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象是周大柜和李二柜合谋要赶少东你走,主要是周大柜得人望,少东你压不住阵……”
“这样想就正对他的意思。”
张瀚赞了一声,接着又笑道:“这么要紧的事,他们三人定然是一起商量,怎会抛开梁宏?梁宏的话,处处指向老周,但实际上一句实的话没有,可见老周并不曾上他们的道,这事成不成就在两可之间,李遇春掌握的是买粮的渠道,梁宏人事上占优,老周叔呢却是老掌柜,客人们都认他,压的住阵脚,他们三人想抛开咱们家另立门户,那是缺一不可,非得三人绑在一起不可。”
“那梁宏为什么跑来通风报信?”
张春简直如一张白纸,张瀚的话如浓墨一般在他小小的心灵上涂满了暗色,只是他想不明白的东西还有很多。
“这就更简单了。”张瀚笑眯眯的,眼神却是无比凌厉。象他这样从最底层混到开上市公司的人,其实对商业上的一些事未必比一个商会院毕业的学生精通,但如他这样的成功的商人,最最要紧的就是对人心和阴谋倾轧的感觉和把握。
没这一套本事,绝混不了商场,也根本成不了成功的商人。
“你想,”张瀚循循善诱的道:“他们三人,说动老周叔还有一些把握,但股本也不会很足,况且还没有说动。那么这事成不成就很难说,成了,梁宏原本就有一份,少不得他的。不成,他提前在我这里有一个伏笔,还暗中摆了老周叔和李二柜两人一道,提了自己,损了别人,事情不妥当,我一个没经验的少东主,不倚仗他却又倚仗谁去?这就叫一件事,两手准备,又红又黑,好人坏人他都当了,真是好人心,好算计。”
张春听的大怒,腊黄脸真接成了关公脸,气哼哼的道:“少东主,咱回家禀报给奶奶知道,撵了梁宏这厮滚蛋。”
“这又何必?”张瀚笑道:“你还真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咱家这景况,别人有点异心咋了?月钱十来年没涨,这几年赔钱,分红也没有,各家都要养活妻儿老小,谁能没有自己的算计。张春,当东主的最要紧的是带着众人发财,说别的全是虚的。这梁宏有江湖气,会笼络人,只要安心做事,其实是把好手。”
“这倒是。”张春眼中已经满是崇拜,他十分敬畏的道:“少东主,你可真厉害,将来和裕升在你手里,一定比太爷在时还赚钱。”
“哈哈,你也不学好了,别的不咋地,倒先学会拍马逢迎了。”
此时天色已经黄昏,北街各家商号都上了板,在门首处插了灯笼,有身份的坐车或是坐轿子回家,也有安步当车走回家的,路上行人不算多,毕竟离开市还有一阵子,那些外来的客商多半是一大早就离开,大客商会在开市前后赶过来,不论是往内地贩卖毛皮骡马,或是往新平堡这些地方运粮食货物,开市前后才是最忙碌的时候。
沿途也有不少人向张瀚打着招呼,毕竟和裕升在新平堡也是几十年的老商号了,张瀚到商号主事的消息也传遍了北街,虽然新平堡这里有几百个大大小小的商号,可毕竟北街才三里长不到,别看那些山西爷们一个个深沉寡言的模样,八卦起来也不比妇道人家好什么。
商人宝典里就有一条,少说多听,一定要多听各种消息,分析利弊,一条不起眼的消息可能就是商机。各人话虽不多,然而积少成多,和裕升的这个变化,还是在北街形成了小小的漩涡。
从张瀚身边路过的一辆马车上,就有几道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坐在正中的是一个三四十岁模样的中年人,倚在车窗处,身子在车上盘腿坐着,两轮板车十分颠簸,这人也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模样,两眼扫视人时,显的格外有神。
打量了张瀚一番后,这个中年人点点头,说道:“看着还算是个稳重的少年郎。”
车上还有两人,穿着比说话的中年人华贵的多,但脸上的表情十分恭谨,听着中年人的话,有个人答道:“东主说的是,听说这张瀚每日在店里看着生意,不焦不燥的。老周几个滑头,竟似把这少东主晾在那里。”
另一人道:“听说他们想自己单干,我那远房侄儿李遇春最起劲。”
“没有用。”被称为东主的这位揉了揉脸,说道:“和裕升要完了。”
另外两人面面相觑,和裕升近来生意不好,不过新平堡在内的各堡生意均不好做,反而是那些小堡要好些,整个边境,大同有六处大市,山西一处,宣府一处,延绥一处,宁夏有三处,甘肃也有两处,除了不和蒙古东翼贸易外,朝廷从宣大到甘肃,数千里的边境线上均开设大型马市,新平堡就是一处,近年来天时一年比一年不好,粮价猛涨,这里头当然还有人操控,不仅是天气的事,眼前这东主就是其中一个,大堡的商号生意均直线下跌,更多的利益被各路豪强垄断,反而是那些有资格互市的小堡好过一些。而边境漫长,真正能赚大钱的其实是走私!
第六章 堵路()
每日都有人到新平堡买粮,新平堡的粮又是从内地贩卖来的,这些买粮的难道运回内地去?当然是运去走私,这一层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是无人说透。
至于走私铁锅一类的铁器,那才是暴利,只是朝廷管的严,寻常人不敢做这样的生意。
眼前这东主就是范永斗,赫赫有名的大商家之一。
范家每年储备的粮食过百万石,可以说大同和山西两镇掌握的粮食也未必有他多,粮价上浮或下调,都在范永斗的方寸之间。
当然也不是范家一家独吞,和另外几家一联手,那就是几百万石的规模,这样的商号东主,跺跺脚整个宣大都要抖三抖。
既然东主说和裕升要完,另外两人也不多问,东主说完就必定完了。
“东主,”其中一人请示道:“今日快天黑了,是不是在新平堡这里歇下?”
“不。”范永斗道:“往天城卫城去,我在那里还要见人。”
“是,东主。”
两人都是毕恭毕敬,虽然他们是地位很高的掌柜,但在范永斗面前,永远都没有人敢驳回一个字。
而这位东主,从蓟镇到宣府,再又一路到大同,巡行了范家十几个分号,旁人早就累的不想动弹,他却没有一点疲惫和休息的打算,这种精力和自制力,当然也远非普通人能比。
马车又是继续向前,天色暗下来,各人都没有说话,车夫在打马赶路,距离天城卫还有几十里,车马两边燃起了火把,车夫还是希望能早点赶到地方。
说“远房侄儿”李遇春的那位叫李明达,李遇春之所以想顶下商号自己做,最要紧的原因就是他能找到李明达,攀上范家的路子,买到便宜些的粮食,这样他们的新商号就可以有利润可图,不象和裕升一直在赔钱。
至于李明达这头,不过是将利润稍让一些,范家原本就有不少关系户,李明达是大掌柜,这一点小事还当得了家。
李遇春可能还有别的想法,李明达也没多问,不过现在想来,既然范东主说和裕升完了,李遇春再能,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可惜喽……”车身一震,李明达在车上颠了一下,趁机低低发声感慨,也不知道是说刚刚看到的张瀚,还是自己那个野心勃勃的远房侄儿。
张瀚一路和人打着招呼,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甚至还有意带着青涩的感觉。只是他一辈子精明,举手投足那种感觉怎么遮掩也是带了点出来,这也使得不少人对他印象深刻,觉得和裕升这小东主气质不凡。
等走出北街,转入西巷,两旁的人家有不少在路旁挂着灯笼,天色虽黑,路上倒还明亮。
脚下也是铺设的青石板,走起来很舒服,只路边有些脏,这时代的人都是随手乱丢垃圾,根本不讲究卫生。
其实这还是新平堡是富裕地方,这个时代的普通城市,论起市容来比新平堡差的多,强的少。最少两边这些灯笼,普通地方的人家可是不舍得点的,寻常百姓人家,天黑前就吃了晚饭,天黑后点灯不会超过半个时辰,早早就上床歇息,只有读书应考的人家才会点着腊烛,读书到半夜。
天空挂着残月,星光也是隐约可见,已经快月底,再过一阵子,小市便又要开了。
张瀚背着手走路,张春提着灯笼在一旁照路,其实是一水的青石板路,一条直巷,想走错也难。
走路的时候,最好想事情,张瀚就是在思索着下一步的发展。
穿越就穿越,张瀚已经面对现实。
好在不是穿成什么乞丐或是流民,那就真惨,想摆脱身份,重新过正常人的生活都得费尽心力,现在还好,自己手头有几万银子的本钱,几十号人,起步的基础是有了。
张瀚看过一些研究晋商的书籍,知道如亢家,乔家,范家那样的大晋商家族,身家千万,几百万两白银,家族富贵绵长几百年,乔家大院除了规制不如皇宫,其余地方也真不比皇宫差什么,张家虽然是官商一体的世家,但张四维之后就不行了,清季更无人知晓,他穿越到张家,自是想在自己的手中使家族富贵,世无不败之家,但能大富大贵几百年,也值了。
要紧的是,到底怎么做,从哪一步开始?
粮食生意,据张瀚的了解都掌控在大势力手中,有官府和镇军层面的,也有大商号参与其中,和裕升的实力差的太远,随张瀚怎么折腾,没有几十万的本钱,想也不要想这事。
除了粮食,就是茶叶,布匹。
山西这边的茶,多半是从四川过来,产地不在手中,利润大头当然是四川那边的,而且物流费用很高。
布匹棉花,那是江南松江和山东兖州的特产,山西这边只有少量土布,自己用都不足,更不必说卖,和茶一样,从别人产地进来的货,利润高低,完全看别人的脸色。
况且,张瀚和他的和裕升也没有到和产地争利的层次,说白了,规模太小,掺合不到这种事里头。
去掉这几个大头,其余的货品当然也赚钱,不过,终究没有大宗买卖来钱快,也不多。
正常的买低卖高,这是当年太爷张耘的发家之路,但当年是新平堡开市不久,大鳄们控制力不强,不少勤勉精明的商人都是在那时发达起来。
以张瀚的手腕和眼光,就算在夹缝里倒腾,将来也准定不差,只是可能需要几十年的光阴,他忍不了,也等不了。
现在张瀚想做的,就是在夹缝里找到一个空挡,真正垄断一个行当,积累起资本来,自然也就能和大鳄们掰腕子了。
但这空档,哪怕是精明聪慧如张瀚,这一时半会的,仍然是想不到啊……
“少东主,情形不对……”
张春一直提着灯笼跟着走,没有打扰张瀚的思绪,这几日每天都是一样,张春也习惯了张瀚一路无语想事的状态。
但今日张春却是打断了张瀚,而且语气十分紧张。
张瀚心思动的很快,立刻从迷糊状态中回复过来,他暗中责怪自己,身后一直有沙沙的脚步声,从远而近,自己怎么这么大意?
西巷也不长,一里半左右,张瀚主仆已经走了一半,再往前一百步,拐个三十步的弯,就是家的所在,可这么一点距离,却是难走了。
前头两个汉子,后头两个,四个人横排站着,把巷子堵的严严实实。
借着灯笼的光亮,看的出这四个人都是年纪不大,二十来岁,甚至不到二十,这年头的人不兴刮胡子,看着一脸络腮胡子的,没准才二十出头,眼前这几年,看脸的话岁数并不大。
打扮是典型的北方喇虎模样,歪戴着毛皮暖帽,穿着脏兮兮的棉袄,胸前用皮带勒着,人人均是一脸横肉,目光不善。
“张少东,你可是大财东啊,每天大鱼大肉,身上大毛衣服,吃的饱饱的,穿的暖暖的,咱们兄弟却是嗑风吃冰……人比人,气死人,没办法,只好找你打个秋风,借几十两银子给咱兄弟们使使。”
打头说话的是一个面相最年轻的后生,估摸着不一定有二十,年纪很轻,脸上邪气却是最足,一开口说话,就是要银子。
说完一句,那后生一歪嘴,笑道:“二虎,告诉东主咱们的名头。”
后生边上一个络腮胡子的汉子向前一步,大声道:“坐不改名,行不更姓,咱们是新平会的人。”
张春虽然害怕,还是上前一步,怒道:“你们这不是公然抢劫,报上清军厅,打一通板子,撵到堡外去。”
新平堡和后世的整个天镇县,包括宣大的张家口,西到杀胡口,整个山西一半地方全部归属军镇,而且是实土卫所,这是边境地方,和那些内地卫所不同,地方民政也是卫所下的清军厅管辖,包括商户在内都是一样,这年景不同以前,若是百年前,喇虎被镇守参将拿下砍头的,也不在少数。
只是当年砍头也管不了的喇虎,打板子和流放这些人又岂能放在心上?
张春的话,只惹得众喇虎一阵晒笑,先头说话的那后生歪着嘴,笑着上前道:“打板子是咱们的事,张少东主你只管掏钱,若是有本事叫人现在就拿了咱们,打一通皮开肉绽,那是你们的本事。”
张瀚微微一笑,右手伸到袍子里头。
众喇虎以为吓住了这个小财东,看着张瀚要掏银子,脸上均露出得意笑容。
岂料张瀚掏出来的却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尺把多长,张瀚拿出来就取下封套,露出锋锐的尖头来。
“要银子,可以。”张瀚还是笑眯眯的,他盯着那个年轻的喇虎,一字一顿的道:“人家叫你来,不过是吓唬我,动起手来,有死有伤,后果你真想好了吗?”
第七章 决绝()
年轻喇虎一看匕首,脸色就变的阴沉。
北方的喇虎和南方的打行恶少一样,都是生存在规则边缘的人物。打架斗殴是小事,刀头见血的事也不是没做过,诸如敲诈勒索,坑蒙拐骗都是常有的事,南方是打行,北方的喇虎一般是团头或会头,大会的会头可能是某个衙门的书办或衙役,拥有官方身份掩护,底下多则几百上千,少则数十人,利用种种手段捞钱,如果犯恶过多,地方官府会清理一批,一杀几十人甚至几百人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可既然干了喇虎,就得有把脑袋别裤腰上的狠劲,不然的话还是种田或是讨饭去。
张瀚的匕首,喇虎们并不怕,忧心的是张瀚那决绝的态度,喇虎是每日和人动手的江湖人,对方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一拼的决心一眼就看的出来,眼前的张瀚,脸上神色虽是十分从容,那种骨子里的狠劲,在场的喇虎都感受到了。
“张少东主,不过几十两银子的事,扯什么生啊死的。”年轻喇虎阴阴一笑,上前一步,劝道:“放下攮子,有话好说。”
张瀚一笑,摆弄着匕首,说道:“你再上前一步,就得流血,只不知道是流你的血还是我的血?实说实说,我从小也和武师学过几天,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可以任你们揉捏。”
晋商家族确有叫子弟习武的家风,这年头的大商家,不仅雇佣武师护院和护送货物,也教授自己家族的子弟习武,嘉靖年间,因为倭寇横行,晋商还出过五百人的武师队伍南下讨倭,明末清初时,正经的镖行开始出现,到清朝中叶,镖行大盛,北方的习武从镖之风,一半以上得归功在晋商们头上。
张瀚的架式也是习过武的,两腿微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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