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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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1617- 第6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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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的牛录由于靠近宽甸和长甸,沿太子河抵此间松树口都算是战区,所以选派人员并不曾第一时间至此,其实在十月份各处就开始杀汉人生员和前大明官员,到年前二十七日,正式有谕旨杀掉全部的无谷汉人,到处都有派出的甲兵和余丁沿各官庄村堡杀人,派往松树口和太子河这边的是少数甲兵和蒙古左右翼兵马,牛录额真塔拜早就知道此事,接令后更不敢怠慢,此次便是将生员和无谷汉人一并杀掉。

    宣示汗谕,当然也不是向汉人解释,只是叫这些甲兵和旗丁知道为什么杀掉汉人,毕竟有很多汉人已经是官庄庄丁,负责很重的劳役,在有些人眼里已经和驴子骡马一样,算是一种旗下的财产。

    宣谕之后,立刻有一群旗丁走向那些被挑出来的生员身边。

    黄举人两眼直视向自己走过来的一个镶蓝旗的余丁,对方手中拿着云梯刀,脸上满是狞恶之色。

    而在黄举人眼中,对方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脸上稚气犹存。

    恍惚间他竟是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当初袁应泰经略辽东,率三万兵在辽阳城外与来犯之虏交战,城头和城外炮声隆隆,喊杀声震天,当时袁应泰所领之兵号称精锐,向来眼高于顶,装备甲具相当精良,城中的人却并没有太多信心,毕竟东虏凶恶,连战连胜,当时辽民已经不怎么有信心,其实黄举人和一群说得上话的人都在劝袁应泰据城固守,城头有一千多门大小样佛郎机和各种小炮,配合数万精兵,外头还有六七万人的援兵,建虏全部兵马也只有六万人,无论如何也是攻不下来城池的,结果袁应泰自信太足,出城之后就是惨败……黄举人的儿子就是在城头帮忙时被流箭射中面门,抬回家时已经断气了,黄举人还记得儿子那稚气犹存的脸上那巨大的箭矢创口,还有不停的流出来的沽沽流淌的鲜血……

    镶蓝旗的那个余丁很奇怪,自己走过来时这个头发和辫子都花白的老头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还用眼死死盯着自己,他避开对方眼神,牙一咬,云梯刀已经捅了进去。对方很瘦,余丁按一直以来的练习直刺胸口,锋锐无比的刀锋轻松的刺破皮肤和肌肉,深入肌里,余丁搅动刀柄,看到鲜血喷涌,对方两眼失神,肤色迅速从枯黄变成惨白,然后两眼眸中失神……这个明国举人最后的动作却是两臂前伸,似乎是想过来抱住这个余丁,这个动作把少年余丁吓了一跳,错身往后蹦了半步。

    其余的旗丁纷纷挥刀动手,这时生们的家属在外围哭成一片。

    塔拜又下令开始斩杀无谷汉人。

    这一次动静更大,不少还有血勇的青年男子开始奋起反抗,只是他们手无寸铁,在刀枪挥舞之下迅速被杀死。

    剩下的人终于失去了抵抗的信心,开始被按在地上,由旗丁们用顺刀挥舞着砍下头颅。

    四周很快弥漫着强烈的血腥气,被逮出来的汉人有一百多人是无谷汉人,又不是哪一户的包衣,他们的命运在努儿哈赤下汗谕时就已经决定了。

    地面上躺满了无头尸体,也有人被余丁们拿顺刀或云梯刀捅刺而死,鲜血喷溅在布满杂乱脚印的雪地上,鲜血染红了大地。

    李明礼一直在看人群,哪怕这样的杀戮场面叫他全身颤抖,叫他无比害怕,但他还是死死的盯视着眼前的一切,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大丫也在人群之中面临被杀的命运,他就会立刻抽刀反抗,哪怕只杀死一个女真人,他也会毅然决然的反抗。他全身都在颤抖,然而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和意志,李明礼向来承认自己怕死贪生,如果不贪生怕死,萨尔浒时他就该战死,在开原时也该死了,被俘后更该死,在十三山时看到旧日的袍泽兄弟他也没有选择投向那边,最潜意识里还不是害怕十三山守不住,又得面临一次生死决择,又可能被杀死或是被俘再来一回?而此时此刻,当着几百女真披甲,身边也没有一个敢于拔刀的伙伴,他却能下定决心,只要家人在此,他就会毅然拔刀。

    在这一刻,李明礼身上最后一道阀门被冲破了,最终的节点被打开,他的颤抖并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无可遏止的冲动。

    在这时,他才赫然发觉,自己一直害怕的东西也就是那么回事……没有哪个男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怀孕的妻子被人虐杀,所谓的怕死确实存在于每个人的内心,那种压力和惶恐使叫一个汉子给人当奴隶,但如果父母妻儿面临屠刀,再懦弱的人也会视生死于度外。

    还好李明礼一直没有发觉大丫和岳母的身影,当屠杀进行时,四周全是满语的说笑声响,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嗡嗡直响,只能用右手死死按住刀柄,拇指掐着掌心,尽可能的叫自己冷静下来。

    “李明礼,”屠杀结束之后,塔拜对李明礼道:“你带人去将尸首搬抬扔了,我们还要去下一个官庄去。”

    “是,主子。”李明礼惊醒过来,躬着身子,干着嗓子答应下来。

    “甚好。”塔拜面露满意之色,对李明礼又道:“你捕鱼射猎种地都是好手,也能上阵,是个好奴才,好生做事,我日后会关照你的。”

    “多谢主子。”李明礼这一次半跪了下去。

    甲兵们死盯着看了留存的汉军们几眼,接着在牛录额真的带领下往下一个官庄赶去,只有少量甲兵和部份余丁留了下来,监督官庄上的幸存者们搬抬尸体,挖坑埋人。

    李明礼缓步走向一具伏尸,他急着想回家看看,但此时他明白还是不能妄动,那些余丁手中的刀都没有收,就等着机会再来杀人,绝不能给这些人借口和机会。

    一些汉军回去拿了铁锹和木锹赶过来,人们都上前领着工具,在村西官道西侧临河的一处荒地开始挖掘大坑。

    留存下来的妇人和汉军们一起搬抬死尸,没有人敢哭出声来,甚至连流泪也不敢,所有人都是身体僵直,但没有人敢停止手上的动作。

    一群旗丁笑嘻嘻的拿刀站在一边,做这些事的多半是二十以下的青少年,他们此时身上野性最足,多半人连妻小也没有,所以连丝毫的同情心也不具备,那些年长的旗丁多半在外围看着,对眼前的事兴趣不是很大。

    庄上的女真妇人也有些抱着孩子出来看热闹的,她们对这些事也不是很抵触,只是有几个鼻子上串着金环的女真妇人在低声议论,这些汉人杀的毕竟还是有些可惜,要是全分配给各家当包衣,最少自家男人不必再那么辛苦去种地。只是杀掉无谷汉人是老汗的主张,有十分清楚的汗谕,她们害怕被人记下告到牛录章京那里,所以只小声说了几句就住了嘴,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些低等的汉人在搬抬掩埋同伴的尸首。

    李明礼和另一个汉军在挖地,他们往掌心吐了口唾沫,二话不说就赶紧挖起来,先是拔开积雪,然后铲开枯黄的草皮和挖去灌木的根,然后开始往下挖掘,很快在他们眼前就出现了一个深及一人多的大坑,这时被杀死的尸首也搬抬来了。

    李明礼看看四周,女真人并没有人发话,一个披着铁甲的拔什正在和身边的人闲聊,没有管这边的事,李明礼道:“抛吧,乱世人不如狗,死在这和死在别处也没啥不同的,大伙不要哭叫,甭把自己再折进去。”

    众人听他的话,开始将尸体往坑里抛去。

    说是不能哭,还是有人低声啜泣起来。

    在低低的哀哭声中,一具具尸体被丢在坑中,有老人,有男子,有妇人,也有孩童。

    由于这一次是下令斩杀所有的无谷之人,几乎是把所有的汉人中的无谷家庭都搜捕出来杀掉了,包括耄耋老人和孩童。

    一具具尸体还是在流着鲜血,丢下土坑后和乌黑的泥土,灰白色的残雪,枯黄的灌木根还有碎草混在一起,人的脸有仰着的,也有趴着的,很多人的眼睛还睁的很大,眼神中似乎有不甘,愤怒,还有无边的惶恐和恐惧。

    谁能相信,就因为家里没有五斗粮,他们不仅先沦为包衣,隔了几个月后,干脆就是被彻底抹杀的下场?。

第一千二十六 过去() 
如果不是自己亲手在做这样的事,李明礼自己也不敢相信所做的事情是发生在朗朗乾坤下的事实,不仅是事实,而且自己正亲手埋葬着受害者。

    这一段历史就是血淋淋的事实,正如满文老档和诸多文献里记载的那样,女真对汉人的政策到天命九年天启五年之后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种变化有很多原因。

    比如努儿哈赤在进入抚顺关打开辽阳和沈阳之后确实没有主持大规模的屠杀,只是在沈阳和辽阳城中抢掠了相当的汉人官绅的财富,同时对投降的官绅和明军将领十分优待,比如李永芳就被纳入女真贵族体系之中,成为女真人的额附,这是一个很鲜明的政治态度,这导致后来广宁一役时孙得功等辽镇明军将领的继续投降……辽镇将领也有分化区别,有政治和经济上不得志的也就企盼能改换门庭获得更大的回报,况且女真横行辽东多年,外人不懂,辽镇本地的将领是深知其厉害,要不然也不会有李成梁迁出宽甸六堡民居,放弃宽甸防御之举了。

    最少在那时,努儿哈赤是希望汉民能接受他这个新主子,替他效力,替女真八旗提供粮饷,使他的战兵能够脱离劳作,集聚更大更强的力量。

    取国名为金的那一刻起,努儿哈赤和女真上层就是确定了目标,最低目标是征服蒙古和据有全辽,与大明隔着长城对峙,更高一层便是能攻到大明北方,与汉人隔河或隔江而治。

    至于混元一宇,公平的说,哪怕是皇太极在此时恐怕也未曾这般想过。

    努儿哈赤有着宏大的目标,早期行事就颇有章法,收容重用汉将和汉军,对汉人并不肆意妄杀,甚至有女真人抢劫和杀害汉人而受到严厉的处罚。

    然而辽东汉人并没有如努儿哈赤想象的那样温驯如羊,从开原铁岭开始,汉人就确定了不会给这些留辫子的野人当奴隶的决心,大量的汉人拼命逃走,不能逃走的也是心向大明,一旦有机会就会反水,这一点努儿哈赤和女真贵族们都是心知肚明,一处处地方都是这样,只要有明军出现,汉人就几乎阖城而反,在平时,也是尽量给来下毒用间的东江细作提供帮助和方便,一旦有机会就会大举逃亡,甚至杀掉驻守人员之后再跑。

    此类事情的发生还只是导、火、索,叫努儿哈赤痛下决心杀心的还是由于这几年持续不断的粮荒。

    由于战乱使百姓流离失所,原本这几年天时就糟糕的很,如果没有战乱百姓也只是在温饱线上挣扎,辽民困苦由来已非一日,大量的财富是被各大将门给捞取去了,百姓抵抗变故的能力十分弱小,战乱一来,饥荒紧接而至,后金方面当然努力想恢复正常的生产,收取田赋支持国用,然而收效甚微,甚至可以说除了沦为包衣的汉人还可以当牲口来使唤之外,大量的汉民并没有产出,后金方面有时候还不得不把他们当包袱一样背起来,当掠夺光了各地汉民的财富,使整个辽东辽中辽南都只剩下一群赤贫的饥民和断壁残垣,而天时仍不见好,粮食缺口仍然极大,不得不持续依赖白银来进口时,百姓就成了纯粹的负担,而不是国力的象征了。

    历史上天启五年开始无差别的屠杀,到了皇太极接任汗位的时候后金已经是岌岌可危摇摇欲坠,汉民几乎被杀光,不被杀也是全跑到东江和登莱那边去了,后金不得不禁海导致雪上加霜,完全没有对外贸易,宁锦防线有了红夷大炮后导致抢劫成本增加,境内只剩下二三十万汉人包衣,努儿哈赤起兵时辽东全境有六百多万汉人,在天启六年老奴死时,汉人只剩下二十分之一了。

    数字是简单的,而数字之后,就是如眼前这样**裸的血腥屠杀,是毁灭的一个个家庭,是最宝贵的人的生命的逝去,而且是被最痛苦的方式残杀,人们的肢体和头颅断开,鲜血淋漓,一具具衣衫破烂的身躯已经是枯瘦如柴,他们可能原本是幸福的殷实农户,也可能是过着悠闲富裕生活的举人或秀才,也可能是凭着双手图个混饱的军户,可能生活并不如意,但有父母妻儿和一个家,现在却是一切都在毁灭。

    当李明礼将一个幼、童的尸身放入坑中时,他几乎快撑不下去。

    在开原和铁岭时,三十万汉人被屠杀干净时,李明礼也见过更惨烈的情形,但当时的他只是一个孤儿和单身汉,到此时他已经有了妻子,还即将有孩子,这种场景已经叫他快承受不住了。

    镶蓝旗的甲兵和余丁一直看汉人将所有一切打扫干净,他们才在拔什库的率领下,往下一步官庄赶过去。

    在汗谕之下,想必又是一次血腥残忍的屠杀,而这样的屠杀在每一个后金统治的村落发生着,在城镇也发生着,他们杀掉了孩童,杀掉了妇人,杀掉了老人,杀光了男子,也杀光了汉民中的智识阶层,因为努儿哈赤相当的讨厌汉人中的读书人,等皇太极即位时赶紧抢救汉人中的读书人,整个后金统治的广阔区域,抢救出来的读书人只剩下不到三百人了。

    看管的甲兵和余丁一走,李明礼立刻亡命般的往家里跑过去,他越过官道,踩着浅浅的积雪顺着村中的道路拼命跑着,他的肺几乎要撑不住了,呼吸几乎要跟不上奔跑的速度,在他身后好象也有人在奔跑着,应该也是往家跑的汉人旗丁。

    终于看到熟悉的柴扉院门,看到小小的院子和一正两偏的低矮草房,灶房的烟囱还在冒烟,李明礼肺都要炸了,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不得不扶着院门,站在原处平缓气息。

    半响过后,灶间里还是没有动静,李明礼心往下猛的一沉。

    走近灶间,内里传来香气,煎好的鱼放在灶台上,已经快冷透了,大蒸笼里是熏猪头,一阵阵诱人的香气传出来,另外两道菜和扁食也快做好了,夯土制的灶台里还有余火在闪烁,但灶间里空空荡荡,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

    李明礼没敢耽搁,直接走到偏厢,推门进去,屋中当然也是没有人,他走到柜子前,隐约似有移动的痕迹,心中稍稍放心,接着便是推开柜子,手伸在柜底摸到把手,往上用力一掀……

    “大丫!”

    李明礼终于在地窖里看出了熟悉的脸庞,大丫脸上满是担心和惊喜交杂的神色,丈母娘则是跌坐在地窖边上,满脸的惊吓和木然。

    “李哥你回来了。”

    “嗯。”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有墨水的人物,既不是公子哥,也不是饱读诗书的小姐,在此时此刻,只有简单的两声问候,声音中却是饱含着劫后余生者才能明白的深厚情义。

    把大丫拉出地窖之后,李明礼终于忍不住把大丫抱着怀里,抱着大丫,泪水在脸颊上无声的流着。

    这个时候,李明礼感觉无比庆幸,有一种恨不得大喊大叫的感觉。

    他已经经历过世间极多的苦难,好在老天爷替他留住了最后的希望,如果大丫在家中遇难,李明礼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出来。

    “我听到动静就知道不对了……”大丫看着丈夫将母亲拉出来,一家人都有些惊魂未定的感觉,她絮絮叨叨的道:“连灶上的吃食也没敢管,立刻拉着粮进地窖,咱们进来没一会功夫就听到外间有人进来搜人,咱们连大气也没敢喘,后来人转了几圈没见着有人就走了,咱们也不敢出来,一直到你来打开盖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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