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塞契”就是哥萨克人的定居点,这些人野性难驯,他们的虽然在城里活动,但在城外还是有自己的生活区域,由土围子,堑壕,原木围墙和带着射孔的塔楼组成,几百名哥萨克和他们少数的家族中人都住在塞契里头。
“怎么到那儿去了?”郑芝龙闻言面色一变,塞契是哥萨克人的大本营,在那里决斗,可能会有很大的麻烦。
“郑!”葛利高里一脸不满,正色道:“张找到扎克罗夫,要求和他决斗,扎克罗夫不能拒绝,但他的女儿今天要出嫁,喜事就在塞契里办,所以就在塞契决斗,不管结果怎么样,扎克罗夫都可以祝福了新人之后再进行决斗,这样就不会有遗憾。我们哥萨克人绝不会因为结果不利而报复,在哪里决斗都是一样的。”
“好吧。”郑芝龙道:“我们去两个人当张续文的证人。”
“很好。”葛利高里道:“张续文和施托克曼还有司契夫关系不错,原本想叫他们俩当张的证人,既然你们来了,当然由你们当证人最好。”
众人不再说话,不少人都骑马往城外赶,这是一座小城,一刻钟功夫后人们就来到了城外的塞契处,这是一个里许长的土围子筑成的城寨,几百名哥萨克和他们的家人住在其中,他们从顿河流域迁徙而来,这里的环境和顿河那边相差不多,气候环境都很适宜,不少哥萨克人把自己的家人也带了过来在这里生活,也打算在这里繁衍生息。
塞契里传来音乐声响,乐曲十分欢快,不过明显接近尾声,郑芝龙和甘辉赶到时,扎克罗夫已经祝福了新人,脱下了大衣,穿着哥萨克人的短袍走到了塞契外头,几百名哥萨克和更多的看热闹的人都在外静静的看着他和张续文。
“很好。”扎克罗夫向四周看了一下,向来冷硬和挂着几分残忍气息的脸上露出罕有的笑容,他高声道:“不管怎么样,就当你们来参加我女儿的婚礼了。”
众人轰笑起来,这时一对新人也都走了出来,新郎小伙子科舍沃伊当然也是哥萨克,长袍上挂着顿河弯刀,他脸上并无担心之色,神态十分平静,扎克罗夫的妻子和女儿脸上有一些担心,不过并没有人劝阻……在哥萨克的文化里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对异族的烧杀抢掠是他们的文化,对平等的伙伴提出的决斗要求,根本就不可能拒绝,如果扎克罗夫拒绝决斗,他的名声就全毁了,不仅他本人会生不如死,还会连累整个家族,所以根本不可能有人劝说取消决斗,在一个黑袍牧师的主持下,一老一小的两个女人走上来亲吻扎克罗夫,向他说一些祝福的话,然后就十分安静的站在一边等候。
对这样的情形,中国人委实有些难以理解,这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文化体系在彼此冲击,甘辉一脸惊愕之色,郑芝龙咬着嘴唇不语,决斗之事在平户是没有的,不过在南洋的欧洲中之间似乎偶有生,不过在南洋的各国殖民地里并不怎么允许决斗……这也很理解,孤悬在外,每一个欧洲本土过来的人都有用处,而且是经历千辛万苦才能抵达,在决斗中死去就太亏了,是严重的浪费人力。
俄罗斯人就没有这些讲究了,在扎克罗夫和家人吻别的同时,已经有相当多的赌棍在开盘赌钱,赔率上来说,当然是扎克罗夫要远远低于张续文。
扎克罗夫是狗熊一般身形的壮汉,四十多岁的年纪,有丰富的战斗经验,性格冷酷残忍,是一个典型的哥萨克人……哥萨克也在分化,长期的征战和积累财富之后,一些哥萨克人成为富人,而在对外残忍和凶悍的同时,哥萨克的内部向来是通过选举的方式来选择统领……这很滑稽但又真实,这帮无比野蛮的人,其内部又十分民主,在顿河流域和乌克兰草原上,几千上万人的哥萨克在进行大的举措之前都要有村落间的联席会议,开会达成一致后才会一起行动。
扎克罗夫的经验,还有他的武器都是十分优秀,而对面的张续文却是看起来十分文静,个头也比扎克罗夫要矮很多,身板的壮实程度就差的更远了……两者完全不是一个等量级上的。
好在张续文拿着短火铳的姿式看起来还算内行,不然的话赔率还会更加的不合理些。
“张,”在向自己的两个证人确定可以开始后,扎克罗夫脸上露出微笑,他对张续文道:“虽然我还是反对俄罗斯人与你们中国人合作,我们也不必花费大代价开辟和你们贸易的商途,更不应该把往北方海域探险的船队人员都交给你们,但我承认你是一个很优秀的人,能叫你死在我的枪下,我很荣幸,也感觉遗憾。”
张续文很冷静的点点头,说道:“多谢你的夸赞,我争取叫你不遗憾罢。”
这时葛利高里走过来,对张续文和郑芝龙等人道:“决斗是张提出来的,现在还有最后的机会,你向扎克罗夫道歉,决斗可以取消,否则的话就算你一会转身逃走,扎克罗夫也会开枪把你打死,并且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哪怕你们是使者和伙伴。”
“我明白。”张续文闭了一下眼又迅睁开,他的脸上露出微笑来,他道:“决斗可以开始了吧?”
“可以。”葛利高里眼里露出了一丝神采,他伸出手来,对张续文道:“张,这是好朋友的友谊之手。”
张续文笑道:“一直以来我们都经常见面聊天,那不算朋友?”
“不算。”葛利高里颇为认真的道:“施托克曼和司契夫也就是在今天才会把你当朋友。哥萨克人崇尚武力和胆量,你们中国人能一路走到这里也算有勇气了,但我们没有亲眼看到,相反我们感觉你们个子太小,过于文弱,不配当我们的朋友。今天不管结果如何,张,你替你们中国人赢得了我们的尊重。”
“多谢,”张续文笑道:“可以开始了。”
他又忍不住道:“好象你们都不太看好我,我要提醒你葛利高里,我的枪法很准的。”
葛利高里忍不住摇了摇头,今天是雪后,风也很大,相隔百步开始,他坚信扎克罗夫才会是获胜的那个人。
“续文,你太冒险,也太擅作主张了。”郑芝龙此时也感觉结果不妙,他忍不住道:“虽然现在说有些不合适,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说。”
“我知道。”张续文道:“确实是冒险,但既然一切问题就在对面一个人身上,我们除了用这种入乡随俗的法子,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要说武艺,使团里我排不上号,不过论枪法,似乎也没有比我强多少的人,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不能来?我和张大人的亲戚身份不是决定人选的关键,一官兄,如果我失败了,那你们就不要想别的办法,安心等佩特林他们设法解决吧。”
“好,你放心。”
此时决斗已经可以开始了,围观的人群都变得安静下来,张续文和扎克罗夫分别在东西两边走了几十步,等证人示意过后,两人开始面对面的站好,然后缓步向前。
理论上两人这时都可以开枪,不过两人暂时都没有开枪的打算,相隔还在五十步以上,打中的几率哪怕是好的射手也很低,地面上有积雪,天空晴好,地面有反光,还有大风,五十步外命中的几率太低了。
张续文拿的是和裕升标准的制式短火铳,比骑铳还要短一些,重四斤,铸造工艺十分出色,最少这城里的俄罗斯人都对和裕升的火铳交口称赞。
隔着百步远,张续文似乎也能看到扎克罗夫灰色眸子里的冷意……他一点儿也不相信刚刚扎克罗夫的话,对方的经验太丰富了,表达友好只是想影响张续文的情绪而已。这个哥萨克头子无比冷酷无情,生命在他眼中除了自己的性命外,别人的生命毫无意义,不足挂齿。他才不是欣赏大明以及和裕升,恰恰相反,扎克罗夫感觉大明最好就是象鞑靼人一样,可以轻易用武力征服最好,而不是用这种平等贸易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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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一章 血泊()
哪怕大明很强大,在扎克罗夫这些崇尚武力的俄罗斯人眼里,未来还是要拿武力征服,获得其广袤富饶的土地,这样大量的资源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俄罗斯人的手里,何必弄什么平等的贸易,还要把无比宝贵的造船人才让给这些明国人去在海上开疆拓土?
一阵大风刮过来,地上的积雪被吹了起来,有一些雪粒拍在张续文的脸上,冰冷刺骨,他的手也很快冻紫了,这也是一种劣势,相反对面的扎克罗夫神色自若,坏天气对他来说毫无影响,甚至对这些俄罗斯人来说,今天的天气蛮不错呢。
在更北的地方,北极圈内的永冻土地带,俄罗斯人也有少量的定居点了,那里成年都是零下三十度以上的天气,真不知道在这个时代这些俄罗斯人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就算是三百年后,生活在那样的自然环境里都是极为严酷的挑战!
张续文强忍着不适,继续向前行进,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到了这个时代,种种不必要的心思已经被彻底抛开了,眼前只有敌人,想的只是手眼心的协调……张续文经历过和裕升最正规的军事训练,在托木斯克这里,因为俄罗斯人的尚武和强悍,使团的人们都刻意加强了军事才能方面的训练,张续文算是火铳打的最准的一个人了,如果不是有这种天赋,他也不会冒冒失失的跑去找扎克罗夫要求决斗,尽管到现在想来,这种解决重要政治冲突的方法还真是儿戏,然而世事就是这么奇妙而诡异,这种小孩过家家一样的解决办法,在俄罗斯人这里居然真的行的通……
快五十步了,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举起了短铳。
张续文感觉扎克罗夫在自己眼前从一个小黑点变大,无比清晰,这一瞬间手和眼无比协调,他没有犹豫一秒钟,手指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火铳早就上了子药,龙头也打开了,略嫌沉重的扳机咔嗒一声打在火门上,火星溅起,点燃引药,张续文感觉两手猛然一震……他松了口气,不论如何这一发算是打出去了!
在刚刚击发的时候,张续文似乎也听到了对面扳击打响的声音,然而此时他没有看到对面有白烟升起,也没有看到对面的铳口迸射出来的火光,他的心微微一沉,在城中张续文已经见过十几起俄罗斯人之间自己的决斗了,颇有一些高手,宁愿冒着被先击中的风险,一定要等到距离很近后再击发,这样击中要害的可能性增加,比起先发者,后发者更容易制人。
张续文一阵懊恼,自己还是太心急了!
然而这时传来一阵惊诧声响,几乎所有人都在用俄语叫嚷着什么,张续文有些呆滞的看过去,却是看到扎克罗夫已经倒在雪地上,身底下有一汪十分明显的血泊!
郑芝龙和甘辉早就扑了上来,两个来自福建的年轻人在一群熊一般的俄罗斯人里显得矮小瘦弱,不过他们并没有丝毫犹豫,而是直接跑到张续文身边,将他牢牢护住。
(本章未完,请翻页)两人怀里都掖着火铳,哪怕对方人多势众,也不能毫无抵抗的就把张续文交给对方。
张续文心中一阵感动,也是有一些茫然,他喃喃道:“居然是我先击中了他……”
“还是一发毙命,正打在脖颈要害上!”郑芝龙一脸兴奋,几乎有点儿要跳起来的感觉。
甘辉冷静些,他道:“咱们还是消停些,不要惹怒了这些家伙。”
“这倒是!”
郑芝龙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他转头看了看,又悄声道:“已经断气了,他当时也击发了,不过这家伙运气不是很好,打火失败了……”
扎克罗夫用的也是短铳,但并不是和裕升的出品,很有可能是俄罗斯自制的火器,论起质量来这东西肯定比大明工部出产要高明一百倍,但打火率不高是这个时代燧发枪的特征,质量一般的只有五成的击发率,就是说打十枪很有可能五枪击发失败,这个失败率有些高,远在火绳枪之下,所以燧发枪已经出现好几十年,但装备率并不算太高,扎克罗夫用燧发枪可能反而是最大的失误,如果他用的是火绳枪,结果就可能完全不同了。
张续文此时才有些后怕,身体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太冷,又可能是过于害怕,竟然是微微发起抖来,他苦笑着道:“我找扎克罗夫决斗,最担心的不是他不接受,而是他提出用顿河弯刀和我决斗,那我要么是丢脸的退出,要么就只能送死了。”
“嗯,对,对。”郑芝龙连连点头,说道:“从这点来说,这厮就算死了,也当得我们称他一声好汉子。”
俄罗斯人的决斗也算是与时俱进的,西欧现在还有人用剑或矛来决斗,用火枪只是一种刚兴起不久的时尚,俄罗斯人也就跟进学习,其后最少二百多年不知道多少人死在火枪决斗之下。
又等了一小会儿,张续文冷静了些,在两个证人的陪同下,三人迈着正步走向扎克罗夫的尸体处。
两个一老一小的妇人正站在旁边哭泣,特别是新娘,今天是她成婚的日子,也是其父告别人世的日子,两种情感冲涮下,已经哭成泪人。
这一瞬间,张续文几乎有强烈的负罪感,可眼下这局面又不容他逃避,只能继续向前。
“抱歉。”张续文对代表死者家属的科舍沃伊道:“这样的结果也不是我想看到的。”
“没事的,张。”科舍沃伊看出张续文神色不安,他不仅不恼怒,反而宽慰他道:“我妻子和岳母虽然悲伤,但都能接受眼前的事情。扎克罗夫一生都在征战厮杀,他的愿望就是能死于刀剑之下,而不是可耻的老死于床榻,现在他做到了,一个战士,还有什么比在这样的场景下战死更荣耀的呢?他定将升上天国,上帝会照料他的灵魂。”
“天国”一说,张续文和郑芝龙都丝毫不信,中国人在宗教上是什么都信,但其实什么都不信,如果说一定有相信的,就是朴实的因果报应最容易打动人心。张续文
(本章未完,请翻页)亲眼看到扎克罗夫杀戮无害的平民百姓,将妇孺将到冰天雪地里活活冻死,这样的人也能上天堂,那这个宗教还真是可笑啊。
雪地里躺着一具尸首,扎克罗夫的两眼还睁着,似乎是茫然看着天空,他右手边的火枪龙头已经击落,果然是和张续文差不多时间一起开的枪,五十步内对于优等射手来说已经是一个基本上可以每发都命中的距离,没必要等下去平添变数,不过扎克罗夫没想到的就是自己运气很糟糕,其实他的火枪在此前已经预热过,连续多发击发成功,但倒霉的就是这一发压根没响。
“或许这就是天意……”张续文看着扎克罗夫脖间沽沽流淌而出的鲜血,鲜血刚流出来是鲜红色的,在雪地上十分刺眼,但流淌了一小会之后就变成黑红色……
“两位明国使者,”葛利高里的情绪不高,但还是很直爽的道:“扎克罗夫一直反对我们和你们合作,这一次的决斗起因为什么我们也明白,底下我们哥萨克人会召开一次会议,我想应该没有人顶着总督和佩特林等人的压力,继续反对你们了。”
张续文松了口气,他感觉腰背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还好郑芝龙和甘辉一左一右搀扶住了他,没有叫他在众多哥萨克面前丢脸。
“葛利高里,可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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