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可不知道。”那大汉一脸无所谓的道:“若是干爹派了人马来,我们转身就走。”
赖参将的家丁全部拜了他为干爹,要么就是干爷爷,姓也改了,全部改成姓赖,有资历的就有名字,资历浅的就用数字排行,方便好记。
眼前这几个弓手都是姓赖,他们可不会拿箭对着自己干爹派来的人。
周家兄弟一时大急,官道两边截路的土匪也乱了,纷纷又往山上爬去,乱了好一阵子,杨秋等人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周东主,还敢下来吗?”张瀚一脸调笑,心里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对方下来,还是想着对方转身就逃。
这一逃王长富等人就可以追,土匪一乱,好歹能杀伤不少,周家兄弟的隐患短时间内就不成威胁,可这样不除祸根,心里到底还是感觉不妥当。
“杀,赖十一,就靠你们几个了!”
杨秋等人还在半道,立足不稳,同时有一些截道的土匪开始扔石头骚扰他们,这边张瀚的部下人少,周武是个老匪,知道机会难得,手臂用力一挥,大喝道:“兄弟们随我杀,杀了眼前这小东主,人人都有重赏!”
周斌声嘶力竭的叫道:“往前冲的就赏二十两,杀伤一人的赏五十,杀死一人赏一百,杀了张瀚的赏五百两银子!”
这倒真是不折不扣的重赏,向来土匪抢东西,都是大头缴给头目,小头自己留着,平时胡吃海喝,攒不下来什么钱,这一下每人均是红了眼,两排人马,有人步行,有人骑马,都是口中喊杀,向前冲去。
“盾牌举起来,杨泗孙,温忠发,举高点!”看到土匪冲过来,王长富开始吆喝各人下马整队。
土匪和张瀚这边相隔三四百步,距离不远,张瀚各人均骑着马,身后拦截的土匪也乱了,若此时回转,土匪其实很难追上,但张瀚下定决心解决周家兄弟,自是不会在这时转身后退,不仅不退,他策马到正中,看着王长富指挥。
日头已经开始偏斜,太阳的热力也减低了很多,北边不停吹来些凉风,吹在人身上还是挺惬意的,张瀚却没有注意这些,他有些口干,感觉上颚和舌头都粘在了一起,想说话,却很难张开口。
“水……”
张瀚勉强开口要水,却感觉自己的嗓子无比嘶哑,象是一直不停声的说了十天半个月的话,话音象是干裂的土地,一丁点水气也没有。
张春也很紧张,原本红润的脸又变的腊黄,还带着惨白,听到张瀚要水,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才把水葫芦递过来。
张瀚痛饮了好几口,这才感觉口中干渴的状况好了很多,他自失一笑,这群架打的多了,动刀动枪也不少,怎地这一次这般紧张?
看看四周的喇虎和脚夫们,多半也是和他一样,每人的神色多少都不自然,不少人用舌尖抵着上颚,显然也是在口干。
这其实怪不得他们,以前打群架,知道只是“打架”,除非不小心,不然的话不会出人命,了不起受伤。
对喇虎这种好勇斗狠的人群来说,受伤就象是后世战士的勋章,身上挂了彩,走路都扬尘带风,和人说话也有份量。
不过那毕竟是“打架”,不是战争。
眼前这些土匪,个个背着人命,而且也就是来要他们的命,不是平常抢地盘的那种斗殴。
虽然两边的水平都很差劲,但这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战争。
“莫要怕,越怕死的越早,你转身跑,人家往你后背砍,相准了砍,还不必担心你还手,你这样还跑,世上还有比你更蠢的人没有?”
王长富在队中不停走着,三十来人分成三个小队,三个小队彼此又离的很近,摆开之后成了一个小小的方阵,王长富看出各人的神情紧张,他不停的叫喊着,给这些人打气。
在身后,土匪们已经被杨秋等人击溃,那七十来人相隔还有里许,杨秋等人又策马向前跑着,中间有两匹马又折返回头,王长富看着点了点头,杨秋是个精细人,这边打着,再派人到新平堡请援兵,这样就立于不败之地。
这时两边越离越近,彼此都能看清楚脸,土匪的脸庞很狞恶,张瀚的部下们也是满脸凶戾之气,两边都是不停的喊叫着,给自己壮胆。
“日他先人,”王长富嘀咕道:“临阵时瞎喊什么,劲都喊泄了。”
相隔不到百步了,王长富从阵前折回,上了匹马,赶到张瀚身边。他害怕东主太过紧张,万一这时张瀚掉马跑了,这仗就不必打了。
毕竟又不是真的战阵,张瀚也不是将领,其实王长富觉得跑了也好,剿匪这事交给官兵办也行,何必让和裕升的人来冒这种险。
这时他看到几个矫健的身影从土匪队中冒出来,身形动作都很快,而且有板有眼,动作很利落,快而不乱,更叫王长富吃惊的是那几人均手持长弓,身后和腰侧都背着箭壶。
王长富瞪眼向张瀚道:“坏事了,东主,土匪里哪来的弓手?看样子还不是普通的弓手,是精兵。”
张瀚也看到了,他冷冷一笑,说道:“这是赖同心的兵。”
“赖参将?”王长富道:“咱们不是每月都有贽敬给他?”
“不一定是他亲自派的,肯定与宁以诚有关。”张瀚心思清明,涉及到这种事没有几个人比他脑子动的快,呼吸间就想的十分明白,他对王长富道:“现在你明白为何咱们得自己解决这麻烦了?”
王长富道:“不止是麻烦,可能咱们未必顶的住。”
他神色开始不安,那边的弓手已经立定脚步,在八十步左右,每人都斜举长弓,搭箭上弦,接着听到一连串的“崩崩”响声,箭矢在眨眼间被射出,向着这边落过来。
每人都情不自禁把眼光看向天空,对方使的是正经步弓,劲力很大,箭矢也落的极快,几乎要看不清。这不是山民里打猎用的猎弓,一张步弓制作程序十分麻烦,好弓需要耗时很久才制的出来,能用弓箭的也不是一般的好手,明军的合格弓手已经越来越少,立国之初,明太祖规定一个百户最少有二十以上的弓手,现在一个指挥也未必能挑出二十个合格的弓手了。
几乎就是抬眼落眼的光景,也根本来不及闪避,五只箭全部落在阵中,有三支插在地上,吓了人一跳,一支插在一个镖师的胸口,入肉很深,小半截箭杆插了进去,尾羽和后半截箭杆还在不停的颤动,那个镖师看着自己胸口的箭,眼中先是露出不相信的眼神,接着就是放声惨呼着,另一人被箭插到脚里,在原地一边叫一边单腿跳着。
“入了箭伤的不准叫,滚到一边去。”
王长富喊叫着,但效果一般,那两人还是不停喊叫,旁边的人都乱起来,整个队列都开始混乱起来。
其实若是打群架,这些镖师被人砍中一刀也未必会这样惨呼,但眼下镖师们精神紧张,痛苦被加倍放大了。
这时弓弦声又响起,又是五支箭射过来,镖师这边大乱,人人下意识的就想躲,队列已经彻底乱了,王长富喝令各人严守岗位,脚夫们还听他的,喇虎们已经乱的不行,各人均是往拿着盾牌的刀牌手身后躲,杨泗孙和温忠发等人身后躲了一长串的人,每人均弯着腰。
第二轮有两只箭落空,三只箭落在人身上,有腰,有背,也有腿,这三人也跟着此前两人一起惨叫起来。
接着快到六十步,那边土匪的喊叫声清晰可闻,土匪们脸上都露出兴奋之色,他们也看到和裕升镖师后头也有大队人马,而且手中的兵器比他们用的要好的多,这一场仗应该是恶仗,不象他们以前往山里村子去打劫那么简单。可在这五个弓手的连射之下,对面的镖师前队已经乱的不行,后队上来用处也不打,战场上就是这样,一边气势下去,另外一边的气势就涌上来,气势一强,阵列不乱,胜利就到手了。
这时第三轮箭又射过来,这一次已经是从坡上下来,距离又近了些,赖十一几人用的是平射,劲力比抛射更大了几分,温忠发感觉手腕一震,接着他看到箭尖从自己的盾牌另一面插了进来,眼睁睁看着箭尖刺到自己手心里头,接下来他才感觉到疼痛。
第六十四章 击毙()
“打不过,打不过,赶紧跑啊。”
温忠发吓的魂飞魄散,手一使劲,好在箭矢入肉不深,居然叫他拔了出来,鲜血一下子流个不停,他将盾牌一抛,直接就往后跑。
王长富看到了,大喝道:“东主还在这里,你们谁敢跑。”
脚夫们听到这样,面露迟疑,喇虎们也犹豫了一下,但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句:“性命是自己的,银子再多买不着命,东主算什么,赶紧跑吧。”
这一下十来个喇虎没有一个停下的,手中兵器均是一丢,开始往后跑去。
“脚夫一律不准动,李来宾,你敢跑就开革,你老婆和大小子都在店里帮手,你一家全撵开,你跑试试?”
“谁也不准跑,”梁兴一直在张瀚身边当护卫,这时也怒叫道:“杨泗孙,你狗日的敢跑我回去就抄了你的家!”
张瀚此时倒是冷静,他的铳已经装好,在马上开始瞄准,张春也是一样,梁兴见他二人开始举铳瞄准,也是赶紧将自己的火铳举起来。
一只鸟铳两只鲁密铳,三只火铳瞄的都是那几个弓手。
赖十一本能的感觉到了威胁,这几个家丁在被挑中前都是边军,大同镇这里虽然战事较少,小规模的冲突也是不断,蒙古人又不是善男信女,能顺道抢的难道还老老实实和你交易?牧民转身一变就是马匪,边军中的夜不收和哨骑经常和这些蒙古人打仗,战场经验十足,张瀚刚瞄准他,赖十一本能的就感觉到了危险。
他眯着眼,也顾不得再射箭,眼光打量着对面的情形。
和裕升的镖师已经乱了,十几人在跑,丢了兵器空着手,还有二十来人压着阵脚,不过赖十一知道,人数原本就悬殊,加上胆气被夺,失败是必然之事,可为什么自己感觉到威胁?
赖十一的目光,终于落在张瀚身上。
他身形一震,已经看到了张瀚举在肩膀齐平,已经瞄准了他半天的火铳。
隐隐的,赖十一甚至感觉到张瀚微微一笑。
他也看到的铳口闪出火光,龙头处冒起白烟,然后张瀚将火铳稍稍递向前方,免得叫火星和白烟损了自己的目力。
“这是打我?”
赖十一最后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从看到火光,接下来才听到“砰”的炸响,再下来一颗铅丸破空掠至,赖十一感觉自己的胸前似乎是被重锤打中,他愕然低头,看到胸口被铅子打开了一个洞口,由于火铳用的是铅弹,铅比较软,击中人体后动能全部释放,赖十一的伤口内部已经形成了一个喇叭型的空腔,胸口四周的神经血管全部被破坏,相隔不到六十步,张瀚用的还是鲁密铳这种威力大的火铳,赖十一呃呃了几声,想伸手摸自己的伤口,但手已经抬不起来,接着他感觉两腿发软,心里只有不可置信的感觉,他在战场多年,因身手和射术加上战场经验成为家丁,居然在带着一群土匪和镖师的械斗中被人用火铳射死,这个结果,他委实不敢相信。
赖十一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四周还有隐约的喊杀声,也有惊惶的大叫,似乎还接连有火铳声响起,他心里发急,很想爬起来,但脑中越来越累,眼皮也重的如山峦一般,很快的,这个家丁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张瀚一枪命中,将赖十一打翻在地,那个射术最好的家丁连闷哼声也没有,不到一分钟时间就倒地死去。
这一枪给土匪很大的威压,不少土匪停住了脚步,用惊疑的眼神看着张瀚和他手中的火铳。
张瀚从容的装弹,先用搠仗去除枪管里的残余,然后装药,压实子弹,上引药,一切做的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在这同时,张春和梁兴也分别开枪了。
他二人瞄准的当然是另外两个弓手,但有赖十一在前,经验丰富的家丁弓手猫着腰躲进人群之中,砰砰两声枪响后,张春的一枪落了空,枪子打在地上,激起尘烟,梁兴的一枪打中了一个土匪的脑袋,枪子把那人的脑袋打的碎裂,红色的鲜血和白色的脑浆混在一起,半边脑袋搭拉了下来。
这样的场景,很多人做梦也没有想到过,所有的土匪都楞了神,呆征住了。
相隔不过三四十步,很快能短兵相接,这几声火铳响声,却是叫他们感觉无比惊惶。
这时王长富的枪声也响了,他打的却是周斌!
铳声响起,火光迸现,铅子飞速向前,周斌几乎是应声而倒,这一枪打在他的大腿上,鲜血狂溅,血肉横飞,白色的腿骨都露了出来,周斌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惨嚎声。
四支铳一发,立刻就稳住了局面!
“给我上!”周武看到兄弟惨况,两眼发红,自己手持两柄短斧,大步越步向前,大叫道:“他们不过四支铳,有什么鸟怕。”
他一边走一边踢着一个藏身的弓手,骂道:“我们冲,你们在后头射箭,未必他们还敢瞄着你们打。”
剩下的几个弓手终于站立起身,重新张弓搭箭,这一次他们瞄准的就是张瀚几人。
败逃的镖师楞在原地,剩下来的重新结阵,杨秋带着人赶了过来,在百余步之外下了马,开始结成一个个鸳鸯阵小队,然后往这边跑过来。
土匪也继续向前冲,不过脚步明显放慢,很多人一边向前跑一边瞄着张瀚几人手中的火铳,这东西不常见,威力似乎比弓箭要大的多,最少声势大的多,每个人都感觉害怕。
“展开,展开!”
张瀚等人身前只有二十来人,对面的土匪过百人,只是气势不及刚刚足,杨秋等人还要过一刻钟功夫才赶的上来,他们是纵队向前,为了保持一定的队列不能走的太快,不然的话跑成一团乱糟,上来也是打乱战。
这个时候,还是看的出来王长富的操练颇有成效,最少对脚夫们的成效不低,虽然喇虎们跑了,脚夫们还是镇定了下来,并且把鸳鸯阵的纵队变成了横队,长枪,长刀,镗钯,一势排开,长长的兵器斜举向前,左手握着兵器前端,右手握在很靠后的地方,这样便于突刺发力,这也是平常操练时王长富再三强调的。
这时候张瀚很庆幸,自己不知怎地淘弄出王长富这么一个人出来,如果今日不是有王长富,平时不是有王长富帮着操练,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形。
他同时也对喇虎深为失望,这帮家伙,也就打打群架,欺男霸女还行,见着土匪,死伤几人就溃不成军,怪不得戚继光的兵书里再三强调不能招募市井游滑之徒,还有什么眼光虚浮,左右顾盼的不能要,张瀚在此前还不以为然,因为他自己就是介于黑白之间的人,对喇虎没有丝毫的轻视,现在经过眼前这一场战事,张瀚才彻底明白过来,有些事不能想当然,前人的经验和智慧不是白来的,戚继光的兵书,恐怕每个字都是用人的性命和鲜血来书写,这样的人这样的书,自己胆敢轻视,实在也是有些过于狂妄。
张瀚在马上摇了摇头,不明白自己在这时候还在走神,对面的几个弓手又在射箭,第一轮就是向张瀚几人,不过距离稍远,他们也不敢仔细瞄准,对准张瀚的箭在他身边十几步远的地方射过去了,张瀚瞟了一眼,根本不以为然。
他的火铳还是平举着,铳口瞄向那几个弓手家丁,在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