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先生还没把这最新的情况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瞒着。”张世雄两眼通红,看着众人道:“现在已经到了最危急紧要的关口,你们该怎办?”
马武已经被免了旗队长的职位,原本从今晚开始要执行禁闭,不过张世雄等人能量很大,还是把他带了过来,这时他抢先道:“还能怎办?我看要兵谏!”
“兵谏!”这个字眼象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妖魔鬼怪,一下子就把所有人惊的面色惨白。
李贵下意识的就道:“我反对,我们是张大人一手带出来的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任何时候不能擅作主张,不能如五代的武夫那样跋扈生事,大人,文人揽权容易叫国家贫弱,而武夫擅权则会叫国家内战,所以自前宋到我大明,无不以文官掌权,就是吸取了五代的教训,世雄,马武,你们要兵谏,这是走上武夫擅权干政的歪路上去了。”
张世雄道:“我当然知道走这一条道,不管成败都不对,和裕升绝不能以下犯上,开不好的先例。这件事之后,如果大人无事,他也会为难,赦了我,怕以后别人有样学样,不赦我,又怕寒了兄弟们的心……这事情由我带头,什么都算我的,只要能叫孙先生改变现在的做法,能进取一些,给集宁堡那边的鞑子压力,救出大人,有什么不好的结果,我张世雄都一力承担。”
张世雄的话很明显了,这件事可不是马武违犯军规那么简单,这是彻底的反叛,带头的不管成败,只要和裕升这个团体还在,那就是非死不可!
自嘉靖到万历这几十年来,大明的边军也是经常哗变,最严重的一次连副总兵也杀了,万历年间⊕∧⊕∧⊕∧⊕∧,←。co□m杭州兵变,把抚院衙门围了,逼的巡抚跳墙逃走。
为首的军人当然都被斩首,这一层来是毫无商量。
张世雄见众人震惊的脸色,他倒是神色不变,接着又道:“总要有人出来争一下,不然的话上头的人心思我们猜不出来,我们只有一片愚忠,我只知道我是个孤儿,没有大人拉拔我现在还在街头讨饭,冬天下雪时只能钻在干粪堆里取暖,这般日子我回想起来都是浑身发抖,可能不少人以为我有异志,天地共鉴,我张世雄只是想早日救出大人,大人才是我和裕升的主心骨,是定海神针,不论是什么目标,把大人留在集宁堡当诱铒都是得不偿失……此事过后,我自会了断,以免开军人干政,以下犯上的先河……”
张世雄这一番话,的坦坦荡荡,语气中蕴含着深切的感情,在场的军人们都是与他有差不多的经历,最好的也曾是商行的伙计,起更睡四更起,每日当牛做马还要被打骂,要想熬出头最少十年八年,当了大伙计也不是什么好前途,几十个大伙计中未必能出一个掌柜,多半人都是穷困劳苦一生。
可以所有人的命运都得益于张瀚,每个人的情感都是无比真挚。
“干!”马武还是第一个跳起来。
“世雄大哥你也不要自己一个人扛,大伙儿一起扛起来,总不能叫你丢掉性命。了不起全部除名退役,咱们到和裕升或是商会里做事去,要不然李庄也缺管庄的,工场缺管事的……咱们好歹是军官退役,还怕没有好前程?”
“上头不管怎样处置,我都认了,不能叫世雄你一人来扛。”
李贵嘴唇嗫嚅,他不知道什么是好。从情感上,当然想一起干,但在理智上,他又想起夏希平,李贵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在这种事上,他远不如夏希平有决断。
“各人回营准备吧。”张世雄站起身来,不动声色的瞟了李贵一眼,他当先披上油衣,迈步出门,马武等人也是跟上,李贵出门时,马武对李贵道:“这事儿,你手底下没兵,不必参与了,世雄哥叫你来,也就是知道你和上头递的上话,叫他们知道咱们的苦心……为了怕你犹豫,咱哥俩今晚一起通个腿,将就一晚吧。”
李贵这才知道马武他们对自己到底不放心,他微微苦笑起来。
各人出门之后,天空还是电闪雷鸣,雨大的有些吓人,最近几年都是干旱的天气为主,春天过后雨水就少的很,到冬天雪倒是一场接一场,各人猫在藏兵洞里很久,出来之后倒是感觉一阵清爽。
“张世雄,马武,你们可出来了。”
闪电之下,各人先听到人声,接着才看到人的身影,再仔细看过去,才发觉是周耀和他的部下们。
“做什么?”马武上前一步,冷笑道:“现在可不是你奉命行事了吧?”
周耀不动声色,他连油衣也没有披,亦没有披甲和携带兵器,看着马武,周耀道:“做什么,你们自己心中有数,我没有奉命,也是来阻止你们的。”
马武道:“你凭什么?”
张世雄上前一步,阻住马武,对周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周把总还是请回吧……”
“放你狗日的屁!”周耀向来冷漠的脸上终于显露出怒色,他指着张世雄道:“话我不清楚是给你们留着余地,你以为你做什么上头是死人?我不在这里挡住你,前头也会有人挡你,那时候就不同了。什么叫道不同,你和我有什么不同?不过就是你入和裕升早,我迟些,要这样,镖师之后的脚夫算不算?司把总李从业,朵儿,他们算不算你同道?参谋司的孙耀,算不算你同道?”
张世雄皱眉不答。
“你不过是我是土匪出身,身后站着的这些弟兄也多是马贼或土匪。”周耀接着道:“可我们现在都在哪里?我们都是在和裕升,都是张大人的麾下!”
马武叫道:“那不同,你们怎和我们一样?”
周耀冷笑出声,天空电闪雷鸣,这笑声自是分外骇人。
“终于还是出来了。”周耀道:“你们都自诩是嫡系,我们是外人,可今日还是我救了你马武,我奉命行事,从不逾规,你们却是胆大包天,恨不得把天捅个窟窿,我不知道我这样的外人对和裕升有用,还是你们?”
马武张口结舌,不出话来,张世雄上前道:“凡事得问心。”
“心?”周耀道:“兄弟们,脱衣服。”
他带来的多是军官,各人衣袍早就湿透了,一声令下后,百十条汉子顿时脱了衣袍,露出精赤的上身。
“论心,老子脱了衣袍站在这里,你看看?”周耀大笑道:“你看不透吧?你看不透就敢咱们不忠心?实话和你,老子们论忠心比你强。我是辽东边军加土匪出身,这帮子有土匪有边军有马贼,现在都是张大人收容了咱们,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无依无靠?现在咱们有了主心骨,有了依靠,谁有外心,老子第一个就扎他个透心凉,一刀两眼,叫他自去阎王爷那里谋反去,张世雄,你也就是占个出身,要是在老子麾下,早他娘的打发了你!”
“你狗日的敢骂人?”
“骂又咋地?”周耀骂道:“打也是轻的!”
众人心里都起了一团火,双方几乎同一时间冲上前去动起手来!
大雨如注,二百多条汉子就在泥地里滚打起来,各人都没有带兵器,但都是经过长期征战厮杀或是苦训过的军人,两边几乎都是拳拳到肉,刚刚动手不久,便是有多人被打趴在地上,还是挣扎着又爬起来,继续往对方身上招呼。
“操你娘,就你忠心!”杨春和一拳打在马武脸上,把马武鼻子打歪了半边。
卢步宽和李拔雄架住了张世雄,三人打成一团,滚在地上。
李贵也被人一拳打在腮帮子上,然后还踢了好几脚,他感觉今晚这事太荒唐了。
“住手,都住手!”
孙敬亭和王长福等人都被惊动,城中的高级武官都和亲兵打着灯笼赶过来,这时群架已经打了半天,人们都是鼻青脸肿,不少人趴在地上或是睡在地上,也有不少坐在地上喘粗气的,人们几乎个个脸上都带着伤,个个脸都青肿了。
“个狗日的一个个都要反了是吧?”王长福终于暴怒,名道:“周耀,禁闭三天,张世雄等局百总级军官禁闭十天,马武你狗日的不是禁闭了,怎么跑出来了?加罚七天!其余所有人,列队,去军法官那里,每人打十军棍!”
军中的军棍比藤条皮鞭要厉害的多,一棍下去皮肤就乌青,两棍就破皮,三棍就皮开肉绽,五棍之后,上了金创药也得休息三五天才能下床,这一次王长富明显是动了真怒。
军法官魏群其实已经赶来,这时也是偷偷咋舌,一下子就是三百人打军棍,这动静可真是大,估计一天都不一定打的完。
“都滚!”
王长福挥挥手,骂道:“有老子在,一个个不要想翻了天,听话的遵守军规的还能用,不听话的,管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是不是忠心,老子这里反正是不用。”
第四百八十七章 六字()
张世雄面色苍白,毕竟还是站的很直的向孙敬亭和王长福敬了个军礼。
“告诉你们一件事,”王长福冷静了些,对众军官道:“算了,你们看我身边是谁。”
所有人都看过去,雨幕里有一群亲兵打着灯笼,温忠发正站在灯火中向各人咧嘴而笑,他身上的衣袍和铠甲都有斫痕和血迹,明显是经过苦战。
“你们放宽了心。”温忠发和秃头他们千辛万苦才赶到黑河堡,没想到一来就看到这么一场好戏,他拼命忍着,嘴角还是显露出一抹笑意来……温忠发大声道:“大人在集宁堡无事,其实大人真想出来,也就和我一起突出来了,只是考虑北虏的主力现在就被大人在集宁堡里钓着,要是大人一走,很可能就松了扣,所以大人不走,派我持手令前来,令你们不得擅自出兵,现在还不到时机!”
李贵一脸激动的道:“大人的安危比一场胜利要重要的多,再多大人一开始在军堡里,你们突出来之后,北虏又不知道大人是否还在,何必还留在堡中!”
温忠发笑道:“大人可是没事就在城头溜达,甚至会向蒙古人喊话,在他们合围之前,没事就出堡游猎,所以北虏都知道大人还在。”
“此事不必多提。”孙敬亭对温忠发道:“你先休息,我会尽快给你回信叫你去复命。”
“是,孙大人。”
温忠发神色严肃的行了个军礼,同时他向秃头示意……今天的事回去一定要禀报给大人知晓的,要是不明白前因后果,汇报起来也只能含糊其词,那时候可过不了关。
秃头会意,轻轻一头,混在散去的军官群中离开。
所有的军官都是一脸晦气,要是早知道温忠发赶过来,并且还带来了张大人的手令,今晚这件事,完全可以避免。
张世雄面色苍白,他是这一系列事件的主导者,这一次禁闭还好,只是略损他的威信,只是从此之后就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如何了。
周耀等人倒是神色轻松,有几个马贼头子∮∮∮∮,↖。c↖出身的军官还一边走一边哼着调。
卢步宽笑着道:“这一架打的痛快,俺一颗牙叫人打松了,不过那子也不轻松,鼻梁肯定叫俺打折了。”
“军规管的严哪……”杨春和一脸畅快的道:“我当边军时哪天不打架,当了土匪更是隔三岔五的带着部下打群架,自从进了和裕升的门,打架这事算是免了,今天打的真是痛快……”
“每天就是训练训练,这两三个月尽是练队列阵战之法,咱们当了好多年马贼,突然就不会打仗了。”
“这话是狗屁,今天和北虏这一仗,要是咱们还是马贼时,不要能不能赢,你他娘的敢不敢上?”
“嘿嘿,俺看你们的嘴响,找个地方罢了,俺岂能不知这练法真是厉害?”
周耀听到这里,板着脸道:“你们不要以为练成了!这阵战之法大人过,没遇强敌根本不知道练的怎样,再者,大人也完成的几千人过万人的骑兵保持严整的队列上阵厮杀,比起北虏那东一股西一股的骑战之法高明百倍,只是要练成不是三五个月就能行的,没有几年的功夫,这支骑兵的魂还练不出来!”
这一下各人都是苦了脸,不过并没有人什么。众人又扯到打架的事,兴致还是很高,这些马贼或是土匪,确实曾经十分放纵过,现在他们在和裕升里待遇当然很好,当马贼和土匪真正痛快的时候也有,但多半时候屁也抢不着,光景好吃肉喝酒,光景不好也十分难熬,现在虽不及当土匪时舒服,好歹是旱涝保收,和裕升的正式军官都会有商行的股份花红,份量不少,人人有份,按年资,军职,军功勋章来分配,象周耀这样,一年几百两上千两的年金肯定是有的,加上薪俸,虽不比当匪首那样抢掠无数,可毕竟也不必担心被官兵剿灭,传首四方,蒙羞祖先。
“今晚的事,多谢了。”
在土匪和马贼军官们大吹牛皮的时候,张世雄等人一直保持沉默,今晚的事,原本是要兵变,幸亏被周耀他们挡了一挡,然后孙敬亭和王长福带着温忠发赶来,众人算是在悬崖边上勒住了缰绳。
哪怕是张世雄,此时也不得不向周耀道一声谢!
周耀无所谓的一笑,道:“算了,将来我们打群架的机会还是有,我们之间的裂痕和分歧不是这一两件事能解决的。我带人来拦你,就是想和裕升整体不能被你们这帮子给弄决裂的,大事不成,你们这些家伙还能找正经行当干,我怎么办,还回去当土匪?”
张世雄默然,这时他才发觉,和裕升这个整体,千头万绪,很难厘清千头万绪的派别,要这阵子,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多半都是新平堡和李庄学校里出身的军官,那些当年脚夫或是镖师出身的已经是中高层为主,就算还是中下层军官的也是置身事外,还有灵丘矿工出身的军官们,更是一个也没有参与进来。
和裕升大旗下的这些派别十分繁多,大团体下头还有团体,只是公推出一些旗帜人物当成各自派别的核心,比如镖师喇虎派的梁兴,脚夫边军派的王长福,土匪马贼就是以周耀为旗帜,灵丘矿工派就是孙耀和汤望宗等人,而旗帜之下,其实又根据职位和亲近程度结成了一个个的团体,平时活动,当然还是以团体为主。
在张瀚在时,并不刻意打压这些派别团体,甚至是默许纵容。
张世雄私下揣度过这事,他感觉是张大人有意纵容军中产生派别,用来做一些制衡。但仔细观察的话,其实张瀚从未借由派别来分化将领,故意制造不和……这和明军不同,大明边军的各镇,在朝廷法度森严时,讲究的就是“大相制”,设总兵,地方上的那些游兵营和城守营就用的是与总兵不和的中下层将领,甚至文官会故意挑动武将内斗,制造不和,这样使将领彼此对立,以防军镇上下如一,联手对抗文官甚至是谋反。
和裕升当然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张瀚最讲究的就是上下一心,要将军队捏成一个整体。
张世雄猛然想起张瀚亲笔写成,又放大拓刻在军营墙壁上的口号:忠诚,荣誉,团结。
六个红色的大字,简单明要,也是张瀚对这支军队最高的要求和标准。
张世雄大汗淋漓,他发觉自己一直以来都错的厉害。
“想清楚了就好。”周耀的两眼之中罕见的浮现笑意,他道:“斗是可以的,要有个度,你这次越了线了,不过大人不会怎样你的,放宽心思,安心和我一起蹲禁闭,出来了将来还是有你的仗可打,你是一员猛将,马武这厮也是好样的,今天他反突那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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