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拿两万五千出来。”马士英道:“还有三人。”
钱谦益道:“寒舍近来用度颇多,不过还是能拿两万五。”
“很好。”马士英舒展眉头,说道:“我二人便是五万,那三人家资并不在我二人之下,凑起十万是很轻松的事情。”
“十五万两,买大海船,雇佣船长水手,办货,十万不到便够了,还剩下五万,便是抚恤银子和下一趟的使费。”
马士英脸上露出狠色,显然也是下定了决心。
钱谦益也是一样,两人都是露出狠辣之色,一点儿也不象温文儒雅的士林领袖的形象了。
钱谦益道:“若不是和裕升有海事险,咱们是没有办法下定这个决心。纵然是说有这个海事险,仍然是要小心翼翼,多备股本资金,一趟不行便再来一趟,只要成了一趟,本金就全回来了!”
海事险,就是和记商业险之下的一个特殊的险种,针对的当然就是江南的大海商。
闽浙商人,原本就知道海贸是怎么回事,加上和记的船队就在海上收平安状,推出海事险之后不会遇到大的波折,相信会从者如云。
而江南也是对外贸易的重镇,核心区当然是南直隶地方,然后外延至浙江,湖广,江西等地,都是有相当多的货源对外贸易。
最吃香的几种货物,无非就是茶叶瓷器生丝这几样,只要货备齐了上了船,到了南洋各处都是到地头就能出手,而且是好几倍的利润,西班牙人,荷兰人,葡萄牙人,也会把这些货物源源不断的送到欧洲,一直到二百年后,中国的对外贸易始终是出超,茶叶和瓷器这两样拳头产品就是贸易的暴利来源。
海事险,究其实里就是和记保险业务的一种,也是通过对台湾和平户一带航线的研究,军司感觉有赚不赔,所以才毅然推出。
只要投保,船只遇险,不管是被抢还是海难,和记都会赔付。
有赔三成的,也有赔五成的,也有包赔全部,包括船只和货物估价之后的全部货值。
只要投保便能理赔,当然,赔的越多,保值就是越高。
比如一艘船加货物值六万,投保全赔,便是和记照赔六万,然而保费就得五六千两银子,加上买平安状的钱,船只出海时,就得先开销一万两出去。
按货物值三万两算,到地头出脱了最少能拿回六万,去掉一万,还是稳赚不赔。
可以说,和记在北方推出保险,赚的只是小钱,一个月能多赚三四万两银子,一年数十万两入手。
海外的海事险,才是和记推出保险业务的利润大头。
这个时代,每年涌入中国的白银都是按千万两来算的,根据后世学者的推算,明末到清中期,由日本到中国的贸易线路涌入的白银就是六千万两。
由葡萄牙人转手或是直接交易带进来的南美或南洋和日本的白银,加起来是五千万两。
由荷兰人转手或直接带来的白银是一千三百万两。
通过日本人和第三国迂回进入中国的日本白银是三千万两。
加上西班牙人和东南亚等贸易线路进入的白银,估算从明朝隆万时期到清朝中期,进入中国的白银总数是三亿万两左右。
其中相当大的比重就是隆万到崇祯和南明时期。
清季由于早期残酷的禁海和贸易的收缩和保守政策,其贸易量是跳崖式的下降,可以说,大量的白银涌入就是在隆万到南明时期这几十年的时间内。
而其中大半的白银涌入是在江南之地为主,可想而知,这几十年间,江南一地积聚了多少财富?
赚北虏的钱是马市,晋商因此而肥,可是北虏和东虏加起来有多少?
未必有江南的一个零头多!
这也是张瀚在几年前,咬紧牙关,宁愿熬着也不愿放弃台湾布局的重要原因!
台湾那边,现在收平安状只是稍有回馈罢了,要是击败了荷兰人和西班牙人,把南洋和日本贸易线路垄断下来,一年是多少万两的利润?
郑芝龙都能赚千万身家,张瀚的和记,十年之后,不能一年赚千万吗?
这还只是个设想,不过江南的财富,似乎就不必等十年之后了。
说是去江南搜刮,连万历皇帝以天子的身份都做不到,和记就更别惦记了。
在商言商,还是以商业上的手段,把江南人的财富,取出来这么一点,这样的手段,最为高妙。
所以,和记商行挺进南京,设立分号,把北方一路到南方的商业保险的事,大肆宣扬,借商人之口的宣传,比和记自己给自己吹嘘,可是要高明百倍。
先声夺人之后,再推出海事险,事情就算是事半功倍了。
“求田问舍,似乎应该惭愧。”钱谦益又是开始喝起茶来,他慢腾腾的说道:“不过现在的这局面,我辈也只能如此了。”
“牧斋兄的机会应该在将来。”马士英谈妥了一桩大买卖,未来几年内可能把自己的身家翻番,他的心情极为愉快,不过看着一脸苦闷的钱谦益,还是实话实说道:“今上春秋正盛,对东林一脉又深恶痛绝,我看老兄还是做好等十几二十年的准备吧。”
马士英轻笑一声,又道:“好在老兄起复之时,年不过知天命,为阁臣者,正是好年纪啊。”
大明皇帝一般都是短寿,天启的年龄虽然才二十左右,不过身体完全谈不上有多健康,宫中时有皇帝感染风寒的记录,太医院的丹方脉案是允许臣子传阅观看的,这一点来说大明还算相当的先进,皇帝的身体时刻有记录,太医院怎么用方子配药也是有标准流程,出不得一点差错,皇帝的身子怎么样,臣子通过看这些东西就能大体明白,这一点来说,和几百年后的情形差不多……政要的身体随时要向国民公开宣示,以免造成恐慌。
天启皇帝身体不算健康,加上大明皇帝有短寿的传统……所谓十几年后就可能起复,也不算马士英信口胡说。
听了这样的话,钱谦益也就稍觉安慰,确实是这样,新君即位不管对东林党是什么样的态度,最少是肯定不会容忍阉党再一家独大下去了,清除阉党,东林党肯定能重新奋起,到时候自己以前任实录副总裁和东林清流领袖的身份,就算不能一步入阁,最少也可以任少宗伯或是大宗伯,而在此之前,所需要的不过就是忍耐下去而已。
“国朝这样周而复返的政争,今次不是第一次,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马士英又很象样子的安慰钱谦益道:“所谓党争,你骂我,我骂你,无非是权势之争,既然上台打擂,打输了认帐,牧老以为然否?”
钱谦益深以为然!
什么大义之争,搞的那么正气凛然,其实还不是争权夺利?钱谦益对东林党核心的那些人太过好斗真心不以为然,党争由来已久,但从未如东林党那样不留余地。当然这里头水也很深,比如东林党最担心的就是福王一脉翻案,当初东林起家就是拼了命的反对万历皇帝废长立幼,逼福王就藩,三大案一桩接一桩,东林党从弱小到壮大,最终在天启年间成为独掌朝廷大权的第一党,主要还是在吃废立争储之事的老本,由于这是极为强烈的心结,导致从上而下都有相当强烈的警惕心理,可以说大明的党争越演越烈,万历态度模糊,试图废长立幼导致文官内部分裂,也是有推卸不掉的重大责任。
“吾辈要且待将来。”钱谦益悠然将手中茶一饮而尽,不过还是对马士英道:“适才瑶草所说的话,法不传六耳的好。”
“哦?”马士英脸上露出狷狂之色,显然是不怎么在乎钱谦益的警告,不过他还是拱手道:“牧斋公好意,吾记得了!”
第一千零九章 纵帆()
王鄣出发的日子比想象的要迟很久。
甘辉等人从辽东回来的很晚,他们在浙江舟山群岛一带巡行,用新型战舰威慑那些渔民,说是渔民,没准哪天就变了海盗,所以要敲打一下。
顺道补充了淡水,从登州一带装运了不少货物,最终回到笨港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多了。
这个年头还是小冰期最活跃的时候,哪怕是广州也有下雪的记录,台湾的气候比内地要暖和一些,不过十一月过后也是气温下降,很多人都穿上了夹袍御寒。
从辽东过来的人却是连夹袍也穿不住,各人都是把厚厚的棉袄脱了下来,活动身子,恨不得跳到海水里游上一圈。
甘辉对王鄣笑道:“我知道王兄是从大同过来,不过你在南边呆了两年了,回去可未必能适应啊。我们在辽东时,连续下了两场大雪,放眼过去一点杂色没有,在皮岛上每天都是朔风凛洌,说话都不敢张大嘴,那风能直吹到胃里,浑身都冷的象冰棍一样,在外头稍微呆的久些,脸上就木了,风象小刀一样割人的手和脸,开始有人不在意,后来果然冻伤了。没办法,还是用大毛衣服裹住全身,甚至拿兽油涂抹在手脸上才好些。”
王鄣听的直笑,他道:“我可是大同土生土长的,这种天气可经历的多了。”
“不一样,不一样。”甘辉道:“我也曾从大同到漠北,再到极北的俄罗斯人地界,那边比辽东还要冷的多,不过适应了也没有什么,只是乍寒乍暖,委实难当。”
“甘兄这么说,我们会小心的。”感受到战友的情谊,无形之中所谓的南人北人的纷争也减轻了很多,王鄣笑着抱拳,然后向岸上送行的人们挥手告别。
随员们也踏着跳板开始上船,这艘船刚回来,经过了几天的保养就要重新出发,好在是刚下水不久的新船,简单维护之后便又可以出发了。
“王,一定要强调,造大船的计划不能推迟,一定要及早进行!”
港口中送行的不仅是中国人,也有相当多的高鼻深目的俄罗斯人,经过长久的相处,基本上这些俄罗斯人也都是学会了汉语,当然也是字正腔圆的官话……这是张瀚的要求,和记内部因为人员来源相当的复杂,已经不再局限于宣大地方,有陕北人,也有晋南人,还有河北人,辽东人,福建人,还有相当多的蒙古降人,如果局限于大同口音,不要说对外,对内沟通也会有相当大的麻烦。
北方官话在后世成为普通话自有原因,最少推广起来没有推广南方方言那么困难,现在和记内部日常已经以北方官话为主了,哪怕是军队也是一样,因为军队人员来源也不可能是一个地方的,彼此的交流沟通,按要求也是要用官话来沟通了。
话说的是杰日涅夫,操着一嘴官话,不过说话还不算很流行。
“放心吧。”王鄣笑道:“我一定把我们的全盘打算向我们大人详细禀报。”
“局面会变得很严重。”杰日涅夫看着王鄣,一字一顿的道:“我们可能会丧失贸易路线,被封锁在港口里头。”
王鄣面色一变,说道:“绝无可能!”
杰日涅夫摇了摇头,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式。
等王鄣等人上船,收起跳板,帆船被八浆船牵引着离开栈桥和港口区,等进入大海之后,八浆船划水离开,帆船吃风,慢慢驶离,片刻之后就离开了人们的视线。
“科莫夫。”杰日涅夫阴沉着脸对身边的助手道:“这些中国佬,尽管花大代价请了我们过来,但他们只是想叫我们当造船技术,当船长,水手长,教他们驾驶帆船,怎么处理那些乱的比线头还乱的绳索,他们要船长,大副,水手长,要合格的水手,却完全没有思索过海军的大战略和战术,简直是荒谬!”
科莫夫耸耸肩膀,说道:“这个国家只有水师,没有海军。也就是说他们只有沿岸防御力量,从来没有深入过大洋。”
“他们有郑和。”杰日涅夫道:“庞大的船队,几万人出海远航,不过就和现在的情况一样,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远航的目的和目标,又是完全没有目标的只是为了宣示国威的浪费金钱的荒谬行动,所以后来被他们的大臣给停止了。”
“他们还不能理解,欧洲人的海军思维和做法。”科莫夫有些宽容的道:“没关系,给他们时间好了。”
“可是我们的时间不多。”杰日涅夫道:“原本我希望十年内能从北冰洋下海往东,寻找东方的暖水洋出海口,现在已经知道顺着明国辽东海岸一直向东就会有港口,虽然并不是我们想要的不冻港,但只要有落脚点,我们可以造船一路回溯回去,找到河口推进到西伯利亚中间,这样一直往东的大片土地就又是归伟大的祖国和沙皇所有了。我们这样急切,荷兰人也是一样……在波罗的海,我们的最大的强敌虽然是瑞典,可是与英国人,荷兰人打交道也是不少,他们是怎么样处理潜在的敌人和冲突,我们是再清楚不过了!”
科莫夫神色凝重,重重的一点头。
科莫夫正色道:“荷兰人会感觉到收平安状的和记水师的威胁,他们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个威胁!”
“可是现在和裕升水师离成型还早的很……”
“他们的戎克船连我们的帆浆快船和帆浆船都不如!”
“帆浆快船……”杰日涅夫面色沉吟之色,似乎是被科莫夫提醒了一样。
帆浆快船也算是波罗的海海战的特色了……进入十六世纪之后,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到来,风帆战舰的时代也来临了,曾经横行地中海的帆浆船地位尴尬,面临着被淘汰的命运。
大型帆浆快船也最多只能装五到十门铜炮,体型最大的威尼斯巨型帆浆船有装运三十门火炮的记录,但都是中小型火炮,与风帆战列舰上的大型火炮完全无法相比,所以到十七世纪的时候,大半海上强国已经淘汰了划浆战舰,全部列装为风帆战舰。
而沿波罗的海国家,特别是瑞典和俄罗斯都是一直到十八世纪初还保留着相当数量的划浆战舰,特别是彼得大帝时期,为了和瑞典争夺制海松,爆发了数次大型海战,为俄罗斯成为帝国,彼得加尊号为皇帝立下了赫赫战功。
帆浆船一般是左右各十五支浆,浆有十几米长,两侧齐划,在风平浪静的大海上不论是速度还是机动力都比风帆战舰有优势,这也是俄罗斯人在造风帆战舰的十八世纪还继续建造帆浆快船和帆浆船的原因所在。
特别是有足够强的战士,在冲角战中,帆浆船的作用比起风帆战舰可是要大的多。
“这事我们要赶紧找行军司的人商量。”科莫夫道:“宜早不宜迟。”
杰日涅夫道:“常威不在,王鄣走了,蒋奎和张续文都不在营地,看来我们只能找李守信商量了。这件事,原本就是要他的军人部下出力。”
“李?”科莫夫摇头道:“标准的典型的军人,只管军务那一块,恐怕不一定会能帮的上忙。”
“这你看错他了。”杰日涅夫笑道:“李只是一个很明智的人,整个台湾他掌握的军事力量最强,在新的团队建立之前,或是有牵制他的力量之前,他会选择尽量少干涉政事。给人韬光养晦的印象,但并不是他不懂军政大事,只是在阶段性的时间他做出了最明智的决断和选择罢了。当他明白事情紧急,我们真的需要他帮助的时候,这个人会做出正确决定的。”
……
“这艘帆船的速度真的很快。”
“形状也很古怪。”
“这些可怕的中国人,他们已经不满足自己的戎克船了吗?”
在大同中卫号经过澎湖海面的时候,一艘庞大的荷兰战舰也刚从远方的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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