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矿工们不比镖师,规矩不会那么重,只是看着那群脸上露出茫然之色的人群,梁兴等人,还是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蔡九也是懂得张瀚这个东主的人,当下他先带着头起来,旁边的那些汉子们自也是跟着起来,三四十人稀稀拉拉的站了一个半圆,众人面面相觑,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感觉,虽然蔡九在事前已经说过自家东主和别家的不同,但不同成这般模样,也是叫人很出意外。
张瀚向蔡九点点头,问道:“炉子选址在哪?”
蔡九伸手过来,牵着张瀚的马,说道:“请东主随我来。”
两人这么一见面,虚客套一句也是没有,立刻便是说正事,众多蔡九找来的矿工这才明白,眼前这少年东主,果然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厉害角色——
传晚了,不好意思。
第七十七章 山民()
这时矿工们眼中反有释然之色,他们在此之前自也是向蔡九了解过,但口说无凭,还是眼见为实。
当时的矿工,算是自由籍贯最多的人群,因为采矿炼铁专业性在当时算是最强的行当之一,要求的是人比较强壮,也需有点手艺,要求一多,就不是一乡一村的农民可以充任的,一个铁矿,可能矿工来自十几个州府,甚至有不少外省矿工前来。
包括矿主也是,南方的各铁矿,矿主倒不一定是本地人,而是那些掌握着开矿炼铁技术,同时又能笼络和压服住矿工的豪强来担当。
如《清流县志》中所说:“铁炉之兴,充斯役者率皆土豪有势力者当之,其出息甚大而结怨亦不少焉。何者?山中筑厂,聚集人夫,搬运铁沙,络绎不尽,洗沙流水,液如膏,地坟对之而破败,山村对之而孤贫,一人专利,千口嗷嗷,或旬日不煽,鸡鸣狗盗之徒,聚博逞凶……”
从这段记录中看的出来,铁矿业对当地的自然环境和经济损坏极大,得利的是矿主,而矿工良莠不齐,俱是离家的胆壮力大之人,聚赌生事,对当地的治安民生,俱有极大破坏。
约束这样的人群,自也非土豪不可,而矿工们也害怕遇到过于强势的东主,压的他们抬不起头。
这算是双方的博奕,最少从眼下看来,这位少年东主不是那种扬着脸同人说话的豪强纨绔子弟,这一层算是真的叫人放下心来。
“东主请看,那边有一条小溪,流速不小,足可冲涮清洗铁沙,”到了一处平地上,蔡九兴致勃勃的指给张瀚看:“这里有三四亩地大方圆,四周已经有不少打开的矿脉,挖掘矿厂也十分方便……在这里就是炉址,与矿脉,溪流都相隔很近,那里一些空地,可以盖起房舍,当住处和库房……”
蔡九还是十余岁的少年时就在矿山做事,一做就是十余年,几乎每一道工序都了如指掌,只是未曾掌过总,做过当家人,所以说起来话时,声音还有一些颤抖的感觉。
“炉立两丈四,预计矿石和燃料,人手都充足的话,可以每日出铁四千斤。”
李慎明在一旁插嘴道:“一年可出铁多少?”
蔡九已经知道李慎明的身份,当下十分恭谨的答说道:“回李先生,这事说不大准,毕竟这炉子有时也看天时,连续暴雨不停就不能开炉,只能等天晴,还有雪天,山洪,一类,也得停工,一年正常可开炉半年以上,稳妥些算,近百万斤总是有的。”
李慎明心中默算,按张瀚的打算,一炉一年需得百万斤以上方可,不知道他有什么办法,可以增加产量。
而且张瀚还不仅只出普通的生铁和精铁,还打算出钢。
钢在当时十分难得,价格十倍于生铁之上,而且产量严重不足,工序十分复杂,只能用在少数地方,比如打造精良兵器上。
张瀚先不出声,看了一圈后才道:“地方小了,太小了。”
蔡九嗫嚅着道:“东主,东山这里有铁炉好几十座,有溪流,地方又够大,离矿脉又近的都是在别人手里,咱们除非用强的,不然凭银子买也买不下来。”
蔡九离开新平堡时,张瀚批了一大笔银子给他,叫他做好先头准备工作。蔡九做事也确实还算踏实,眼前这里已经盖了两排房舍,都是照张瀚吩咐的高规格盖的瓦房,厨房和茅房隔的很远,住宿和卫生条件都很不错,盖炉子的普通方砖和耐火砖已经准备了不少,盐也堆了很大的一堆,其余一些锻造的工具也用草盖着,防止下雨受潮。
就前期工作来说,已经算是做的不错。
“炉子你只准备一座大高炉,格局太小了吧蔡九?”张瀚笑骂着道:“我这里银子有的事,将来未必就只卖你一座炉子的生铁,咱们山西布政使司一年出多少铁?告诉你,一年不到一千万斤,可整个北方,出铁最多的地方就是咱们这,河北那出铁的地方多半废弃不用了,辽东出铁也不多,朝廷现在打造铁甲造兵器的上好精铁都不够使,民间的犁头,铁锅,隔几年就得换一批,整个北方过亿百姓,一年用铁要多少?况且……”
张瀚说到这打个了顿,走私生铁的事,暂时还不能和蔡九说。
明朝的铁产量,据张瀚所看到的各种书籍中记录的都不一致,明初洪武年间是一千八百万斤到两千万斤,但到万历年间记录还是九千多吨,这个数字张瀚不知道是不是准确,毕竟洪武年间的人口数字和万历年间相差了好几倍,而生铁放开民营后,很多小型的铁炉恐怕未必能算在统计之内。
“多雇人手……”
张瀚正打算接着说事,谷口处却涌来了好几百人,黑压压的一片,却是自山道的另外一侧而来,隔的老远一看就觉得气势汹汹,来意不善。
李慎明先是一惊,接着便是笑道:“这算哪一出?”
张瀚向蔡九笑骂道:“蔡九你还有这一手?埋伏的这些是找的矿工?”
“东主,怕是找麻烦来的吧?”
蔡九面色发白,找矿工没那么容易,这不是找一群农民就能做的,只有少数岗位可以用新手,比如洗矿石,或是采买物品,煽火,立炉,出铁,这都是专业性比较强的活计,不是随便来些人就能做的。
“走,去看看。”张瀚看看蔡九,笑道:“甭怕,梁兴他们可不是吃白饭的。”
这一次因为预计到会有一些麻烦,张瀚带的是梁兴和蒋家兄弟等人,他们又带着一队镖师部下当护卫,小二十个镖师都是挑的好手,一个个精壮汉子,带着精良的兵器,搏斗经验丰富,一多半参加过对土匪的搏杀,这样的一群人要是随便叫人给唬了,和裕升不如关门算了。
众人也不骑马了,直接走过去,几百步的距离转瞬即至。
到了谷口,才发觉果然是一群山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男子有一百多人,多半还拿着叉耙之类,还有几人拿着生锈的腰刀一类的武器,只是这些人藏的深些,没有往前头来。
这些人想必原本是要直接冲过来,但在谷口就叫梁兴等人拦着了。
“在这等着。”梁兴一脸微笑,用腰刀的刀尖在地上划了一条线,接着对山民们道:“谁过这一条线,就挨一刀。”
“俺不相信你敢?”一个健壮山民拿着雪亮的铁叉,瞪着眼道:“还没有王法了?”
“你尽可以试试看。”梁兴脸上还是带着笑,只是他的脸上满是戾气,眼神也十分阴狠,这种气质不是在街面上打过百十场架,做过多少场恶事的人,就算想装也装不出来。这股气息,叫这些山民十分忌惮。
“大伙一起冲。”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叫道:“他们这么点人,不信打不过。”
这时矿工们都退后很远,显示出和自己无关的状态,真正上前堵人的就是梁兴等人。
这倒也怪不得这些矿工,他们刚被找来,薪饷还没有领过一回,到底能不能做成事还得再看看,这个时候就替新东主出头打架,万一有个死伤怎办?新东主若是罩不住,被官府拿了,叫山民打死了,怎么都不合算,当然还是退的远一些,要替东主打架,最少得拿几个月的饷钱之后,再看看东主的为人到底是不是说的那么漂亮好看,到那时再说。
老头一叫,果然有十几个青壮山民嗷嗷叫着就冲过来,梁兴等人怎会客气,自也操着刀枪就迎上去。
镖师习过武,又有阵战之法,瞬息间摆了两个小横阵出来,彼此腰刀和长枪,长刀配合,但听一阵金铁交鸣声响,接着就是惨叫声连连,地上已经躺了五六个青壮山民,身上都被砍了长长的刀口,刀口绽开,血沽沽流淌出来,那几人在地上不停呼痛,吓了个半死。
张瀚看着暗笑,梁兴等人下手还是有分寸的,看着狠,其实就是皮肉伤,先止血,再清创,上了伤药后再裹上,最多几天就长好刀口,伤的深些也就十天八天就好了。
山民这边受伤很多,镖师们却是一个未伤,连划伤也没有,张瀚也是暗自点头,王长富的操练也不是白来的,每日流汗操练也没有白费功夫,最少从眼下看来,镖师中脚夫出身的这一块已经有了精兵强兵的样子,喇虎则是碍着原本的身份和秉性,操练不大出心出力,遇战则容易怯懦,这也就是所谓的勇于私斗而怯于公战,这种脾气张瀚现在知道是改不了的,所以这一次出来,带的多半是参与与土匪一战的脚夫镖师,刚刚出手时,梁兴固然表现极佳,但在队中的王一魁和李来宾才是定海神针,在各人出手时,这两个队头才是负责直接指挥的人,在他们的指挥下,不论是变阵还是出击,然后收势,都是条理分明,雷霆一击之后又断然收势,仍然保持着威慑力,阵法还是严整,这一条就很难得。
第七十八章 点化()
要知道真的一意追打下去,要么下狠手杀人,那自是不怕,要么很容易因为不下杀手而被裹挟在一团乱阵之中,那时候后果就难说了。
当然输还是不会输,这二十来人对着精锐边军也不一定吃亏,何况一群拿叉耙的农民。
梁兴这时阴阴一笑,向着对方道:“现下吃亏了吧?有话不能好好说,非得拿叉动耙的,打仗你们又不行,咱们真要下手,你们这些人够干吗的?现在听着,派几个够格当家的过来,和我们说说你们要做什么。”
那边已经慌乱了,果然没想到这边的人这般能打,刚刚那么多人冲过去,几乎是眨眼间就被人家全摞倒了,现在全身是血躺在地上呻吟,那些伤者的家人已经急了眼,几个妇人和老人想挤过来上前扶人,梁兴一声令下,李来宾命长刀和长枪手戳刺上前,几乎将那几个妇人刺翻在地,这时山民们才知道这些人都是玩真的,一个不好可能真会死不少人,顿时就是老实了不少,一刻钟后,推举了三个老人一起过来,这时他们脸上已经没有凶戾之气,只有一脸的战战兢兢了。
“老人家过来说话。”
张瀚这时倒是一脸平和,笑眯眯的甚是可亲,李慎明撇了下嘴,梁兴这些人都是张瀚一手带手来,能用这般手段当然也是张瀚一手调教出来,这会子他倒是出来装好人了。
“草民叩见公子。”
三个老头俱是白发苍苍,跪在地下给张瀚见礼,张瀚此时倒也不急着叫他们起来,这般叫他们跪着说话,可以在心理上有一些微妙的变化,他现在还不知道山民要做什么,还是保险一些的好。
“你们这般闹法,为的是什么事?”
张瀚虽是和颜悦色,三个老头却又是一阵慌乱,半响后到底一个口齿便给的回话,总算是把这事给说清楚。
“俺们村原本有两个炉子,现在早就废弃,但每年三十多两的铁课还是落在俺们头上,每户要摊得五钱还多,这可不是冤枉?那些弃炉子的早不知踪影,找也找不到,俺们也是无法可想。现在这炉子还是立在俺们村地界,若是哪天生意不好,东主你也弃炉走了,这铁课还得落在俺们村里,俺们却是交纳不起,俺们寻思,要么闹过一场,趁炉子没立叫东主你另寻地方,要么就提前弄些银子各家分了,将来就算交铁课,好歹也不是赔累的太厉害……”
“原来如此。”张瀚安然点头,口吻带着一点责怪的语气说道:“我亦不是不讲理的人,何苦闹这么一场呢?”
今天他才刚来就是被人这般堵了,可想而知必定是早就有人埋伏着,日夜守望,只等东主模样的人过来就过来闹一场,这些山民倒也有趣。
“回东主,各村都是这样,只是有闹着银子的,也有什么也得不着的,到底还是人多势众,不怕打架的多少能有一些……”
“唉,你们也是可怜。”
过来开铁矿的可没有几个是善男信女,韩通那样的家族更不可能给这些山民补偿,而大明的官僚机构又是腐朽的可笑,当初立炉时开征铁课,虽然银子不多,一座高炉一年不过征十来两税,和利润比起来低的可笑,明初因为各种矿物开发不足,对开矿还是用鼓励的态度,所以征税额很低,当然这也是和明初的大环境有关,各行各业的商业税都很低,和宋朝的精细管理和重商税的情况完全相反,但兴一利必有一弊,铁课是不高,但只要你立了炉子,一旦废弃就要走很多流程才能报废,那些官僚哪里想去管这样的事,炉子废了钱课一样收,胥吏和衙役加上帮闲里甲,由不得你不交。
整个东山这里,二百多年废弃的炉子不下百座,这些铁课当然还是继续在收,怪不得山民一听说张瀚等人要在这里立炉子,立刻摆出这种打群架的架式出来。
“炉子我是一定要立的。”张瀚对这三人道:“我这里已经花费不小,而且地方还不够大,当然不会短期内弃炉而去。不过,你们有这种担心我亦能理解,只是凭白给你们银子也没有这个道理,我这里需要的人手很多,要将地方开辟扩大,你们的壮劳力只管来做事,每日给二分银子还管三顿饭,那些半大的小子们也能来,做些杂活,妇人们来做饭择菜,每人能得一分银子一天,也照样管饭管饱,这样待到我的炉子能用,你一家总得赚几两银子,这样你们出了银子,我也得了你们出力,双方皆大欢喜。若是想白拿我的银子,那你们看看打群架能打过不能,反正我是不会给你们汤药费,要到城中告状,知县定拿你们打板子枷号,自己想清楚了再说。”
张瀚一通话说的又快又清楚,那三个老人被推出来倒不光只是年老,也是见识明白的,待张瀚说完,已经趴在地上磕头,当然是已经代表村子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山民将受伤的人带走,张瀚这时表现的颇有仁心,吩咐人拿了几两银子给这些伤者,请个医生包扎一下,免得感染丢了性命,银子一拿,那些山民都是两眼放光,恨不得飞扑过来拿,看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模样,张瀚知道这灵丘山民的日子十分困苦,看来这矿区并没有富了一方人,只是富了一小群人。
“蔡九你这几天先扩大地方,开山凿石,规划上最少是能造五个高炉,地方要扩大十倍,生活区仍然照目前这样建造,只是规模也要扩大,山道能平整的地方就平整一下,车马我会陆续派过来,人力上头,多找几个村庄的人,不怕花钱,一百人做事和一千人做事自是不同,但提调者要费心费力,效率不一定是人多才高效,如果提调不得法,人多只是浪费人力而已。怎么提调,按我上次和你说的那样,把事情分成等级和方面,比如生活方面,生产方面,安全方面,娱乐人情方面,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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