男子出来逃荒是要受到鄙视的,很难讨到吃食,甚至会被地痞无赖殴打。
只有男子照料着家人出来逃荒,在乞讨时会得到人们的理解和同情,并且会得到应有的帮助。
李鸿基看到这些人衣衫破烂,神色枯槁,他忧心忡忡的叹口气。
李鸿基的家乡米脂也是重灾区之一,年成一年比一年差,也有相当多的人逃荒出去了,除了往关中跑的人之外,还有不少人跑到了大同,李鸿基知道,跑到和区那边的人有不少都没有回来,大同那边的日子过的比较舒服,很多人留下来当了佃农,也有人在那边做工,甚至是当了兵。李鸿基不太能理解,乡土难离,是什么东西叫那些出去逃荒的人留了下来。
在进入向北端的一条大道后,里许外就是高大的鼓楼,这时人流更稠密了,难民和本城的居民混杂在一起,几家大户在街市口的粥棚附近挤满了人,一些本城的贫民和无赖子也拿着碗跑过来混粥喝,被维持秩序的铺兵撵走,双方发生口角,差点打了起来。
李鸿基皱眉而过,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不守规矩的孬货,如果是他处断这事,恨不得把这些坏东西都拿下来打板子,总得叫他们知道些厉害才好。
可惜自己只是一个驿卒,年轻的驿卒在马上自嘲的一笑,把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完全抛出脑海之外。
这时李鸿基突然眼前一亮,他看到一个新的铺子刚刚挂起了招牌幌子。
原本是相当简单的一件事,但招牌上的两个字相当的不平常,立刻引起了街市上大多数人的注意。
“和记,我没看错吧,真的是和记。”
“哪个大人给他们挂的牌?”
“人家是正经商行,又没有扯旗造反,皇上也没有不准人家开业吧?”
“嘿嘿,还真是皇上不准。和记的商团军太强了,皇上早和张东主有言在先,和记只能守着现在的地盘,不准再开设分行,有些要紧地方,比如辽西,还有别的军镇的地盘,和记都不准进来了。”
“你听谁说的?皇上还用金锄头下田吧?”
“小子你别狂,这是我去年在京师游历时,听京师那边的官儿亲口说的。”
一句话噎的质疑的人说不出话来,那个已经接近真相的人洋洋得意的道:“看看吧,这些年和记除了往南卖他们的保险,还开了什么分号商行没有?咱们这里,还有固原,甘州,和记过来没有?榆林那是老早就有了,所以没撤走,但规模也是一直没有扩大过,这还不能证明本人的话?”
对这个人的话李鸿基也很注意的听着,并且也相当的赞同。
“皇上有点小心眼啊……”这个念头突然在脑海里冒出来,李鸿基本人都吓了一跳。他赶紧看看四周,见不少人都不说话了,显然是相当可能大伙儿都有差不多的想法。
和记并没有造反,事实上一直在有利于桑梓,打北虏,造福地方,多行仁义,从来没有不法之事。
当然张瀚当年斗韩畦前后的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和过往,当然是被彻底的抹去了,就好象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普通人的眼里,张瀚就是一个传奇般的大东主,一手创造了一个财富帝国不说,还打造了自己的武力,用商人的手腕和胸襟打下了草原上诺大的地盘,做成了朝廷和九边重镇都做不到的事情。
这样的人已经注定是一个传奇,人们会嫉妒自己身边的人,比如一个无赖子在晚上玩扑满时赚了几千大钱,一个要破产的倒霉蛋继承了一笔远房亲戚的产业,身边的邻居家里的地多收了三五斗,这些事才会叫人眼红,甚至嫉妒,怨恨。
但那些做成了自己难以想象事业的强者,普通人对他们的心理反而是只有崇敬,没有人会嫉妒比自己强太多的人,不是一个世界的话嫉妒也无从谈起。
况且张瀚的能力也太强了,他的很多事迹被编成话本和皮影戏,在陕北和甘肃宁夏一带,人们很喜欢这样的艺术形式,有关张瀚的戏剧和评书相当走红,有一些新戏一出来就是场场爆满。
比如最新的远征却图汗部的戏剧,在宁夏镇一带就相当的受欢迎。
人们围在这家挂着和记招牌的店铺面前,充满好奇,连李鸿基也暂时不走了,他身上没有紧急文书,没有限期赶到,而且由于在路上走的快,他的时间还相当的富余。
这时有人打开正门,所有人都拥向门前。
“医馆,是医馆啊。”
有人大叫起来,更多的人都跟着一起喊。
所有人脸上都显露出相当兴奋的神色,甚至有人已经大笑起来。
高兴过度的肯定是家里有病人的,已经有人不再围观,而是飞奔跑走了,想必是往家里去,设法将家里的病人给带过来。
和记的医馆也是张瀚好名声底下重要的一块基石,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块。
在连续多年对好医生的搜寻,另外给医生互相讨论和促进医术的空间和时间,当然还有大量的金钱支撑,包括给医生丰厚的收入,还有各地买来的优质的药材,有了这些之后,和记医馆的医生已经是站在了这个时代的巅峰。
和记的医馆不仅医生的医术精湛,诊疗费还收的低,关键是药费相当的低,并且对赤贫之家有一定的补助额度,排队的话就可以轮到几个疗程的免费药,这对贫苦家庭来说不吝于是最强的福音。
不仅是大同本地人会跑到和记挂名排队,后来晋南和陕北,乃至关中,宣府一带,都有人跑到大同的和记医馆看病了。
在榆林和张家口等地,和记也有分号和分出去的医馆,也是和李庄医馆一样的政策,这当然也是造福一方的善举。
由于控制人数和挂号排队政策,加上医生和药材的开销一年不超过五万两,在和记来说与庞大的军费相比根本不足一提,但对很多百姓来说就是拯救了整个家庭,和记医院或医馆也就成为最受欢迎的一个部门,远远超过了和记商行和其军队。
一看到医馆在镇城开业,整个宁夏镇的人都轰动了,人们甚至来不及打听详细的情形,就急着奔走相告,欢呼雀跃了。
这个年头的资讯是不怎么发达,但和记的医院已经成立好几年,信息总会慢慢传过来,并且越来越详细。
可能也有军情司文宣部门的推波助澜,但一切还是得益于和记医院相当扎实的实际业绩。
事实上固原和宁夏也有病家赶至大同,同样他们也获得了医治,并且减免了相当多的医疗费用。
用事实说话更容易感染别人,和记医院的形象也造成了眼前的局面,满街都是欢迎鼓舞的人群。
就算是李鸿基也感觉高兴,他也有亲人和朋友,同样也很贫苦,穷人哪有敢生病的权力,一旦得了小病就是自己熬着,熬过去就活下来,熬不过去就死。得了重病就干脆直接准备后事,病人自己和其亲属都会面对现实,这就是穷人的生存之道。
有了眼前这座医馆,最少穷人们心里就有了更多的指望,虽然一座医馆的力量其实相当有限,根本拯救不了太多的人。
“咱们这是医馆,就不请各位进来喝茶了。”李贵站在门口,笑容可掬的对门外众人道:“倒是家里有病人的,咱们这欢迎来看诊。与别处和记医馆的规矩一样,诊金分等打折,没钱可以减免,但一旦叫咱们知道是骗人,这辈子都不能再来看病。另外药材也一样,分等算钱,贫苦人家可以不收,也是一样的规矩。”
听到这样的话,欢呼声就更强烈了。
医馆面积不小,原本是关中一个府的会馆,后来那边的商人普遍往晋北发展,这里的商人数量不足撑起一个会馆的规模,就倒手卖给了和记。
买下房子和谋建医馆已经是两个月半的事了,人员和资金,当然包括医生和药材都早就到位,这是整个计划链条的一部份,当然并不是最重要的部份。
重要的部份是张瀚出兵套部之后,李贵等人带着大量的银两从边境地方潜入……想潜入大明的边墙简直太容易了。
和记在两年前就把宁夏和榆林两镇的边墙驻守人员收买的差不多了,李贵等人虽然三百多人几百匹马,还是相当顺利的进入了边墙,进入边墙之后大股人员被分散安置在军情司的几个秘密的据点,李贵等人则进入宁夏镇城,同时医馆开业,给了李贵等人堂而皇之进入镇城的公开身份。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尤帅()
医馆开业,李贵等人宣布之后,现场欢声雷动,接着鞭炮炸响,气氛就更加热烈了。
对医馆的进入,任何人都不会反对,甚至本地的文武官员也绝不能提出反对。
谁都知道和记的医馆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惠及百姓的善举,人手不多,不象物流脚行那样会涌入大量和记的人员,也不象商行那样会赚取大量的利润,相反,除了奉献之外,人们找不到医馆存在的任何意义。
至于张瀚是为了锻炼医生的水平,救治更多的和记官吏和其家属,当然包括最重要的商团军的将士,这一点理由对普通人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很多人并没有看病的打算,还是拥了进来,众人一边对李贵等人寒暄致意,嘴里说着问好和欢迎的话语,一边打量着这个传闻很久的和记医馆。
果然是和传说中的一样,和记医馆的医生很多,足足有十几位医生坐堂,大堂分成若干个小隔间,每个隔间前都有牌子,上书小儿科和骨科,外科,内科等字样。
大夫们都在隔间里等着坐诊,穿着一样的袍服,看起来整齐划一,令人一看就有一种相当的冲击力,而更富冲击力的是医馆内大量的服役人员,都穿着一样的袍服袄子,他们是医生的助手。
更给人冲击和震荡的就是满房间里到处都是药材,大量的药材柜子数都精不过来,除了大堂外,内里的院子里也是人来人往,药材储量相当的充足。
人群中不乏识货的,一眼就看的出来这些药材都是选自最好的产地,色泽鲜亮形态饱满,药材要上等才会发挥最好的效果,开始的时候有不少人担心和记的药是不是很差的烂药,现在看到的人也是放心了很多。
“果然是和传闻的一样。”连李鸿基也在门口看了好几眼,心里更是感觉一阵激动。
不过他到底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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