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诸位好啊!”宋应升和这几个都是熟人了,他进门扫了一眼,然后拱手问好。
几个审核委员都是一脸乐不可支的样子,宋应升摇了摇头:明显还是新人的表现。
“宋兄好。”一个来自大同府的青年秀才指着自己案前的报告,大笑着道:“这位说是用自己家的茶壶烧的蒸汽试验出了蒸汽机,可以带动马车,用他的话说就是动力不尽,马车可以驶到天涯海角。”
“完全没有任何价值,他连曲柄运动和圆周运动都分不清楚。”另一个委员叹气道:“蒸汽机的概念是大人亲自提出来的。确实有其道理在,我们近来也在研究这事,不过感觉太难,我们现在能做到的就是气密性功能的改进,老实说,军司在这方面花了好几千两银子了,现在能做到的就是烧开汽锅,蒸汽通过管子进入安装在水平轴的球里,然后从两个曲柄管里冲出,把管子往相反的方向推,然后,球转动了……”
说话的委员摊摊手,一脸无奈,其余的人也差不多是一样的表情。
“据大人说。”宋应升笑道:“这种设计和成果在泰西那边已经有一千多年了。”
“是啊,令人沮丧。”
“泰西人在机器上确有独到之处。”
“这蒸气机如果成了,矿山上很用的着,抽水,搬运矿石,都比人力要有效的多。”
说到这里,众人面面相觑,还是摇头叹气起来。
专利所和各个局的研究所,能进入其中的除了王德榜这一类的大工匠外,就是有想法和有实际操作能力的巧匠,然后就是在杂学上很有研究和兴趣的读书人,算学和几何学是基础,这几年连普通的工匠也在加强学习,不过数年时间,收获毕竟还是有限。
而精通各种杂学,算学和几何学过关,对机械和冶金铸造也有兴趣或有一点底子的读书人,那可真是凤毛麟角了,宋家兄弟这样的,在和裕升这边已经可算是顶级的人才。
有个委员一拍脑袋,诧异道:“宋兄今天好象不轮值啊?”
“我是有一份报告要提交。”宋应升笑着将一份报告递了过去。
“原来宋兄居然也有专利了,羡慕啊。”
“宋兄的大才,一定是很值得注意的专利了。”
几个委员的脑袋立刻凑到了一起。
“标题,新的黄铜熔铸法。”
“副标题:锌是一种新的金属,以锌与铜合而熔铸,可得黄铜。”
三个委员抬起了头,小学生一样的看着宋应升。
“宋兄的意思……”最年轻的委员一脸激动的道:“就是说可以弃用炉甘石,直接以这种叫锌的金属与铜熔炼,就可以得到黄铜了?”
“完全正确。”宋应升还是不打算把这个功劳算在自己头上,他微笑道:“这个现其实是舍弟的功劳,我只不过帮着做了些资料的整理。”
“令弟真是天才。”青年委员夸了一句,接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宋兄也是大才,实在令人佩服!”
“哈哈。”宋应升笑的合不拢嘴,他道:“如果诸位感觉报告没有太大问题,我想提请研究所尽快进行实际的试验。”
“当然。”几个委员一起答道:“我们一定会抓紧时间的,这份报告可以为军司带来巨大的利润,怎敢耽搁。”
“也是。”宋应升慨然道:“听说军司明年的预算紧张,我等岂能不出一份心力。”
财务局那边的预算案肯定不会透露详细的数字,但也是会放一些风声出来,毕竟各部门都会争预算,预算紧张是年年都会透露出去,免得各部门做预算时会狮子大开口,争个没完。但很多人不知道,明年的预算紧张不是狼来了的无聊游戏,而是实打实的现实,军司高层为此十分紧张,中层也隐隐知道一些,虽不详细,但用来表表忠心还是足够了。
至于宋应升报告的价格,肯定不止象当年王德榜等人一赏千两那么少了。
以白银的购买力来说,千两肯定是重赏,但现在大家已经明白张瀚在技术层面上的重视,也知道了各种技术专利就等于利润,甚至有一些专利,比如在算学等纯粹的学科上的研究,只要能自圆其说,提交论文,军司也是不吝惜物质上的奖励。
张瀚的想法很简单,八股文章之所以令中国人中的最聪明的一群人孜孜不倦,并不是其微言大义真的吸引人到如此地步,应该说相当多的读书人研习八股,揣摩时文只是为了利益,什么读圣贤书,行圣贤事,可能有少数人是真的这么想的,多数人只是拿出来当富贵的敲门砖而已。
如果张瀚能给相当多的读书人另一条道路,也一样能得到富贵,并且不需要掉在时文里出不来,可以按自己的兴趣爱好挑选杂学来研究,恐怕假以时日,可能是几十年后,中国能出现真正意义上的学术重地,也就是这个时代在西方已经广泛拥有的大学。
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在欧洲已经有相当多的高等学府,在后世,一个知名的欧洲大学动辄就是千年和几百年的历史,在大学中培养了相当多的人才,这个时代,也是欧洲科技开始井喷的时代,神学的禁锢被打破,大航海带来的财富使社会财富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足以支持很多学者的学术研究,甚至是看起来毫无用处的哲学和数学研究,而恰恰是这两门学科奠定了西方以后几百年的达。
哲学是文明的内核,数学则是一切科学的基础!
可以说,张瀚为了改造华夏的文明内核,在这方面是丝毫不吝惜钱财的。
如果用少量的白银营造出中国第一座多学科的大学,而不是白鹿书院那种纯粹的儒学学派,张瀚感觉就算自己最终不能成就霸业,这一生也是值得了。
“我记得最高等级的卓越级学术专利报告,奖金可是以万两计的。”等宋应物走出去之后,青年委员用十分羡慕的语气说道。
……
“嗯,这是锌。”
韩老六正好在灵丘矿上折回李庄,打算年前赶回铜矿,中等人员的家小多半都搬到草原上去了,韩老六的一家老小都住在铜矿外的军堡里头,这一次回来都是公事,他已经归心似箭。
现在大同这里已经不象是家,而以前是北虏盘踞的草原,反而象是家所在的地方了。
毕竟家人所在,才是家的所在吧。
军司提出来请韩老六主持熔炼的事,韩老六也没有办法推辞,他一直在铜矿,对这些事的理论未必有多强,但几十年矿工的经验也不是盖的,不然的话,双室炼铁法也不会被他提出来,并且试验成功。
“这是铜。”
当着孙敬亭和宋家兄弟二人的面,韩老六依次添加锌和铜。
两种物资之下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韩老六笑道:“好了,等时间。”
孙敬亭点点头,说道:“辛苦老六了。”
韩老六道:“不算什么,若是这事成了,我回矿上去的时候,也算是带回去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呢。”
“确实如此。”孙敬亭脸上也是掩不住的笑意,他向宋家两兄弟道:“两位真是奇才,这件事也算是奇功一件,如果成功了,我会派塘马飞报给大人知道。”
宋家两兄弟都是一躬身,宋应升脸上有些不安,这事情闹的动静太大,他有些担心。宋应星倒是无所谓,眼前这事是他看了很多典籍,走访了不少铜矿和铁矿,经过多次试验之后的结果,没有把握的话,宋应星不会把这个成果拿出来的。
在明代之前,中国铸铜,不管是铜器还是铜钱都是从青铜到紫铜,青铜是夹杂了镍和铝等杂质,紫铜就是从铜石中提练出来的原铜。
到了明朝才有了利用炉甘石提炼黄铜的技术,在明代的文献中很清楚的记录着铸造宣德炉这样的黄铜炉,还有铸造黄铜铜钱的记录。
不管是宣德炉一类的铜类,或是黄铜铸钱,其价值当然都远过原铜。
黄铜的色泽衰减很慢,能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保持着光泽度,而且拉伸性好,铸造器物或是铸钱都比原铜要漂亮和耐用。
这就是明朝大规模使用黄铜的原因所在,没有人不喜欢更好的金属物。
但用炉甘石熔铸黄铜,技术复杂,耗时良久,明代大规模铸宣德炉就是在宣德年间,数量多,质量好,一则是当时得到了缅甸的上等贡铜,数量很多,二来就是宣德年间国力强盛,拥有大量的合格工匠,能动员大量的人力物力来铸铜。
第八百五十七章 银色()
现在和裕升的铜矿也是用炉甘石来熔炼黄铜,技术要求标准很高,如果直接提炼锌和铜来熔铸,要比此前的办法节省很多时间和工、力,费用当然也是大幅度的俭省下来。
光是这一项,估计一年要多赚好几十万两银子,在和裕升面临大幅度赤字的天启四年,这毫无疑问是重大的利好消息。
宋应星道:“张大人回青城了吗?”
孙敬亭笑道:“估计还在路上吧,年前应该赶的回来。”
“大人真是辛苦。”宋应星若有所思的道:“在下还有个构想,如果成了,可能会令张大人更加高兴吧。”
孙敬亭此时已经看出来了,眼前这位和孙元化一样,应该属于张瀚说的那种“理工科书呆子”。或是“技术呆子”,后者孙敬亭勉强懂得,前者就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如果眼前这事成了,管是什么呆子,孙敬亭都会当宝贝一样贡起来,至于对方说的还有想法,那就更加是意外之喜了。
时间很快过去,在韩老六的主持下,铜锭很快熔炼成功,并且冷凝。
“哈哈,成色很好,工序简单,好,太好了!”
韩老六第一个跳起来,宣布试验成功。
所有在场的人几乎都是相同的反应!
铜矿里的矿石储量是十分丰富的,虽然现在要不停的往下和在地下纵深挖井,但矿石的储量也是惊人的天文数字,只是挖井排水是十分复杂的技术活,这年头的欧洲铜矿已经挖到好几百米深,排水也一样是头疼的事,就是在铜矿排水的刺激下,几十年内就会有最早的蒸汽机的雏形出现,后来的蒸汽机因为是曲杆运动,也就是只能上下运动,造出来的机器全部是被送到各个矿井去抽水,和裕升的铜矿深度还没有那么深,但纵向井的搭建也是十分耗费人力物力的,而且每次在地下挖井,毫无疑问会影响到铜矿石的挖取。
如果在最后熔铸这个工序上能够减免程序和时间,毫无疑问是压低了时间和人力物力的成本,这是相当成功的试验。
“太好了!”孙敬亭毫无疑问是最高兴的一个,和中层们了解到的东西不同,孙敬亭可是完全知道和裕升的财政危机有多深重,所谓知道的越多痛苦就越多,那可是一点儿不假。
张瀚本人倒是不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据孙敬亭的了解,张瀚的打算就是实在不行,明年夏秋的时候,正是秋高马肥,牛羊也肥壮的时候,套部,鄂尔多斯,喀喇沁,好多部落可以去抢,几十万头牛羊战马一抢,又是百万两银子到手,何必现在就这么愁!
对张瀚的这种态度,孙敬亭简直把鼻子给气歪了。
“老六,”孙敬亭道:“你立刻赶回铜矿,先把这个法子给矿上大规模试验,然后张大人回青城后,你到青城当面禀报此事,另外,告诉大人,我给专利人宋应星和宋应升兄弟一万两的专利奖励……我会正式呈文的,你替我当面解释一下原由。”
“是,孙大人。”
韩老六听了先是微微一惊,后来也是理解。
这一项技术用在铜矿上,一年最少节省二十万的成本。
节省下来的成本就是利润,奖励一万当然很多,但这也是和裕升一向的做事风格。
孙敬亭已经转脸向宋家兄弟,面露歉意的道:“两位,实在抱歉,但铜矿的这个革新不适合用来做技术保护和持续的分成,只能给予两位一次性的奖励了。”
宋应升手里原本有个布包,里头装着文房四宝一类的办公器物,此时他心头一阵茫然,听到孙敬亭的话之后无意识地一扬手,整个布包都掉落在地上,出砰的一声大响。
宋应星倒是还撑的住,这个结果原本也是有预料的,但还是给了他不小的冲击,叫他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两位的银子,军司会尽快给付,如果想寄往江西老家,这一次军司可以派专人帮忙,不必等你们的会馆托人带回去。”
“这,不敢当啊。”宋应升对和裕升的体系还是了解的,江西距离大同这里实在太远,不知道孙敬亭说这样的话是什么用意,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谦让客气。
“不必紧张。”孙敬亭笑笑,解释道:“军司打算开辟一条到福建的驿传线路,现在已经在着手进行,年后就开始试行,正好可以拿你们的东西寄运来做一次试验……当然,寄不到地点的话,我们肯定再补一份给你们就是了。”
“大手笔啊。”宋应升颇为震惊的道:“这得花费多少银两。”
“其中自有原由。”孙敬亭笑了一笑,并没有解释太多。
宋应升理解的点一点头,这事肯定涉及到保密等级,就算他这样的中层也是不能通报。另外宋应升和宋应星都是签的两年协议,约满之后就可以自由来去,在和裕升他们更多的象是客座教授一类的角色,地位不低,俸禄很高,也有权力,但显然是没有办法参加到真正的核心议题里头去的。
宋应升道:“请大人容我们兄弟商量好了再说。”
孙敬亭理解的一点头,笑道:“不着急,军司往南边试运行最少也得过了年后才开始,到时候你们别忘了就是。”
宋家两兄弟都是躬下身来,孙敬亭十分忙碌,已经步履匆忙的走向门口。
他停了一下,对宋应星道:“适才说的还有项技术专利的想法,是什么方向?”
“纺机。”宋应星道:“近来一直在思索,但还只是停留在纸面上,如果要进行实际试验,恐怕要军司的支持。”
“原来是纺机?”孙敬亭脸上露出欢喜之色,他沉吟片刻,说道:“既然是纺机,军司就以最大的力度来支持,你不管要人手还是要机器,或是银两,只要在千两以下根本不要禀报,直接到财务上领钱就是。我一会忙完了回签押房给你出个正式的手令,这事我也会时刻关注的。”
感受到了和裕升高层对技术的重视还有公事上的雷厉风行,宋应星脸上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色出来,他躬身作揖,等起身之后,孙敬亭等人早就走远了。
……
傍晚时,宋家兄弟已经对坐在堂房里,眼前就是堆成小山一样的一万两白银。
都是五十两一锭的大银锭,和裕升自己熔铸的,大明是不禁民间铸银的,各种银号都能铸成大银或是绞成碎小的碎银,在交易过程中这种熔铸和绞碎的交易办法会带来银两的损耗,官员在上交赋税和征收杂税时都要把百姓上交的碎银熔成大银,所以可以预先加征银两的损耗,这种火耗银盛行了几百年,一直是官员公开的财源,征收几成火耗还没有明确的规定,由官员自己完全做主,完全的自由心证,这当然是导致的根源。
和裕升的银锭当然不需要有这方面的考量,银锭的成色十分饱满,铸工十分精致,甚至是在入太仓库的官银之上。
灯火之下,二百个大银锭摆放的整整齐齐,散着的光泽。
其实也可以给付银票,甚至宋家兄弟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