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振彦一本正经的道:“不值什么,若是知道侄儿今天落生,带的这东西还是太少太简慢了啊。”
丁氏闻言几乎要哭出来……几年前若是说自己的外孙出生,有人带几斤鹿肉过来贺礼,怕是连门也是进不来吧?
金锁,银锁,镶着金片银片的老虎鞋,各种小孩用的器物,这才是正经的贺礼,亲友中就算有穷的,好歹也会做两身小孩衣服送来,哪有带条腊肉和几升粮食当贺礼的?就算主家不说什么,送礼的人也会叫人笑掉大牙,自己羞也羞死了。
不曾想,短短数年光景,一切都是天翻地覆,丁氏在以前一直在家里相夫教女,除了出门上香和走亲访友很少出门,外间的事情向来是不和她相关的,谁曾想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大明失掉辽东,不仅是朝廷脸上无光,山海关内受到威胁,境遇最惨的当然还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辽民而已。
曹振彦看出丁氏的难过,当下便不再多说,拍了拍手折出灶房,直奔正屋。
说是有正门灶房正堂偏厢的小院,其实加起来一共四间房子,而且全是低矮的草舍,还好是盖的新草,不然的话夏天雨水多时就要了命了。院子倒是不小,后金这边缺什么也不缺地,人都快杀光了,地方是尽足够用了,李明礼在后院搭了个棚子,用来养自己最宝贵的财富,那匹跟随他两年多的战马,虽是一匹低矮的枣红马,但也是一匹正经的战马,有些女真旗丁都不一定有马,这马也是李家最宝贵的财富。
前院有几只鸡,也是李家最值钱的东西,鸡蛋可以拿来变现换粮食,大丫怀孕的后期不能吃鱼,也没有肉,就是靠鸡蛋撑下来的。
就算这样,也是早产了二十来天,曹振彦算是真来巧了。
“大哥,大嫂,我进来了。”
曹振彦世家子弟,礼貌还是根植在骨子里,敲门出声之后,才推门进去。
李明礼已经一脸是笑的迎上来,他道:“又带什么来了?”
大丫躺在床上嗔道:“有没有你这样的当哥哥的,见面问兄弟带什么来。”
李明礼笑道:“他这一回来我接他东西可是理直气壮啊……当叔叔的不给侄儿带东西吗?”
曹振彦也是笑,说道:“原本打算过一个月再来,反正十四阿哥经常会派我过来看这边的官庄收成,一个月跑两趟都是行的,没成想这一回过来小侄儿就落生了,可是措手不及。就带了些肉和粮食来,估计够你们过春荒了。”
李明礼没想到曹振彦这一次又带了不少东西过来,上两回过来,带的吃食只是一些杂粮,曹家说是日子也不好过,没想到这一次说来带的东西又是不少,这倒是真的解了燃眉之急,大丫生了孩子身体正虚,急需进补,奶孩子的人吃的不饱,奶、水定然不足,小孩便是受屈,成天的哭,大人当然跟着着急上火,孩子整夜哭闹,又没有奶、水,当然也没有小米粥熬烂了给孩子充饥,只能抱着整夜的看着娃娃哭……这阵子庄上也生了好几个小娃,都是没有养住,不到一个月就都死了。就算这个时代婴儿的夭折率很高,一个也养不住,还是叫成年人黯然神伤。
“吃食放在外头,我这当叔的总不能一点见面礼也没有。”曹振彦笑嘻嘻的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金子来,轻轻放在小孩身边,语态轻松的道:“这下当叔的可是没有丢脸,这算是象样的见面礼了。”
“这赶紧收起来。”李明礼看了一眼,便立刻将金子拿了起来,递给曹振彦道:“这东西现在难得的很,你不知道从哪得的这一块,还不赶紧收好。”
这一小锭金子有五两多重,按大明的兑换比例能换三十多两银子,按辽东此时的物价也就是一石半粮,太平年景的话,可以买五亩地,或三四头牛,或是青砖盖的农家小院,在城里够典几间房,总之算是不菲的财富。
在此时,因为战乱和女真贵族的搜刮,辽东的金银已经被女真上层搜刮的差不多了,特别是金子,上层对金子的收藏十分着紧,原本中国的金矿开采就不足,几千年的金储也在蒙元时期被搜刮一空,这几百年恢复的有限,加上开海贸易,大量的黄金被欧洲人用白银换走了,民间储金更少,辽东这里的民间几乎看不到金子,就算是银子也是掌握在女真人手里,汉人手中几乎很少有存银,更不必提金子。
可想而知曹振彦给的这锭金子有多贵重,李明礼当然不肯收。
“李哥不必客气。”曹振彦道:“有些事我还没说过,但实话实说,现在的我并不缺这一点使费。”
这么一说,李明礼知道还有下文,当着大丫的面推来挡去的也是难看,当下便是把金子收下,令大丫塞到被角下面,防着被进来探视的人不小心看见。
“我也有事要同你说。”李明礼看看大丫,下定决心道:“要命的事情,如果不是你,那是打死也不能说的。”
“好,那我先听李哥你说……”曹振彦拉了把椅子,在李明礼对面坐下来。
第一千三十四 河边()
黎明时分,天刚刚麻花亮,河边的风吹在人身上还十分寒冷的时候,躺在半残篝火边的人们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
李方一下子坐了起来,长久的训练叫他立刻清醒了,他的手立刻摸到腰间……那里有一柄上了子药的短铳。
“不要慌乱。”陈獾也坐起来,两眼只迷蒙了一小会功夫,迅速就又变得清明起来。
“是自己人?”
“当然了,傻小子。”陈獾笑道:“我们在外围有岗的,还能跟你们一样就知道蒙头大睡。”
李方脸都羞红了,想想就是自己太放松,虽然是和陈獾他们在一起,也是应该安排轮值岗哨的,否则的话,有几个建虏甲兵半夜摸过来,这几十人不是全莫名其妙的交代了?
“你的甲肯定没带出来。”陈獾递给李方一领锁甲,这明显是和记的出品,不是在辽东这边俘虏的女真或大明一方的甲胄,作工相当精致,圆环大小空径相当,拎在手中并不太重,然而显得相当厚实,防护力来说,最少刀砍和箭射都能抵消大半的伤害,至于近距离的戳刺和重兵器的挥斩当然防不住,不过就锁甲的防御来说,眼前这领甲已经做到最好了。
“穿上吧。”陈獾站起身来,不远处有五六人赶着马爬犁已经飞驰而来,陈獾对李方道:“我们还要往北边去,那里有我们的哨位,和你们不同道,你穿上甲,时刻戒备,走上三天就进入我们核心防御区,那就不碍事了。晚上你安排男子轮值,给他们削一些尖头棍子,把他们当新兵来看……四十以下的辽民男子,只要不是残疾,到了我们营区肯定也是要入伍当兵,最少也得当农兵。”
“是,我知道了。”李方神色肃然,他自己就是辽民,现在的逃亡辽民,到宣川铁山一带是当屯民,给东江镇种地,打猎,剥皮,采参,采珠,另外就是打杂,东江镇已经被特许经商,贸易路线是从皮岛为核心,汇总东江地盘的土产,加上朝鲜那边过来的贸易货物,运到登莱和天津上岸,利润不小,一年几十万两肯定能赚,镇内几十万辽民都各有差事,忍饥挨饿是正常的事情,十二团控制的地盘也不小了,有合格的男子都是先补入农兵,再挑出来当辎兵,合格的再当战兵,一系列流程下来反正是要在辽东缓慢扩军,十二团并不着急,战略上要等辽东大反攻时十二团这个伏子才会发挥作用,战术上来说现在军司面临财务困难,十二团在宽甸要消耗大量的物资钱财,以商团军人的主观性来说,军司就算有钱也是会想着尽量减低军司的负担,屯田就是第一步,战兵一般不负担什么农活,只是在开辟基地的时候要出动一下,平时则是以哨探和建立防御圈为主,最多是出动打猎和采参,屯田主要是辽民为主的农兵在做,体系也是以农兵,辎兵,战兵这样三级形式,慢慢的补充辎兵和战兵的人手。
叫温忠发他们有些头疼的就是皮岛这边还有军政司的征兵局,一旦战兵人数够了,征兵局就会调拔战舰过来把人运走,或是去台湾,或是运到天津……年前保险业开展,从京师到江南都需要大量的战兵保护车队,结果这边训练了两个连的新兵,还没有捂热就被征兵局给运送到内地去了。
农兵的数量在缓慢增长中,不过数量还是很缺,宽甸的大山从林曾经容纳过六七万人的汉民在这里屯垦耕作,现在十二团控制的人口还不到六千人,潜力相当巨大。
温忠发当然也有野心在这里做出一番事业来,人,永远是最稀缺的资源,相比东江镇把逃民当负担的角度,和裕升这边由于财力相对充沛,相反却是视人力为宝贵的财富。
“走了。”爬犁很快赶到,六匹马拉着六个人飞窜赶至,崇山峻岭深处还有积雪,爬犁上明显有冰雪的痕迹。
几十人将木头移到爬犁上,绑束结实,陈獾向李方点了点头,十几人连推带拉,和六匹马一起用力,拉着大木头飞一般的走了。
“这和裕升的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一个留短须的辽东汉子道:“这里遍地都是木头,他们为甚要拖一根走?”
“想必这根特别大些?”一个豹眼汉子猜测道。
“哪大了?”一个黄脸汉子说道:“这般大木头,山上到处都是,不要说宽甸这里,就是俺们连山关那里也满山都是啊。”
“说不明白。”短须汉子摇头道:“咱们别弄这种苦差啊,我可受不了冰天雪地里到处砍木头,还得从冰河里把木头运回来。”
“估计这活也轮不着咱。”豹眼汉子道:“没看之前那几位都是他们的军汉,咱们过去听说也是种地,要么烧炭喂马养牛喂鸡捕鸡,反正有活计做。还能学木匠铁匠,都行。”
“匠户打死不做,咱原本是军户,跑出来做匠户,那不是亏死了。”
“你想呢?”豹眼汉子瞪眼道:“我听那李小哥说了,他们这边匠人吃香的很,俸禄银拿的比农户多一倍还多,但要做什么考核,要心灵手巧上手活计学的快的才能当学徒,咱们谁够格还真没准。”
“那也不想干这差事。”短须汉子道:“一直种地,还是种地好。”
这时李方走过来,将众人集合一处,说道:“距离我商团军十二团核心控制区还有三天路程,前提是一天走四十里,如果走不到路程就得走五六天,我们的行粮相当有限,现在野兽也很难打,没有野菜和野果,如果谁走不快就会拖累全队,任何人不准停留,掉队者自己慢慢跟着走,不能因为一两人耽搁全队人的性命,如果谁反抗,我会执行军纪,亲手将他杀掉。”
众人都有些凛然,但一时都没有应声,只有几个光棍汉子答应下来。
李方又道:“男子尽量帮助妇孺,一天四十里应该能走下来,就记得一条,就象刚刚过河那样,走不下来就是死。”
众人这才都答应下来,所有人简单收拾一下,四十多人有十几个汉子,五六个六十左右的老人,剩下的就是妇人和孩子。
好在这些人都是经历重重苦难跑到宽甸这边来,体能不好意志不坚身体素质不强的早就被淘汰了,到这种时候也就差几天路就能彻底脱离苦难,所有人都互相鼓励着,男子搀扶着老人,妇人则搀着孩童,人群开始沿着河滩往巍峨成片的群山走去。
……
“黄医官,到皮岛了。”
感觉到船身一震,黄玉成从睡梦中猛然醒了过来。
他搭乘的是镇虏卫号,这艘俘虏的荷兰船几乎是不跑贸易路线,一直在闽浙沿海负责剿灭海匪和收取平安状,近来由于荷兰战舰越来越多,荷兰人先从澎湖撤出,然后重船大舰集结在大员一带海面,已经经常与和记船队发生摩擦,在风声日紧的情形下,黄玉成等休假人员的运送只能用大船,天成卫号和镇虏卫号都担负了运送任务,还有新下水的大同卫号也在近浙江海面一带活动,福建一带海面的和记水师多半是留下商船,在近可能的情况下不与荷兰人发生海战。
这种情况下,平安状的收取利益也是急剧下滑。虽然平安状已经收了半年,闽浙江南到北方南下的商船都习惯了,但跑海的人就是这样,这个时代不管是欧洲还是中国,跑海都是提着脑袋去拼,船主和水手一样面临着瘟疫和海难的威胁,既然出海当然就是想把利益最大化,和记强大的时候,几千两的平安状各人也只能咬牙买,和记现在被荷兰人挤的退避三舍,众船主当然也会重新权衡一下和记的实力到底够不够格掌握闽浙到日本和南洋的航线……很多船是能躲则躲了,不能躲的福建船甚至在与荷兰人合作,希图用较小的代价冲破和记的封锁线,自行跑到日本去贸易。
各处的海盗行为又多起来,没有强力的压制,人心的欲望是最难得到满足的……
黄玉成等人从吊床上下来,这艘船也是采用的典型的西式造法,舱室分成几层,船只空间相当的狭小,人们只能在不能直腰的低矮空间里睡这种晃晃悠悠的吊床……也是不得不佩服欧洲的这些水手们,喝着馊水吃着没有维生素的食物,抵达美洲或亚洲一半以上的人得败血症,牙齿几乎都掉光了,因为他们不会在船上发豆芽,睡的地方也是这种比猪圈还差劲的地方,但就是这帮家伙行船海上,纵横大海,在十五世纪就是用小船在地中海和波罗的海搞贸易,十六世纪就开始了全球贸易,到明末清初时几乎没有他们足迹未踩上过的土地了。和记的人也渐渐习惯了睡这样的床,节省更多的空间用来装弹药火炮和压舱物,当他们走出舱室,呼吸起新鲜的空气,想到脚就要踏上真正的土地时,每人都是感觉疲惫一扫而空,精神无比爽利。
第一千三十五 上岸()
“这边还是这般冷啊。”一个同样休假的军医伸着腰道:“台湾那边已经只能穿夹衫,很多屯堡的人干脆打赤膊了,这边却还得穿棉袄。”
黄玉成笑道:“在热的地方呆多了,有时候热的恨不得扒皮,在这里倒是很好,有点清凉之感,也是舒服。”
“冬天的时候你便不这么说了。”那个军医翻翻白眼,说道:“台湾冬天也没下雪,和咱们大同的深秋相仿佛就是最冷的天了,在那里多舒服。夏天热多吃点水果,那边水果可有的是。”
“嗯,这倒也是。”
“黄兄要在皮岛呆多久?”
“按军司安排我要呆一个半个月吧,一个半月后有新船过来,接我们去天津,然后坐马车一路回大同去。”
“你家可曾搬到青城一带?”
“还未曾。”黄玉成笑道:“已经在考虑了,家兄已经是搬到小黑河堡那边居住,写信劝我也搬过去。土地家业还留在天成卫,反正有族人看着,隔几个月自己去看一次便是。”
“不怕时间久了,佃农赖租或是干脆把田骨给赖去了?”
大明的田主租佃很复杂,强势的田主会欺压佃农,弱一些的田主就会被佃农联手欺负,有一些地,租的时间久了,田皮一再转租,主家势弱的话,佃农就会干脆把土地占为已有,时间久了,土地田契未必管用,因为一撵就是一个庄子,很可能佃户联手抗佃,官府里没有硬实关系也不会管这事,如果要打点的话,所失定然大于所得……胥吏和衙役可不是好打交道的,殷实人家招惹上这些人也会脱层皮,加上地方官贤愚不肖,有的不贪,只拿该拿的灰色收入,有的就瞪眼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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