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年的寿礼上下功夫,那就得不偿失了。
倒是银锭不受此限,不过银锭也没有仔细说这种事的心思,他感觉王勇很是奇怪,巴巴跑上门来,就是说这些闲话?
银锭想了想,慢慢的说道:“我觉得东西只是其次,要紧的还是人,我连拉克申都送给澜兄去用了,又怎会在惜些许财货。”
这也算是警告,王勇再是怎么厉害的特务头子,银锭也是要叫他知道自己与张瀚的关系非同一般,不是内情司可以随意上门来恐吓的。
王勇两眼一缩,微笑道:“台吉怕是误会了。今日冒昧上门,还是有事相求。”
银锭道:“请说,公事竭力相助,私事也是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王勇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张手令来,说道:“请台吉看行军司的军令。”
银锭原本就懂汉话和能看一些汉字,这几年没断了学习,汉语书信都能书写了,一封措词明确简洁的公当然毫无问题,他匆匆一看,便道:“没有问题,只是为什么不等大人的命令呢?”
王勇笑而不语,并未回答。
银锭低头思索,片刻之后抬头道:“看来是李先生他们主动为主公分谤了。”
近来和裕升内部已经有不少人自动对张瀚的称呼升级,比如以前都称大人,其实并不是什么美称,只是民间的称呼不及官场那么规范讲规矩,自从得了青城,从上到下不少人都改称主公,银锭也是知道。
王勇道:“这些事我们不必多想,依在下想,我们照命令行事就是了。”
“好。”银锭道:“这就集结人马,两刻钟后出。”
“台吉真是行事果决,迅若雷霆。”王勇抱拳,大声夸赞起来。
……
晚霞映照之下,一小队骑兵在一望无际,无比磅礴大气的草原上显得孤苦伶仃,似乎被青草淹没了一样。
队伍中间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穿着蓝色官袍,着六补服的青年官,这人相貌清癯,一脸不叫人喜欢的刚愎神色,打量着眼前横亘在草原上的青色城池时,眼中也满是鄙夷之色。
“这就是青城?”官员鄙夷的道:“不过数里方圆的一座小城耳。据学生估算,恐怕还不如鄙乡嘉兴秀水城大。”
官员身边有一个年龄与其相当的举人模样的青年,浓眉大眼,身量不高,但看起来人朴实而举止大方,身体也很健康的样子。
听到官的话,青年举人微笑道:“宝摩兄,这毕竟是草原地界,当初兴修此城,俺答汗也是仰赖板升地的数万汉人,若非如此,连这城也筑不起来的。北虏地界,有白城,库伦城,鄂尔多斯地方也有供佛的城池,论规模,都比青城相差很远呢。”
官微微点头,还是一脸傲气的道:“也还罢了,宪之不愧是苍屿先生的高足,博闻广记。另外,听说那些依附北虏的白莲教徒被和裕升杀伤甚多,真是天道好还。”
说话的官是新上任的工部主事徐石麒,这人是浙江嘉兴人,并没有加入已经势微的浙党,而是以江浙一体的身份加入了东林党,东林党的核心地盘当然是在南直隶,浙江也有相当多的党人,以黄家父子最为闻名,徐石麒在党内的根基很浅薄,完全不能和史可法这样的大佬的弟子相比,好在他已经中了进士,授了工部主事官职,在党内开始经营自己的人脉,此番奉命前来青城,史可法托左光斗写了封书子,徐石麒便是欣然将他带来,并且两人以字相称,彼此十分亲热了。
史可法没有出声,徐石麒在东林党内也被誉为后起之秀之一,现在的地位比史可法还要高一些,当然如果史可法能中进士,徐石麒仍然无法和他相比。
以史可法的年纪和现在的资历,只要下科能中进士,二十年后就是下一代的叶向高,韩爌,比起赵、南星和邹元标等前辈还要强一些,从这方面来说,徐石麒是无法相比的。
徐石麒又道:“张澜与王老前辈之事,学生当年闻之也是扼腕,王老前辈一心要铲除奸逆,怎奈此人无比狡猾,托在魏阉门下,魏阉之事又事涉党争,皇上震怒,汪先生也只能退让两步,怎料两年不到,此人居然就坐大到如此地步了。”
史可法也是皱眉不已,当初张瀚得罪了汪言,此人是东林党暗中的暗子,地位当然算不得领,但很多事情都是出于此人的主张,左光斗和杨涟等大佬也是受汪言的左右,现在汪言已经摆脱江湖身份,被叶向高亲自保举为内阁中书,从七的官员也还罢了,人就是成日在内阁之中,与叶向高和韩爌等东林大佬随时决断天下大事。
史可法觉得,一个江湖中人,学识也很普通,竟能左右诸多学识过人的东林大佬,暗中决断朝堂大事,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生,也可谓之为传奇了。
史可法试探的问道:“此次宝摩兄奉命出行传旨,观察北地情形,出京之前,汪先生是否有所嘱托?”
“这,倒没有。”徐石麒一征,摇头道:“吾未曾得见汪先生,只有叶阁老和韩阁老先后见了学生,嘱托了几句,并无要紧事情。”
史可法心中有些感叹,眼前这人,当道的辅和次辅召见,似乎并未叫徐石麒有什么受若惊的感觉,嘱咐的事情,也并未被怎么放在心上,倒是没有见汪言,没有受到汪言的重视,叫徐石麒感觉有些遗憾。
东林党这几年急剧扩大,恐怕已经失去了当初创立时的初衷……或者说,有相当多的入党的同道,恐怕加入东林的初衷与这个党已经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史可法心中不满的时候,徐石麒倒是颇有兴致的道:“学生久闻张澜之名,也算是名臣之后,可惜投附阉党,逆我东林,听说此次皇上颇有给此人封爵之意,还好被几位阁老坚决顶了回来。”
天启皇帝确实有给张瀚封爵的打算,甚至在旨意里都隐约有此事的透露,张瀚屡败北虏,斩虽然上报的少,但朝中上下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李成梁因对北虏和东虏的战事而受封爵,在天启看来,张瀚的功劳其实已经在李成梁之上,毕竟当初的辽东总兵官虽然多次斩杀北虏,上缴的级甚多,但在其任内北虏多次大举入侵,辽镇也未能收复失土,相反在李成梁任总兵官的后期,畏惧东虏实力主动放弃宽甸六堡,数万军民内迁,不迁者甚至被杀,在百姓的哭号声中东虏反而不费吹灰之力拓地数百里,张瀚与之相比,不费朝廷分就是拓地千里,屡次大败北虏,数十年前被俺答汗围困京城的耻辱,一朝洗雪。
以天启的角度来说,张瀚有功则酬其功,特别是洗雪了高祖父和曾祖父遭遇的耻辱,如果不是张瀚的身份尴尬,已经使举朝侧目,以实际的功劳来说,足可以令天启皇帝亲自去太庙告庙祝捷了。
皇帝的想法,刚刚稍许透露,便是遭了内阁的坚决反对。
在这件事上,不论是东林党还是阉党,步调和说法都是相当一致的。
张瀚并非纯粹的大明武将,出征北伐也是以自己的团练武装进行,形同自立,虽然并未显露反迹,然而大明开国这二百来年,除了少数世家拥有自己的武装外,地方的团练只是以防盗辑贼为主,从未有哪个商人做到张瀚这般的地步。
以官对武将的防范和打压来说,便是正经的经制之师的总兵,如戚继光那样立下大功,最终仍然不得封爵,整个万历年间四十八年,得到封爵的武将只有李成梁一人而已。
张瀚,以其人之危险难制,怎么可能再授给爵位?
皇帝的心思也不能完全说错,示之以公正,授给以爵位,最少可以羁縻张瀚与他的力量,不使其生乱,但很多时候事情不会往好的方向展,相反会往坏的方向……也有可能皇帝的处断是对的,不过官们对武将的打压和防范已经成为习惯,这习惯大到连阉党和东林党都可以在短时间内摈弃彼此的争斗,在这一件事上站在同一个立场上,连魏忠贤也不会替张瀚说话,甚至魏忠贤已经开始和张瀚切割开来,对一个随时可能造反的地方实力派示好,并且加固两者之间的关系,就算是魏忠贤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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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章 兵站()
除了史可法外,徐石麒还带着几个幕僚,另外朝廷派了锦衣卫跟随,还有一队京营兵,出张家口时,宣府总兵杨国柱又加派了一队兵,加起来人数已经过百人,草原上徐石麒也没有办法坐轿子,和裕升的张家口分司原本要几辆大车给他们,被谨慎小心的徐石麒严词拒绝……坐车当然要舒服的多,谁知道会不会犯了哪个大佬的忌讳?为了大好前途,还是吃些辛苦好了。? ?
青城在望,从众人刚刚看的地方也就几里路,夕阳下百余人在草地上走着,前后左右所有地方都是一片碧绿的青草,在他们过来的地方,隐隐有不少人和车马压平的道路痕迹,但也很浅显,毕竟和裕升修路的范围还没有延伸到青城。
在众人的左手方向,视力以及的地方有一些荒芜的农田,这里距离各大板升地还有二三十里的距离,这应该是少数汉人或蒙古人开出来的地,用来种粮食和蔬菜供给青城的蒙古贵族和喇嘛们享用。
徐石麒看了眼那些农田,说道:“听说北虏的板升地也很大,有塞上江南之称,今日看来,毕竟还是传言居多。”
史可法也是微微颔,和裕升给他们安排的路线多半是绕道,没有经过腹心区,板升地他们倒是经过了,可经历过战火摧残之后,板升地也是荒芜凋敝的厉害,看在人们眼中当然就是严重的名实不符。
板升地确实有名,历史上是蒙古人有名的大粮仓,出产十分丰富,粮食和蔬菜是大头,草原上自己不产粮,也没有蔬菜,板升地供给的北虏人数众多,名气当然很大。林丹汗打土默特的主意,西迁的一大动力就是想获得板升地,用板升地来充实察哈尔部的实力,结果林丹汗运气不好,刚拿下青城就遇到雪灾,板升地颗粒无收,强盗打劫扑了个空。
“哼,不过如此。”徐石麒对和裕升的轻视之心又加了几分。
不过前方的兵站还是叫他们开了眼界。
由于是绕道过核心区,大量的农田,屯堡,军台,军堡,还有这两年修的路他们都没有看到,不过青城一路过来有好几个兵站,还有来回奔驰的大车,这倒是瞒不住别人。
眼前的兵站由于是出城数里换乘的大兵站,地方很大,占地好几十亩,房舍也有好几十间,几百个士兵正在这里拿着假条换乘,士兵们穿着整齐一致的袍服,身上背着军毯,腰间的牛皮带上悬挂着不少零碎,有一些刚到兵站的士兵还没吃饭,拿着铁罐子在排队打饭,四周弥漫着饭菜香气。
徐石麒闻到饭菜香气,明军的随员和士兵们也都闻到了,这些军人都是从锦衣卫,宣府军,还有京营兵里挑出来的壮实汉子,原本在军中也是能吃饱的那群人,但出行之后只能吃行粮,大伙都吃的不好,眼看着这些和裕升的兵罐子里打着肉汤,手里拿着大肉包子或是大白馒头,明军士兵眼里都是冒出火来。
“操,吃的凭好!”
“有肉有菜,这是过年了?”
“娘的,当兵吃粮,看咱吃的啥,人家吃的啥。”
明军士兵出一阵嗡嗡声,直到一个京营都司听不过去,策马近前,喝道:“丢人不丢人?进城有饭馆的话,老子出钱,一人给你们两个肉馒头。”
众将士这才无语,不过两眼里还都是羡慕的目光。
因为不仅是吃的,连穿着和用度上商团兵都比他们强的多。人家的衣袍都是统一制式,裁剪的很合身,衣袍上饰着的一些物件,肩章,胸牌,铜扣,牛皮革带,军靴,这些物件搭配在一起,感觉有一种很漂亮和阳刚的感觉,特别是一群几百人在一起,更是叫人有欣心悦目的感觉。
对商团军来说感觉很好,大伙儿穿的一样,身上的物件一样,打饭的铁罐子和喝水的水囊,装着零碎物件的牛皮包,装着子药的两个皮盒子,腰间挂着的小刀或是刺刀,头顶的帽子,身后捆扎好的军毯……大伙都是一模一样,只有肩章和胸牌上的内容不同,不过毕竟是兵站,大多数人的军衔都是一样的。
身处在这个团体之中,这叫人感觉很好,有一种福祸与荣,生死相依的感觉,整个团体的荣誉感,互相的信任,依靠,都是不知不觉的小细节慢慢充实起来的。
而明军的感觉就不好了,有人穿着京营兵的戎服,有的是地方军镇的,还有锦衣卫的,颜色不同,图案不同,乱七八糟,普通的京营兵和边军士兵的衣袍都很破旧,多半染的色都褪色了,各人身上背着的和用的东西也是形制不一,简单的说,和商团军的军人相比,已经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大明官军,仍然象是一群叫花子。
徐石麒和史可法一并下马,两人都是皱眉看着眼前的一切。
史可法先看了几眼,见每个商团兵的军士都吃着肉和白面馒头,不禁道:“都说商人做不得大事,但总有一宗好处:有钱。”
徐石麒勉强道:“也就是当得财大气粗四个字。”
两人一时无语,步入几间兵站的屋子里观看。
那里正在核对军票,两人随便看了看,军票上都是写着士兵的籍贯和所处的部门,字迹清楚,象是印涮出来的,关键的地方,比如日期,那是用手填写的。
十几个青袍吏员在一一核对,然后盖上印章,拿到复核后的士兵笑咧了嘴,欢天喜地的扛起背包往外走。
门外的空场地上用数字标识,车马都停的好好的,每辆大车可以带二三十人之多。
两个大明的人看到士兵们批复的牌票上都有第几第几的字样,这时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被批复的士兵安排了车次,然后凭自己的位次和车次等车,有的士兵时间到了,上了车之后车夫就关闭车门,然后扬鞭打马,这种车**车都用四匹健马来拉动,不管是启动还是离开都很稳当。
两人看到每个士兵都会执笔签字,然后通过军票上的数字找到自己的位置,不禁骇然变色。
跟随两人进来的一群明军将领也看到了,各人脸上的神情都是十分震骇。
徐石麒转身对京营都司道:“钱大人,我听说你能看懂兵书?”
都司一脸得色,答道:“正是。”
紧接着他又是一脸惶然,因为屋角处有一群等车的商团军,有几人士兵都是捧着本书在看,还有个兵拿着支硬笔在黑粉墙上写字,教另外一群士兵识字。
徐石麒又看向其余的将领,诸将都是别过脸……大明的武将,十个有九个是不识字的。
此处众人无心再呆下去,赶紧退出门外。
“好厉害。”京营都司出门就擦汗,说道:“看来商团团练居然人人都识得字!”
众人无语,有个武将想出声反驳,不过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徐石麒面色铁青,因为他觉刚刚有个士兵看的书自己居然听都没听说过,他在边上瞄了几眼,居然看不懂!
每个字的意思都懂,但一行字联在一起就不太明白意思,看了一段,反而更糊涂了!
这事儿徐石麒当然不会主动说出来,他可是进士,天下读书人的最顶层,天底下所有的进士都是一伙的,他要是敢把这事说出来,立刻就会成为士林之耻,这辈子都不要想有什么前途可言。
众人来到另外一间屋子,结果感觉更糟糕了!
五开间的大房子,里头是从东到西好几排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