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出来,曹振彦就是要给自己几个直线下属送银子,至于支线他既不会送银子,也不会接触,更不允许自己的直线部下暴露他的身份。
曹振彦早就考虑过,就算自己一时不慎暴露,以十三山军情司给的办法建立和训练的情报网也能继续存在下去,怎么和这些直线及支线下属联络,方法他也是交给十三山的情报人员给带回去了。
至于和皮岛还有宽甸这边的军情分司的人合作,这只是一种平行关系,双方都不会暴露自己的底线……
这一次还有极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曹振彦想把李明礼也发展为直属下线,每条下线都是单线联系,但就曹振彦的私心来说,如果哪一天他暴露了,他希望是李明礼能接手自己开创的这一切…… (。)
第一千三十二 河鱼()
这几个月来,他小心翼翼,虽然经费充足,曹家的地位也够叫他自由行动,但发展的直线下属只有两人,而这两个才干相当普通,李明礼不论是经历还是本事都相当上乘,如果能把李明礼发展进来,不仅是个人情感方面的原因,也有相当多的后续发展的考虑……
不过李明礼一直没有表露出对后金政权的不满,最多是不思进取,随波逐流,这个人空有一身本事,但好象性格太过懦弱了一些,进取心差,能够活下去就是全部的期盼,特别是现在大丫就快生了,似乎就更困难了一些……
曹振彦心事重重的策马向前走着,他对眼前的事毫无信心,唯一有信心的便是最坏的结果李明礼也不会出卖自己……
他突然自失一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考虑事情已经完全的从一个和记的军情人员的角度出发了,哪怕是自身处于重重危险之中,考虑的居然是挑到合适的人选来代替自己,接替自己未完成的事业……
“驾!”曹振彦振奋起精神,挥鞭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抽,战马吃痛,咴咴叫了几声后,奋蹄向前跑去。
……
在曹振彦往松树口赶的时候,李明礼这边已经是一团糟。
和塔布囊一起值哨,时间到了之后天也快黑了,在从河滩地回官道,又沿着村中小道往家走的时候,几个抬旗旗丁和包衣家里的妇人正好往村口跑,见李明礼跑来了,便是都叫道:“还好,这家当家的回来了。”
“咋了?”李明礼面色一白,心猛的一坠。
“你媳妇快生了。”一个妇人道:“就是好象没啥力气……”
李明礼面色苍白,说道:“最近她怕粮食不够交公中的,不怎敢吃饭,给她熬的鱼汤怕是犯冲,一喝就吐……”
“哎呀,那糟糕了。”妇人们都道:“头生子又没有力气,怕是会熬不过去。”
李明礼脸色越发难看,这道理其实他也懂得了,这些天他就是担心大丫会熬不过去,他家虽然比一般的汉军旗丁好过些,比包衣更强过许多,毕竟包衣就是牛马,旗丁好歹还有些人生自由,能够尽量给自己多储些粮食和荤腥,但开春之后,鱼暂时不准捕了,也不准私猎,肉食彻底断顿了,另外就是要准备上交公中粮,家里储粮也就是差不多够用,李明礼平时还要负担很多劳役,大丫都是将有限的吃食尽量省给李明礼,自己稍微吃几口就不肯吃了……用的理由就是不想胎儿长的太大不好生产,这个理由其实相当充足,李明礼也没有办法强劝,而且大丫也是真吃不得鱼汤,一喝便吐……
“我这里有一些羊肉干。”塔布囊在一旁却是听懂了,他是蒙语和汉语都很熟练,女真话反而说不来,磕磕绊绊的很是困难,好在女真人多半也听得懂蒙语,甚至海西几部出身的只会说蒙语,交流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困难。
至于为什么汉语说的极好,李明礼倒是知道原因,那是塔布囊心中的隐痛了……如果不是被和裕升的军人打的满地找牙,恐怕塔布囊这样骄傲的蒙古人打死也不会认真学习汉人的语言。
“拿着,不要客气。”塔布囊把拳头大的羊肉干递给了李明礼,说道:“我只吃得惯这些,所以从草原出来带的可多,有些朋友也是一直给我送肉干,不过眼下只有这些,也没多的了,回去用开水煮软些,连肉带汤给你浑家赶紧吃下去,没力气是生不下娃儿来的……”
“多谢!”
大冷的天,李明礼还是满头大汗,他向塔布囊谢过,接了肉干便是飞跑回家……
丁氏和稳婆都在屋里,在外头就能听到大丫的叫唤声,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叫喊,只是压抑着的呻吟声……
李明礼眼睛一下子红了,他的大丫就是这样,香门第出身却并不觉得高贵,凡事都是深沉内敛,哪怕是疼的受不了也不会放声叫唤,一则是怕吵了邻居,二来就是担心李明礼听着会太过于难受。
他没有急着进去,男子是不好进产房的,另外就是他要赶紧熬汤。
拳头大的内干看着不大,其实挺沉,估计有一斤多重,塔布囊倒是个有心人,不过估计也是怕人查究,所以当着众人的面说只剩下这么一点了……
旺火之下,水很快烧沸了,然后传来羊肉的香气,等锅水滚烫雪白,肉似乎也融在汤里时,李明礼赶紧用陶盆将满锅汤和肉都盛了起来,一直端到堂房外头。
丁氏出来接了,小心翼翼的捧了进去……
里头传来稳婆欣喜的声音:“好了,小娘子有这肉和汤大补,必定有力气把小娃生下来,真是有福啊,在这年景还有肉汤可喝,你家郎君对你可是真好……”
底下的絮絮叨叨李明礼没听,他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到灶间房门前一屁股坐了下来,感觉全身都瘫软了,一直到屋中传来新生儿的哭声响起,他才又猛然跳了起来。
“是个小子呢,大小均是平安。”好象过了一年那么久,稳婆才和丁氏一起笑眯眯的出来,这年头真的是朝不保夕,这稳婆都是李明礼在好几里外的庄上寻来的,也是个包衣,因为女真主子们也是要接生婆的,所以日子过的还算不坏。
“多谢婆婆。”李明礼将一小锭银子塞到对方手中,说道:“近来日子不是很好,婆婆还见谅莫嫌少了。”
稳婆笑道:“主子们叫做事了不起赏口饭吃,哪有象你这般客气的。”说着,欢天喜地的走了。
李明礼早就进了屋,屋中地龙还生着,倒是极暖和,襁褓之中包着一个粉嫩的小婴儿,稳婆已经说是个男孩,李明礼其实很看重这孩子,这是他的血脉和传承,以当时人的思维方式和见解来说,有了这个孩子之后李明礼的人生才是完整的,才对的起祖宗,就算他死了也有人送终,死后在地府也不必做孤魂野鬼,有人拜祭,得以血食……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有看那孩子,而是先坐到大丫身边,看着妻子惨白的脸孔,心中忍不住一阵心痛,差点儿掉下泪来。
“我近来有些多愁善感了。”李明礼道:“怎地男子汉动辄想哭……”
“夫君近来半夜是常常夜哭……”大丫看着李明礼道:“经常恶梦,夜哭,然后整夜睡不着觉……”
李明礼一滞,这是他们夫妻间共有的秘密,自从屠杀开始之后,李明礼几乎没有一晚上能睡个好觉,几乎每晚都在恶梦中惊醒,每次做恶梦时都会在梦中哭泣求饶,然后醒了之后眼中满是泪水,他总担心大丫会问他,然而并没有,到此时在这种时候大丫却是将这事挑明了,李明礼又是惊奇,又感觉有些难堪。
他握着妻子的手,感觉很是冰冷,他知道这是产妇失血造成的,往下去只要没有“血崩”,慢慢调理总会好的,可惜的就是塔布囊只帮了这一块羊肉,若是肉再多些便好了。
“你别胡思乱想。”李明礼皱眉道:“我要想办法给你弄些好的吃食,最好是想办法弄些兽肉,唉,你若是吃鱼汤不吐便好了!”
鱼汤果然是好东西,又补身子又下奶,李明礼不觉有些郁闷,他就是负责捕鱼的人,虽然上头不准在此时开网,不过他知道哪里有鱼窝子,半夜偷偷去弄几条实在是太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你先别忙。”大丫拉着李明礼,两眼炯炯的看向他,柔声说道:“你可知道我为何吃不了鱼,喝不得汤?”
“为什么?”
大丫眼中泛起泪光,她道:“前些日子每日都在杀人,不仅杀无谷人还杀逃民,每天都在官道和河滩上将人斩首,我见过多次,有不少死人都是在河里被射杀的,尸体和鲜血一起往下游漂过去,自从见了那场面之后,我就再也吃不得鱼了,总感觉是连血水一起在喝,那腥味就象是黏丝丝的,一直往鼻子里钻,往我心里钻……”
李明礼沉默了,这是一个沉甸甸的话题,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我知道你也不想在大金这地界呆了,你又担心我娘,担心我,现在定然担心我们娘俩了,可是这样担心下去就一直呆着不动窝便好了?我读过,历朝历代也未见过这样杀自己百姓的朝廷啊……”
李明礼道:“你的意思,是不是想当逃民?可是娃子还太小,今日我又看了一百多逃民过河,跑过去的只有三成,多半的妇孺都死在河里了。”
大丫态度坚决的道:“呆到夏天一定要走,宁愿冒险,哪怕我娘俩死在河里,我也不愿儿子长大之后在这样的地界过活,当牛做马不说,还时刻担心被主子拿去卖了,或是干脆一不高兴便是拿刀斩了,没有王法也没有官府,当然朝廷也是站在这些主子们一边的,我们是在大明那边过活过的,虽有贪官污吏,也没有将人这样不当人过。若是我们儿子长大了,留辫子,认主子,我宁愿他现在就死了算了。”
李明礼一呆,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大丫一样。
十七八岁的年纪,刚为人母……此前的大丫脸上满是温婉之色,对自己可谓满腔柔情,何尝说过眼前这么刚烈决绝的话语?
李明礼心中大为触动了,大丫将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东西点了出来,又决绝的不需要任何考虑的东西和后路,这种宁死不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精神,恰恰就是李明礼身上最为缺乏的东西,在这一瞬间,李明礼内心的一些东西似乎被粉碎了,在上次近距离的观察屠杀时,他已经被深及灵魂的触动了一次,然而岳母和妻子的平安又使他选择了蛰伏下来,到了此时此刻,面对态度如此坚决的妻子,他惭愧了,也更坚定了一定要逃走的决心…… (。)
第一千三十三 决心()
“那你放心吧。”李明礼脸上都是放出光来,他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心中有一种桎梏尽去的感觉。
那种朝不保夕,随时可能被杀的危机感使李明礼一向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几年来其实他一直在努力的想活下去,他的一切行为,所有的谨慎小心和不舍牵挂,无非就是害怕和胆怯而已。
真到了做出决断的时候,过去的种种画面如水般流过,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涌上心头。
“虽然一定要走,但还是要筹划好。”李明礼按住激动的心情,看着床上大丫身边的孩儿,再次坐了下来。
“对,我只是想你立下志向。”大丫这时也看向身边的孩儿,刚出生的小孩头发还有点湿,如同刚从壳里剥出来的小鸡,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袭上这个年轻女孩的心头,哪怕就是为了这个孩子,冒什么样的危险都是值得的。
虽然听说东江那边十分辛苦,也有大量的人死在皮岛等地,可是只要脱离这种屠刀随时在头顶,并且要甘为奴才的地方,哪怕是冒生命风险也是值得的。
“我们跑了可能比现在还苦……”李明礼拉着大丫的手,沉声道:“大明那边也是贪官污吏多,将门欺负人有时不比东虏强什么,但大明那边不会把全部人当奴才,运气好就能活下来。为了孩儿,还是值得的。”
“夏天时就走。”大丫决然道:“孩儿到那时也大些,我们备些行粮路上吃,一家四口偷偷渡河,你就是守河的哨骑,别人跑不掉,咱们一定能跑的掉。”
“再苦也值得……”李明礼喃喃道。
……
曹振彦赶到李家的时候,正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群从李家走出来。
这片村庄原本是有不少人的,曹振彦第一次过来时丁口数肯定在二百以上,等于一个小型的女真牛录。
后来有女真人也分散住在这一片村落,和抬旗汉丁还有少量的包衣住在一起。
所有人的土地都是公中分配,汉人自由民在当时还能保留身份和少量的土地。
在后来过来时,已经没有了汉人自由民,所有人要么是抬旗,要么就是包衣庄丁。
这一次再过来时,一路萧瑟,原本的纯粹的汉人居住区已经成了八旗各牛录分散而居的官庄,女真人和他们的汉人包衣,加上少量的汉军旗丁,原本几百人的村落,现在只有几十个女真人和几十个汉民居住,人数最多只有原本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少。
更多的人去哪儿了,曹振彦不愿去想。
到李明礼家里来的当然也都是汉人旗丁,人数很少,各人也都认得曹振彦,他们在脸上露出些微笑容,大家互相拱手致意,有个留山羊胡子的旗丁说道:“小曹兄弟来巧了,李老弟家里正添丁进口呢。”
“嫂子生了?”曹振彦也是精神一振,笑道:“还真来巧了,正好赶上恭喜李哥。”
“你们兄弟情谊真好。”山羊胡子翘了下大拇指,又寒暄几句后就离开了。
众人都明显的心气不高,来贺喜只是依从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习惯,近来收成极差,各人都不仅吃不饱饭,全家大小都瘦的脱了形,再下去非得饿死人不可,而各人都经常被女真旗丁和甲兵们欺负,被他们当免费劳力也是常有的事,上头的牛录章京和牛录额真又要催交公中田赋,还得孝敬这些女真官员才不被针对刁难,每个人都活的十分困难,甚至就是在死亡线上挣扎着,在这种情形下,人们能在枯黄瘦弱的脸上挤出笑来,并且愿意走这一趟来恭喜,除了习惯之外,李明礼的人缘如何也就能看的出来了。
曹振彦心中若有所思,人却是大步走了进去,在门口见到丁氏,兜头一揖道:“丁大娘好,恭喜抱得好外孙。”
丁氏也有些高兴,她倒不为别的,丈夫死了,依附女儿女婿过活的妇人心里是很压抑的,但不论怎样人总要活下来,有了外孙仿佛就有了新的希望,而且曹振彦每次过来都会带些东西,妇人见了当然是有些高兴。
当下丁氏答道:“小曹你来的是巧了,孩儿刚吃了奶睡着,你李哥和嫂子正在房里说话……”
“往下去怕是要累着大娘了。”曹振彦从坐骑两边搬出东西,自己直接拎到灶间,笑着道:“大娘你也不要只管挨饿,我那里虽不是很景气,吃食还是不缺的,就是太远,没空常来,既然添了小侄儿,我下回早些来,多带些粮食过来。”
丁氏看着地下,见是有几斤腊鹿肉,两只熏鸡,还有几尾腊鱼,另外就是些松果一类的干果,还有一小口袋粮食,估计有五升左右,粮食当然也不是精粮,应该是精粮和杂粮混起来的杂合粮,这年头有这样的粮食和肉食吃,简直是叫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妇人一边高兴,一边有些不安的道:“听说你家那边光景也不比从前,怎好带这些肉和干果过来……”
曹振彦一本正经的道:“不值什么,若是知道侄儿今天落生,带的这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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