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时赵立德才发觉和裕升的车马和人手之多,完全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不止是人多,而且人员多半是十七八到二十多岁的青年,几乎很少有三十年纪以上的人员。
赵立德讥刺道:“和裕升的广宁分店还真是有意思,过百人在这里也不做什么生意……”
“彼此彼此,”成方还击道:“赵大使似乎也不大喜欢做自己的份内事。国难当头,不也是弃官先逃。”
赵立德一滞,这才无话可说。
众人逶迤而出,从城门出来时才发觉军队还没有走完。
这一次主力汇集了好几万人之多,另外还有几支军队从别处赶往西平堡一带,预计都要经过沙岭和平阳桥。
主将当然是几个总兵,出动的参将也很多,包括参将鲍承先,参将黑云鹤,参将江朝栋等人,丈二的参将旗下汇集了大股的数百人一股的骑兵,然后是游击将军的将旗,各人看到孙得功和祖大寿的将旗下人马最多,特别是祖大寿的部下特别精锐,不仅全是骑兵,而且号令森严,甲胄也十分精良。
在祖字大旗的指引下,数千骑兵有条不紊的行进,扬起烟尘,很快就消失不见。
赵立德也是忍不住心中感慨,如果广宁军的兵马俱是如祖大寿的麾下这般精锐,这一仗倒是真的很有机会……
十三山距离广宁很近,自山道以下还有不少人家附山而居,都是一些山民,有些人在地里做着农活,有人已经在忙乎晚饭,有一些猎户自山上下来,肩膀上扛着野山鸡一类的猎物,各人说笑着,慢慢回转自己的家。
从山道一路上去,车马渐渐不能行,好在和裕升有事前准备好的停车地点,将车停靠后,人骑着马继续往上。
这时候整个广宁城已经似乎在脚下,广宁原本就是依山而建,是一座军事要塞式的城市,此时城中一片灯火通明,赵立德和成方等人不约而同的停住了马,停在山道上看着城中的景象。
半响过后,成方突然道:“当年我在开原逃出,东虏来攻之前的夜晚,开原也是这般模样,晚间人家开始点灯,烧饭,孩童在外玩耍,男子小酌几杯,不管日子过的怎样,好歹是太平光景。东虏一至……”
成方没有说下去,不过在场人人都是知道,开原与铁岭之屠,几十万军民几无遗类。
“走吧。”徐名道:“凡事但在人为,我等今日上山,难道不是为了抗击东虏吗?”
……
“沙岭之战已经打完,二十三日广宁失陷,仗已经打完了……”
张瀚等人坐在军情室里,各人的脸色都是十分凝重。
“王化贞当真该死。”孙敬亭捶桌骂道:“妄言浪战,根本不知彼也不知已,他信任的蒙古人一兵一卒未至,他信的孙得功原来是内奸,他最信的祖大寿率部先逃,一听说前方败阵,他立刻率两个家仆先逃,这样的巡抚,简直是我大明读书人之耻!”
广宁之战的结果一出来,几乎叫所有人都觉得憋屈和意外。
如果说萨尔浒是因为明军互相策应不齐,各路力战而败,沈阳和辽阳也是战场上力敌不过,包括川军和浙兵都是力战之后败亡,结果广宁却是输的这般窝囊和耻辱。
明军主力去援西平堡,结果刚过平阳桥就遇到后金兵主力,明军勉强排出满月阵攻击,结果左翼的孙得功先逃,然后祖大寿跟着就跑,明军因此而大乱,后逃至沙岭时中了埋伏,数万大军被屠戮的干干净净,后金兵的损失却是可以忽略不计,明军伏尸数十里,几十年后人们都不需要打着灯笼经过,那里磷火片片,完全可以拿来照明引路。
王化贞在广宁城中还不知道经过,孙得功已经率部返回,如果不是参将江朝栋带他出逃,恐怕王化贞会成为第一个被俘虏的大明巡抚。
逃到右屯后王化贞遇到熊廷弼,熊廷弼取笑他道:“当初说六万兵就能荡平东虏的呢?”
王化贞无话可答,后来他与熊廷弼一起带着百姓逃入关内,在他们身后,义州,平阳桥、西平堡、西宁堡、大凌河驿、镇武堡、闾阳驿、小凌河、十三山驿、松山、杏山、牵马岭、塔山堡等四十多个驿站军堡并几乎全部辽西的土地都被丢的一干二净,努儿哈赤不仅获得了五十万石的粮食和大量军械,还俘获了几十万辽西军民,并且在最短时间里用强迫的办法使他们渡过辽河,成为后金国的包衣。
广宁败后,内喀尔喀五部和察哈尔本部,附庸八部,科尔沁诸部都直面后金,蒙古开始进入后金的下一步打击范围之内。
“时间越来越紧迫了……”
张瀚面色中也难得有紧张之色,他做的越多,越是感觉自己的力量还是远远不够……后金兵经过这一系列的战役,确实是越打越强,从冷兵器军队的水平来说已经把明军远远抛在身后了,而且到此时后金几乎占有全辽,治下有数百万汉民百姓,八旗的动员能力和丁口数大量增加,虽然在天启四年后努儿哈赤倒行逆施,杀害了大量汉民,削弱了汉军,但皇太极很快扭转了这种被动局面,几年时间就使蒙古归附,很快又编成汉军八旗,实力大大增强,到崇祯年间时后金已经成为庞然大物,已经不再是大明士大夫眼中的蛮夷小国了。
“我要亲自大小黑河那边……”张瀚起身道:“那边的军政需要人主持……”
“文澜你还是坐镇李庄和卫城,”孙敬亭道:“前方确实需要人,我想还是我去。”
李慎明也道:“文澜莫要自乱阵脚,李庄和卫城暂时都离不得你,就算不是孝征去也该是我去才是。”
李东学道:“大人确实不能轻易外出,现在各司几乎都在奉命北调,我们和裕升此前一直震着各方不敢擅动,如果一旦主力外出,很难说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张瀚只得坐下,仍是皱眉道:“至今为止,调动了一万八千多民夫,辎兵营一个营在役,一个营在训练,还有三个营在集结,调了六个司的兵力北上,还有三个司在调集,人员就是这么多,粮食运上去两万多石,还有各种蔬菜肉食,还有各种器械,辎兵人手一柄,不……人手两柄辎兵铲,还有各种镐锹锯等工具,为什么到现在小黑河堡还没有建成?军台倒是建成了两个,墩堡建成十五个,初步保障了从新平堡到大黑河,张家口到大青河的安全……但这个速度太慢,太慢了!”
李慎明一脸无奈,也是道:“前一阵天气返寒,下了雪,后来就是说赶工,然后各处开始被骚扰……此前阿成台吉他们放弃了会战,不过转为骚扰的更加激烈,眼看就是三月,天气已经和暖,前日孙耀同我说,参谋司已经听取军情局汇报,草原上各台吉近期会面明显增多,一个月到两个月内,必定会爆发大规模的战事,在此之前,军堡一定要修好才行,不然的话我们就太被动了……”
张瀚和部下们的策略就是用军堡不停的向前修,最终要抵达青城和板升城,东西两路,沿着各条河流向前的军堡只要修成,就能如同两只大钳,将青城在内的西蒙古各部牢牢钳住,并且护卫好往东边的商道。
“时间,一定要抢下来。”张瀚道:“孝征兄赶紧去,望你用尽一切办法,亦要在入夏之前,将几个重要的军堡修成。”
“是,请放心。”孙敬亭道:“我现在就到军令司,挑选随行人员,然后交办一下事情给副手,立刻就出发。”
第四百三十一 信任()
张瀚道:“不要给嫂夫人交代一下家事?”
“我有什么家事?”孙敬亭道:“况且事情这么紧急,还有什么家事不家事的。”
孙敬亭说着便出去,李慎明有些胆心的对张瀚道:“孝征的能力是没得说,当初在东山会管几千矿工也是拿捏的很好,但孙家一向对矿工仁义,现在要赶工就得逼着大伙儿拼命,我担心孝征在这上头狠不下心来……”
“适才我也有些担心这个……”张瀚道:“不过孝征兄向来识大体重大局,我倒是觉得,这一次也是改变他的一个契机……”
“啊,我明白了。”李慎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说道:“你真是什么都算尽了。”
……
板升城其实是一个大型的汉商和汉民的聚集地,比起蒙古人圣地一般的青城要小许多,只是一个方圆数里的小型城市,内里也没有如青城汗宫那样金碧辉煌的建筑,甚至民居建筑也是北地汉人民居的普遍式样,在土默特部强盛时,除了青城,俺答汗其实修筑了很多小型的汉城,板升城只是一个统称。
以三娘子和素囊所居的这个板升城为核心,四周数十里有大大小小的汉人聚集地,有四姓汉人为最多,当初大明和俺答汗议和时,宣大总督王崇古的议和条款其一就是令俺答归还板升城和诸多板升地中生活的汉人,不过条约并未答成,数万汉人还是生活在此,并且繁衍生息,到清末时,发生了蒙汉相杀的暴乱,不论是汉民还是蒙古人都死伤惨重。
自和裕升进入草原后,汉商和汉人们算是有了主心骨,蒙古人虽然依靠他们行商和种地,但骨子里的歧视是免不了的,汉人地位低下,时不时被抢掠和虐待殴打,素囊被击败杀死后,和裕升按着草原的规矩接收了素囊在板升城里的财物,并且驱赶走了习令色等人,现在这个小城中几乎只有汉商和汉人,蒙古人已经很少。
这样纯粹的汉城出现在草原上,原本是一个奇迹,也是叫城中的汉人们舒心畅意的一件事情,但自从和裕升与土默特的合作出现问题,双方气氛变紧张,甚至和裕升开始推进修筑军堡台墩,土默特各部已经在各自备战……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时,板升城中的汉人们就是格外紧张起来。
张子铭被人请到一个汉商的宅邸里去议事,这个汉商姓赵,在俺答汗时期就投附了蒙古人,甚至称俺答汗为天子,现在垂垂老矣,不过在板升城里仍然是地位极高的汉商之一。
“后生可畏啊……”赵、荣抬起眼皮看着张子铭,嗓子呼噜了几声后才又道:“听说子铭已经开设多家分号,在和裕升创立的青城商会也是理事,真正是叫老朽感觉自己已经是过时的人了……”
“老狐狸……”张子铭在心里骂了一声,脸上却露出恭谨之极的神色,他躬了躬,答说道:“老东主拿后辈说笑了,在下这一点成就,如何能与老东主相比呢。”
“客气说不多说了……”召集人傅青铭也是有实力的大商人,主营是布匹,他不耐烦的道:“眼下局面这么紧张,咱们总要有一个章程是不是?”
有人答道:“咱们一群汉商,不论是蒙古人还是和裕升都是咱惹不起的,咱们能有什么章程?”
“话不是这样话,真的大打起来,不论是哪一边得了势,咱们没有事先站好队的,将来必定会吃挂落。”
“站队也不是好站的!”有人大声道:“和裕升确实厉害,也控制了咱们的货源,可他们再能打,真的能打的过土默特全部落的力量?”
“素囊和布囊不是被打的很惨?”
“这两人加起来才不到两万丁,不足两千披甲,可土默特所有的旧三万户现在最少十几万丁,如果土谢图和扎萨克图还有哈喇慎再支持,二十万丁以上的军队也凑的出来,这叫和裕升怎么打,他们的军队确实练的好,比大明边军还强的多,可蚂蚁多也能咬死象,何况蒙古人又不是蚂蚁!”
右翼三万户是鄂尔多斯,土默特,还有永谢布部,土默特就是俺答汗的嫡传,鄂尔多斯部现在是济农斯楞额尔德尼管理,鄂尔多斯部的丁口也很多,济农斯楞额尔德尼和卜石兔汗的交情极好,有事必定支持卜石兔汗,而永谢布部力量较弱,分为喀喇沁和阿速多部,主要是张家口到蓟镇外的范围,已经多年不曾有过战事,其哈喇慎鄂托克大半是把都儿台吉在管理,把都儿已经逝世,现在的继承人软弱无力,哈喇慎和喀喇沁部已经多半被白洪大台吉掌握在手,前次阿成台吉率部骚扰和裕升筑城,白洪大台吉肯定也是知情并默许的。
为了自己的利益,喀喇沁部不大可能直接向和裕升动手,不过肯定也是站在土默特这边。
和左翼察哈尔部的分裂情况不同,土默特为首的右翼三万户保持了多年的团结,俺答汗在时真是一声令下,数十万骑汇集在汗帐之下,右翼虽然奉左翼为主,承认左翼察哈尔大汗的蒙古共主地位,但风光远过左翼,大明朝廷一直严防死守,十分重视的也是右翼蒙古。
再加上漠北的三部,车臣部与左翼较近,扎萨克图和土谢图部一直与右翼联络紧密,现在的土谢图汗衮布与卜石兔汗也是声气相连,彼此支持。
这一次众汉商感觉和裕升很难挺过去……主要原因就是这一次是卜石兔汗主导的敌对行为,虽然卜石兔并不坚决,甚至可以说是被阿成等台吉绑架,但涉及到和裕升在草原上的反客为主,甚至辖制蒙古各部,卜石兔汗身为右翼三万户之主也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说到底,这一次看似是因为素囊惹出来的麻烦,其实还是和裕升在草原上扩张到了一个叫蒙古贵族们容忍的顶点……
张子铭这时道:“若说大汗出面肯定是比素囊强,这个我信。若说漠北三部和其余各部全都能出动大兵帮咱们大汗打生打死的,这个我不信。”
傅青铭点头道:“子铭兄说的在理,我也不大相信。蒙古人分裂已久,关键是现在的大汗软弱无能,各人都不相信他能做什么大事,要是换了俺答汗当年,我就劝大家赶紧与和裕升割裂关系,现在么,倒是真的不妨再看看。”
傅青铭说完后,向张子铭点了点头,表示了足够的善意。
张子铭也是会意,傅青铭也是商会理事之一,并且是草原的大布商之一,他自己就有相当多的收布渠道,草原上各地的板升城只要有种棉花和纺织的,出来的布匹多半是傅青铭收走了,他还有从张家口进布的渠道,各种布都有,货物的量也很足,和裕升在一开始并没有对汉商赶尽杀绝,而是允许各人保留自己的买卖,开始就结下了善缘,傅青铭这时支持和裕升也就在情理之中。
另外张子铭也是知道,近来布匹和粮食的价格飞涨……据说和裕升最新的一次车队,粮食卖到六两一石,布匹来说最差的土布平时不过几钱一匹,现在也卖到三四两一匹了,托了和裕升的福,车队上也有商会的货物,傅青铭等人是赚的盆满钵满。
赵、荣这时道:“大明天子是天子,蒙古的大汗也是天子,当年我说过这样的话,现在还是这样说,自古两国交战犹有胜负,也有揭竿而起终得天下的,可真是没有说过,商人匹夫对抗天子可以成功的。大明立国之初,沈万三有敌国之富,比现在张东主厉害的多,那又怎么样了?”
这人老迈不堪,不过毕竟曾是汉商首领,在他说话时,各人都是静静的听着,并没有人打断赵、荣的话。
“再者……”赵、荣慢悠悠的道:“不论和裕升与蒙古人闹到何种地步,只要开战,板升城这里就会是攻击的重点所在,我等身家性命都在此,难道真的要跟和裕升一条路走到黑吗?”
张子铭静静听完,起身道:“北虏视我等如羊群,牧之养之,而时不时的掠夺我等的财富,如同剪刀剪掉羊毛,这么多年来,汉商和种地的汉人都是苦熬过来,前些年每隔几年就有掠来的汉人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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