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老六,杨英明,你们俩干什么?”
天黑之后,韩老六得了通知,将那烂赌鬼杨英明约了,两人也不带自己的物品,只把这些日子攒下来的碎银子放在身上,鬼鬼祟祟的就是往铁场外走。
铁场当然是有规矩的,张瀚和蔡九这些天一直在搞,比如不准擅自离岗,没有假条不能离开铁场,外出要有明确理由等等,很多规矩不仅是张瀚拍脑袋就定下来,也是征得了矿工的意见,有一些铁场的旧规看着合理的就保留了下来。平时维持秩序的除了张瀚等人带来的镖师外,已经开始从铁场的矿工里选一些胆大力壮,对铁场忠诚度也明显足够的矿工充当护卫,铁场的护卫队招募了三十来人,除了上工之外,下了工到了时间就到自己的岗位上轮值,当然当护卫的格外多拿一份薪饷,没有叫人白当差的道理。
韩老六和杨英明两人刚出了铁场门,后头就是一声爆喝,两人转头一看,一个瘦黑汉子提着盏灯笼急步赶了过来。
韩老六笑道:“孙黑子,我和老杨去山下耍钱,明个我们都不当值,你别管闲事。”
这俩货确实是一对烂赌鬼不假,孙耀倒也无甚怀疑,当下下意识先道:“咱们矿上又不禁宝局,只起更前散局就成,何苦远巴巴的跑到山下去。”
孙耀和韩老六说的山下有一个小镇子,里头有好几间赌坊,背后倒没有士绅势力,都是城里三班衙役和六房书吏的背、景在这里开设起来,赚的都是矿工的血汗银子。
韩老六道:“铁场工律第三条,晚间耍钱不能喧哗,起更收局,第二日轮值的不得参加,赌本上限不得超过二两……孙黑子,我记的可全?”
孙耀道:“倒是一字不差。”
“听说东主原本想规定不能超过一两,后来不少人急眼了反对,这才改成不得超过二两。黑子,咱赌钱就是图个乐,财来财去都是随性,这还规定超过多少就不能输了,这钱还有什么可耍的?刚玩起兴,看看起更了,得,散了,也不能吵闹叫嚷,这钱赌的可真是憋气……”
韩老六说的起兴,真是唾沫横飞。
孙耀一脸鄙夷,赌钱这事其实是张瀚和矿工们的妥协,现在矿上已经有过千人了,东山会那边每日都有大几十人过来报名,核准后合格的就留下,也有一些记录在档,这里立新的炉子和盖好房舍就可以叫人过来上工,工钱很高,吃住均好,这是难得的好地方了。要说耍钱,孙耀以前也赌,矿工落不下几个钱,日子又苦,只能自己寻点乐子,现在日子有了奔头,孙耀已经不怎么赌钱,但矿工中积习难改的还有不少,他知道张东主已经尽量限制矿工赌钱,加上种种限制,这些天下来,赌钱的越来越少,铁场还买了不少象棋,隔几天就请个先生来说书,或是唱唱皮影戏,孙耀对眼前的日子已经十分知足,心里颇是看不起韩老六和杨英明这样的烂赌鬼。
“走吧走吧……”孙耀一挥手,韩老六虽没有假条,第二天又不轮值他是知道的,补个假条也是容易的事,没必要太过认真,他刚一挥手,这两人就急着要走,孙耀心头一动,喝道:“站住,老杨你怎么回事,这个天还满头大汗,刚刚一句话也不说?”
“快走!”
韩老六情知坏了事,他心里有底不怎么怕,这杨英明虽然一买就买通了,心理素质却是差劲的很,这一下果然露出了马脚。
他将杨英明一推,两人开始往前跑,孙耀拔出腰间的佩刀,在灯笼光下倒也是明晃晃的,这刀就是新出来的铁锻打出来的,杂质较一般晋铁要少的多,不过用来打造腰刀还是不怎么好,只是上好闽铁打出来的腰刀要七八两银子,只能是镖师们佩带,孙耀却拿不到那么好的刀。
“站着,不然我认得你们,这刀却认不得你们。”
各铁场以前经常有矿工偷东西逃走的事,孙耀也只道这两个烂赌鬼偷了矿上的东西逃走,当下一声吆喝就要追上去。
这时他身后传来几人急匆匆的脚步声,孙耀回头一看,灯笼光也不能及远,只看到几个身影向他冲过来,领头的手里也拿着刀,快步冲过来当头就是一刀劈过来,孙耀只得闪身躲避,这一下来势很急,他让过了要害,胳膊上却被砍中了一刀,接着另外两人又拿刀砍过来,这时孙耀借着亮光发觉都是护卫队里的人,他一边叫骂一边后退,将自己手中的刀舞的飞快,怎耐对方有三人,他又接连中了两刀,这两刀砍的较重,在孙耀身上拉开长长的血口子,鲜血狂涌,孙耀感觉身上顿时没了力气,只是他知道这时软倒了就必死无疑,只得咬牙硬顶着,就在最危急的关头,身后有人叫道:“老五,林国泰,人就在这里,赶紧上来!”
老五和林国泰都是梁兴带来的镖师,均是参加过剿匪之役的脚夫,身手十分高强,平时和矿工也玩闹过,一人打三五个毫无问题,矿工就算没练过武,一个个也都是力大无比,胆气也壮,这些镖师能以少打多,身手自是十分了得,外间的人一听说镖师赶来,当下顾不得再追砍孙耀,一声唿哨,便是追着韩老六和杨英明逃走的方向一起跑了。
“孙黑子你没事吧?”
看着人走了,铁场里汤望宗提着灯笼赶出来,脸上还是心有余悸的表情。
“人呢,怎么不追?”
孙耀倒是悍勇,身上衣袍已经被血湿了一片,他咬牙忍着也不喊疼,看看汤望宗身后并无人影,当下便是急起来。
“我现在就敲锣!”汤望宗一边敲锣,一边道:“哪有这么巧正好有镖师在这里,我刚刚只是故意唬他们。”
“你狗日的脑子就是转的快……”
危机过去,锣声当当不停的响着,孙耀心中放松,身上一阵阵疼起来,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能得到救治,东主在铁场里专门雇了治外伤的郎中,遇着石头砸伤和烫伤可以立刻处置,以前不知道有多少铁场的东主为了省这么一点银子,受了伤的耽搁救治,因此残疾的矿工就不知道有多少,光凭这一条,孙耀觉得自己这伤受的值。
不一会功夫,铁场里灯火大作,只要不是在炉子上轮值的人都跑了过来,黑压压的七八百人站满了当间的地面,将路口都塞的严严实实,有些人不得近前,索性爬在半山坡上,吊着那些生在山坡上的灌木向下看,好在最少有百十盏灯笼被点燃了,这些人也不怕黑里看不到,一下子摔下来跌个半死。
张瀚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铁场内外水泄不通,连山坡上也悬满了人,黑压压的人群一见他来了,这么多双眼睛一下子齐涮涮的看了过来。
“事情就是这样……”
蔡九披着衣服,人有些征仲,但总体来说还算镇静,他向张瀚说着事情的经过,身边一个外伤医生带着一个童子正给孙耀包扎,孙耀也是硬气,一声不吭,伤口疼的厉害也不曾叫喊。
“孙黑子是吧?”张瀚也知道孙耀的外号,这人在矿工中算是一个好角色,这一件事之后,倒可以抬举他到新平堡集训一下,算是在矿工中立下一个标杆。
孙耀一边答是,一边想挣扎起来,张瀚止住他,说道:“刚刚查清楚了,韩老六和杨英明是被韩家派来的人掠走,掠我们的人就算了,还想杀你灭口,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安心养伤,底下的事我来料理。”
第九十五 炸炉()
“东主……”
孙耀想说杨英明不象是被掠走的样子,虽然看表情有些害怕,但明显是自己愿意走的,但张瀚已经不叫他再说话,将他往下虚按了一下,接着目光炯炯的看向医生,再三吩咐一定要精心治疗好孙耀,一应费用,当然是铁场来负担。
周围的矿工看的十分真切,听的也很清楚,在张瀚说话时,四周的人寂静无声,只有火把上的松油烧的噼里啪啦的响声,待张瀚说完后,有不少矿工掉下眼泪,看张瀚的眼神已经是那种五体投地般的敬服。
有的人就是这样,天生适合当领袖人物,不知不觉就成为众人的核心,当然张瀚觉得换一种说法就是天生会蛊惑人心,自己就算不干买卖,去干传、销估计也是好样的一把好手,这本事就是天生的。
要紧的就是态度,还有说的话语,态度要坚决,但不能过于激动,说话要不急不徐,不能太低,那样显得软弱,也不能太高而激的激亢,使得人察觉其中蕴藏的风险,这样的一番表现之后,张瀚展现了对孙耀的关心后,顺道又是把所有人的心气给鼓了起来。
“东主,这事交给我们去办吧。”
梁兴适时走上来,对着在场所有人叫道:“五更之后,我带人去城中县衙报这案子,有胆气不轮值的,跟我一并去,敢不敢?”
若说去和韩家打架,这时候张瀚和铁场对矿工们恩结不深,虽有不少跟着一起走的,但必定意志不坚,不跟着一起去的也会有不少,一听只是跟着报案造声势,在场的人均是叫道:“我等愿意同去。”
张瀚在矿上秉烛夜读,天色似明非明时梁兴带着几百人一起出了铁场,一并往城中去。
待开城门后,几百矿工一并冲到城中,一起到县衙鸣冤。
朱庆余见是这般情形也不敢怠慢,午前亲自坐着轿子赶到铁场。
见着受了伤躺着不动的孙耀,又听闻矿上被绑走两人,朱庆余脸色也很难看,不过还是对张瀚道:“这件事本官当然为查,但没有实证之前,恐怕也无能为力。”
“大老爷的为难在下也知道。”张瀚道:“是不是我这里能先行报复?要知道,韩家这样实在太欺人太甚。”
朱庆余铁青着脸道:“本官也痛恨韩家,也会向上峰禀报此事,但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还请张东主忍耐。”
张瀚道:“既然如此,在下不会叫大老爷为难,可我要声明,此事可一不可再,可再不可三,若是发现韩家真的与此事有关,还请大老爷秉公执法。”
朱庆余道:“此事不消多说,一切本官心中清楚的很。”
朱庆余当然是一员能员,可上次韩通嚣张模样已经印在他的心里,张瀚这边一直克制忍让,有孔敏行这样的关系也并没有在县中给他添多少麻烦,心里的天平已经明显向和裕升这里倾斜。
……
“这阵子外头风声颇恶。”韩通指着眼前的工场,对自己身边的几个铁场的管事道:“我们冒这么大风险,不能白瞎了功夫。”
“东主放心,”一个管事上前道:“韩老六半桶水,这个杨英明倒真是懂得很多,算来每个炉子最多一两天功夫就筑好蓄热室,管道也筑好,也试过了,一切都比咱们原本的炉子要好的多。就只有那风扇要木匠专门来做,需得一定时间才制的好。”
“那先不管,焦炭备好了吗?”
“已经好了,韩老六说可以直接炼钢水,把炭火备足了,不减数量,猛火猛炼,人家出好铁,咱直接出钢。”
“就这么办!”
韩通眼中贪婪之色很明显,他费了不少心力把人给弄来,如果能炼出钢水来岂不是一本万利?有炼钢的可能,为什么还拘泥于炼铁?
有些老成的想着先拿一个炉子试验,不过看到韩通的神色,又都打消了此念。
转念一想,和裕升铁场已经这般出铁水了,韩通的性子恨不得立刻一样出铁水,能忍这几天已经算很不容易了。
炉子都是按杨英明和韩老六的交代改造了的,试烧也试过了,毫无问题,炉子果然蓄热更多,今日便是按韩通的吩咐,把备好的焦炭用在炉子里头,把备好的铁矿石按原本的摆法放在炉子当中。
“起火!”
韩通威风凛凛下令,所有的高炉很快都点燃焦炭,一股股热浪和浓烟冒起来。
“东主,这炉子蓄热真是好啊。”
才几天功夫,炉子一下子就改好了,多年的老手也没有见过这般好的炉子,通风,回热,节省焦炭,原本不知道有多神秘的事,结果其实看起来也没有多么复杂。
一般一炉铁水要两个多时辰就能出炉,最快的一个半时辰就出来,一天一炉是因为要做很多准备工作,准备炭火,放上铁石,封闭炉顶,然后起火,从微火到噼里啪啦的烧起来都需要时间,各人随韩通在几个炉子的不远处站着,听闻炉内噼里啪啦的响声,虽看不见里头的情形,料想焰火升腾,这时倒用不着太多人手,只有那杨英明各个炉子边上跑着,指点人将蓄热室的小门不时打开,放些新鲜的空气进去。
具体的科学道理这些人当然不懂,但炉子进气有益燃烧还是对的,韩通看了也是微微点头。
在韩通眼前还点了柱香,这也是老规矩,一根香代表一个时辰,烧完一根再点一根,每次算算铁石和煤炭的量,有经验的炉工可以算出来要烧多长时间,短了的话铁水不合格,烧长了的话炉子危险,这一次是杨英明按和裕升那边的规矩,叫点了一个半时辰的香,小炉子点一个时辰的,这样可以差不多一起出炉。
韩通只希望是能炼出来钢水,这样的话韩家的财力和权势都会猛上一层楼。
每个炉子旁边都站着几个拿铁勾的炉工,在他们身后是耐火砖铺成的砖道,砖道尽头是一个个浅坑,里头横七竖八的划着一些纹路,铁水流到坑里就成为铁版,每个炉都对应着好几个铁版,所有铁版凉透了起出来,就是成型的生铁了。
“坏了,糟了,炉子要炸!”
这时一个老炉工侧耳倾听,接着连声大喊,脸上肌肉都变了形,他向人接连招手,然后自己赶紧就逃开。
这个时候,当然是自己的性命最为要紧。
杨英明等人也赶紧逃开,有人拉着韩通就往后,韩通还有些懵懂,他虽是东主,但这边如果不是有要紧的事也不过来,矿上又脏又乱,矿工们住着的窝棚散发着缕缕不绝的臭味,没事韩通哪会到这里来,现在他被人拖着走,脸上还满是茫然之色,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这时几个炉子前后发出巨响,人们已经走开几十步,飞溅的炽青色的黏糊状的铁水还是飞溅到不少人身上,好些人在原地跳脚发出惨叫,然后又继续向前逃,身后接连传来炸响,砖石和铁水四处乱飞,整个铁场象一群被掘了的蚂蚁窝,不少人漫无目地的到处乱跑,吱哇乱叫,轰隆隆的炸响声接连不绝,所有的炉子几乎在同一瞬间一起炸裂了。
杨英明也跟在人群中乱跑,他心头一阵慌乱,一切都没有搞错,他是老炉工了,对高炉的情形再清楚不过,他做的一切也都是按在和裕升看到的来做,怎地这一下就炸炉了?
这时他两边的胳膊都是一紧,两个面目阴沉的壮实汉子一左一右把他给叉住了,杨英明觉得不对,下意识就要叫喊,腰间突地感觉一紧,有人语气阴沉的说道:“不要出声,敢叫就直接穿了你。”
“救……”
杨英明还是要叫,他虽是烂赌鬼,可不是蠢人,今日的这事明显是被针对了,他若是被绑出去只怕下场也是不妙,当下还是要叫,接着他便感觉腰间一痛,低头一看,一柄匕首已经深深插在自己的腰间,入肉很深,再看时,一张阴气森森的脸庞正对着自己,两只眼睛里满是冷意,在对视的同时,那人又将匕首使劲的搅了一下。
杨英明痛的直蹦,但那人抽出匕首后又在他胸腹处连插了好几下,每下都直插到底,杨英明感觉浑身力气都在流失,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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