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占役的二百多京营兵一年就省了多少银子的开销。他脸上浮现出笑容,是那种随口一说,根本不放在心上,但只是为了高看李国宾一眼的意思,李国宾体会的很好,又赶紧奉迎了好几句。/p
“对了,”定国公临行前说道:“魏公公不在府里,进宫去了。”/p
“哎呀,”李国宾道:“车队入城的事,还要请示公公叫东厂那边放行呢。”/p
“甭急。”定国公道:“这么大的事,你以为厂臣能不去宫里向皇上禀报?”/p
李国宾和王祥面面相觑,两人都是有些心虚了。/p
……/p
天启正在文华殿举行日讲,他近来对这种形式的讲课越来越厌烦了,对文官们嘴里的圣人言语微言大义也不再全盘接受和相信,皇帝的帝王心术越来越纯熟,对东林党和纯粹的文人也越来越不信任。只是由于惯性的作用,日讲这种形式还是坚持了下来,只是皇帝自己都不晓得还能坚持多久。/p
倒是在金台下陪侍的信王听的津津有味,天启看到皇帝脸上痴迷入神的模样,心中颇感无语,兄弟二人从相依为命到长大成人,信王也是越来越有自己的主张,天启对此也是无可奈何。/p
他们兄弟二人都没有接受过完全的帝王教育,在天启即位前好歹是长哥儿,多少学了一些,成为皇帝后因为天启的天资足够,对帝王心术的掌握渐渐炉火纯青,而信王却越来越痴迷于儒家经典,对文官的信任与日俱增,对大明的现状却并无丝毫了解,信王如果是王储当然很危险……/p
还好天启还很年轻,并且身体很好,没有人会觉得信王会真的成为王储,甚至会接替他的兄长成为大明皇帝。/p
当魏忠贤进来时,所有的讲官都目光一凝,信王也是微微一震,他原本是坐着的,差点儿就站起身来。/p
金台一侧的锦衣卫堂上官,一个驸马,一个侯爵和一个伯爵,还有侍从的翰林讲官们都把关注的目光投向魏忠贤。/p
“奴婢叩见皇爷。”魏忠贤没有在意那些含义不同的目光,他匆匆走到金台之前,在金砖地面上叩行礼。/p
天启微笑道:“厂臣怎么这时候有空进来了?”/p
魏忠贤现在也是位高权重,司礼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每天都会有很多公务。和后人想象的不同,真正能每天随侍在皇帝身边的是乾清宫的太监,另外就是每天的轮值太监,皇帝的寝宫里是要太监轮值的,每个轮值太监要带着能当武器用的铜拂尘在寝殿坐着轮班,自从嘉靖遇刺过后,大明的皇帝在自身的安全上可是煞费苦心。/p
“确实有要紧的急事,事关十三山军民的安全,奴婢不敢耽搁……”/p
魏忠贤对和裕升惹出来的动静倒没有什么不满,如果一个势力有足够强的势力,怎么闹魏忠贤都觉得是合理的,况且和裕升只是稍微展示了一下商业上的实力,并没有太出格的地方。但魏忠贤根据部下的回报已经敏锐的觉到和裕升这一次展现出来的完全不止商业上的实力,车队展现出来的只是财富,其中的生产,调度,人员配给,护卫,关系的东西多了去了。/p
一个普通的大商行,能展现出来的调度能力有和裕升的十分之一就不得了了。/p
这种事要直观的比较一下的话,清末时慈禧向列强宣战,被八国联军打进京师,在知道敌兵要入城时,慈禧下令在京师准备几百辆大车准备出逃,结果到最后官僚机构替这个圣母皇太后准备的就只有两辆大车,慈禧不得不和光绪一起挤着逃难,其余人挤在另一辆车上,剩下的人步行。/p
在仓促中,一个大帝国的朝廷只能备出两辆大车,后人可能以为是演义,但这是无可质疑的事实。/p
就魏忠贤来说,他感觉和裕升能在短短时间征调出来的车马数量是他无法办到的事情,也就是说他是这个庞大帝国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却无法做到一个商家能做到的事情,其中蕴含的东西就太可怕了。/p
天启听到了却是很高兴,他道:“日讲暂停,朕要去万岁山看看。车马当然要放他们进来,又不是军队,几百辆大车一起是招眼些,不过也是那张瀚真心出力,这件事记着,将来要赏他。”/p
“是,奴婢记得。”魏忠贤心里七上八下,赶紧应声答应着。/p
天启转过头来,说道:“信王也来。”/p
……/p
不到半个时辰,车队终于被放进了城。/p
当车阵涌进正阳门时,围观的人站了里三层外三层。/p
哪怕是天子脚下的人也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奇景,近千辆造型独特的大车一起涌入京城,次序井然,调度得法,显示出良好的组织和秩序。/p
一些京营兵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在维持着秩序,不过并没有出现什么混乱,特别是当百姓知道这些车队是去通州运粮往辽东援救被东虏所困军民百姓时,更是爆出一阵阵的喝采声。/p
卢三和一群伙伴一起赶着车,他现在也是个辎兵、运输队的副队官,相比于他的兄弟们他是远远落伍了,不过卢三已经感觉很知足,他不象卢大富那样雄心勃勃,也不象卢四那样英姿勃,更不象卢大那样一心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他感觉过现在这样的日子已经知道了,年饷有好几十两银子,以前十年也不一定攒的下来,几个兄弟都混的不错,在北边分了大量的田亩,卢三打算先娶个媳妇,然后再当十年兵,退伍后就到北方包上几百亩地也当个小地主,这一世不愁吃穿日子好过,再生几个儿女,这样就知足了。/p
卢三穿着辎兵的军服,身形由于长久的体能锻炼而显得十分匀称,走在路上,耳边不时的传来百姓的赞叹声和喝彩声,卢三和同伴们不由自主的把腰板挺直,心中充满了骄傲的神采。/p
“兄弟,是不是去辽东啊?”/p
一个黑瘦汉子猛然一把拉住卢三,两眼死死盯着他。/p
卢三感觉这人眼里没有什么生气,几乎象是死人在盯着自己,他打了个寒战,想甩手把这人挣脱,那人拽的却是很紧,挣不脱。/p
当着诸多百姓,卢三感觉不便火,他道:“你拽着我做甚,我们是去辽东。”/p
“你们是好兵!”那黑瘦汉子两眼流下泪来,说道:“一定要杀虏啊。”/p
“啊?”卢三感觉莫名其妙。/p
“一定要杀虏。”黑瘦汉子哭的更厉害了,整张脸眼泪不要命似的流淌着,身子也佝偻的厉害,一边哭一边剧烈的喘着气,脸上枯瘦无神,只有两眼在流泪,身子又黑又瘦,衣袍破旧,露出枯灰色的皮肤和两边的肋骨,这个人瘦的跟骷髅没有什么区别,又是这样伤感哭泣,还在喘气咳嗽,是个人都看的出来,这人活不久了。/p
“兄弟,你一定要多杀几个东虏……”黑瘦汉子还是拉着卢三不放,整个人身子躬的象个虾米,喘的快说不出话来。/p
卢三看看四周,很多辎兵都在看这里的情形,他们并不笨,知道这人必定是辽东跑出来的难民,看他的模样不知道遭遇过何等惨事。/p
然而这个黑瘦汉子就是不说,他先是哭泣,接着便是嚎啕大哭,一直哭到无法支撑,倒在地上,一只黑瘦的手仍然拉着卢三不放。/p
卢三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升上来,他两眼中也含着眼泪,他知道必定有难言的伤心惨毒之事在那个黑瘦汉子心里藏着,在京师可能这种人很多,也四处求朝廷出兵击灭东虏,然而朝廷几次调派大军都失败了,这些人心中的失望和悲苦可想而知。/p
有可能是和裕升的辎兵们反而比朝廷的兵马更象是军人,激起了这个受尽了人间苦难的男子最后的一丝希望和力气。/p
地上的黑瘦汉子已经没有力气了,他的手终于低垂了下去,卢三的灰袍边角上有明显的五个黑乎乎的手指印。/p
卢三没有怒,他胸膛里有一种十分莫名的情绪被点燃了,四周的辎兵们也是,围观的百姓也都是在沉默着,人群中有一种情绪在酝酿和酵。/p
“杀虏!”卢三猛然振臂高呼起来。/p
“杀虏,杀虏!”/p
“杀虏啊!”/p
辎兵们和围观的百姓们也一起高呼起来。/p
叫声很快汇成了声浪,使四周的兵马司官兵和东厂番子们大惊失色,而和裕升的军官们过来看过之后,并没有阻止这种自的行为。/p
很快,在和裕升车队经过的地方,声音汇成了巨浪,扑击在这座黑灰色的古老都市之中。
第七百二十三章 天心()
天启坐着软轿上山,这时的万岁山是北京城中当之无愧的第一高峰,尽管在后世它远不及新修的楼房高度,但在此时,只要登上这座皇家御苑中的高山,在顶峰之上,大半个京城可以轻松落入眼底。
在建筑来说,除了几幢楼房外,紫禁城里的三大殿就是最高的建筑群落,其次就是禁城之外的一些重要的建筑,比如十王府和天街上的诸多官衙,然后是公侯府邸和文武百官的住宅,更低一等的就是普通的官吏和百姓的住处了。
也有一些庙宇的等级和公侯府邸差不多,也是一样的高大轩敞,然而这所有一切都没有办法和坐落在中轴线上,在京城最高处又是最高大建筑的皇宫禁城相比。
这种从高到低,压制世间万物的建筑风格,原本也就是皇权的一种体现,叫初入皇宫的人,由内心深处产生巨大的敬畏之感。
在天启眼前,北京城应该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城池,除了城南的一些地方较为混乱外,整个京城都是平行的四方型,这座都市在建筑之初就用了极大的心思规划,除了城区方正外,街道也是正平八稳,每条小巷都通着大街,每条大街横贯京城南北东西,最大最直的一条就是在天启皇帝的脚下,从皇宫禁城中直通到永定门外。
“皇爷,这是张瀚进献的望远镜,说是比泰西的货色还要更精致些。”
魏忠贤献宝般的送上了一个精巧的望远镜,银质拉缩镜身,加上刻绘的精致花纹,又是从象牙制成的小盒子里取出来,确实一看就是很值钱的东西。
这两年京城的欧洲货物越来越多,座钟和望远镜就是最为流行的货物,这些货物原本价格十分昂贵,非豪门不能问津,但这两年随着和裕升介入这些货物的生产和销售,价格已经降下来很多,普通的士绅之家也能买上几个这些新奇的货物,用来见识和想象万里之外的异域风情。
还有更小的挂表,更大的观星镜,更昂贵奢侈的穿衣镜等各色货物,可能都是未来和裕升努力的方向。
在天启笑吟吟打开望远镜的同时,来自正阳门东大街的激昂呼声终于传了过来。
山崩海啸般的呼声并不是向着紫禁城,也不是对着圣明至高的天子,听到呼声之后,魏忠贤吓的全身一哆嗦,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差不多的表情。
信王原本是坐着,这时也一下子跳了起来,满脸见了鬼的表情。
信王叫道:“是不是兵变?”
“不是。”天启还是最冷静的一个,他努力的用望远镜寻找声音源,最终在正阳门大街上被他找到了。
“原来是人们围着和裕升的车队叫喊着杀虏,嗯,真是意料之外。”
天启长出了口气,京师之中这二百多年,恐怕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事情。
“奴婢罪该万死。”魏忠贤也看到了是正阳门大街上和裕升的车队引发的怒吼,他猛然跪在地下,请罪道:“是奴婢把这些马车放进来的,惹出了这般大的事情。”
信王忍不住道:“厂臣确实有些孟浪了,那张瀚哪靠的住!”
魏忠贤赶紧碰首,并不出声,天启看看信王,却对魏忠贤道:“厂臣去吧,眼前之事只是民气可用,和裕升车队入城引发百姓欢呼,这是因为吾要派他们去辽东,民心可用,心向大明,这是好事情。”
魏忠贤道:“要不要奴婢驱散人群?”
“怎可做这样的事。”天启一脸笑容的道:“吾刚刚也有些吃惊,可现在听到这杀虏之声,心中甚觉安慰,东虏杀我军民百姓,毫无人性,京师百姓对此恨之入骨,这呼声就是百姓的心声,也是吾的心声,吾之心就是天心,天心与民心相合,辽事大有可为,无需惊惶失措。若驱散百姓,传扬开来,岂不是叫吾失尽民心么,万万不可。”
魏忠贤大惊,叩首道:“奴婢险误了皇爷大事。”
天启颇为宽容的道:“你也是害怕出事,厂臣行事向来是很谨慎小心的。和裕升的事,虽然是意外,也是件好事,等十三山的事有了结果,再给张瀚加恩吧。”
魏忠贤听出来皇帝对张瀚还是有所保留的,不然按天启的性格,现在必定会很开心的说些夸赞张瀚的话,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又碰了下头,赶紧退了下去。
其余的人也看出来皇帝和信王有话要说,多半退远了些。
“信王!”天启很严肃的看着信王,正色道:“你今天有些失态了。”
信王脸慢慢涨红了,尖尖的小脸从白皙变成通红是一个有趣的过程。
“皇兄恕罪。”信王拜道:“臣不该指责厂臣。”
“不,不是这个原因。”天启奇怪道:“厂臣是内臣,也是家奴,说几句怕什么。难道吾会因为你说了厂臣一句就指责你么?”
信王一征,说道:“那皇兄为何指责臣弟?”
“有句话你要记得,君不密则失其国,臣不密则失其身。”天启淡淡的道:“你适才的话,对和裕升还有张瀚的不满,十分明显了。若是传扬开去,岂不是给你自己立下了一个对头?”
信王脸涨的更红了,小脸昂起来,颇有几分气势的道:“皇兄恕罪,不过臣弟好歹是大明的亲王,应该不至于畏惧一个商人。”
“张瀚不是寻常商人了。”天启叹道:“和裕升在北虏那边,一直说拓地不多,但商团的团练也一直在和北虏交战,并且在北边有拓地百里的胜利。大同巡抚,巡按,宣府巡按,总兵,都曾经上奏过,和裕升在大同各处有大量招募百姓垦荒种地之事。此事朝廷事先知道并允准过,张瀚行事有些过了,朝廷却是不好较真。毕真已经有东虏和北虏,还有奢安之乱,再逼反宣大,朝廷实在是支撑不住这么多战事。”
信王还是头一回听天启这么详细的说政务,当下有些感动,更多的是惊奇和愤怒,他对天启道:“皇兄就这么坐视他不理吗?”
“本朝是重将门和勋贵的。”天启宽容的笑着:“张瀚再有实力,主要还是在行商之事上。看今天的商队就是明证,他平时把大半的商队放在几十个州府,到处在做生意买卖,从古至今,有把力量分开来做买卖造反的吗?张瀚的事,吾早就想过,最多就是在北虏地界拥有一些实力,神宗皇帝当年能容得下李成梁,今日吾反而容不下张瀚这个商人武臣?”
信王喃喃道:“可放他在那里,始终不能放心啊……”
天启笑道:“对有实力的臣子,要有三条。第一,要限制,吾早就令张瀚不得将商团团练在地方州府扩大,现在看来他把力量都用到北虏那边,这很好。第二,要防范……”
天启沉吟了一下,还是说道:“派张慎言和洪承畴诸臣到大同,留着杨御蕃这个总兵在宣府,这些和张瀚不对的人在,就是防范了。”
信王微微点头,这时他感觉自己摸到了一些皇兄思索问题和治国的脉落,不过他还是感觉皇兄手段太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