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李贵的话,最少有一多半是夏希平的意思,而夏希平在考虑与察哈尔人决战的时间时,也是充份考虑了张瀚平时在和他闲谈时希望的时间点。
天启八年或天启九年,那时才是决战时机,海外贸易,对俄罗斯的贸易,内地的贸易收入,草原上的布匹产量达到三百万匹,占领整个北方的匹布市场,铜器,生铁,熟铁,精铁制器……加起来的收入可达千万甚至更多时,那时候财力物力才支撑的起一场需要出尽全力的生死大战,而对手,正是张瀚一直吹风,心心念念的最强大敌:东虏。
林丹汗要是知道,不知道脸上会是什么表情,自视甚高的末代成吉思汗,若是知道自己连当一个合格对手的资格都没有,脸上真的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至于张瀚为什么会吹这个风……原因也很简单,压根没有什么天启八年,天启九年,只有崇祯二年。
到崇祯二年,整个大明帝国的国运会走到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东虏入寇,陕北农民起义。
东虏第一次入寇,打跨了和消灭了宣大军,明军只剩下陕西的秦军和关宁军,关宁军自成藩镇,秦军人数少装备差,徒有悍勇而后续乏力,并且几乎一直陷在陕西山西河南等处与农民军交战,但张瀚着重的不是这些,不管是关宁还是宣大或是秦军,他已经都不必放在眼里了,他关注的就是农民起义,只有当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正式开始之后,他才会正式将对付东虏提上日程。
没有农民军闹腾,怎么能证明大明丧尽人心,国运已尽?
就象张瀚练出十万强兵,随时可以经由大同杀入京师,可那样就是得国不正,哪怕以武力杀的人头滚滚,但要收拾人心,没有几十年功夫断然不成,真要如满清那样从北方一路屠到南方,倒是杀出一个大清天下,可那样也是将汉民族的脊梁骨给打折了,正人君子和敢死之士要么死于国难,要么避居深山,要么隐世不出,当然肯定会有大量的官员士绅选择依附,可那样的“人才”得之何用?
板荡识忠臣,平时大言不惭以忠节自诩,到了紧要关头敢仗义死节的反而没几个,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利益而已,而如阎应元,岭南三忠那样的好汉,却又不是能以暴力相胁就能屈从的。大义这两个字,看着不很要紧,其实对稳固统治,顺利的进行政权交接还是很重要的。满清入关,不就是打着剿灭农民军的旗号进来的?一开始清军入关,虽然是异族统治华夏,但在相当多的阶层中清军是替崇祯报了仇,各地几乎都是传檄而定,如果不是满清高层不愿重蹈蒙元的失误,一定要将天下混同,强令汉人剃易服,恐怕清初的统一史将会是最轻松的一部开国史,而不会反反复复,一直打到康熙年间才勉强将天下底定。
张瀚原本就对大明谈不上什么忠诚,走私北虏和东虏的事都做了,难道还畏怯和大明撕破脸皮?天启虽然厚道,并不是他不能下手的理由,关键之处,还是在“大义”这两个字,要想不起反复,顺利得天下,行事就不能操切,有时候,欲而不达,就是这个道理。
第九百五十三 守理()
“中都虽好,暂时无可安居。”张瀚没有再评价李贵,李贵的话是众人的智慧结晶,已经够出众够叫人瞩目的了,再过于夸赞就是拔苗助长了。当下展颜一笑,对着朵儿道:“怎么样,朵儿大指挥,你的第一团能不能安排地方,叫我带着这么一大帮子住下来?”
众人没有想到张瀚居然是要住第一团的驻地,原本各部都有方案,后来梁兴感觉张瀚有可能会在旧中都宫城里择地而居,毕竟殿宇还是完好的,叫几个辎兵大队带着工具来修补打扫一下就能住的很舒服……总比住在搭着帐篷的军营里头舒服吧?不料张瀚丝毫不为辉煌的宫室所诱,主动要求去军营去居住,另外还挑了朵儿这个刚犯事的团指挥的驻地。
“属下一定叫人打扫精洁,包管大人住的舒舒服服。”朵儿眼眶有些泛红,挺直了胸膛打起包票来。
“要紧的是安全。”梁兴指示道:“别的是其次,安全才是第一。”
“是,属下省得……”
一时众人散去,除了张瀚和李慎明还有随员之外,别的部队主官都是各回驻地,大家都有手头的一摊子事,不可能一直随待在张瀚身边,张瀚也不喜欢摆这种排场。
第一团驻地距离废中都东二十里,沿途有不少散开的小型营房,主要是战兵身后的辎兵们的驻地,四处停放着一些大车,还有一些小型的墩堡,这种小墩堡一个也得六百到一千两的造价,每个墩堡只有十几步宽广,高三层,外围用砖墙围成了一个大院子,内砌仓房,青砖石块所砌成,只留通风口,防潮防火,当然也防盗,墙基是厚重的石块,门户结实,就算是用暴力打开也得费不小的力气,墩堡里可以驻一到两个小队的辎兵,还会配给小型火炮,就算冲到院子里来,想打开这一个个仓库得死多少人。
只要士气高昂,将士卖命,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墩堡可以叫万人大军无计可施。
因为资金的关系,这样的墩堡数量不多,也主要是在和裕升运输物资的要道上头沿筑修筑,算是集仓储区,防御用的火路墩,补给修理车辆的补给点,转运伤病将士的兵站,把这些功能算是集中在一起用了,就算这样,田季堂也是咬着牙批的银子,要知道上两月最穷的时候,财务上的银库里头已经跑开老鼠了。
俟抵达第一团的团部所在时,沿途已经有不少战兵在欢迎了。
当看到张瀚骑着大青马的身姿时,士兵们都是忍不住欢呼起来,包括军官在内,人们都是高兴的不能自己,除了放声欢呼外,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
李慎明策马与张瀚并骑,但转念一想,还是稍稍落后了半个马身,不过这并不影响他说话,他向张瀚道:“文澜,此前你大张旗鼓的处置了那么多第一团的将士,我还担心将士会有所不满呢。”
张瀚微笑着道:“是么?我倒是从未有此担心。”
是的,张瀚从未担心过!
这一支军队是他一手创立,从军官到士兵都是他一手拉拔出来,几乎是人人寒微,个个苦熬的吃苦汉子,有吃了上顿愁下顿的贫苦农民,有卖力气的脚夫,潜伏在草原与北虏拼死厮杀,却一无所得的边军夜不收,有在黑漆漆的矿山里来回搬运矿石养家糊口的矿工……所有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军官团是,普通的士兵也是。
从一无所有的穷汉到地位崇高,拥有丰厚军饷,在草原上有土地股份的军人,这其间的变化何止是天翻地覆可以形容,而这所有一切均是拜张瀚所赐,这些军人,也是从入营的那一天起就被灌输了满脑子的张瀚的伟岸形象,实际加宣传,效果更是出格的好,张瀚在军中的形象和地位是那些大军头们也没有办法相比的,差的太远了,这支军队,虽然张瀚很少亲自统率,甚至现在已经很少能到兵营区与士兵们表演同甘共苦的戏码,但军队始终牢牢掌握在张瀚手中,这一点是很多高层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孙敬亭就抓军令司,管财务,也管青城行军司的军政事务,李慎明就是保持着半个朋友和半个属下的身份,替张瀚张罗好身边的事,保持着对各地官员的人脉和联络,替张瀚把这些朝廷命官给笼络好。
李东学则是一门心思经营好军政方面,其余军需军法诸司也是各有职司,只有军训司和军队的直接关联多些,王长福被调走等于降职,主要是失去了直接影响军队的基本盘,至于孔敏行就伺弄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别的事概不掺合。
军队这一块,始终是张瀚一手操持,也没有人敢于作死把手伸到军中来,军令司的文宣部门一直在用细雨润物无声的方式拔高张瀚的形象,眼前的情形,丝毫也不奇怪。
至于军法司对犯错军官的调查,原本就是有理有据,将士们虽然有所不满,最多也是感觉军法司不留情面,但对事不对人原本就是商团军的传统,军法之下任何人不能例外,这一点将士们也是心中清楚的很,他们连军法司都不会当真怨恨,更何况是向来敬爱爱戴的张瀚张大人呢?
在如雷般的欢呼声中,天色将黑未黑的时候,张瀚一行抵达第一团临时搭建好的营地,一顶顶半固定的大帐篷象一个个蒙古包一样,蒋义等人在外围布置防线,李慎明骑了一天马,晚饭也不吃了,直接进了自己的住处睡觉去了,田季堂和李贵,周瑞,吴齐等随员分别安置,普通随员可以休息了,侍从官们则是聚集在一起,等候张瀚传唤命令。
人们的精神都很放松,今晚是月半,月亮又大又圆,草原上照映着皎洁的月色,几乎是和清晨时的视线相差不多,人们看着远方的景致,吹着晚风,也拍打着蚊子,几个军司人员和第一团的人在营地四周烧起了驱蚊的干草,干草散出呛鼻的味道,熏的人眼泪直流,不过蚊子也被熏死不少,未死的也飞跑了。
人们低声闲谈着,讨论着今天见到的旧元中都的规模,也说着今晚的月色和远处近处错落有致的景色,这里不愧是后世的旅游区域,草皮茂盛平整,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海子,还有疏而不密,绵延不绝的树林,白天经过时,人们可以时不时的经过高丘,海子,树林,看着如毯子般碧绿平滑的草原,天空蔚蓝,仿佛纤尘不染,哪怕是此时的人来说,这里的景色也是相当出色的。
张瀚的帐篷搭建的宽阔高大,方便他召集部属来议事,不过今日明显是不会议事了,朵儿亲自带着人把帐篷打扫干净,放下应用物品,自有侍从官带着杂役来打扫使用,朵儿眼见无事,对张瀚道:“大人,属下告退了。”
张瀚道:“原本也不必叫你做这些杂役的活计。”
朵儿笑道:“当年在宣府当夜不收,死活不干家丁,就是怕弯腰做小,做那些伺候人的活计,但现在替大人做这些事,也并未觉得如何,可见事情是一样的事情,就是看人的心思怎样盘算。”
对朵儿这种正经的粗人来说,这也是个精致的马屁了,张瀚听的一笑,指指旁边的圈椅,说道:“坐下说话。”
朵儿听命坐下,这时有仆役端上木桶,张瀚摆摆手,说道:“一会儿再端来,我要先和团指挥说话。”
仆役闻言退下,朵儿有些不安的道:“属下打扰大人了,其实大人一边泡脚一边和属下说话也是不碍的。”
“那不成。”张瀚笑道:“你是我的部下,不是我的奴仆,其实就算我家里也没有正经的奴仆了,倒是有不少人举家来投附,我都没有纳,都是订的契约,按约付钱,做不好就解约走人,做好了就续约,就象商人做买卖,我买他们做杂务,给他们银子,他们就得把事做好。不要弄的主子奴才的,我不喜欢。你是我的部下,替我带着将士出生入死的血战厮杀,我就得尊敬你,和你说话得正襟危坐……这就是道理,咱们守着理,就不会出错。”
朵儿听的心中又是感动,又觉惭愧,当下起身下拜道:“属下实在惭愧……”
张瀚令他起来,说道:“这事已经揭过去了,说起来也是制度有不合理的地方,既然要军法官执行军法,就不能叫他们受主官的影响,当时我是顾虑军法官会干预一线指挥官的指挥,转念一想这岂不是因噎废食?只要是正常指挥,军法官无非也就是备案而已。只要军事主官不能干预军法官的执行,不能考核点评其是否称职,那么双方就彻底平行,上回的事是你能插得进手,若是插不进手,自然也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是……”朵儿咽口唾沫,还是忍不住说道:“王敬忠这人,其实也是老夜不收,公事上也是很尽心尽责的……”
第九百五十四章 闲棋()
“这个我知道。”张瀚点头道:“然而这所谓尽责也只是铳骑兵团,朵儿你不要恼,在训练和日常的管理上,铳骑兵两个团都不及枪骑兵团,你们的仗打的太顺,武器好,装备好,人员训练精,待遇好,对付北虏你们无往不胜,现问题的机率就小的多。铳骑兵团吃亏在没有真正打过几场困难的战事,没有真正觉自己的不足之处。战争非是儿戏,上次对北虏一战,如果不是对方也不了解咱们这边的实力,采用更坚决的战法,我怕你们能回来的人数连现在的一半也没有。解决这个事,根子还在认识和训练上,对东虏的强大绝不能掉以轻心,这事是文宣部门的事,再一下就是加强训练,不仅是军训司的训练,各部的日常训练也要强加……”
张瀚目视朵儿,两眼直盯着对方,竖起一根手指道:“汝等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高官厚禄都是辛苦赚出来的百姓血汗,供养汝等可不是由着你们享清福的,俱是要拿命去拼,连汗也不肯流,战时又岂肯流血?现在我们有一个生死大敌东虏,各人如果还不抒血诚,将来拿什么对敌东虏?凭现在的这样的实力,自保尚可,想远赴辽东剿灭东虏,岂不是白日做梦?不灭东虏,诺大草原凭什么是我和裕升的,凭什么是我张瀚的,我又凭什么和大明分庭抗礼,以待时机南下?”
铳骑兵团,包括相当多的步兵团,训练不可谓不苦,在大同为核心的区域,百姓经常看到辛苦操练的商团军的军人们,每天的训练科目都是固定的,五公里跑,然后器械训练,下午是队列和实战训练,晚上还有文化课程,正是由于坚持每日辛苦操练学习,才在几年内出现了一支实力远北虏和九边明军的强军。
但从现在看来,平时的训练和打了几十年仗,几乎每个将士都经历过血战厮杀的东虏相比,和裕升的训练还是太过于脉脉温情……只有象周耀那样,把每个部下都推向生死线上,将每个将士的潜力都彻底激出来,象卢四那样在生死线上打个滚,无休止的透支体力的执行战场任务,经过这种折磨方法练出来的兵,才堪当“精锐”这两个字。
对张瀚的话,若是在与东虏会战之前,朵儿是无论如何不能服气的。
铳骑兵团从建立起来到现在就没打过败仗,每战必胜,将士能一日行军百里,也能餐风饮露,能坚持每天的训练……大明太祖年间要求的是卫所五天一练,其实现在卫所五十天也不会练一回,边军也做不到五天一练,只有家丁才会进行日常操练,商团军这样练法,早就声闻九边,也是助长了商团军的骄娇之气,因为很多人感觉练的已经够苦了,已经可以包打北虏,又何必再那么辛苦?
王敬忠等人半途扎营,归根结底还是得归于这种骄兵思想的作祟。
而朵儿面对过东虏,深明东虏才是真正的强敌,当下心悦臣服的道:“大人调周耀去军训司是极好的,属下建议,可以在各团抽调军官和士兵轮训,不一定要新兵和刚毕业的军官才需要去训练。”
“对,这一条很要紧。”张瀚点头肯,接着又问道:“你和东虏打过,感觉我们与他们差距最大在什么地方,又有何处可改进?”
朵儿沉吟着道:“以属下之见,枪骑兵团精锐不在其之下,不论是甲胄还是兵器,队形阵列,皆可与东虏对敌。而铳骑兵团,吃亏在对冲战法训练不精,火铳威力不能及远,不如对方重箭威力,将士的战场经验不及东虏,军官的指挥当然也是不及东虏指挥官老练,步兵对战的话,我军的长枪方阵和步铳应该可以与东虏对敌,但步铳的射击距离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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