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瀚在银锭肩膀上一拍,笑道:“对喽,就是这个意思。”
这时张瀚才又看向周耀,他笑着道:“周耀,你的表现很好,并没有辜负我的信任。”
周耀沉声道:“大人过奖了,属下只是尽自己的本份。”
“能把本份做好就不错,何况有些事你也超出了本份。”
两人很默契的没有把话题进行下去,张瀚翻身上马,止住温忠发等人,沙红马如箭一般,驰入周耀的部下队列之中。
除了周耀之外,还有两个局的胸甲骑兵,那些面孔张瀚都很熟悉,胸甲骑兵的军官团多半是出自新平堡的识字学校,也有出自李庄的军校,各人都等于是张瀚的门生,若论忠诚,这些人当然是毫无疑问的第一序列。
他们的神色也最激动,不少人都流下泪来,张瀚对他们报之以微笑,这些后生也确实争气,不管情绪怎么激动,队列始终不乱,两个局的骑兵身上银光耀眼,手中骑铳始终在待发状态,在张瀚经过时,所有人对他侧目行礼,在马上骑行时,这是标准的军礼仪态。
周耀的部下要冷静很多,他们中有七成以上是各地的土匪,马贼,山里的杆子,这些人被周耀拢在一处还不到半年时间,但张瀚孤身一人进入他们的队列之中,本身只代表一种态度:信任与接纳!
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响了起来。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也没有一场大胜,但人们就是在呐喊,拼尽全力的呐喊着。
不远处的几个墩堡和军台开始打放火铳,人们在高处欢呼起来,军旗在风中招展着。
从这一刻起,人们都知道,对北虏的这一场战事,还有整个和裕升的发展,终于又到了一个崭新的阶段!
……
“轰隆隆……”
天空闪过几道弧线,犹如龙蛇飞舞,草原上毫无障眼的东西,雷鸣和闪电在空旷的地方似乎显得更加恐怖,风也大,雨水淋在身上已经很凉,毕竟已经是八月,在草原上,可能一个多月后就会下头场雪,然后温度瞬间降到零下十几度甚至更冷。
这毕竟还是小冰期,应该比后世还要冷一些。
电闪雷鸣之下,一个个毡包象是一个个矗立在荒野里的坟墓,没有亮光,也没有人声音,只有一个个圆形的毡包不规则的挤在一起……蒙古人的实际控制区域已经很小了,和裕升的胸甲骑兵配扎甲铁骑给他们的压迫力越来越大。
很多北虏以为和裕升增兵了,其实并不是,骑兵增多只是两翼的骑兵都解放了出来,他们不再配合守堡,也不太需要去保护商道,两翼的两千多骑兵的战斗力远在北虏之上,相等数字的牧民只是给和裕升的骑兵送点心,就算三五倍也一样是惨败,除非是调集相当数量的甲骑配合牧民,和裕升的骑兵才会被迫退,但这样频繁的调动,蒙古人原本就不高的士气变得更加低落,以前只是各台吉想着早些撤回自己的牧场,现在则是已经出现了大量西逃或是北逃的牧民,各部的台吉先是鞭打,后来用杀人的办法也阻止不了,到现在这个时候,九成以上的台吉都是一样的看法,要么打一仗,要么就全军撤退,不要在继续耗下去了。
卜石兔汗和普通的台吉还不同……他担心的地方很多。
这一仗后,可想而知卜石兔汗原本不高的威望会进一步下跌,好在蒙古人很重血统传承,威望的下跌应该只是号召力的下降,另外就是卜石兔汗的长子俄木布洪台吉已经落在了张瀚手中,这令卜石兔汗忧心忡忡,担心儿子的安全。
再有就是小黑河堡距离青城实在太近,如果大军星散,各回部落,很可能下一步的局面就是和裕升集结主力,或是扫荡各部,或是攻占青城。
青城已经是西部蒙古的中心,近到喀喇沁和鄂尔多期各部,远到漠北三部,卫拉特部,这些部落都会到青城来贸易,同时它也是一个政治和军事中心,四周的那些板升地还为土默特部提供了大量的粮食和蔬菜,如果板升地和青城不保,加上走私贸易断绝,影响的已经不是土默特一部,而是整个西部蒙古,乃至远到西域青海的卫拉特四部,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这也是士气低到如此地步,各部的台吉们仍然在这里苦苦坚持的原因所在,现在撤军,后果实在太严重了。
但所有人也是对现状不满,所有的台吉们都渴望有改变的契机。
张瀚又回到集宁堡的消息已经被确认了,塔布囊在外转悠了几天后回到汗帐驻地,上报之后,所有的蒙古贵族都为之愕然。
张瀚是冒险逃出,这边还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敢跟着一小队骑兵往外跑,隔了二十来天,又是这个塔布囊居然再一次发觉张瀚又回来了?
所有人都感觉受到了冒犯,有一些脾气不好的台吉把自己的胡子都扯了下来。
这毫无疑问是羞辱,是扇在所有蒙古人脸上的重重的一记耳光!
这说明张瀚根本没有把眼前的这十几万蒙古大军放在心上,他不仅能随意离开,而且还敢在离开后回来,行动远比语言更加说明一切,张瀚的所作所为就说明一点,他压根就瞧不起眼前的这帮乌合之众!
对自诩是成吉思汗的子孙的台吉们,视汉人为两脚羊的他们,可以在饥荒时任意打草谷的孱弱汉人是多大的羞辱啊!
哪怕是文弱如卜石兔汗,在当时都是极度愤怒了。
然而愤怒的情绪就如暴雨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
……
“还是撤兵吧。”
雨幕之下,大汗的毡包里灯火通明,卜石兔汗和他亲近的一些台吉聚在一起,还有几个漠北的台吉,白洪大台吉,另外就是态度最坚决的阿成台吉。
卜石兔汗有些发烧,声音比平时更加无力,也叫人更感觉到他的懦弱无能。
在卜石兔汗身边的台吉们都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子,他们都是感觉自己这边底气不足。
阿成静静的道:“大汗,退兵也是一种选择,不过我想问一下,退兵以后怎么办?”
卜石兔汗虚弱的道:“各部退回自己的牧场,由牧民放牧备冬,甲兵和各台吉还集中在一起,防备和裕升的突袭。”
阿成道:“如果他们尽集主力在小黑河堡呢?和裕升出动十几二十门那种威力最大的火炮和普通的小炮,配三五千步兵,两千骑兵,我们最少要集中全部的甲骑,最少两万骑,加上三万到五万人的牧民才可能挡的住,这么多日子下来,和裕升的战力各位台吉应该都十分清楚了,可知道我说的话不假,并非替敌人虚张声势。”
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阿成说的当然是真的,也是各人最担心的事,既然与和裕升撕破了脸皮,那么自然就需要担心和裕升的报复,厚集主力备战,那又何必在此时解散各部?
这时最为庆幸的就是漠北各部,他们距离和裕升最远,回去之后并不太担心被袭击,当然漠北的台吉们也是感同身受,另外他们也担心这里的各部跨了之后,和裕升的触角迟早会伸到漠北去。
这一次漠北三部的人心就很不齐,与张瀚商道密切相关的车臣汗部就没有什么人来,另外两部也就是土谢图部出力最多,来的台吉也多,现在轮到他们最为担心了。
卜石兔汗有些恼怒的道:“阿成台吉说的这些我也明白,但大军在此近三月,只拔除一个军台,一出用兵,各部都在担心自己人马的折损,这样耗下去,又有何意思?”
阿成没有回答,他躬了躬身,表示无话可说。
这时习令色身边的一个台吉道:“督促各部用兵,这不是大汗的责任吗?”
卜石兔汗身边的托博克台吉怒道:“你这话是何用意,你在责备大汗吗?”
那个台吉并不服气,说道:“大汗问话,我回答,怎么就是责备了?”
习令色身边的另一个台吉阴阳怪气的道:“什么时候我们蒙古人议事也不能叫大家畅所欲言了?各部不肯用命,不是大汗的责任,难道是我们这些人的责任吗?”
第五百四十七章 争吵()
杭高台吉起身怒道:“我参加会议有好几十次了,当着几十个台吉的面指责大汗,这还是第一次遇到。”
卜石兔汗向托博克使了个眼色,托博克会意,立刻转身往汗帐外走。
“托博克台吉,”习令色叫道:“正在议事,你出去干什么?”
托博克态度冷硬的道:“我肚子疼,不能去?”
习令色冷笑道:“你怕是想去召集兵马来威胁我们吧?”
一个来自漠北的台吉打圆场道:“托博克要出去,我们大家↗↗↗吧,↗。⌒△。≤就先都离开,大家消了火之后,再心平气和的议事,这样下去也议不出什么来。”
各人都是无话,白洪大台吉看了看卜石兔汗,对着众人道:“事到如今确实是困局,不过互相责备毫无用处,大家回去后还是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商量出解决事情的办法,而不是这样争吵。”
耿格尔和古鲁思等台吉都是无话,他们是哈刺慎或是喀喇沁部落的台吉,对土默特的内部争斗并没有明显的立场,或许因为白洪大台吉的原因,他们可能会站在卜石兔汗这一边。
卜石兔汗面色铁青,看着众人冒雨离开,他心中无比后悔,不该被阿成等人怂恿,同时也是警惕和裕升在草原上的扩张,挑起了这一场没有办法收手的战争。如果早知道是现在的这种局面,他一定不会在早期就出面,而是选择与张瀚谈判!
白洪大台吉叹了口气,也是随众人出了汗帐。
外头雨还是很大,几个近侍赶紧打着伞过来替白洪大台吉挡住雨幕,古鲁思站在白洪大台吉身侧,小声道:“大汗,这阵子的气氛很不对,我担心会有变故。”
白洪大台吉道:“你是说,土默特这边会有内乱?”
“是,”古鲁思道:“我和耿格尔提过,他都看了出来,阿成台吉近来把自己的精锐甲兵都集中在一起,距离王帐很近,卜石兔汗也是,加强了近侍卫队的力量,今天一看情形不对,立刻叫托博克去调集卫兵,双方的防备都很深了。”
“唉,竟然到如此地步。”白洪大台吉面色十分难看,深深叹息,摇头。
古鲁思道:“我们应该怎做?”
白洪大台吉想了想,说道:“如果是外敌入侵,我们自然要帮卜石兔汗,如果是他们自己内乱,现在土默特内部已经没有那木儿这样深得众望的老台吉了,很可能会闹成长期的内乱,我们帮哪一边都是把自己给扯进去,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不相帮。”
古鲁思一脸痛苦的道:“大敌当前,我们居然还要内乱,难道真的是蒙古人失去了长生天的庇护了吗?”
白洪大台吉已经受活佛赐给美号,是正经的黄教信徒,他一本正经的道:“佛祖会保佑我们的。就算今世受苦,来世也必有福报,放心吧。”
古鲁思闻言苦笑起来。
……
大雨如注,一道道闪电如长蛇般闪耀着天空,阿成台吉走在雨中,他们的靴子很快都湿透了,衣袍也很快被淋湿,阿成并没有直接返回自己的帐篷,今天的天气情况太恶劣,他走了一阵后骑上一匹菊花青马,往前方去巡哨,有一队近侍骑兵跟随着他。
阿成脸色很难看,雨滴不停的顺着他的络腮胡子流下来,再滴到胸口,身上已经是一片冰冷……对于一生很难得洗一次澡的蒙古人来说,这种被淋湿湿透的情形叫人感觉十分难受。然而阿成几乎毫无感觉,他的心思实在太沉重了,已经叫他感觉不到别的事情。
今天阿成没有当面反驳卜石兔汗,仍然是对大汗表示出了足够的尊敬,然而在习令色一伙人发难时,阿成也并没有站在大汗一边……尽管他知道习令色一伙人也不想打,驻军这么久,习令色他们首鼠两端,根本不想出力也是人所尽之的事实。
阿成忧虑的事情也正如白洪大台吉他们担忧的一样,习令色一伙明显在趁着大汗威信降低时要争夺汗位,这才是最可忧之事。
从习令色的祖父时起就开始争夺汗位,他的祖父不他失礼在三娘子的支持下与扯力克汗争夺汗位,然后是习令色的父亲素囊与卜石兔汗争夺汗位,现在又到了习令色,这祖孙三代倒是一直都没有放弃过,以前这样的事阿成都是尽量置身事外,这时他心中隐隐有些不满,不管大汗怎么懦弱无能,好歹已经是名份确定的大汗,此时争位,只能是亲者痛,仇者快。
阿成巡行到前方,这是距离集宁堡最近的地方,大约是四五里路远。
他策马驰上一座土坡,二十来步高的土坡已经能及目能远,由于经常有人上下观察对面的情形,山坡上已经被马匹踩出了一条小道,阿成上去的时候,发觉讷木格也在坡上。
“阿成台吉。”讷木格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这么大雨,明国人的火枪不能打放,其实不会有什么事了。”
阿成摇头道:“近来和裕升的骑兵增加了很多不用火器的,他们阵列齐整,甲胄坚固兵器锐利精良,训练有素,咱们的甲兵远远不是对手,只有少数的精锐能和他们比肩,如果这些铁甲骑兵趁夜色和雨天出来突袭,不加小心的话,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周耀的铁甲骑兵人数还不到一千,但打起来的效果比胸甲骑兵还叫蒙古人心惊。
以前各部的台吉都骂明国人不是东西,总是隔着老远打放火枪,从不肯与蒙古人面对面的硬干一场,周耀率部在四周袭击之后,各部都发觉这些马贼已经脱胎换骨,正面交战,就算是蒙古甲兵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比阵列,明国人更严整,比铠甲,兵器,都差的很远!
好几次人数多出几倍的正面交战,这些明国的铁骑兵正面摧锋,如砍瓜切菜一般冲破蒙古人的阵列,卷回来再杀一回,几次过后,甲兵和牧民就四散奔逃,到现在,只要看到铁骑兵出现,很多牧人干脆直接就跑了!
骑兵战,正面催锋,彼此可以看到对方的脸庞,闻到对方身上的汗臭,生死只在一念之间,甚至你刚刚刺死一个敌人,转眼间又被其余的人刺死,甚至是在奔跑途中,一支箭矢射在马腿上,还没有与敌人交战就已经被马群践踏而死。
这样激烈的战事,连续多次战败,对蒙古人的自信是严重的打击。
十几万人,驻扎在方圆近十里的区域内,甚至几十里外还有少量的牧民在放牧,替大军提供奶制品和肉食,如果和裕升的骑兵在夜里出击,带来的危害可能是致命的,阿成最怕的也是这一点!
四周有一些骑马警备的人群,人们当然没有伞,也没有雨衣一类的东西,草原上很少下雨,平时下雨大家就躲到毡包里不出来,这会人们被雨淋透了,到处都是怨声载道。
阿成骑马从坡上下来,在四周巡行。
他虎着脸,那些骂骂咧咧的人一下子住了嘴,不过等阿成走远了,身后又是一片骂声。
“唉!”阿成仰首向天,任由雨水拍在自己脸上,重重叹了口气。
……
阿成回到自己的毡包里时,发觉里头亮着灯,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人坐在毡包里头。
他掀开帘子进去,在毡包门口脱下湿透了的靴子,亲兵赶紧取来一双干燥的新靴子替阿成穿上,又拿来干净的袍服替阿成换上。
待阿成收拾好了进去,发觉是习令色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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