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求去()
边境持续震动,马世龙却不敢耽搁太久,好在还有五六个总兵沿锦州到右屯一线驻守,女真人除非动员整个八旗否则也不会攻过来,从目前的天时和种种迹象来看,辽西被大举进攻的可能性还并不大。
估计剩下的时间就是要各种扯皮打笔墨官司了,马世龙也不敢拖延太久,此前他在柳河口已经派了塘马往山海关报信,茅元仪写了封简短的书子叫塘马一并带回去,坏消息得第一时间给阁部大人知道,好叫他老人家早早知道消息,想出应对之法。
待七月初七时马世龙一路回到关城,第一时间就到经略府邸请见,孙承宗也是第一时间接见了他。
“阁部大人。”马世龙一身战甲未除,身上满是尘土和汗臭,铠甲内虮虱从生,越是这样,他心中反而要舒服不少,当下跪下请罪道:“卑将真是无脸来见你老人家,但不来也不成,此战之败完全是卑将之过,卑将已经命幕友拟了奏折,待阁部大人看过之后,随时拜发给朝廷请罪。”
孙承宗一手将马世龙扶起,温言道:“苍渊将军不必如此,世间名将哪有不打败仗的,武圣还有走麦城的时候呢,一场败仗不值得如此自责。”
马世龙大惭,起身说道:“阁部大人放心,卑将已经在奏折中说明,调兵遣将临阵指挥俱是自己所为,与阁部大人没有丝毫关系。阁部大人运筹无错,只是卑将无能,未能率部下克敌致胜。”
“这般说足见苍渊将军好意,老夫心领了。”孙承宗捋了捋漂亮的大胡子,笑着道:“不过朝中政敌,又岂会放过这般大好良机?将军是将才,老夫深信这一点,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老夫仍然还是会力保。当然,免官革职和一时的牢狱之苦怕是免不了,但圣上如果免了老夫经略一职,怕是会心中有愧,所以苍渊你还是会有机会放出并起复,将来如果真的感念老夫,就多为老夫杀几个鞑子吧。”
马世龙大恸,此时才感觉到这个老人是辽东真正的定海神针,自己一直在其羽翼之下被庇护着,这才有这么舒服的辽镇总兵可当,在此之前可笑自己自视太高,还以为凭战功可以压辽西将门一头,这一次布置失宜,贪功冒进,说白了还是心态太过急燥的原故。
孙承宗又勉励了马世龙几句,这才端起盖碗,屋中的长随当下送马世龙出去。
眼看书房门前马世龙叩首垂泣而去,孙承宗微笑道:“马苍渊还是个有良心的,老夫在辽西不知道对多少大将推诚以待,恩结其心,但真正感佩老夫情义,战场上定然听从指挥的,老夫心里也就只有马苍渊一人耳。”
茅元仪道:“祖大寿向来也是对阁部大人恭谨无违。”
“哦?”孙承宗笑道:“祖复宇么,他对我向来确实恭谨,但那是重修宁远城之后的事,当初他一心想退回关内保命,宁远基业也不要了,跟着王在晋反对我的重修关外诸屯卫堡垒的策略,后来王在晋势败,他见机不妙立刻投效老夫,这几年来兢兢业业的听令行事,看着不错,但你想想,如果他真的对老夫有那么一点感恩之心,这一次右屯出兵,从前锋,定武,冲武三营调铁骑营兵出战,祖家诸多子侄无有人一出兵,也就是说祖家的内丁没有派过去一个。这般忠爱,老夫还是敬谢了。”
茅元仪也是聪明人,这么一提点就明白过来,当下恨恨的道:“不仅祖家,满桂,赵率教,还有袁蛮子,心机都是可疑。”
“哎,这样你就过于求全责备了。”孙承宗摇头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你想,人家已经尽了本份做事,只是没有做更多便心生埋怨,这样的话,谁敢与你共事呢?说实在的,就算是柳河之败以前,我也没有想到,八百铁骑营的精锐居然不是五十战兵和五十旗丁的对手啊?自此之后,对东虏的战略还是要以守为主,否则还会铸成大错的。如今想来,沈阳和辽阳之失,沙岭之败,这些战事失败并非是当时的封疆和武将无能,而是东虏的战力切切实实的在我们之上。日后,不记清这一点,朝廷迟早还是要再吃一次大亏。止生啊,将士们都是一条条性命,不光是费朝廷米粮养着的战兵,而是一家家户户从襁褓幼儿养到大的,也有父母妻儿,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性命,和你我一般无二,没有区别。这一次,战死了八百将士,包括一副将一参将,诸多都司,守备,千总,朝廷问责,老夫何辞以对,又有何颜面留在辽东经略任上啊……”
茅元仪知道孙承宗已经上疏解释战事经过,并且是把责任多半揽在了自己身上,茅元仪记得是大学士孙承宗奏:“关外哨探巡河陷没,大将奉圣旨,马世龙调度失宜,轻进取败,军法俱在,姑令其戴罪立功,臣为枢辅,身膺重任,着一力担当,督抚道将严加守备,务使万全,臣以老病……”
底下茅元仪没有细看,不过多半是孙承宗请罪和以老病而辞官的说法。
“老夫经略辽镇数年,从一片破败只余关门和宁远两处地方,到现在重修锦州并右屯,大小凌河堡,复地数百里,安置辽民五十万,立辽镇营头四十,兵最多十四万,裁撤过后也还有十一万人,甲胄兵械战马粮饷俱全,虽然耗费国家千万,但最少老夫可以说一句无愧于天子和庶民百姓……”
孙承宗眼中露出迷茫之色:“只是老夫不知,营伍新立毫无战力,如果老夫去后,东虏进窥之时,辽镇上下是否能顶住压力,将东虏逐回了。”
茅元仪心中其实也相当的迷茫,在柳河之战以前,由于辽镇现在士腾马壮,粮饷充足铠甲军械粮请,茅元仪等人私下里感觉已经做到了甲坚兵利,对营兵的操练由于是孙承宗亲自抓,所以感觉各将操练也较为上心,最少比几年前把营兵当纯粹的炮灰要强的多。
辽镇兵在数年之后就成为大明最顶尖的强兵,一方面是对东虏战场的历练,另一方面确实是由于饷械充足,将领对普通营兵也较为关注,不象别的军镇对营兵根本不管不问,所以在崇祯早年时,不管是对农民军的战事,还是平定吴桥兵变,辽镇铁骑都是平乱的主力,所谓关宁铁骑的威名也就是这样闯下来的。
在此时茅元仪等人才感觉到与东虏的战力差距,简直大到了叫人绝望的地步,包括孙承宗在内都是不怎么明白,为什么大明王师会孱弱到如此地步,不过有一点值得欣慰,还好这一次是试探性的小规模的进攻,如果是按朝中那些书生所言的与东虏决战,恐怕十几万大军又如萨尔浒和沙岭之战时的大明将士一样,十余万人横尸沙场,辽西的大局也非转瞬之间崩溃不可。
……
一队穿着绿色襦裙的都人摇着铃铛走过,天色昏黄,但还远没有到天黑的地步,宫中各处都还很明亮,红色的永巷高墙和黄色的殿顶沐浴在黄昏时的光彩之下,和绿色裙装的女孩子搭在一起,真是无比绚丽。
到处都是穿着浅黄色或是灰白色服饰,戴着三山帽的宦官,到处都是宫门上锁的声响,整个宫城包括三海在内共有五六万人居住,包括太监宦官和大量的宫女,整座宫城可不是后世那个博物馆,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居于其中的人们在此时算是快结束了一天的劳碌,除了值夜人员之外,多半的人在天黑之前会回到自己的居所,然后很快就可以上床休息了。
只是这样的天气想早眠也并不容易,天气很热,宫城之中到处都是墙砖殿阁建筑,热气发散很慢,比起遍布园林水榭的三海和万岁山要闷热许多,当今天子虽然年轻,但不喜欢折腾,和他的祖父万历皇帝很相似,不怎么好女色,也不怎么喜欢折腾,和精力充沛,在三海豹房一带来回折腾的武宗皇帝差远了。
天启皇帝最爱的还是自己的木匠活,乾清宫不光是一个大殿,整个殿阁包括正殿和东西暖阁,还有殿后的诸多配套的院落,天启皇帝不仅有专门的打造木器的宫殿,在居住的乾清宫的配套院子里也有自己的整套物事。
由于天热,皇帝推移了晚膳的时间,平常是下午四点用晚膳,这也是汉民族千年之下的传承,以前的汉人只吃两膳,早饭是在早起忙完农活后享用,大约是早上十点,然后在下午四点再吃一顿,一天就这么结束了,到了大明已经普遍改为三餐,但皇室用晚膳的时间还是相当之早,与普通的人家并不相同。
大约在下宫门钥匙之前,天启才将将吃完晚膳,天热,大殿顶高又透风,在正殿用膳的皇帝还是热的满身大汗,皇帝只用野鸭汤泡了半碗碧玉粥,吃了几块精巧的宫点,惯用的燕菜则是一口也没有吃。
由于担心皇帝用膳不香,近来日渐消瘦,又经常咳喘,张皇后着自己宫中的都人送来一碗冰镇的燕窝银耳粥,消火清热又滋补,皇帝对这个并无兴趣,不过冰镇之后这粥冰凉可口,天启皇帝将一碗粥吃光了,送粥的都人十分高兴,因为她知道回去之后,皇后听说了必定高兴,会给她相当丰厚的赏赐。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 挂表()
在有些嘈杂的铃铛声中,皇帝看了看大殿一角的大座钟,这是宫中的御用监和银作局一起合作仿制的和记座钟,其实皇帝对购买和记银钟并没有抵触,可能是宫中的人感觉和记物品用的太多,不好报销,御用监并起头仿制,前后报销了一万多两才仿出来,走的也不很准,不过由于是皇家内造,在造型和银饰上比和记的还是要高明不少的,论起工匠的水准,内造肯定比民间的强,这一点来说短期内不会改变,不过随着和记的工艺水平增加,招募到的高手匠人也没有门户之见,迟早会在精巧程度上超过内造。
对这些天启皇帝没有什么门户之见,他皱着眉头看看座钟,轻声道:“去看看和记座钟是到什么钟点了。”
“回皇爷,”乾清宫的一个太监答道:“和记的钟和咱们的差一刻钟。”
“果然还是不行。”皇帝道:“叫他们拿去再调校一下。”
“是,皇爷。”
天启对座钟内的大大小小的齿轮也是相当的感兴趣,犹豫了一下,说道:“叫御用监的人就到乾清宫来调,吾在一边看着。”
“皇爷不是说要继续造那个水师战船的样子?”
“哦,这样啊,先看修座钟吧。”
天启犹豫了一下,他最近很是迷恋上了打造战船模型。
皇帝已经进阶了。
从打造那些宫殿楼阁的模型样子到了战舰模型的档次,在后世也是标准的模型发烧友。
当然皇帝的条件比一般的模型发烧友要强多了,除了没有后世的那些车床一类的工具,本时空造模型要用的工具真的是要什么有什么,一应俱全,而且都是最高档次的工具。
除了工具之外,宫中替皇帝打下手和参谋样子的最少也有过百人,都是从内侍中挑选的心灵手巧之流,由于知道皇帝的爱好,这些家伙也是昼夜不停的研究和提高自己的水平,现在皇帝造出来的战舰模型已经是有模有样,大大小小不同比例的都有。
皇帝最近打造的是一艘自己想象中的战舰,根据的是此前和记提供的荷式战舰的样子,加大了几倍,船楼和尾楼都加大了,不过按比例来说并没有失调,另外船身也加大几倍,天启感觉这样的船才堪称海上霸主,两舷和船首的炮位被他加到了百门火炮之多,大体的船身都做了出来,就是在索具帆具上天启琢磨不透,和记当然有详细的图册介绍,不过这种大帆船上的帆具索具实在是太复杂了,想照虎画猫都是庞大的工程,天启乐在其中,他每天早晨起来先做一个时辰模型,然后处理会朝政之事,中午午睡起来之后听各监司的太监来禀报事情。有些内廷的事是皇后在管,也有更多的事务是要皇帝亲自下决断的,到了下午,有时候是看书,有时候听翰林学士进讲,不过逐退东林党后的一个后遗症就是皇帝进讲听书的次数明显减少了,练字和亲笔批复奏折的时间也少的多了。
由于帆索具的困难,天启也感觉有些疲累,正好可以用修理研究座钟来调节一下身体,一会可以心情愉快的去继续打造战舰模型。
一个小宦官端着牌子过来,上面书写的是后妃名字,自嘉靖差点被勒死之后,大明皇帝就不到后妃宫中休息过夜了,一般都是传召后妃到乾清宫这边来伺候皇帝,不过今晚天启没有这种心思,他略带点厌烦的感觉,向着小黄门挥了挥手,下令对方退下。
身为大明皇帝,锦衣玉食是不必说什么的,只要天启想要吃喝玩乐或是女色方面的享用,真的是想要什么有什么。
只是皇帝的兴趣明显不在这些事上,宫中的妇人不足十人,有几个怀过身子的都流了产或是生了之后又夭折了,天启是个温厚的性子,伤心之下更不愿亲近女色了。他现在在后宫只是为了生下皇子延续子嗣,毕竟皇帝的第一要事就是皇位的延续,别的都是假的。
大明帝系至武宗皇帝断绝过一次,嘉靖皇帝以武宗皇帝堂弟的身份入承大统,结果对张皇后不孝,外臣还不怎么敢说,内廷却是口口相传下来。
天启也担心如果自己没有儿子,将来张皇后等后妃的日子会很难过,但这等事哪怕是天子也不能心想事成,又是一年功夫下来,后妃们皆无所出,朝臣们当然也不会提信王之国就藩的事,不仅如此,连同皇帝在内,已经都在考虑在明年替信王选择王妃,如果皇帝迟迟无所出,信王年长后多生几个儿子,可能将来未必是兄终弟及,可能在信王长大成人的儿子中选一个到宫中教养,这也是不错的办法。
天启摇了摇头,把这些烦人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御用监太监带着人很快赶过来,宫中下钱粮的时候乱糟糟的,不过不妨碍对皇帝的供奉,带来的五六个人全部是宫中制造座钟的高手,在后世就有明室的座钟流传,不过数量相对稀少,而且几乎没有自造,都是传教士带过来的舶来品,现在由于天启皇帝的个人喜好,算是把中国制造座钟的过程拉短了五十年左右的时间。
在工匠们拆开座钟时,天启就坐在一边看着,殿内逐渐点亮了很多灯烛,将诺大的大殿照的灯火通明,天启对机械真的是很感兴趣,普通人看着那一个个齿轮怕是毫无兴趣,最多瞄几眼就走开了,他却是颇为投入,一直聚精会神的在一旁观看着。
“吾想照样子打一座模型座钟似乎也不错……”天启在一旁想着,嘴里说道:“若是能将这座钟做小,随身带着,看时辰似乎要更方便许多。”
这是旁边一个乾清宫奉御脸上做出怪样,两个大太监瞟了他一眼,这个奉御顿时老实了,天启看到了,笑骂道:“高起潜你这狗东西,做这什么怪样子,莫非是吾说错了什么?”
高起潜笑道:“奴婢哪里敢说皇爷说错了。”
天启笑道:“不敢说是不敢说,但还是说吾的话有毛病,你赶紧说,不然吾要叫人打你的板子了。”
四周的太监和宦官们都笑起来,大殿内嘻笑声不断,不过都不是那种刻意的讨好笑声,虽然是凑趣为主,但还是象一群关系不错的朋友在一起说笑。
大明的皇帝对内监信任也不是没有道理,首先太监没有后代和家族,也不能当官或是封爵,只能一辈子老老实实的伺候君王,这是一种很私人的拥有物品的感觉,先天性的就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另外便是如眼前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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