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续文闻言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李平之的话他都明白,不过他自己主要是操心岛上的农牧和土人管理这一块,对福建那边的事没有太多的兴趣,就由李平之去折腾好了。
常威当然也懂……此前福建那边的反复叫和记这边恨极了,有的帐当然得去算,许心素动不了,还动不了那些普通的生丝商人和中小海商?
吃下去的,给我吐出来,曾经的态度有多恶劣,现在就得准备付出多少代价。
不听从的,也行,从此不要下海吃饭,也不要准备出手生丝出海。
这等事,张续文愿意做也做不来,多少心机倾轧,多少阴谋手段,也想必会有不少的血泪。
常威能做走不开,李平之正好是好人手。
“和蒋奎一起去。”常威吩咐道:“有一些人可以叫他们消失的话,也不必太过客气,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
台湾这边当然也有军情分司,福建那边也有,常威知道蒋奎在台湾这边是两地分司的最高负责人,也是张瀚身这亲卫加上涉及过军情和内情事务,所以张瀚和常威既是放心将军情给蒋奎管,也是信任蒋奎的能力。
当然蒋奎如果把十一团的架子搭好了,以后主攻军务这一块,军情这一块就会交出来给别人管了。
常威的话杀气显然,李平之却并不在意,随随便便就答应了下来。
张续文微微皱眉,两人这样浑不把人命当回事,是不是要敲打一下,在福建不要闹的太过份?不过张续文也不是酸腐文人,转念一想,李平之还是对的。
此前和记势弱时,那些人的行为不能单纯的归结为小人行径,而是一种投敌的行为,不对其中一些过份的严加惩戒,荷兰人一过来,这些墙头草不又是倒过去了?
而且要再重收平安状,和记当然也得行一些雷霆手段,总得叫人怕。不想伤及良善,正好拿那些亦商亦盗又不开眼的家伙开刀,杀上一批,剩下的自然就怕了。
就算将来再有反复,闽浙一带的海商也会考虑一下再选边,免得出了差错,事后又被和记用雷霆手段报复。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灯火()
“还得派个人往江南去。”常威思忖着道:“位置得高,容易被那些江南大商和士绅重视,那边可不是福建,海商多半是正经人做,跑海人的身后都是大士绅,轻易得罪不得。”
江南士绅的力量足够撼动朝纲,令得天下震动,这一点张瀚早就和常威等人再三再四的说过,加上与江南海商多有接触,常威等人对江南的情形也不是一无所知。
论说起来,江南的士绅不光是财雄势大,而且是声气相连,又因为书香传家,所以隔代就有举人,秀才,或是进士,官场上是一张密布的大网。
就算江南出身的不一定是东林,但在朝廷之上,江南一脉的都总是有些香火情,别的事也罢了,要是事涉江南大士绅家族的利益,多半就能抛开党争,大家站在一个立场上对外。
就如神宗皇帝当年派矿税监使至天下搜刮,在别处都很顺利,唯有江南多处爆发数万人规模的风潮,税使被活活打死的事也不是没有。
事后抛出几个人来偿命,背后使力的世家大族却是一点事也没有,天子也没有地方和人说理去。
朝廷兵马虽多,但能把江南士绅豪族一杀干净?
江南可是国家财赋和科举的重中之重,毁了江南,大明天下也就去了一半的根基。
哪怕强如和记,在时机未至之前也是不能去惹江南士绅,惹动了他们,就会乱蜂蛰头,就算不致命,也是麻烦多多。
李平之苦笑起来,摊手道:“江南那边,收了人家的保险银子,结果出海一趟之后就告诉人家不便再出海,保险金可以退还,不能继续保证安全……我记得当时派去的人回来,说是几家投保的人鼻子都气歪了。”
常威也是苦笑起来,这事当然怪不得江南那边的人不讲情面,人家买船备货又不是图那点保险金,是和记能母他们额外的安全保证,历来跑海的商船只要能安全回来,赚钱就是一定的事情,只是赚多赚少而已。但三艘海船,按比例来说最少会有一艘回不来,可能这种比例有些夸张失实,但海难的机率确实是太高了。
若非如此,以隆万大开海之后的社会风气,怕是江南有些余财的士绅家族都要出海贸易了,可事实上与海贸有关的生意很多,比如到处毁田植桑养蚕,为的就是那值钱的生丝,生丝出来那是行销天下,从来只有涨价没有跌价的时候,有这么好的买卖,谁还真的继续在土里刨食吃?
江南人为了多赚钱,连地也不种了,所谓鱼米之乡的粮食早就不能自给,都是在湖广运粮过来,江南人种桑养蚕,种棉花织布,最赚钱的丝绸和棉布生意掌握在手里,如果海贸又没有风险又能大赚特赚,谁会把这好生意拒之门外?
就是因为风险不小,所以江南士绅也不是个个都愿拿银子出来买海船备货,最多是少投一些银子,替那些跑海的站在身后撑腰而已。
“钱牧斋嘛……”张续文道:“可惜我实在没空,否则应该我走一趟。”
钱谦益是江南大士绅里最早买保险的,如果不出意外,以钱谦益的身份地位应该带动一大批人。
神宗实录的副总裁官,等于是买了进入内阁的直通车票,只要实录一修好,朝廷赏功就可以直接进内阁,最少也能加少宗伯,也就是礼部侍郎,进内阁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惜东林和阉党斗争失败,钱谦益的金光大道变成一条道走到黑,他是东林的后起之秀,多家大佬看好,文名也高,这样的人是没有办法改换门庭投效别家势力的,只能等着东林翻盘,东林翻不了,就只能在家里求田问舍。
钱谦益在日后是东林领袖之一,后来更是文坛领袖,现在也是往这个路子上走,在江南他交游广阔,名声极佳,这样的人买了保险之后遇到停止的待遇,钱谦益本人固然不高兴,看热闹暗地里瞧他笑话的人定然是笑歪了嘴。
至于想着跟风一起买的,当然也是停了。
好在和记的陆地保险业务一直稳定,几乎没有任何麻烦,一直延绅到南京的陆路保险客源一直在增加,名誉极好,也是抵消了一些海事险停止的不良影响。
大败荷兰舰队后,眼前这些人几乎顾不上高兴,而是皱眉考虑着种种善后的事,有些事是不能拖延的,不夸张的说,拖延一天就是相当大的损失。
平安状,一年最少能收入一百二十万甚至到一百五十万。
对日本等处的贸易,一年是最少一百五十万两。
加上对海事保险的影响,一年说三百万也是往少了说的,只能往多算。
这边耽搁一天,就是一万两的损失,谁敢耽搁?
常威等人的讨论,越来越兴奋,语气也是越来越高亢,差点儿就是有手舞足蹈的感觉了。
也不怪他们,这段时间来太压抑了,身上的责任和担子也是太重了。
用刚刚的算法,被荷兰人压制到现在,台湾这边最少损失一百五十万到二百万两,加上军司投入的火器和各种物资,比如铁器和木头,加上现银,一出一入,这是多少的投入和损失在里头?
加上开辟时用的资金,投入真的是太高太高了。
“你们能不能呆会再正式开会讨论?”孙敬亭笑道:“这个时候还是下去和将士们一起高兴一下吧。”
常威哈哈一笑,点头答应下来,张续文也笑道:“我们还是失了静气……其实都是高兴坏了的原故。”
孙敬亭道:“其实我也是真高兴,你们这边打开了局面,我们那边压力可就小很多了。”
虽然叫常威几个镇静些,孙敬亭自己脸上也是有掩不住的笑意。
现在快入秋,年前估计台湾还抽不出什么银子来,这边局面太大,军司一直在支持,既然打开局面,到年底估计就不太需要总部的支持了,但要说往北边送银子,估计还得等明年年中的时候。
到那时,对俄罗斯的贸易打开了局面,开始大赚特赚,台湾这边再输送银子回去,和记的亏空问题就彻底解决了,不仅能解决现在二百万两一年的亏空,估计还能有剩下的。
接着保险业务会促进帐局业的发展,海事险重新一推,整个棋盘就都活过来了。
这是大喜事,也由不得孙敬亭不高兴,不开心。
众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往下走去,高塔上来的时候觉得很高,还好众人都日常锻炼体能,又都年轻,年纪最大的孙敬亭也就是三十多岁,还远没有到精力衰颓的时候,下塔的时候就是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了,众人几乎是脚步如飞,很快就走到塔门,推门而出,眼前就是一片雪亮。
常威和张续文等人都有元随配给,各人都点了一支松明火把,从基地区到港口原本就有大道,两侧都有灯杆,一路挂着大型的风灯,现在也都是点燃了,更多的则是第四团士兵和港口官吏工人们打着火把,也不知道是哪个中层好事,一下子把仓库里几百上千支火把都取了出来用,料想今晚这样的局面,常威也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骂人。
常威确实不太在意,前一阵被压的狠了,台湾这边各种开销都是能减就减,能省则省。今日之后,台湾一年二三百万都是往少了算的,这区区千把支火把钱,算个屁?到底是纨绔公子哥出身,这一点小钱还真的不看在眼里。
况且今日之胜,原本就该大张旗鼓的宣扬!遮遮掩掩,将士们血战功劳抵不得一些火把不成?
整个港口区已经亮的如白昼一般,最先一波受损严重的船只已经被拖回来了,在港口区之后则是大量的民众闻信出来,在白天开战时,为了避免混乱和奸细作祟,民众都是聚集到了屯堡里或躲进基地防御圈,后来战胜的消息传出来,整个基地和各屯堡都沸腾了,当然也不可能把人全放出来,这一下就是十来万人,怎么可能都涌到岸边来。
就算这样人也是不少了,海滩上,港口,栈桥,仓储区到船场船台,屯垦区与火器局和海岸相隔的海堤上……到处都是闻讯赶过来的人群。
军官,官员,吏员,士兵,屯堡中的屯兵屯民,男子,妇人,老人,少年,孩童,形形色色,几乎将整个海滩都站满了。
人们脸上都满是笑容,操着各种口音在议论着眼前之事。
所有的男子都是用最大的声音来赞颂常威等人,羡慕着海上将士的武勇,恨自己不能上阵杀敌。
都是在台湾最少半年以上了,哪怕是辽民也是视此地为新家,不复有回返辽东之念。
此番大胜,好比是悬在脑门上的钢刀被取走了,压在心口的大石被人搬抬下去,这种称心快意,真的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汗流()
老人们咧着嘴笑,妇人们抱着孩童满脸的高兴,男子们则是不怕拥挤,一起到海边去,能帮忙就帮忙,没有事做就欢呼叫两嗓子也好。
很多人就是平时在屯堡种地,其实和海上的事无关,但此时此刻早就没有这些分别了,人人都知道台湾这边乃至整个和记都是上下一体,荣辱与共,上了这船大家就是自己人,没有任何的分别,人们的高兴也是由衷而发,上头早就有话,打败了荷兰人,解决了危机,台湾这边的局面大为改善,所有人的薪饷给俸都会有所增加,以后工作的机会就会更多,赚的钱也会更多,人人都会住的更好,穿的更好,吃的更好,分配给他们的土地也就安稳下来,可以传给子孙后代。
“上来了,上来了!”
有人大叫着,天色在这时终于是黑透了,但借着火把亮光,还是很清楚的看到几艘小船把破损严重的镇虏卫号等船一艘艘的拖进了港口。
各船之侧放了跳板,人员开始从船上走到栈桥上。
开始下来的不是军官或普通的将士,而是医护兵在医生的带领下,把受伤的将士用担架小心翼翼的抬下来。
医院的人也早就在港口边等着,几十辆大车都带着紧急处理用的药材和药棉在等着,人一到就上车,初步处理之后去医院做更进一步的处理。
和记对处理外伤的经验和手段,在这个时代可称是天下第一了,不要说大明这边没有地方能比,就算是欧洲列强的医生也没有此时和记的手段。
最好的伤科医生,经验丰富,加上护理也是用最好的人才,还有最好的药材,良好而卫生的环境,进了和记医院的伤患,哪怕是重伤也多半能给救回来。
今日是海战的伤患,多半是飞崩的木屑刺伤,这个容易治,也有撞击伤,可能会有内伤,需得住院观察,至于火炮的炮弹击伤,很多人是当场立毙,但也有人伤在力竭的炮弹之下,所伤也是不轻,能不能救治回来,除了医生的努力之外,还得看运气。
跳帮战时,也有战兵被刺伤,还有火铳手们被对方的火绳枪击伤,前者易治,后者要小心感染,好在和记这边消毒和退烧之法都很不错了,但仍然要看士兵自身的体质和意志,也得看运气。
伤员数字并不多,加起来不到百人,在几千人规模的大型海战中,这人数其实也是相当的正常。
如果不是有跳帮战,估计伤者最多三四十人,死者十余人,这才是正常的水平,跳帮战带来更多的死伤,也是无可奈何的结果。
想要更多的战果,就得多付出。
除了和记自己的伤员,还有几十个荷兰伤患也是第一时间被抬了下来。
除了少数在海战中受伤的外,也是多半在跳帮战时受伤的人,被火铳打死打成重伤的也就没法救治了,多半被补了刀,只有轻伤的被救了下来,这时除了腿部受伤的外,这些荷兰人也就是只能自己走,和记的医护兵当然不会用担架来抬他们。
这些荷兰人要么金发,要么红发,在人群中和火光下相当的显眼,他们面色惨白,原本就是白肤,此时更象是地底里钻出来的鬼,脸都是石灰色的。
四周的火把亮光和无数的人群给了这些人如山似海的压力,在他们身前是和记的伤员,这些荷兰人看的很清楚,岸上的人,不分官吏和士兵,或是平民,都在向那些伤员致敬行礼,每个官吏和平民都用他们熟悉的中国人的礼仪,弯腰,把两手搭在一起,这是中国人表示尊敬的礼节,这些人在行礼的时候,哪怕是明显身份高贵的官员也是和平民一样,把腰深深弯了下去,用这种最高贵的礼节向他们的伤员表达着敬意。
荷兰人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就觉得内心乱糟糟的,他们虽然是共和国的公民,国内也强调的是公平,所以能上下一心,奋力进取,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从未指望过国内的官员和银行家大船东们能向自己鞠躬行礼,哪怕是他们受了伤,为国家或是公司受的伤!
向来就是有阶级的,哪怕是共和国又怎样?
倒是在有皇帝的明国这边,看到了官吏和将领对普通将士的尊重,而且是实打实的没有任何虚伪矫饰的尊重!
感动归感动,当前方和记的将士离开后,荷兰人难免就要面对冰冷冷的不加掩饰的敌意眼神了。
也是难怪,任何再好脾气的人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半年多,怕也是怒到不能再怒了吧。
荷兰人倒是也不太担心自己的安全,他们也被做了简单的包扎,下船和上岸都没有被殴打,被推两下骂几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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