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人最重铸币,他们的贸易是用金币为主,西班牙人一船能携带几十万枚金币,都是他们自殖民的地方掠夺的黄金,源源不断的运回欧洲本土,此国因此而暴富,拥有一支无比强悍的舰队。除了金币,就是有西班牙银币,还有铜币,金币为主是金本位的货币体系,银币和铜币只是辅币……这种金融制度其实是最好的,大明的银本位的金融体系是相对落后的,而且连银币也没有铸过,不仅落后于欧洲各国,事实上连前宋的铜本位贸易体系也是远远不如,前宋时一年的铸币量大明就得用几十年来赶,前宋一朝的铸币量,大明二百来年的时间也未必赶的上……说白了就是管理水平的差距,在财政管理水平上,大明不仅落后于本朝代的欧洲,事实上也是远远落后于几百年前的赵宋,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耻辱。
张瀚道:“当然没有人有兴趣,也不知道怎么做这样的事……”
“对喽……”孔敏行叹道:“私下里恩师和我都见过一些人,提起这样的事,工部也好,户部也好,各人都是瞠目结舌,无言以对,有人建议先上奏,然后内阁牵头,召工、户二部的堂官商量,再决定怎么办,想想黄河的河工都能被户部一拖多年,这铸币的事,又有谁会真放在心上,我们师徒,也只能颓然作罢了。”
明末时,西风东渐,大明还是天朝上国,从全方位的体量来说仍然是不折不扣的超级大国,但在很多细微之处,已经开始落后于文艺复兴后的欧洲,从军事体系到军事学说,到铸炮造枪,到远洋航行能力,到开拓精神,从科学理论到体系也是全面落后了。
就拿铸币这事来说,当然是毫无疑问的好事,然而大明的官僚体系已经大而无当,失去任何接纳新生事务的可能,特别是铸币不比仿造几门大炮,铸炮短期内就能看的到功效,而铸币不仅是一个金币的问题,涉及到金银管制,收集,铸造,使用等等,光是想一想就头大如斗,当大明的官,不贪不捞一年才几十两银子的俸禄,有那闲空和三五好友喝上两杯,或是去逛逛古董店不是更加舒服?
想也不必多想,孔敏行师徒的建言,必定是徒劳无功。
张瀚不动声色的道:“大明并不禁私铸银两,既然如此,我和裕升就开这个先河好了……”
孔敏行毫不客气的道:“恐怕你也是对铸币的收入,还有此后的帐局钱息特别感兴趣吧!”
张瀚被说中了最深的心思,颇有些尴尬的微笑起来。
钱息在这个时代是很难叫常人理解的,就是铸币,在外人看来,收银铸币,然后再兑换出去,做这样的事肯定有损耗,结果却还大有赚头?
当然是大有赚头,铸币的损耗十分有限,而掺兑的部份就是利润很大,另外在重量上也会稍有差别,当然差别是随着银币发行越来越多,可以越来越大,然后铸币定然带来帐局的融资量大为增长,随后的钱息利润也是大的惊人。
孔敏行道:“文澜是打算铸银币?”
张瀚点头道:“只能铸银币了,黄金,我这里储备也不足支撑,铜,更是战略物资,铸炮还怕不够用,叫我四处搜罗,暂时也无处设法。”
中国的金储量经过两千年的开采,易采的金矿已经开采的差不多,经过蒙元之后,两千年的财富几乎被掠夺一空,明初之所以采取了保守的经济政策,同时又发行宝钞,也是因为贵重金属的储备一扫而空,明太祖不得已而为之。至于铜,大明现在掌握的地方铜储量极低,而且多半不易开采,明初时用铜就是依赖缅甸等国进贡,云南的铜矿一直到明末清初才被发觉意义,到清中期才大量开采。
倒是白银,一直大量涌入,固然银本位的问题很大,但如果要改变的话问题更大,铸造大量银币,在未来很长时间采用银本位,这也是张瀚经过很长时间思考的结果。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铸币会推动帐局,就会和生铁和铁器生意一样,成为和裕升的有自己核心的生意,利润滚滚而来。
第五百二十二章 溺水()
“就算是要铸币,也要不了这么大规模的灌渠。”孔敏行默算了一会儿就知道张瀚必定还有下文,此时欧洲那边的铸币机器也是以冲压为主,一台机器不停的铸币一天就能压出过万枚银币,一条十来里长的灌渠,经过设计后会有相当强的水流,铸币机十台都嫌多,最少在几年之内是用不着太多,那么这么长的激流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事还真需要你的帮手。”张瀚道:“不过先不急着说,过几个月之后,我们再详细谈。”
孔敏行也知道张瀚做事的风格,多半是谋定而后动,如果不能着手,早早谈了也并无益处,当下点了点头,笑着答道:“既然我来了,还领了俸禄,当然是依文澜你的吩咐来做事。”
&℃≈ωáń℃≈℃≈ロ巴,≧。≤±。≈p;张瀚很诚恳的道:“至之兄,你,还有遵路,孝征兄几个,我是以朋友之道相待之的,你我之间,不必说过于生份的话。”
“那好吧。”孔敏行很直率的道:“文澜,你依附魏阉,固然是不得已的自保,然而我心中还是不以为然。只是这一次不如此行事你似乎过不了关,这叫我心里也很矛盾……”
张瀚哈哈一笑,说道:“老兄但请放心,魏忠贤那里我也只是虚与委蛇,不会和他们真的裹到一起去的。”
孔敏行点一点头,一脸欣慰的道:“若是如此,我便真的放心了。”
孔敏行当然不是东林党,就象徐光启虽然是江南的松江府人,但他也不是东林党,最多算是东林党的同情者,外围份子,绝不是党内人物,但若是张瀚真的成了阉党的中坚份子,孔敏行夹在中间还是会左右为难,很可能在李庄不安于位,甚至受到影响而再次离开。
“铸压机的事情……”孔敏行又道:“我写封信给孙初阳,他的兵部司务也没怎么忙,叫他抽一两个月时间,请个长假,过来帮你一下手好了。”
张瀚闻言大喜,叉手道:“一切有劳,至于待遇报酬,当然从优。”
“这也是自然。”孔敏行道:“孙初阳当了京官,收入不增,开销却大很多,不打你这个土豪的秋风,却向谁讨去?”
两人说到此话也差不多了,一起站起身来,张瀚看到孔敏行打算告辞,心中也是有些感慨,孔敏行以前在此,多半事情都抽身事外,绝少发表意见,当时还算是客卿身份,保持着超然的地位,这一次却已经有了明显的下属的感觉,说话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对了……”孔敏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此次事情,就算是徐大化帮着文澜遮掩过去,我还是建议你去一趟京师。”
“哦?”张瀚有些意外的道:“我还要赶去前线,上次上奏去京师辩冤当然是一种表态,当时我要去了,恐怕到了京师就会被锦衣旗校拿下了。”
“当时是当时。”孔敏行道:“现在有魏忠贤帮你撑腰,谁敢拿你?而当今皇上是颇重情义的一个天子,我听说他对你很是欣赏,此次和裕升能轻松过关,根子还是在皇上身上,他信了你的话,觉得你是凤磐公的后人,忠良之后,向来忠心,一些出格的事不必太过较真。如果你言而无信,最终并没有去京城,皇上就算不说什么,也是扎了根刺在心里……没事还好,万一再出一个王心一,就算有魏忠贤帮你说话也不顶事了……”
“好,我明白了……”
张瀚原本倒真的打算食言而肥,反正拖上一年半载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到那时就算皇帝相召,实力已经巩固下来,草原和大同连成一处成为一个整体,张瀚已经有实力正面挑战大明帝国,那时就算把圣旨当草纸用又怎样?不过听了孔敏行的话,张瀚心中一动,感觉去一趟京师似乎也不坏。
如果安全有保障,再能获得皇帝的信任,最少底下这五年,不必担心内部掣肘的难题了。
“响鼓不用重捶么。”孔敏行难得的开了句玩笑,接着他就是面容一整,抱拳道:“不知下回什么时候再见面了,文澜保重。”
孔敏行也是明白,张瀚不管是去京师还是北上都有一定的风险,他的告别,自然也有一些郑重的感觉,无非是希望张瀚能够平安,这个人的作用,在和裕升来说,无人能够替代。
当孔敏行真正身为和裕升的一份子之后,他已经赫然明白,自己对这个团体究竟有多么看重。事实上他几天前接到好多书信,有徐光启的也有孙元化的,甚至还有徐尔觉等小兄弟的,无非都是劝他不要趟浑水了,就算不好意思回京师,最少也应该离开大同,到别处去避一避才是最佳选择。
可是孔敏行自己明白,不管怎样,他已经完全无法离开和裕升这个团体了。
“珍重。”张瀚也是拱手为礼,眼前这个从青年到中年转变的男子已经成了他的得力臂助,如孙敬亭和李慎明等人一样重要。
张瀚说过农事和粮食是根本,就算他的铁器工场一年能赚超过百万两白银,足够买几百万石粮食,他还是会这么说。
因为很多人不明白,在未来,在铁与火的世界里,有钱也买不到粮食的时候,那时候人们才知道粮食有多么可贵。
……
“钦使来了……”
巡按衙门的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熙熙攘攘的人群把街道都几乎挤的密不透风。
徐大化其实早就到大同,但他装模作样的先去和裕升的几家分号看了看,还去了天成卫,然后消失了几天,做出了一副微服私访的姿态出来,接着便是大张旗鼓的进入大同府城。
从东门和阳门入城,穿过一个个大型牌楼,经过高大的钟鼓楼,好多个衙门被甩在身后,钦使所在的队伍也越来越靠近巡按驻所。
看热闹的人已经把街市挤的水泄不通了。
拿捕巡按,这在大同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虽然巡按名义上只是七品官,但实际的权限远不能以七品而视之,可以说,这座城中,名义上的主人是代王殿下,实际上的主事者是巡抚,武将之首则是总兵官,而能与巡抚总兵的权势相抗衡,并且不落下风的就是巡按。
甚至在很多时候,在与朝廷的沟通上巡按还大过巡抚,毕竟巡抚名义上是京官,实际上已经是地方上实际的军政首脑,巡按才是朝廷真正放在地方上节制和打压地方势力的重要棋子。
“代王殿下会救我的,一定会救我的……”
人们在溺水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的抓住一切可能救命的东西,这种情况就象是王心一此时的情形,吴伯与一去不回,张永安失踪,东林党毫无动静,一切迹象都在表明王心一以前自豪和自傲的背后实力已经完全消失,他已经成了一颗弃子,没有人怜悯他,也没有人帮助他,所有人都由得他自生自灭。
而此时来抓捕他的名义上是刑部的员外郎,王心一心里却是明白,真正前来动手的当然是锦衣卫的旗校,他应该也不会下刑部狱,很有可能直接被关到锦衣卫北镇抚司,进了北所,真正是生不如死,每日要接受拷打,身上的旧伤还没有凝固就会出现新的伤口,王心一在京城为御史时去过北所,那里的人全身都是伤痕,目光呆滞,身上爬满了蛆虫,真正的生不如死。
一想到这个下场,王心一就是全身战栗,他在害怕,他实在是怕的要死。
前几日王心一向代王求援,上次代王亲口说过欣赏他对和裕升动手的坚决和果毅,毕竟有韩畦的教训在前,现在宣大的地方势力已经没有谁敢于针对和裕升,而代王府则因为灵丘的那个中尉的死而对和裕升耿耿于怀……灵丘挂甲台的那个周大牛,现在傻子也知道那就是张瀚的暗子,代王一脉对张瀚当然是恨之入骨,可惜亲藩并无办法报复,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王心一身上,王心一也是拍了胸脯保证一定能致张瀚于死地,结果他现在自己却是大祸临头。
王心一的呢喃声中,鼓号喝道声终于慢慢传了过来,四周连房顶上也爬满了人,徐大化坐一顶绿呢四人轿子,在京城他这样的品级只能坐二人抬的小轿,今日他感觉轿子很轩敞漂亮,对四周围观的人群也并未觉得太过厌烦,当轿子停下,他看到大同府衙门派来维持秩序的衙役用鞭子抽打离的过近的闲人时,徐大化一皱眉,吩咐道:“百姓爱瞧热闹是必然之事,何必这么恶形恶状!”
得此一语,围观的百姓可以更近一些观看,不少人对着徐大化这边叫起好来。
巡按衙门的守门人早就把中门大开,徐大化拾级而上的时候,两边台阶到甬道上都是跪了一地的人,所有人低眉闭眼,根本不敢抬头。
徐大化心中大乐,他一个刑部员外,在京师虽然有浙党和方从哲门生的背景,但在京城也实在是排不上名号的人物,今日这般威风,在京师是肯定享受不到。
在随员和锦衣卫旗校的簇拥下,徐大化手按腰带,威风凛凛的步到中堂。
第五百二十三章 积重()
第五百二十三章 积重
王心一面色惨白,在几个家人的搀扶下走到廊檐之下。
徐大化看着他,脸上丝毫不假辞色,断喝道:“王心一,你讪谤司礼太监,语多狂悖,今日你的事发了!”
王心一颤抖着躬下身去,说道:“请钦使容禀,那份奏折,绝非下官所写,下官委实冤枉。”
徐大化哈哈一笑,说道:“王心一,你最好敢作敢当,这样好歹还能在你们一党内搏一个好名声,也能骗骗那些向来不喜欢太监的傻子,要是敢作不敢当,说这种笑死人的笑话,那可真是左右都不讨好了。”
徐大化的话其实是对的,事情到这种地步,就算朝廷知道奏折不是王心一所写,王心一也是死定了,还不如死硬到底,搏一个好名声比较好。
奈何王心一无论如何也不想当“烈士”,这种事别人去干,不妨慷慨激昂的替人叫好,若是自己来干,那是无论如何也要推辞掉的。
可惜徐大化已经不容王心一辩解了,一摆手,徐大化道:“开读!”
一个锦衣卫旗校立刻奔上来,从包裹中取出一封圣旨来,这种办事的旨意当然不是诰封或是礼仪性质的圣旨,就是黄皮封套的白宣纸,王心一眼见旗校展开旨意开始宣读,立刻便是两眼一黑,瘫倒在地上。
“扶着他跪下,”徐大化不满的道:“这样也算东林党吗?真是太没有骨气了啊。”
旨意不长,只有寥寥百字不到,无非就是下令将王心一逮拿到京师迅问,大明颁旨不象后人想象的那样都用宦官,多半是用文官,只有这种逮拿官员的旨意,一般是锦衣卫旗校开读,读完之后,便是立刻逮拿。
“拿下!”
徐大化待旗校把旨意读完,就是厉声一喝!
“徐大人稍待。”宣旨时外人当然进不来,锦衣卫把内外隔绝了,宣旨之后,却是有一个戴三山帽,手中拿着拂尘的太监从侧门一路进来。
王心一原本昏昏沉沉,这时眼睛猛然一亮。
这很有可能是代王殿下派过来的人,虽然亲藩不能过问政务,但如果代王有明显的倾向性,朝廷多半还是会考虑的。
太监一边叫喊一边跑过来,他向徐大化道:“代王殿下说,王心一侍奉寡人一向恭谨,还请徐大人替他稍留体面。”
徐大化沉吟片刻,他有些弄不清楚代王的意思,当下顺口答说道:“此事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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