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紧紧捏着椅子的扶手,强撑着自己,问魏忠贤:“正月初高第奏报虏骑有异动,这才过去几天,就把这么多城池军堡都丢了?”
“辽兵不堪战。”魏忠贤已经跪了下来,旁边的所有人和冰上的小内使们都跪了下来。
只有天启坐着,年轻的皇帝看起来最高,也是最孤单无助。
魏忠贤道:“总兵李秉诚畏怯不敢战,遇敌先逃,辽兵大溃,各堡均不敢守,各将,兵均弃城弃堡而逃,数十城、堡均不战而失。”
“为何至此?”
“去年高第巡查辽西各处时就发觉兵将不敢战,兵皆新兵,将皆庸懦,所以打算回撤一部分兵马至宁远和关门,外虚内实,可保辽西无事。然而年前刚刚有所动作,建虏可能听到风声,从十四日开始有虏骑兵马过河,然后老奴号称率兵马二十万过三岔河,数日之间,各总兵大将均率部逃跑,守堡兵马不敢接战,几天之间就局面大坏了。”
高第是魏忠贤举荐的,上任三个月不到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辽西三年无事,新经略上任就出事,很难不叫人生出连想。
现在只能推到兵将不敢战上,而且从战报来看,李秉诚在内的辽西诸将都畏怯逃走,没有一个敢回身交战的,将熊熊一窝,辽兵的表现相当差劲,前线最少跑散了好几万人。
“国家费资财千万,就养了这么一批忠臣良将?”
事关重大,天启亲自阅看高第的奏报,越看越是心烦和愤怒。
练兵时总是要最多的军饷和最好的军械,挑的辽民也是号称与建虏有仇的辽东本土人,军饷充足军械精良,又是与虏有血海深仇的汉子,怎么打起仗来是这副德性?
“虏骑哪有二十万?”天启愤怒的道:“老奴带过河的不会超过六万人!”
“是是,”魏忠贤道:“高第也是这样的看法,然而流言甚广,军心民气更沮。”
天启用锐利的眼神盯着魏忠贤,说道:“他打算怎么办?”
“将主力退回关门,一定要确保关门不失。”
“好一个忠臣良将。”天启哈哈一笑,笑声却格外渗人,他看着魏忠贤道:“高第和杨麟躲在关门不出来,宁远呢?”
“已经下令宁前道袁崇焕率部弃守,赶紧撤回关门之内。”
魏忠贤垂首道:“高第的意思,保住人马不失,守住关门无事,虏骑千里来袭,后勤乏力,还是会撤走的,想要复土,还是很容易。”
“屁话,全是屁话。”天启怒斥道:“现在不好换他,打完了仗,赶紧把他给换了,削籍,撵他滚!”
魏忠贤赶紧答应下来,皇帝怒不可遏已经无法替高第说情,况且高第也不是阉党的人,只是推举出来的最适合继任的人选,皇帝应该对阉党不会有太大的怒火,最多是气愤高第举措轻率,给了东虏可乘之机。
“还有杨麟,他也配当总兵官?”
天启发怒,言词如刀,魏忠贤已经汗如雨下。
杨麟确实不太够格,资历和本事都不够,当总兵纯粹想捞钱。不过此人上任不足三个月就遇到东虏大举进军,肯定被免,此前用来打点的银子当然也全白费,本钱也没捞回来,魏忠贤心中隐隐竟有快意。
“宁前道如何?”
“宁前道似乎不愿回撤,上疏请求固守。”
天启起伏不定的胸膛平静了些,皇帝用有些疑惑的口吻道:“此前吾一直以为是孙先生袒护这人,这人是好大言没真本事的,现在看来胆略是肯定的有。这样罢,由他。”
“是。”
“觉华岛呢?”
“回皇爷,觉华是岛,”魏忠贤想当然的道:“只要凿开冰面,大海孤悬,建虏无船对觉华岛是无可奈何的。再者,有金冠,姚与贤诸将率水营兵列墙后固守,应该不会有事。”
“也要小心。”天启沉吟道:“宁远,觉华,关门,这三处地方不失,损失便不会太大。着诸将严守防备,不容再失,溃败逃兵赶紧收容检点,军械甲胄务要完备守全,朝廷的军饷皆是百姓口中之食,不容他们这样丢失了去。”
皇帝说一句,魏忠贤赶紧答一句,最后道:“皇爷圣明,如此处断必然无事,将来必定是太平守成天子。”
天启又道:“东江可有塘报?”
“有,”魏忠贤看了手中一摞纸,身边的涂文辅会意,赶紧接过去念起来。
“内丁守备陈国忠报称:探得奴酋于初十日从十方寺出边,前至广宁临近地方打围,十二日回到沈阳,当即分付各牛鹿并降将,每官预备牛车三十辆,扒梨三十张,每达子要矹喇三双,达妇也要各备炒米三十斗。此报与毛永福前报奴酋冬末春初必犯河西右屯等处,业经塘报外,两报相同。随于正月十三日复据亲差哨探兵丁金国赏等回称,老汗暗传各王子,都要速速办下斧子,去做攻城梯子至急。小的又住两日,探得奴酋决在灯节前后,挑有披甲达子四五万,牛车粮草尽皆齐备,不如东西要在那里攻抢,万分真的,等情到职。该职于正月十四日,当差鹿岛参将林茂春、宽奠营参将王辅,带领官兵,火速相机夜袭海州;后营参将杜贵、清河营游击曲承惠,带领官兵,前往威宁营,相机暗袭沈阳……招练营参将毛有俊,易承、都司毛有麟,带领官兵,前往宽、叆地方,远近接应。各营务要多带枪炮,暗往潜伏,如见奴贼东来,虏骑过迄,方许各山顶上,夜则举火,昼则放炮,疑击其后……”
天启微微点头,说道:“还算妥当,着毛文龙并东江就这般办理,若其牵制有功,告诉他朕一定有厚赏。”
魏忠贤道:“毛文龙和东江将士定会誓师效力,报天子之殊恩。”
“天子,嘿嘿,忠臣良将,天子……”天启已经掌不住了,天子之称仿佛是对他的讥嘲。有这样的天子吗,几百万一年的军饷发下去,那些文官武将连个军堡城池也守不住。大明二百多年天下,何曾有过被这么一个小小异族羞辱过的时候?
回想成化年间,不管是征生苗还是北虏,或是打女真人的成化大征伐,都是无往不利,宪宗皇帝还是文官嘴里的昏君,那时候的大明国力如日中天,皇帝才是当之无愧的天子。
现在的大明……
天启皇帝脸色苍白,心中有一种强烈的屈辱感,他口中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叹息声,接着人便是昏倒了过去。
“皇爷,皇爷……”一群人瞬间大乱,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跑起来。
……
青城之中,张灯结彩的年节味道还没有彻底消散,到处充满着富贵雍容的味道。
不少商人没有回家过年,等着开春时备办新货赶紧北上。
在化雪期道路没有想象的那样好走,特别是漠北有大量的冻土层,这些地方到了夏天都有很深的冻土,雪水化开后没有办法渗到地底,地面上会形成大量的泥泞土层,到要夏初时才会恢复。
草原上由于植被茂盛,也没有北极圈那么极寒的气候,冻土层不多,但开春之后俄罗斯人可是会赶在泥泞期先赶过来,所以很多商人干脆连年也不回家过了,就在青城和尚义堡一带休息,这里距离张家口一带很近,可以从容传递消息,备办货物。
由于距离贸易期还远,街道上走的人都很从容,如果有人着急走过,人们就会看他的衣着,看看是不是军司吏员,有什么要紧的公务要办,或是家里有人生了急病,赶着去找大夫医治。
几条大道的两边却是另外一副景像,茶馆和酒楼里都挤满了人,人们眼前要么摆满了酒菜,要么就是放了茶水,点心,有说书人和唱戏的在其中,更增添了几分热闹。
两年时间,青城已经由一个蒙古贵族和喇嘛们组成的小城,变成了塞外汉人聚集,汉人气息相当浓厚的城市了。
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 吉兆()
远在京城的事青城这边还没有人知道,人们还不知道努儿哈赤和他的八旗兵又再次入侵了。
辽西和京城发生的事还没有传过来,人们讨论的热点还是张瀚要出征的事情。
复套之战果然很吸引人们的眼球,一提起河套就叫人想到几十年前的羞辱,其实已经失去河套过百年了,但宣大榆林一带的人们提起河套,还是会有很深的情节。
张瀚做成这事,足够叫他在大明西北一带名垂千古了。
“夫君此去万要珍重小心。”
张瀚高大的身材更衬托的常宁娇小可人,临际之时,常宁替张瀚系上红色的披风,殷切叮嘱于他,要万事小心,不可逞强争胜。
开始时张瀚并不大放在心上,看到常宁和玉娘杨柳三人都是面露担忧之色,便按着性子,答应下来。
不管怎样,来自亲人的担心不是负担,会转化为心中的缕缕暖意。
正月初五,军司就正式宣布出兵,青城内一切如常,商族来往不绝,地面繁荣,城外到各个板升地都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像。
大雪覆盖地面,但人们已经在计较农活,田间地头上农人不绝,那些有大棚的地方百姓更是忙碌,每天都要照料大棚,在田间地头行走着,象一群忙碌的蚂蚁。
这当口军令司开始全面动员,大量的兵马往云内堡那边开过去,开年后不久驻守在青城南的几个团的主力已经开始往西去,接着是大辆的车队开动,商团军去年一年没有大战,突袭却图汗部动静很小,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波澜,这一次复套之战,面临的是土默特套部和鄂尔多斯万户部两部,这两部加起来的丁口过十万,套部还有相当强悍的战斗力,这些年土默特部接受了大明的封号,开展马市,没有再进犯边境。
套部却是不同,一直与榆林甘肃等镇打个不停,部曲很有战斗力,这才是众人忧心的地方。
常宁等人送行时,当然也有担心。
张瀚目视众人,慨然道:“我汉家故土落入虏手多年,此事我有力量当然就要去做,将河套地方收回,我和记实力也会突飞猛涨。此战有胜无败,我也不会干冒矢石了,你们就在家里等我的好消息吧。”
旁人还没有说什么,张彬已经兴奋的拍起掌来。
儿子用崇拜的眼神看向自己,张瀚心中也泛起得意之感。
张瀚俯身将儿子抱起来,疼了一下,又亲了亲老二和老三,心中充满一种强力之感。
为了自己,为了部下们,也为了眼前的家人,包括妻妾和儿子们,这一仗必须要抓紧打,彻底稳固住后方!
拿下了套部和鄂尔多斯,张瀚身后就没有任何有力量的对敌势力了,可以一心东向!
这是大势,任何事情和决心都阻止不了张瀚前行的步伐!
他有铁一样的意志和决心,为了走到今天,已经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和努力了。
一切都是为了最后的目标,为了打败华夏最凶恶的敌人,不要说张瀚只是身为统帅不会冒险,就算是叫他亲冒箭矢冲锋陷阵,他也心甘情愿。
这就是穿越者的情怀和认知,张瀚感觉自己并没有辜负老天给的机会,做到了自己能力之内能做的一切。
众人都看着张瀚转身离去,亲兵将栓马石上的马匹牵引过来,张瀚一翻身就上了纯白的骏马之上,银色的鳞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头上的铁盔,身上的鳞甲,身后的大红披风,构成了一画力与美的图画。
送行的李慎明由衷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度阴山。文澜雄姿英发,纵当年飞将复生,亦远不如矣。”
所有人都有一样的感觉,张瀚是那么的阳刚坚毅,高大的身躯充满着力量,一举一动,一举手一投足,都有一种独特的上位者的气息。
人们都有一样的感觉,大家都是从草根跟着张瀚一路奋斗上来的,对张瀚都是充满着完全的信任之感,也才能在这个时候感觉到张瀚的决心,并且衷心拥戴,自然是觉得张瀚雄姿勃发,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好兆头。
张瀚慢慢远去,除了送行人员之外,身边是几百个特勤护卫和侍从人员,另外还有参谋司的大量人员跟随。司官孙耀亲自追随前往战场,过百名参谋带着各种地图和各种预案随行,加上各司随行人员,还有塘马人员,抵达城门附近时已经有超过两千人在青城外送别了。
远处的郊野还有大量的骑兵在以松散队列向前行进,前锋团队早就离开,年后这几天每天都有部队开拔。
所有部队都实现了骑兵化,包括战兵,辅兵,辎兵在内,全部都骑乘着战马行军。
辎重由辎兵赶着马车负担,军需司在沿途几百里的范围设立了十来个补给点,在年前就储备了大量的军需物资,同时也有十几个大队的辎兵早就在这些补给点等候了。
只要不停的从军需司的仓库里把物资送到一个个补给点,由远及近的再持续不断的补给过去,大军就不会有断粮和断绝军械的可能。
冻的相当硬实的官道上有大片的炮兵在行进着。
除了跟随各团行军的炮兵营外,还有一个炮兵划过来的独立炮兵营,炮车拉着一个基数的炮弹和六磅炮或九磅炮,行进在坚实的道路之上,每辆车都用十几匹马来拉车,行军的速度也并不慢。
一阵阵北风吹过,漫天飘雪,人和马仿佛在暴风雪里行进一样。
孔敏行也从板升地那边赶过来送行,和众人一起送出十里外后,张瀚在马背上向后拱了拱手,姿态十分洒脱,接着什么也没有说,与随行人员打马加鞭,加速前行,很快就与将士们一路前行,融入了风雪之中。
孔敏行看到这样的场面,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感动与悲壮夹杂的感觉。
数万大军次第起行,分别由各处集结,然后讨伐十几万不服王化的北虏,这种事情,似乎还是遥远的二百多年前的事了。
回想当年,太祖高皇帝时,徐达和冯胜,傅友德等率百战精锐,汉家儿郎面对蒙古铁骑一样逆推到草原之上,然后彻底打跨伪元,太宗年间也是几次推到草原深处,使得蒙古各部无人敢正面撄汉军之锋锐。
二百年过去了,结果又是中原王朝采用守势,万里边疆到处都是北虏铁骑入侵后的痕迹。
现在又有了东虏,辽东全失,大明岌岌可危。
“还好有文澜。”孔敏行脱口而出。
接着看看孙敬亭和李慎明几人,孔敏行有些疑惑的道:“你们好象一点儿也不担心文澜的安危啊。”
“担心什么?”李慎明翻翻白眼,对孔敏行道:“至之兄毕竟不太过问军务啊。”
孔敏行坦然道:“我是对军事上的事关注的较少……”
“那听听孔孝征说吧。”
这一次西征,孙敬亭主持军令司关注最多,也是在其中着手最多的人。
孙敬亭笑了笑,说道:“此次调动兵马甚多,计战兵就有近四万人,辅兵也有四万人,八万大军,打的是两个北虏部落。说实话,我不太担心文澜怎么打赢这一仗,我担心的是怎么把套部和鄂部的丁口都兜起来……这一仗不仅要打赢,还得把他们大半的丁口和贵族都俘虏了,就象当年蓝玉的捕鱼儿海一役。在此之前,中山王等开国诸将已经打了不少场胜仗,真正有决定意义的一战还是捕鱼儿海一役。打那之后,残元势力就真正完蛋了,我大明面对的就不是故元势力,而是草原上混乱纷散的各部。这一仗也是一样,看火落赤他们会不会犯蠢到和大人正面交战,并且被兜住大半人丁贵族,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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