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弹纷纷落在水中,搅动了海面上的落日红霞,波光碎处,小船却是继续前行,丝毫不为所动。
在鸟船之后,就是更小的火船了。
说是火船,其实和福建水师的火船并不一样,形制上比正经的火船要稍小一些,也不是装满了引火物,更加不是索住大船之后燃烧的那种,而是和记独出心裁的一种变种。
所有人都是把目光投注到火船和鸟船上去了,中路是被压着打,纵帆船纷纷横队而下,轰击那些荷兰军舰和炮船,但在移动之后,战线保持和轰击的准确率可没有办法保证,虽然还是打的那些荷兰船很狼狈,甲板和船身上不停的落下炮弹,可是伤害有限,想说击沉真的是还早的很。
这时和记的人发出一声惊呼,一艘小型商船被巴达维亚号在内的大舰不停的轰击,终于在船身水线下打出多个破损严重的大洞,修补不及,进水很快,在人们发觉的时候船身已经在倾斜了,这种情形下神仙也没有办法,船上的人要么跳海游走,要么驾着船上的小舢板离开,海面上有几十号人开始在海水中扑腾起来。
四周的大船当然看到了,纷纷放下小艇去救,不过救援要有一阵,倒不怎么担心水手会在短短时间里被淹死……要是这么一点游水的时间也撑不住,这般废物淹死就淹死也罢。倒是担心火炮的炮弹不停打落在水手,这就会造成水手被炮弹砸中之后带来的死伤,所以能救当然是得尽快。
“是新平堡号。”蒋奎看了卢大富一眼,脸上阴沉的能挤出水来。
谁都知道这只是开始,镇虏卫号在内的中线都是实力不强,现在荷兰人顶着纵帆船的炮火在轰击中线,打的什么主意谁都清楚,在帆浆船能重新参战之前,也是在天黑之前,荷兰人务求能扩大战果,把中线的几艘船击沉或严重击毁,到不能修补的地步的话,也就是和击沉没有什么区别了。
“是新平堡号,我坐着这船来往天津,皮岛好多次呢。当初到台湾,也是坐这船过来的。”
新平堡号是和记掌握的第一艘象样的商船,多少文武大员南下台湾第一次坐海船多半就是这艘,包括常威去平户见李旦和李国助,当时和记也就只这艘船而已。
颜思齐当年的船都比和记要多的多,一看到这艘船,就叫人想起很多的过往之事来。
“可惜了。”卢大富发出慨叹声。
蒋奎看他一眼,说道:“无妨了,今日收获远大于所失,我们的困局算了解开了,底下不管荷兰人怎样,平安状继续收,对日本的贸易可以继续进行,对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的贸易也可以着手进行了。新平堡号,将来可以造更多更大的商船,挑一艘出来重新命名就是。”
卢大富没有出声,现在鸟船和火船刚上来,中线的炮火声犹急,不少荷兰商船横过来,当然是打算用密集的炮火来阻止火船近身,也有不少荷兰人拿着火绳枪跑到船尾,还有推杆等物,这都是对付火船用的……和大明水师战过多场,在南洋海面上不知道要遇到多少海盗,对普通的跳帮战术和火船战术,这些荷兰水兵其实精通的很,并不陌生。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船尾()
天色将黑。
在天黑前,荷兰船想着的是能再击沉一两艘和记的战舰或商船……镇虏卫号遭遇的攻击很厉害,船舷一侧已经到处是伤痕,水线上下也有多个破洞,水手在不停的随手修补,就算这样船舱内肯定也是进了不少的水,是否会沉没,也真的只在两可之间。
卢大富突然道:“这一场海战过后,船场的人得加班加点了。”
蒋奎一笑点头,说道:“荷兰人也好不到哪去。”
就算现在收尾了局,和记也是大赚特赚,荷兰人实力大损,想要再封锁,最少得再调四艘象样的战舰过来,才会使和记继续忌惮,只能缩在港口里不敢出来。
现在的实力对比却是反过来的,纵帆船加帆浆船,修补好的盖伦船战舰,足够对台湾外海进行封锁了。
荷兰人会不会调船过来,也是相当值得存疑的事情,东印度公司夺了锡兰,和葡萄牙人打过一仗,双方的关系可不算好,这年头还谈不上狼多肉少,没有主的土地大把都是,但好地方还是那几个,锡兰出香料,科恩为了垄断亚洲到欧洲的香料圈产业,锡兰是一定要到手的。葡萄牙人孱弱的很,正好拿来试刀,果然一试就成,锡兰成了荷属东印度公司的囊中之物,正如东印度公司抢下台湾一样。
西班牙人和荷兰人也是属于敌对状态,特别是科恩拿下台湾之后,对在台北的西班牙人也是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在海上双方经常会起摩擦,还好西班牙人的核心利益圈是从南美到亚洲,再从亚洲到欧洲,在亚洲部份和荷兰人的争执还算有限,后来也果是如此,荷兰人动手之后,西班牙人放弃了台湾北部的基地,投降了事,荷兰人也不穷追猛打,对吕宋并没有下手的打算……当然吕宋是西班牙人在亚洲的重中之重,在吕宋有常驻的舰队,最少也十来艘战舰,加上商船和水手,士兵,好几千人驻防,东印度公司全盛时想打主意也得考虑再三,权衡利弊,而且打了吕宋可不是争台湾这样的蛮荒海岛,涉及到两国之战,西班牙本土部份还是有相当强的实力,毕竟黄金船还是源源不断的送黄金过来,打吕宋惹翻了西班牙人,在本土和荷兰宣战,那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不论如何,荷兰人都不会把全部实力投在台湾这边,台湾是重要,在科恩总督心里仅次于几个战略要地,但如查把公司全部实力都投在这里,等于把经营好的地盘拱手让人,科恩不会这么蠢,公司本部的十三位股东也不会放任着他胡闹。
“要结束了。”蒋奎两手按在船舷上,沉没中的新平堡号着火了,半截船身沉在海水里,另外半截船身在熊熊大火之中燃烧着,将大片的海面映的通红一片。
到处还都是炮声,火光,烟雾,还有喊杀声。
但不知道是真实的还是错觉,蒋奎感觉双方都疲惫了,象是走百里已经到了最后的九十里时,人们鼓起余兴,大声说笑,加快脚步,但怎么算也不如刚开始走路时那么兴致勃勃,劲力充沛。
现在只是落日余辉,看似辉煌,人们却知道已经到了尾声,一切都快结束了。
但还没有结束,不管是宋克,高文律,或是别的荷兰舰船的舰长,又或是杰日涅夫,蒋奎,郑绍来等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投注在那几艘鸟船和其后的火船上。
这是和记最后的机会,正如荷兰人将最后的机会放在中路,将火炮炮弹不要命似的倾泻在镇虏卫号和几艘小商船上一样,眼看海战要结束了,是打一个荷兰人脸面上能接受的平局,还是一边倒的胜利?
岛船还在飞速向前,在高文律的眼中,这些小船来的相当奇怪,一门主炮,看起来是很有威力,但其发挥的余地又有多大?就算被迫近过来打上几炮,又有何妨?海战打到现在,哪艘船上没中过几十发炮弹,多中几发,无非也就是炮弹更沉重一些,有什么要紧?
但高文律心中还是有强烈的不安感……这种感觉并非由来无因,应该是有什么东西令他感觉到危险,但那只是潜意识里的反应,还没有办法在脑海里形成明确的想法。
他只能下令炮组的人加快速度,不要太顾忌火炮,加快和瞄准,一定要将眼前的和记船只再打沉一艘,高文律下定了决心,只要再打沉一艘就要下令全舰队撤离,至于过一阵是不是再来打,他已经没有丝毫的信心了。
击沉和记两艘,自己被俘四艘,说来说去还是大败,但还好,不算惨败,有来有往。
鸟船已经离的更近了,只有数箭之地,五面船帆在不停的调整着,吃着风力,小船过来的很快,几如离弦之箭。
一个海军军官在高文律身边嘀咕道:“这船远看象鸟,近看,象是蚊子船。”
高文律点了点头,颇感赞同。
远观似鸟,帆如翅膀,近看则是小小的船身之前有硕大的火炮,岂不就象是一只冲过来要吸血的蚊子?
他们倒不知道,这种鸟船应该是在几十年后出现,虽然火炮不及现在和记的火炮,船只也是郑成功船队里的杀手锏,但蚊子船的称呼倒是没错,其后西方也大量造出了蚊子船,船身小,火炮大,正如其名,这种小船当不得大用,但在僵持之时却是很有用的杀手锏,就如和记首次推出这种船只一样,就是在僵持之时,一锤定音之用。
高文律面色阴沉,看着飞速而来的小船,心中的不安感却是更加的强烈了。
帆浆船,蚊子船,还有那小型的火船,和记看来这几个月真的没有闲着,除了造出轻快的纵帆船来之外,各种奇招迭出,反观自己这一方,却是因为对和记的限制相当成功,骄狂自大,眼前这败仗,可以说是咎由自取。
就是不明白,和记已经占了大便宜,放出这小船来,能怎么样?
“这就是你们汉人说的胜负手!”
满脸大胡子的杰日涅夫平时还是很沉稳的,毕竟是技术型的专家,肚子里有点墨水,不象买卖城的俄罗斯人简直是丑态百出。
台湾这里也没有伏特加,当然也没有烧酒,南方人多半喝米酒和黄酒,北方苦寒之地才有的烧酒在台湾可是难得一见。
军司也不太可能专程从北方送酒过来,加上气候温润,酗酒的念头可是无形中削减了很多。
此时的杰日涅夫却是纵声狂叫,毫无矜持自己身份地位的意思。
四周的水师军官和水手们也是一样,两眼中也满是狂热之意,和杰日涅夫一样,他们也知道这是和记扩大战果的最佳良机。
在鸟船和火船的设计和功用出来之初,杰日涅夫就敏锐的发觉了这两种船的功用和配合之后的效能,由于张瀚并不认可,台湾这边造出这船来也是颇费了一些周折,还好有杰日涅夫等人的坚持,这种中式海战特色的船只才会出现在做战序列之中。
就算拿出用,也是杰日涅夫一意承担的结果。
和记上下,视张瀚如神,有时候也会把张瀚错误的理解当成真理,还好,杰日涅夫没有这种觉悟,虽然他对和记的东主也充满敬佩,但也只到敬佩这个层次而已,毕竟是外人,也不是看着和记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全过程的人,七八年间,到如今这种地步,认敢怀疑张瀚的决断或是想法?
帆浆船已经证明了三十万两没白花……俘虏的两艘盖伦船价值就超过了三十万了,还有两艘大型的武装商船当添头,已经是大赚特赚。
底下就是拿小本钱博大利,几艘岛船和火船,加起来也没有用十万两,就是几门重炮花费了不少银子,大炮可不是想铸多大就是多大,工艺不过关,铸出来打一发就炸了,或是威力不足,只大其形而威力不足,也是白费功夫。
火器局铸这几门炮,可是费了天大的力气。
大量的高手匠人从北方调过来,初入台湾就开始手头的工作,除了提供各军舰上的常规火炮外,就是开始铸这种和记所有的最大型的火炮,四十六磅炮。
小船巨炮,当然不是用来正面交火用的,虽然炮弹沉重威力很大,但后座力也是巨大,就算下了锚也是会叫鸟船一炮之后复位就得等半天,威力再大,人家十颗炮弹也还击过来了,小船可承受不了几轮,很可能第一轮炮击过来,几颗炮弹一砸,小船就直接被打沉了事。
在荷兰人警惕的目光之下,鸟船并没有冲到战舰正面,而是绕过最激烈的战场,从镇虏卫号的侧后方向,绕到了巴达维亚号的部份。
“糟糕了!”
高文律在海上最少二十年,刚刚隐隐的不安立刻落到了实处,整个人都是在甲板上跳了起来!
这些小船,操控如意又携带巨炮,绕道到,还能干什么?
用重炮轰击,然后火船跟上,这就是和记的火船战法!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火船()
高文律已经没有时间疑虑,当即立刻下令转舵起锚,调整迎风帆面,立刻撤离战场。
同时旗舰也发出指令,各舰都可以自行脱离,不需要坚持打下去了。
旗语下达的同时,绕到船尾处的小船开火了!
几艘鸟船几乎是同时打旗,硕大的火炮同时点燃了引线,火炮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然后就是噼里啪啦的炸响。
高文律感觉脚下的甲板在抖动,整个人都站不稳了,他死死的抓住船舷才勉强站稳,更多的人被晃翻在甲板上。
船尾处传来巨响和人的惨叫声,在船尾有两门炮,两个炮组人员在那里戒备,同时船尾也通船中,有更多的炮手在甲板下打放火炮,正在火炮来回轰击退位又复位的当口,四十六磅炮的炮弹带着尖啸和巨响声飞入船腹,可想而知会带来多严重的死伤,原本还在开炮的侧舷炮组几乎瞬息间哑火了,更多的水手则是在甲板上忙碌着,希望能够在鸟船的围攻下脱离战场。
没有办法还击,他们把鸟船放的太近了,已经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
不管是船尾炮还是侧舷的炮,都是对鸟船没有办法,对这种小船,就是该直接早早集中火力打过去,可惜刚刚他们还在攻击和记的商船,打的那几艘商船摇摇欲坠,沉没就在顷刻之间,可是眨眼之间,自己就象是一个壮汉被精悍的矮子近身抱摔,尽管小矮子在体格和力量上远远不如自己,可是重心已失,被人抱住两腿掀翻在地,接下来就是被痛揍而毫无办法了!
船尾被打的稀烂,很多水手被军官带领着跑过去,希望能在对方开炮的间隙做一些处理,但火炮接二连三打放,距离很近,鸟船操控如意,虽然火炮一发整只船都在海水里打晃悠,甚至半边船身都能沉到海水里去,后座力实在是太大了,相对于鸟船的船身来说,重炮已经接近其能承载的极限了。
但鸟船上的水手极度兴奋,盖伦船的船尾是如城堡敌楼一般的,有不少士兵持火枪在尾楼戒备,尾部的敌楼下方就是火炮的炮口,有的盖伦船是四门炮,有的是两门炮,眼前的盖伦船就是两门炮,原本这两门炮会对鸟船造成严重的威胁,但他们来的很快,迅速打放,在敌人未及反应之前就已经把炮弹打过去,运气也是很好,几颗炮弹彻底废了船尾的抵抗,接着就是酣畅淋漓的连发几轮,和记的炮组相当优秀,这个时代的炮组一般是一分钟一发,从上颗炮弹打放时开始,从清膛到重新打放有十几个步骤,每门炮的炮组成员或能是六人到八人,动作都要非常的迅速,由于日常的训练严格,几乎就是下意识的反应。
在高强度的训练之下,每门炮的打放时间一般是一分钟,差劲一些的炮组最多也不会超过一分半钟就能打放。
如果是熟练快捷的炮组,可以三分钟五发。
要是在陆地上,和记的炮组三分钟五发没有丝毫困难,但在鸟船之上,后座力太大,等复位要耽搁一些时间,就算这样,仍然是做到了两分钟一发。
短短几分钟时间,六艘鸟船把巴达维亚号的船尾打的稀烂。
贪精不贪多,其实还有几艘舰船离的很近,操控一下就能到对方船尾,而且对方也在往这边开火了,炮弹不停的落在海面上,腾起的水柱能把鸟船扑翻,但岛船之上的人员对这种场面也是早就有过预案,训练时必练的科目,鸟船上的炮手根本不为之所动,还是尽可能的在扩大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