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这手掌想必也就是那个内丁的了。
姚宗文仔细搜捡了一遍,并无书信和其余物品,眼前桌上,只有一只手掌和一个锅烟锅。
那个人是藏在遵化,姚宗文猛然明白过来,就在白天自己和刘国缙准备聚饮,晚上又商量禀报魏忠贤的那段时间里,人家跑到遵化把自己的内丁搜了出来,又砍下一掌送了过来,这其间要动员的人力和展现出来的情报能力,下手的果决和必要成事的信心,都是在眼前这残断的手掌之下表现了出来。
断掌的切口处相当平整,几乎是相当的平滑,连骨骼处都是一样,惨白的骨骼上还有残留的血珠,看起来真是触目惊心。
姚宗文几乎稳不住,要拿两手支撑着桌子才能不教自己摔倒在地。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过来,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那些本事,在绝对的力量之下简直就是笑话,无非就是一些机心阴谋和权术勾当,包括派人去柳河对岸这事一样,自己以为隐秘和浑然天成,不过在别人眼中已经是洞若观火。
这事情可不比贪污一些军饷,魏忠贤可以强力压下去,如果这事暴露出来,姚宗文第一时间就会声名俱毁,任何人都会与他切割,特别是阉党,为了掩饰也好,魏忠贤会做出最公正严明的姿态,姚宗文会在第一时间被逮拿,然后是酷刑而死,绝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想到这里,姚宗文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一样,忍不住瑟瑟发抖。
这时外间的长随可能听到动静,拍门询问道:“老爷,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没有。”姚宗文哑着嗓子答了一声,接着反问道:“今日有何人来我书房里头?”
“只有梅香进来打扫过,小人记得老爷吩咐,不会随意放人进书房来的。”
“哦,那没事了。”
姚宗文扶着桌子又站了一刻钟,感觉是过去好久,等身体平复之后,他才扶着桌子移过去,慢慢坐下。
死人,姚宗文见的多了,断臂残肢也不是没见过,不过,这种事关自己,**裸的拿断肢来威胁自己的事情,他还真是头一回遇到。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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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记,真是胆大包天!”
哪怕自己是被威胁的一方,姚宗也是忍不住赞了一声。
国朝的官员是有免死金牌的,一般来说一年被处死的官员一巴掌都数的过来,被处死的有清名的和身在显职的官员,从英宗皇帝过后,只有世宗杀夏言时最为震撼,除此之后,官员一般也是被免职或下狱,廷仗是最严重的伤害,但又能带来莫大的好处,可以说廷仗之后立刻是名满天下,光是凭着这名声能走遍天下都受到尊敬和崇拜,所以相当多的官不惧廷仗,反而如飞蛾扑火,前仆后继。
姚宗自当官以后,从未想到会有被威胁性命的一天,大明不前朝,除了洪武年间官员性命朝不保夕之外,此后几乎没有什么事会被处死了,世宗晚年时,海瑞几乎是指着皇帝的鼻子痛骂,结果还不是屁事没有,官已经形成了一个整体和集团,在当时对营救同道是整体的发力,强若世宗皇帝,还不是没有办法随心所欲。
到了天启年间,左光斗等人并非死于皇权,而是死于官内斗,魏忠贤身边如果不是楚党浙党齐党那些官齐聚,凭他提督东厂太监的权势,撑死了欺负一些不入流的小官,想对付左光斗那种层面的官也是绝无可能。
姚宗也是官集团最核心的一员,从未想到被人以性命相威胁,一旦事到临头,平时的养气功夫当然无用,那种形同实质的压迫感没有经历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在椅又坐了半天之后,姚宗感觉身衣袍都湿透了,但他也算是镇定下来,前后关窍想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说道:“来人,备车!”
……
姚五儿五短身材,身形已经发福,走在路象是一个圆桶。
他走在永平府的一处街道,距离东西朝向的衙前街不远,离城的驻军,一个副将的住所和麾下兵马所驻的军营区域也是很近,一路来往的要么是穿着绿草颜色袍服的低品官员和蓝袍的吏员,要么是骑马或步行的军官或普通的战兵。
百姓当然也有,一路街道两侧皆是大大小小的房舍院落,行人也是颇多。
远处钟鼓楼传来悠扬的报时声响,姚五儿侧耳听了听,知道快晚六点了。
现在已经有不少人习惯用泰西人的分时法,而不是想起是什么时辰,这也算是潜移默化的改变,毕竟分时计时哪一种方便,这还是一目了然的。
沿街不少地方还搭着草棚,姚五儿相当仔细的打量着草棚里居住的人群,多半是神色木然,眼神毫无神色,甚至一片死灰,多半人都是呆呆坐着,或是早早躺下,用来恢复一天下来的疲乏。
这些都是辽民,从万历四十七年开始有辽民陆续逃出关外,这都是特别谨慎小心的人,也有不少平民跟着大户们一路跑来,他们虽然很辛苦,在刚跑过来的时候可称风餐露宿,经常饿肚子,朝廷从未想起要安置这些逃难的难民,他们衣食不给,露宿街头,每天都有大量的难民死于街头,真是惨不堪言。
后来官府陆续组织大户施粥,最少叫难民吃饱,然后逐渐分流,在城也可以找到一些糊口的事情可做,不过居住地一直没有解决,难民有银子的早自己买田买地买屋居住了,在街头流离失所的都是一般平民,可能原本也是家境不错,但仓促逃难,原本的土地家具一类却没有办法带出来,除了随身衣物和一些细软之后几乎是身无长处,有十几二十两银子还要防身,哪舍得全拿出来租一年房子住,风餐露宿不是长久办法,于是各条街道都是难民自己搭了棚子居住,官府因知其难,也不来驱赶,时间长久也是问题从生。
姚五儿当然不是来体恤难民们的难处来的,他刚搬来永平府不久,身银钱颇为丰厚,又是孤身壮年男子,哪能长久自己独住,难民这里女孩子也不少,姚五儿打算挑个十五六岁的长相出挑的女孩子,纳为妾侍在身边伺候。
他虽然是姚府的下人,可是早娶妻生子,并且也早纳了两房妾了。
在长街的窝棚区走了两圈后,虽然看到了好几个年龄合适的,但长相都不怎么吸引姚五儿,其有一个倒还不错,不过神情太过木讷呆滞,似乎是刚有亲人离世,身边一股腐臭味道,头的头发如鸡窝一般,姚五儿虽然兴致勃勃,但对这样的女孩子也是有无从下手之感,只能放弃。
他在街角买了一只烧鸡,一瓶烧酒,用荷叶包了,哼着小曲慢慢走回自己的小院。
这是一幢一进的小院,三间北屋正房,两间偏厢,一间门房,此外还有厨房和茅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小院是姚宗买下来给姚五儿居住的,足足用了一百六十两银子,价格不菲,加姚五儿随身带着的二百两和记帐局的银票,还有数十两散碎银子,足够他舒舒服服的过五六年光景,数年之后风声过去,姚老爷答应再赏他几百银子,到时候能将家人也接来,一家齐聚享福。
想到未来,姚五儿心头一阵轻松,口哼着的小曲也更加明快几分。
由于担心不慎暴露,姚五儿没有雇佣仆人,只有街角的一个妇人隔几日来取衣服回去浆洗,平时都是他一人居住,进了院门后他很小心的把院门反锁,然后直接进了北屋,天已经黑了,他将灯烛点燃,火光亮起来的同时,两个黑衣人正端坐在北屋正的官帽椅,对着姚五儿微笑。
“有贼!”
姚五儿第一感觉是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的反应倒也是很快,左手烧酒一丢,右手烧鸡一抛,然后转身跑。
“想去哪啊?老实点。”姚五儿转身时,才发觉自己身后两扇门侧分别还站着两人,自己想往外跑的同时,人家已经站了过来,两人一起出手,姚五儿也是练武十年以的猛人,拳打脚踢,想突破防线,怎料对方身手更加了得,两人配合,一档一抓,然后一起揉身而进,分别出手,电光火石之间,彼此交手数招之后,姚五儿已经被按住胳膊,整个人按翻在地。
“你们不是贼,是锦衣卫,还是东厂的番役,或是东虏的细作?”
一瞬间后,姚五儿已经明白过来,对方并不是贼,当然不可能是来绑票自己,而更大的可能是锦衣卫旗校。
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嘿嘿笑起来。
一个黑衣人笑道:“锦衣卫?他们倒是有这本事啊,他们一出京全天下都知道了,除了拿着未开读的圣旨去拿人,现在还有什么本事可言?他们能在三天内赶到永平府,并且根据最近买卖房舍的牙行记录来找到这个院子?能根据牙人的描述确定你是姚府的下人姚五儿?并且能根据姚府的情报,确定你是被派到柳河对岸去通风报信的人?”
“你们连这事也知道?”姚五儿面若死灰,他是姚家的家生子,从祖父那辈在姚家效力,所以不管姚宗有多隐秘的勾当要他去做都没有二话,包括和生员刘伯镪私下里的沟通,过河去通知女真人准备迎战,这些事都是姚五儿去做,他当然知道这都是极犯忌讳事关生死的隐秘大事,如果自己不是家生子,而且姚宗也不能把刘伯镪和宋生还有他都一古脑的杀了灭口,否则的话,姚五儿感觉自己也是该被灭口的那个。现在家主买了宅邸又给了银子,可见不会被灭口了,但这样的大事他是连做梦都不敢梦到,此事一旦暴露,不仅他的主人姚宗保不住性命,他这样的小人物更是难逃凌迟之死……这几乎是板钉钉的结果,不必有丝毫怀疑。
被这几人擒住,又说出最隐秘担心之事,姚五儿整个身子都是软了下来,他最害怕最担心的事情是眼前这场景,整个人都是瞬间跨了。
“废物一个,也亏他做了这么大事。”带着人潜入房的行动组的组长一脸厌恶,他也不屑与姚五儿多说,歪着嘴令道:“按吩咐做事。”
“是。”
一个黑衣汉子狞笑起来,姚五儿看他拔出短刀,吓的全身都哆嗦起来,但他没有办法挣扎,另外两人的手如铁钳一样把他按的死死的,等自己的一只手被摆在桌时他才明白对方要做什么,他想叫喊,但一只手钳在他的喉结处,他连哼哼声都发不出来,眼看着黑衣汉子动作相当熟练的一刀挥落,正砍在手腕关节处,鲜血迸飞,对方立刻将断手装在一个皮袋里,顿时是一点痕迹没有,接着又是拿药棉替姚五儿包扎,姚五儿呆着脸看着眼前这一切,似乎砍断的不是自己的手,一直到清凉的药棉敷在断手处,他才感觉到剧烈的疼痛,整个人如虾米般的跳起来,一阵阵沉闷的嘶吼呼痛声也是从被卡着的喉咙处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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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察院()
“打昏他。”行动组的组长毫无怜悯心的下令。
按着姚五儿的组员立刻动手,在其后脑部力道相当精准的一击。
姚五儿翻着白眼晕了过去,这等事行动组的人都是老手了,刚刚的一击可以令其短时间的昏迷和长时间的昏睡,可以省不少事。
当然也可以口服令人昏睡的药物,这个可以在长途转运时使用。
就行动组的组长私人感情来说,眼前这厮就算是活剐了才叫他觉得称意,但命令就是命令,当下就是人手分离,行动组一分为二,一部份人送断掌到京师,另几人将昏迷的姚五儿押到一处安全屋里看守,一直到事情结束再决定怎么处置此人。
夜色之中,黑衣人们动作娴熟的从院子里出来,不远处已经有马车在等候,众人分别上了两辆马车,所有事情其实一刻钟不到就完事了,在他们出来之后又有几人进入院中,抹去一切痕迹,虽然这时代的官府可没有什么破案的能力,但军情司做事向来是滴水不漏,不给人一切可以追察的漏洞。
在几声若有若无的狗吠之中,这个小院再次回到黑暗之中,哪怕是睡在街角窝棚里的难民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在宵禁开始之前,几辆马车的来回太平常了,几乎不值得怎么认真关注。
……
王发祥和李国宾一起坐在马车里,黑漆的马车车身在黑暗的夜色中丝毫不起眼,还没有敲宵禁的鼓声,但街面上几乎看不到来往的行人了,两人对面而坐,也不说话,只有赶车的车夫在外头没有什么忌讳的,又要做出闲适的姿态,所以时不时的敲动火石,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打出火星引燃火煤,再点燃烟锅,烟锅里的烟草发出明亮的火光,在暗夜里时暗时明,一股烟草香味也是弥漫开来。
两个大人物不说话也不动弹,但他们却知道四周有整整两个行动组在潜伏着,一个小组人数不定,有时五人,有时十余人,今晚都是两个大组,二十多人将姚宗文不大的府邸包围的严严实实,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李国宾不是军情体系的人,但这么多年下来也略微知道一些事情。
行动组的人都是精中选精,先在战兵里挑选,不一定是步兵或是骑兵,铳手也可,不是需要那种力大无穷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那种,而是身法灵巧,胆大而心细的类型。选取之后,还要细过长期的训练,从翻墙开锁到搜索房间,到下毒和各种刺杀手段,可以无声无息的杀掉既定目标,也能够绑架,拷打,逼供,总之各种手段都日渐成熟专业,和记的军情体系在连续多年的实践之中,也是找到了合适这个时代的道路,将曾经辉煌一时的锦衣卫和东厂,当然也包括建虏的间谍细作们,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就如姚宗文所行所为,因为军情局早就把他定为高等级的关注目标,时刻对其保持高强度的监视,这种监视从各个方面涵盖着姚宗文的一举一动,包括其对府中下人的使用,在马世龙等人决定动手时,姚宗文却秘密派出部下往辽中去,简直就是黑暗中的萤火虫,所有光亮都尽在眼底,不过军情司在当时并没有介入,如果将人捕拿了,可能柳河之战又是另外一种结果,但这种干涉并不有益于和记在整个草原和辽东的布局……和姚宗文的目标一样,辽西这边需要一场大败,和记也需要,这种话当然不会有人直说,但私下揣度起来却并不困难。
马车外时不时传来轻微的响动,王发祥这样有经验的军情司的高层知道是下属们在加强联络,显然是姚府中有了动静。
“有结果了?”李国宾有些好奇,今天他跟着一起过来就是有些违规了,而且一般地方的官员也不会主动和军情人员配合,只是京师这里,三个人等于赤手空拳打下这片基业,彼此的交情可以说到了交托性命和家人的地步,所以些许忌讳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李国宾此来也是有原因的,如果姚宗文的选择和他们希望的方向背道而驰,那么今晚就要准备发动。
和记的威胁从来不是单纯的威胁,如果姚宗文真的选择了鱼死网破,那么不管结果怎样,他这条鱼就一定要死。
李国宾需要发动一些人脉,凭着军情局拿回来的材料,给姚宗文致命一击。
至于暗杀也是可选之道,不过并不是优先选择。
虽然已经快到宵禁时间,但姚府大门还是大开了,一辆和记大车停在门口,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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