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终于响了起来,大片的蒙古人被打翻在地,这时炮声反而停了,一则是打了多轮,炮管发热,需要冷却后再打,二来两军已经短兵相接,火炮很有可能误伤,不如不打。
一个北虏台吉领着自己麾下最精锐的披甲骑兵向着李从业等人冲过来,一个拿铁棒的铁人冲上去,猛然一棒,手起仗落,那个台吉连人带马都被砸的血肉模糊。剩下的披甲骑兵想为主人报仇,被其余的战兵砍瓜切菜般的斩落在地。
浮桥搭好后,大队的战兵和铳手冲了过去,在其后又是整队的长枪手,等看到大片大片的枪阵在河边列好队之后,蒙古人终于顶不住了,他们今天已经是超常发挥,因为火炮的威力受到限制,同时他们守在河口射箭,发挥的都是自己所长,而等浮桥搭好,和裕升的战兵和铳手突破之后,这些蒙古人的抵抗意志立刻就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夺路而逃这一件事了。
整个五六里长的河岸已经乱成一团了,后队的骑兵和牧民已经自行逃走了,其中簇拥着的是一个个的台吉们,见事不妙,这些成吉思汗或是蒙古贵族的后裔们逃的比谁都快,就算有人已经起了投降之念,在这种时候刀剑无眼,他们也不会选择在此时投降。
马匹载着骑兵跑的很散,身后是大量撞成一团的甲兵和牧民,因为要步战,不少人的马匹拴在别处,现在急切间也找不到,甚至有人逃跑心切,解开马之后跨上就跑,也不管别的马跑散开去,这使得大量的牧民和甲兵无马可骑,蒙古人没有马就象是汉人没有了腿,很多人心头一片茫然,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是好了。
这时须眉皆白的老台吉巴特尔却是想策马向前,他身边只有几十个最亲信的披甲护卫,人潮在向后涌动,老巴特尔却是在拼命向前。
无数人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人们在拼命向北逃命,只有几十人逆流而上,老迈的台吉手持长槊,奋勇向前。
张瀚看到了,他的面容变得十分严肃。
银锭看到了,众多的站在和裕升一边的蒙古人也看到了,银锭忍不住泪流满面,但他很快就把泪水擦拭掉了。
和裕升的军人们当然也看到了,王长福和梁兴等人都是怀着敬意看向对岸的这副场景。
张世雄已经和李从业会合了,他们也看到了这样的场面。
李从业一征,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身上的甲衣已经被血浸透,但现在李从业已经很难再亲自动手,无数战兵在他身前排成了阵列,士兵们的动作甚至有些粗鲁,没有人再愿意叫自己的主将轻身犯险去冲向敌阵了。
铳手们在两侧排成了一排排的横队,打放声不绝于耳,地上越来越多的尸首躺着,鲜血浸透了草皮,重伤者发出垂死的惨叫和呻吟,也有不绝于耳的哭泣声。
蒙古人自诩武勇敢死,但在真的死亡降临的时候,他们的表现也不比别的民族的士兵强什么,甚至因为种种原因,他们更加孱弱和胆怯了。
李从业看着老巴特尔杀回来的场面,有些发征,他道:“原本我已经瞧不起蒙古人,今天的河口一战,总算见着点敢死的北虏。老巴特尔更是其中的豪杰,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张世雄摸了摸下巴,他的胡子刚刮掉不久,下巴上一片趣青。张世雄想了想,说道:“我不想揣摩大人的意思,但我本人感觉,如果一个勇士愿意在战场上死去,那么最好是成全他的心愿,对一个武夫来说,战死沙场,绝对比老死于床上更荣耀的多。”
李从业问张世雄,无非是想知道张瀚的想法,张世雄是跟随张瀚身边的侍从武官,好歹应该知道张瀚会不会想留下这个老台吉的性命。
既然张世雄表明是他自己的想法,李从业也十分干脆的一挥手,说道:“我打累了,你和拉克申卢步宽李拔雄几个,去取了老巴特尔的性命吧。”
“好!”张世雄答应一声,双刀抖了一下,几缕鲜血和无数血珠被他抖落下来。
张世雄找到拉克申等人,众人一起向前奋力前行,四周的蒙古人看到这群铁甲滴血的猛兽,无不望风而逃。
前行数百步后,众人已经杀死成堆的北虏,尸首散乱的堆在身后,鲜血流了满地都是,这些人身后是长长的血路。
张世雄迎向老巴特尔,其余众人持铁棒迎上那些护卫,顷刻之间,张世雄耳朵里便满是咔嚓咔嚓的声响,也有人的闷哼和惨叫声,他用眼角的余光斜视一眼,只见拉克申等人已经打下十几个护卫下来,只要被十来斤的铁棒砸中,无不筋骨断折,当场身死,有个蒙古甲兵被砸中了脑袋,整个头部都好象被砸到了脖子里头去。
老巴特尔对张世雄道:“我英雄一世,希望不要死在无名之辈手中。”
老人筋骨衰朽,知道自己必定不是这拿双刀的壮实军汉的对手。
张世雄道:“本将张世雄,张大人身边的近侍武官。”
“好。”老巴特尔脸上居然露出笑容,他也不管自己部下的生死,两腿一夹,战马疾驰向前,长槊便是刺向张世雄。
张世雄闪身避过这动作迟缓的一槊,并没有迟疑,左右腿同时用力,右手挥刀往半空一划,他感觉右手一滞,回头看时,老巴特尔的皓首已经被斩落,飞在半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世雄感觉这个蒙古老人居然微微一笑。
当看到老台吉授首的那一刻,河南岸响起了一片惊呼声。
声音中不乏震惊,也有人惋惜,还有人因为和蒙古人仇深似海,哪怕是这么一个拿英雄行为折服人的老蒙古台吉,在授首时,他们还是发出了欢呼的声响。
银锭这一次没有掩饰自己的眼泪,他策马到张瀚近前,泪流满面的说道:“文澜,老台吉的尸首交给我吧,我用蒙古人的方法给他安葬。”
张瀚点头道:“张世雄行事向来可恶,擅杀老台吉,我要重重的惩罚他。”
银锭征征的道:“各为其主,文澜还是该奖励他的。”
张瀚皱眉不语。
第七百三十八章 自诩()
战场上已经是一片混乱了,南岸响起了鼓声,蒙古人这才发觉自己的两侧有无数骑兵如涌浪一般的一波一波的策马发起了冲锋,骑兵们穿插深入到侧后,已经在数里开外,除了零星逃走的游骑外,大半的蒙古逃兵都被兜住了,骑兵们发铳射击,持长枪或马刀挥斩,几乎无有人是他们的一合之敌。在烈日之下,黑灰色的骑兵群如狂云一般挟着风雷咆哮飞奔,随着数千战马奔腾而起伏的是铁制的头盔和精制的铁甲,还有不少骑兵身下的战马披着具甲或是突厥单的马帘,骑兵群汇集在一起,像阳光反射下的湖面,波光闪闪,又象是一面面镜子,照的人格外眼光。铁蹄踏地,人喊马嘶,巨鼓如雷,铳击轰鸣,此情此景,犹如一副无比壮烈的油彩墨画,令天地变色,山河动容,天底之下,不要说这些已经吓破了胆的蒙古人,又有谁敢在这个时候,当面迎向这巨涛之前呢?
数十个台吉已经开始逃跑,到发觉骑兵之后,逃窜的人就更多了,巴特尔死后,所有的蒙古人都彻底断了抵抗的心念,奋战至此,又狼狈而逃,所有人的精神和体力几乎都是一下子耗光了。
他们饥渴难耐,疲乏之极,毫无队列的漫山遍野的奔逃,数万牧民一瞬间跑了过万人,天地之间好象就是这些跑的不成队列的败兵,他们跑的漫山遍野都是,不顾一切的扬鞭打马狂奔,马蹄踏起草皮,扬起了漫天的烟尘。
铳骑兵们轻装兜转过来,排成了数排半圆形的阵列,蒙古人毫无反抗之意,这使得他们可以从容齐射,每次枪响之后,就象打兔子和打野鸡一样,打下成串的北虏落马,北虏还是不停奔逃,然后又是枪骑兵们手持马刀劈砍追斩,不停的把那些面无人色,只想闪躲的蒙古骑士砍落下马。
枪骑兵们也用投掷兵器,这是难得的经历,并不是训练场,然而也不会有太多危险,很多枪骑兵都是从容瞄准,测算着风力和距离,然后把投枪掷出,接着看到投枪刺透人体,把马背上的骑士带落下马。
也有人掷出铁骨朵,这种沉重的投掷兵器曾经是蒙古铁骑的利器,在战场上蒙古骑兵用它收获过无数条人命,现在被枪骑兵拿来对付这些逃走的敌人,被砸中的人毫无例外的筋骨断折,口中狂喷鲜血。
也有战马被砸中的,砸到战马后会发出轰击般的闷响,然后马儿在原地软软的倒地。
如果砸到了头部,就是闷响之后,马儿立刻仆倒,马上的骑士也被压在身底。
这样一直往前追逐了十余里,直到再也看不到一个逃骑为止。
大量的蒙古骑兵又被兜了回去,他们口渴的张不开嘴巴,身体疲惫的要死,来回的奔驰和十分的紧张造成了体力严重的透支,不仅是人支撑不住了,连马匹也是一样大汗淋漓,跑着跑着,马儿就腿一软,将身上的骑士摔倒在地上。
无数的蒙古人横尸旷野,他们身上的箭囊多半还是满的,箭矢插的满满当当的,这些人在临死的时候都没有想起来要射箭还击,三个箭囊最少装满了二百支以上的箭矢,现在这些箭矢毫无用处了。
十余里方圆的地域之中,人尸和马尸层层叠叠,可称横尸遍野,乌血在地面流淌,渐渐浸入黑黄色的泥土之中,无主的战马开始还在悲鸣,现在战场上的动静小了,这些战马开始三三两两的散乱在草原上吃起草来。
重伤者在呻吟着,轻伤的也在哀嚎,加上受伤战马的悲鸣,整个战场犹如鬼域一般,虽然正值夏天,太阳光线炽热,但当身处于这样的战场上的时候,却叫人心生寒意,感觉无比的恐怖和惊慌。
越来越多的蒙古人被兜住了,他们还有三四万人左右,真正战死和重伤的还有逃走的也就不到万人,但他们失去了所有的战斗意志,军旗被随便扔在地上,台吉们率先逃走,将领和部民们都象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跑,这时他们被左右两支骑兵形成的包围圈兜住,他们其实没有发觉,包围他们的骑兵还只是少数人,更多的骑兵继续往北方去了,骑兵大范围的穿插向后,扩大战果,在战场上崩溃的敌人不需要留下太多实力。
有几个喇嘛在阵中间诵起经来,悠扬的经文声吸引了众多的蒙古人,先是贵族,接着是披甲人和牧民,人们从马上跳下马,不顾战场上的一切,满面流泪的走到喇嘛旁边跪下,听着喇嘛诵经,仿佛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经过浮桥过河的各团人员越来越多,刚刚在河岸射箭的蒙古弓手要么被打死,要么已经选择了投降,河里漂浮着很多具尸首,下游的小船不停的捞取浮尸上岸,如果发觉是蒙古人,用直接用铁勾勾上岸,然后当即斩下脑袋,把尸身推在一边,等着辎兵们做进一步的处理。
河水还是赤红色,整条几里长的河面都散发着浓烈刺鼻的血腥味道,浮尸不停的从上游飘下,在几座浮桥之下和河边的芦苇从中的尸体最多,不少尸体俯首趴着,如果不是这样的场面,更象是趴在河里游泳或是玩水。
岸边不少弓手和牧民都跪下请降,不少民夫从浮桥上过来,他们气愤难当,在刚刚架桥时最少有二三百人,包括相当多的民夫被射死了,受伤者过千人,这一次是和裕升历次征战中受损较为严重的一次,民夫们气愤难当,用手中的造桥工具开始痛殴那些投降的蒙古人,打的那些人满地打滚,发出哀嚎和惨叫声。
张瀚看到了,他下令张彦升持自己的令旗过河,严令虐俘和杀俘。
张彦升持着张瀚的军旗驰向浮桥,一边挥舞军旗,一边大声下令。
殴打终于停止了,张彦升继续向前传令,最终抵达喇嘛诵经之处。
听到他传达的军令之后,骑兵们停止了杀戮,枪骑兵们倒转枪杆,用长杆一通乱打,把散乱的蒙古人打在一起,几百人一堆,喝令他们跪下等着处置。
有一些人可能是发觉了亲人或是本部台吉的尸体,虽然跪着,但开始扯着胡子哭泣起来。
哭声感染了很多人,当张瀚和大多数人通过浮桥渡过小黑河,踏上北岸战场的时候,仍可见伏尸处处,而哭嚎的蒙古人声响震天,令人感觉悲泣难当。
孔敏行也跟随过来,这一次其实他原本可以不来,但他身为一个文人也有些边塞情节,以前想象中的唐人边塞诗打仗的情形始终不曾得见,又听说和裕升打仗时并不算太惨烈,这一次他跟了来,然而这一次是强渡河口之战,从这处河口距离青城最近,只有不到百里的距离,比西边的归化堡还要近一些,因为是堂堂正正之师,也有意使蒙古人在这正面集结兵力,结果这一仗打的无比激烈,最少是过程无比激烈。
看到孔敏行面色发白,张瀚道:“至之兄,兵凶战危,此乃战争的常态。”
孔敏行还是长叹道:“这种场面,我感觉这一生我见识过一次就足够了。实在伤心惨毒,不论是我们还是北虏,死的人都曾是十月怀胎父母辛苦带大,不论如何,我不能因为死人多而感觉快意。”
孙敬亭没有说话,但也是面色凝重的点一点头。
李慎明满面春风,意气风发的样子,这一战过后,青城这土默特部的核心城池到手,方圆千里的地方真正落在手心,漠北三部毫无实力,大军可以用贸易和用兵两种方式来控制漠北,接着就是和俄罗斯人的贸易,军司已经打算在库伦北边接近瀚海的地方沿河口建一个大型的贸易城市,名字就叫买卖城,很多军司中人感觉这名字太俗气,但张瀚坚持要用这个,没有人为这一点小事和张瀚顶牛,这名字算是定了下来。
在历史上,俄罗斯人和漠北蒙古人也有贸易往来,也确实有一个叫买卖城的贸易城市,只是以蒙古人的贸易水准来说,这个买卖城也就是二道贩子,卖的是少量从张家口一带贩过来的内地货物,现在有了和裕升,估计这个买卖城将来的前景十分可观,最少也会是另一个张家口,更北方的新张家口。
有新的商贸路线,有核心统治城市和核心地界,有十万军队和大量汉人移民,再加上臣服大量的蒙古人,和裕升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新兴国家的雏形。
一想到这一层,李慎明就感觉心潮澎湃,刚刚看到几万蒙古人跪下请降时,他差点儿笑出声来。
现在李慎明考虑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地位,到底算是萧何,还是曹参?
有时候李慎明也考虑过李善长,但感觉有些晦气,所以他不会真的拿李善长来自比。
倒是没有人怀疑张瀚会鸟尽弓藏,首先距离真正成功还很远,另外张瀚的性格大家也摸的清楚,什么事都是拿制度来说话,制度之外,哪怕他暴跳如雷也不会出手去对付别人,制度之内,哪怕是最亲厚的人也绝不留情。
李慎明早就约束过自己的身边人,绝不要违反规矩给自己生事添乱,一旦出事,他也绝不会回护自己人来违反和裕升的法度。
他也是读书人,知道自古功臣不得善终,除了人主猜忌外,挟功自傲,无视法度也是取死之道。
第七百三十九章 禁闭()
听了孔敏行的话,李慎明不以为然,他笑着道:“至之兄还是心肠太软,这是何等辉煌,何等壮丽激昂的场面,我辈男儿,惟有替立功将士叫好,替他们感觉欣喜,而战死的和伤者,我们要善加抚恤,而不是悲秋伤春,作妇人之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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