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裕升的车队当然是有条例规矩,等闲不能放人上来,不过眼前这几个军官都没有一个有异议的,张仲明抱着那个两岁多大的小孩,用油布挡着雨,猛的就窜向军医所在的大车那边去了。
开了这个头,一下子就过来好几十号人,都是小孩淋了雨生病的。
事情闹大了,李宏浚眼看着大队军法官金士明走过来,顿时矮了三分。
“还耽搁什么?”金士明怒声喝斥道:“把人都先带过去看病,该熬药的就用药,你们几个家伙用薪饷先记帐,然后把小孩们都放车上避避雨,下一步怎么样,我去见张指挥,问清楚了再说。”
众人都松了口气,马阳先想说这事和自己没关,不过眼看李宏浚瞪眼看过来,也是半个字都没敢说。
金士明大步走到指挥车所在,发现张春牛已经和李平之等人坐在一起商量了。
“这事儿还是干犯例禁的。”金士明身为军法官,研习的不仅是和裕升的内部军法,对大明的法度也有颇多研究,这也是军司的要求,军法官对内维护和执行条例军法,对外则是规避和裕升与大明的律法体系发生冲突……
金士明的声音干巴巴的,听不出情绪来,他接着道:“大明现在路引是不大用了,百姓寻常的迁移也没有人管,特别是难民灾民这样的,官府不仅不会管,还会动员大户施粥舍药,但如果是咱们大规模的把人带走,朝廷里肯定会有官儿说话,会说咱们大人居心叵测,这一次咱们和裕升出的风头是大,可也真的是招人忌恨了……”
刘吉有些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子,说道:“可能我在京城久了,胆子小了,朝廷,官场,水又浑又黑,深不见底。咱们和裕升一向的宗旨就是不出风头,不招人忌,这一次算是破了例,主要也是为了十三山上的袍泽兄弟,可是带上这些难民,那就是两回事情了。我想,还是尽可能的给他们一些帮助,比如救治生病的难民,再把他们往前带一带,给他们一些银钱安身,别的事还是交给地方官府吧。”
刘吉说话时,不停的看向张春牛,观察他的脸色来揣摩他的看法。可张春牛明显有些疲惫,半响都没有说话。这个灵丘城的小康之家的子弟
(本章未完,请翻页)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指挥一场极为血腥的厮杀,指挥打仗的时候还好,只是紧张,晚上他巡视了军医院,又主持了对阵亡将士的追悼会和火化仪式,当天夜里就病倒了,高烧不退,梦里尽说胡话,病还没好利落就开始主持撤退事宜,在临走时还被秃头那厮好生取笑了一通……其实谁都知道,张春牛主持打了这一仗,等于是温忠发在让功劳给这个矿工一脉的后辈,这场仗之后,不管是在辎兵体系或是战兵体系,张春牛升迁的机会都是大增,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但对于这个刚刚立功的当红炸子鸡来说,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尽快回到大同,在自己熟悉的军营宿舍或是回灵丘的家里,好好的休养调理一阵子再说……
可能会有人诟病这个指挥了一场激战的指挥官并不是英雄,可是从张春牛的内心来说,他压根也没有想过要当一个英雄。
“平之怎么看?”张春牛颇有些虚弱的问。
李平之洒然一笑,说道:“现在已经不是要各部合作需要我协调的时候了,你是这个辎兵大队的直接指挥,这事儿别问我,就问问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刘吉闻言,一挑眉毛。
张春牛闭目不语,又沉默了半响过后,这才用沉稳而坚定的口吻说道:“断然没有好事做半截的道理。咱们把人救出来,就这么摞在这里,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说是帮,辽东这里的官员什么德性,我已经是很清楚了。孙阁部是不错,可他也管不了太多的事,况且朝廷的制度规矩在这里,他能做多少?这些人,既然是咱们救出来,也就得负责到底。这事儿,我拿主意,只要愿意跟着咱们的,就一路带出去,京城,永平府,遵化,三屯营,通州,河北各府,车队会分流,他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投亲靠友都成。要是没地方去,又信任咱们,那就一路都带回大同。咱们和裕升,永远不嫌人多。”
“照!”李平之两眼瞬间变得炯炯有神,他笑着道:“春牛不愧是领兵的大将,有决断。既然如此,我也提供个思路办法……咱们车队帮了朝廷老大的忙,春牛可是有卫所官职身份的人,直接上奏就是了,车队损失人员甚多,乞用逃难辽民暂充为夫役,俟车队入关折返之后,自然原本遣散,善加安置……朝廷也就是要个名份,是当今天子要这个脸面,真的难民救回来了,你们看哪个老爷上心了,只要有个名目,对上交代的过去,不会有人管这个闲事的。”
张春牛听的笑起来,也有一些不安的道:“我居然能给朝廷上奏折?”
“能啊。”李平之笑起来,他道:“本朝洪武年间,百姓还能逮拿地方官员送到京城治罪呢。后来也是不禁百姓上书,太祖皇帝为了听取民意,专门设了通政司,虽然现在已经成了闲曹冷衙,当初的用意总是好的。以春牛你卫所武官的身份,上书奏事是可以的,并不违例犯忌。”
(本章完)
第七百九十九章 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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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吉听的高兴起来,也是笑道:“那我也说两句,其实人未必要带去大同,可以把大半愿意跟咱们一路走到底的人先安置在天津,然后放船直接去台湾……说句实话,辽镇的这些百姓真是苦够了,就算东虏没有打过来,他们的日子也过的艰难,按说关外是土地肥沃,地广人稀,河里的鱼用棒子就敲的上来,过日子该过的很不错才是。8『1Δ』可惜军户和百姓都被将门压迫,官府逼迫压榨,将门再压一道,比起官绅还要狠手的多,所以日子过的艰难。加上战乱一来,家业全无,想再重新立起来,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到了台湾,咱们的垦荒是很下本钱的,房子地是现成的,耕牛马匹也是配给,还有很多福利我都听说过,辽东人到南边是热点,不过只要有吃有喝,哪儿不能安家,辽东的百姓,不就是这二百年从大明各处过去的?当年能离家到辽东,现在自然也能离开辽东到台湾……”
刘吉说话很有些啰嗦,不过意思倒是说明白了。
“好……”张春牛很少这么正儿八经的和人讨论这样的要紧事情,不过事情既然定了局,他心里也很高兴,这时他终于很正经的对军法官令道:“就按商量的结果办吧!”
……
孙承宗派往京师的塘马并不是普通人,而是中军的一个千总,满桂去后,中军暂且委了一个参将领着,这一次奏报的事情不小,又多少是个捷报,署理中军的参将作主派了这个千总带着几个骑兵充任塘马,亲自往京师赶。
这一趟差事委实有些辛苦,打从宁远到京师,一路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的雨,各人都只能披着油衣赶路,到了通州才好歹松了口气。
奏折是放在千总的胸口,用防水的油布包着,等到了会极门,千总亲自投递,见拿奏折的小黄门不当回事的样子,千总陪着笑脸提醒道:“小公公,卑职斗胆提个醒,这是东阁大学士孙阁部的亲笔奏折,所奏之事也是为着十三山大捷,十分要紧。”
打从会极门投进去的奏折,都是直接进司礼,并不等待内阁贴黄,紧急军务,捷报,都可以这么处理。
小黄门初时还不以为意,后来听说是孙承宗的折子,这才点了点头,正色道:“知道了,孙老师傅的折子,谁敢耽搁。”
天启的老师很多,其实不止孙承宗一个,但最信任和尊重的就只有孙承宗一人,宫廷之中,对此事心知肚明的不在少数,魏忠贤现在已经是内廷第一人,已经可以与罗致的心腹们和东林党一较长短,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动,最要紧的原因就是因为忌惮孙承宗!
今年夏初时,魏忠贤说动了天启,派出内侍太监往辽镇打听消息。这帮阉人哪能办什么正事,出京时魏忠贤再三嘱咐一定要小心谨慎行事,最好是能抓住老孙头的把柄才好。谁知道这帮家伙出京之后就是耀武扬威,骚扰勒索地方,把魏忠贤的嘱托抛在了脑后。等他们到了辽镇时,已经是闹得上下皆知,孙承宗的奏折已经飞递到京师,等这帮太监来,还没有来的及侦查辽镇的什么阴私事情就被孙承宗一状告回了京师,魏忠贤灰头土脸,自讨没趣,打那之后,魏大官就没有再试图试探一下皇帝对孙老师的信任。
因为孙承宗是天子师,宫中也是尊称一声老师傅,这也是旧例了。
千总赔笑应着,反正他的差事就是把奏折送到,再这么提醒一声,已经是额外的谨慎小心了。
“对了。”小黄门拿着奏折准备转身,这时又忍不住好奇的问道:“是什么大胜?”
“当然是十三山的事了。”千总眉飞色舞的道:“历经旬月苦战,援助十三山的战事算完事了,王师一共斩五十余级,更有和裕升的车队挡住了东虏的大队兵马,杀敌虏骑二百余人,可惜没有级,虽然如此,也是罕见的大胜,可惜国朝以级计功……”
大明确实是以级计功,要不然的话凭那些各地镇守丘八的脸皮,杀敌几万的谎言眼皮眨都不必眨一下,没有级,你就吹嘘斩十万也由你,反正计功是拿级为最高,其次才是登城一类的战功,守备城池的功劳也可以算,但要视情形而定,总之武将最高等级的功劳只能算是斩之功,别的都是虚的,假的。
孙承宗把和裕升的功劳报上来,也是由替和裕升请一下功的意思,固然朝廷已经知道和裕升出了大力气,但孙承宗身为前方的主事者,除了照帐单给付银两外,总觉得亏欠的人情也不小。这一次报捷,好歹也是把和裕升给扫进来了,不管朝廷怎么想或是怎么做,孙承宗至此就毫无亏欠了。
“和裕升?”拿折子的小黄门面色一变,迈脚就是走了。
“咋?”千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站在会极门外了半天的呆。
……
天启正在文华殿等着召见内阁的几个阁老。
比起他的祖父和父亲,天启皇帝算是勤勉多了,御文华殿听讲,召见群臣商讨国事,虽然不如孝宗当年那般早朝午朝日讲不断,但相比嘉靖万历等诸多帝王,天启皇帝在这方面还是强出来不少。
在金台之侧,最左上方站立着信王,在此之前是翰林进讲,信王也被召进来一同听讲。其后皇帝接了一封奏报,立刻宣谕阁臣进见,内阁距离文华殿的距离很近,阁臣们原本就在阁中办公,听到宣谕之后,便是次第赶过来。
信王的对面是驸马都尉冉兴让,这个老驸马是万历二十七年迎娶公主,现今已经年过五旬,头白了不少,还有少许的耳背,他站在金台一侧是因为天启任命了这个叔父辈的老亲族为金台轮值官,这也是亲贵们才能担任的职位。
再其下则是轮值的锦衣卫堂上官田尔耕,他是掌印指挥,原本不必前来轮值,但田尔耕为了讨好迎合上意和魏忠贤,经常前来金台站班。
再对面则是轮值的翰林,而金台四周,又有不少拿着铜拂尘的太监侍立,这是保护皇帝的真正防线,在太监之外,才是大汉将军等外廷的护卫。
内廷之中,魏忠贤将内操兵增加到了一万人之多了,眼前的这些仪卫,原本也就是祖宗规矩,就象站班的冉兴让一样,人人都知道这老驸马就是个摆设,但天子的金台之下,却是非得有这么一个勋亲站班不可。
皇帝在文华殿的金台等着,值班的翰林已经退班,内阁之中,阁老们也纷纷开始准备就道。
叶向高是两次入阁的人了,已经加到少师兼太子太师,万历年间就是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户部尚,辞官回家的时候,万历皇帝赐他白银百两,彩帛四件,坐蟒红袍一件,加武英殿大学士,转吏部尚,待这一次复职,进建极殿大学士,太子太师,少师,已经是文臣之极,无可再进一步,再次再升官,也就只能是魂归极乐时,追赠太师或是太保,太傅时才有可能了。
这么一个威权极重的辅大学士,在内阁中当然有着独一无二的地位,当韩爌,朱国桢,魏广徽,顾秉谦等大学士已经从各自的阁房出来,预备往文华殿去时,叶向高还是坐在案前,他在听取汪文言的汇报,要知道生了何事,有所准备,打了腹稿之后,才会往文华殿去。
“原来是因为这个……”
汪文言口才很好,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的很清楚,并且加了几句自己的话,算是内阁“贴黄”一样,把整件事的脉落理清楚之后,还会加上自己的注解和建议。
这人,叶向高打内心底处并不喜欢。
太大胆,太狂妄,也太激进了。
目无余子,脾气狷狂。
当然也有精明强干,博闻强记,智计百出,擅长党争宫斗这些长处。
当年闯宫移宫,各方面都立了功,出了力,但真正在其中左右其事,出了最大力的就是眼前这个一脸狷狂的文生秀士般的人物。
可惜就是长处和短处都十分明显,最大的短处,就是太过自傲,也太过记仇。
“学生和张瀚早就是结了仇的,但此时的话纯出公心,并无私怨在内……”汪文言倒是坦然,他一脸轻蔑的笑容说道:“这人倒也有趣,不知道怎么抓了北虏的空子,居然做下这些事情出来。但学生敢断言,北虏实力犹存,张瀚最多是偷袭,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北虏再弱,四十万控弦之士总是有的,张瀚深入其腹地,兵不过万,岂能长久?这是兵家的挂形之地,是死地,归化城有这么好拿到手?学生看,这城会成一个热火炭团,迟早烫死了他……”
看到叶向高有些迟疑沉吟,汪文言的傲气上来,他骄傲的一抬头,嘴巴抿起来,再也不肯说下去了。
第八百章 争位()
叶向高醒悟过来,微笑道:“文言所言,字字在理,学生受教。”
汪文言略一躬身,侧身不语。
若是旁人,叶向高不免会有些生气,但他知道眼前这人就是这般脾气秉性,说是江湖中人,又可以说是饱读诗书,特别精通历朝宫廷故事的记录掌故,说是文士,却是有江湖中人的狠性和戾气,是一个可以滚钉板的无赖喇虎的脾性。
不要看自己保举他当中书,这厮要是记恨上了,也未必就能老老实实的继续效力,没准就敢暗中使绊子。
当下叶向高还是很谦和的微笑着,出门时又向汪文言点了点头,这才准备推门而出。
汪文言这时才又说道:“公请谨记,皇上问如何措制,公但言立功则赏,国家不可无信,法度亦不可废。”
“唔。”叶向高这一次真的露出深思之色,半响过后,他用赞赏的眼神看了汪文言一眼,然后转头离开。
次辅韩爌与其余阁臣已经等候了一会儿了,众人并没有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以叶向高的资历,人脉,地位,就算叫众人再等一会儿也是无所谓的事情。
韩爌侧身一让,说道:“台山公请。”
叶向高微微颔点头,笑道:“诸公皆请,不能叫皇上久待。”
众阁臣皆是点头,然后叶向高先走,韩爌紧随其后,朱国桢正待向前,顾秉谦却是笑眯眯的走在了他前头,一边走一边道:“确实有些晚了,不能叫皇上久候。”
朱国桢眉头一皱,并未说什么。
韩爌回头看到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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