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和礼虽是老资格的元勋,此时却在两红旗下,代善此时也躬身道:“汗阿玛,大臣们所说是实,我远到宽甸一带看了,都是一般模样。”
努儿哈赤回想一下,果然从去冬至今,几个月时间几乎一场雨没有下过,当时他在谋划消灭叶赫部,然后再度攻明,抢下辽东和辽南,在这般的大战略之下当然也是有绝大的压力,努儿哈赤那段时间忧心忡忡,几乎顾不上别的事,不然以他今天处断政务这样事无巨细的决断,这样的灾情当然是早就该知道了。
“真是奇了。”努儿哈赤回想自己的大半生,摇头道:“从未见过这般连续坏上多年的天时!”
以前女真人是渔猎民族,是以打渔捕猎以最主要的谋生手段,在几百年后的现代社会,仍然有少数通古斯人生活在极地和密林之中,生食鹿肉,住雪屋,以雪橇和狗为伴,这是女真人当初的真实写照。
归顺大明后,他们得到固定的居所,可以与汉人这样的农耕民族展开贸易,同时也学习种地,购买耕牛,自努儿哈赤祖父时起,建州部就是以农事为主,渔猎为辅,正因如此,建州部的实力才越来越强,远超诸部之上。
努儿哈赤对农事当然是十分上心的,渔猎是部落的武力基础,用来锻炼旗下的武力,而农耕才能保障后金国拥有发动大战的国力,没有粮食便没有更多的部众,种不出棉花,便生产不了布匹,无法使旗丁穿上衣袍,没有储存,便没有使士卒远离部落做战的资本,是以耕战耕战,其实耕在战上。
皇太极起身道:“汗阿玛,据抚顺额附说,明国这几年也是一样,四处都是天时极坏。”
“那又有何用!”努儿哈赤摇头道:“明国之大,你们难以想象。我也知道他们九边的收成不好,但他们可以从别处源源不断的征调粮食,明国人是不会缺粮的。”
以努儿哈赤前往明朝多次的见识,这一层来说也没有看错。
不管九边在小冰河时期遭遇多少灾害,其实京师和蓟镇辽镇一带的军士从未有缺粮之忧,只有北部边镇因为遭遇大灾,加上朝廷财政困难,对西北边镇供给颇有不足,其余地方,其实用度几乎是一直充足的。
辽镇的外战乏力,几乎都是因为将门吸血,将庞大的财政供给,九成以上落入私门,朝廷统驭乏力,只得任由将门坐大,其实从清军入关后辽东将门的表现来看,并非无一战之力,而就算这样,也是把大量财富收入私门之后的结果,如果将大明一年数百万银和粮食真正用在养兵上,后金是完全没有任何机会的。
另外努儿哈赤想不到的就是农民起义,因为九边的灾情导致陕西,山西,河南诸地中小地主破产,农民纷纷起义,更加剧了明朝中枢财力人力物力的流失,导致无法全力应对辽东危局。
“天时总有好的时候。”莽古尔泰看众人都是一脸凝重,大大咧咧的说道。
皇太极瞥了自己这哥哥一眼,心里颇是鄙夷,他道:“三贝勒可知现在粮价多少?”
莽古尔泰知道又被这个好弟弟在父汗面前捉了痛脚,他有些狼狈的道:“不知道,纵然稍涨,总会回落的吧。”
皇太极竖起两根手指道:“现在已经是二两一石,我旗下人总要拿银子买粮食来吃饭,现在还没有太困难是因为前番几次大战,夺得不少银两资财,分发下去不少,再过几个月,粮价不落,恐怕不少旗下人要挨饿了。”
“这怕什么?”莽古尔泰好象被打开思路一样,恶声恶气的道:“汉人原非我国人,如果日子好过,可以恩养他们,叫他们完粮纳税,若是国人的日子都过不下去,难道还叫他们吃饱喝足看我们的笑话吗?到时候抢他们的粮食就是!”
这话说的甚是荒唐,皇太极几乎当场就要反唇相讥,他熟读汉书,知道治国可没有这么简单,如果是按莽古尔泰所说,占这么大地盘有何用?不如和蒙古人学,隔几年抢一回,这样还省事的多。
只是皇太极看到父汗居然轻轻点头,代善,阿敏,还有费英东等人俱是显露出思索之色,虽然没有人直言赞同,不过显然莽古尔泰这一次的发言还是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大家都觉得这法子很是爽快,也能迅速破解困局。
只有何和礼皱眉道:“现在汉民穷困的也不少,汉人地界也是一样遭灾,流民和乞丐很多,我大金给旗下人授田,又不会给汉民授田,这也是很大的麻烦。”
莽古尔泰得到鼓励,这时大声道:“这有何为难?无地无米的汉民留着何用?难道还真的叫我们国人打仗纳税去养他们?不如杀了。”
“三贝勒此言有理。”
这一次终于有人出声赞同,并且跟着还有不少人出声附合。
努儿哈赤也皱紧了双眉在思索着,近来他连下政令,言称只要汉人配合女真统治,那就一体对待,并且他还杀了几个违令杀汉人的女真人,拿这几个倒霉鬼的人头杀鸡骇猴,以免女真人四处屠杀抢掠,动摇他在辽东和辽南的统治根基。
不过既然遭遇缺粮的困局,总不能叫女真人和汉人一起挨饿,或是女真人挨饿,汉人反而吃的油光满面,那么旗下人会怎么想?后金国的统治根基就是以努儿哈赤家族的奴隶主加上八旗上下,如果八旗离心,几百万汉人真的归顺抵什么用?
但此时还不是改变国策的时候,只是可以做一些微调,比如努儿哈赤下令的赐田,其实就是变相从汉人手中抢夺田亩,同时他还下令女真家庭因为刚搬迁到汉地,可以到汉人村庄自己选择汉人家庭同住,一则是叫汉人供养这些征服者,二来是以女真人监视各处的汉人,一举两便。
努儿哈赤自思诸般举措已经到位,现在如果大量捕杀汉人,抢掠粮食,尚且并无必要,同时也等于自扇耳光,大损自己威信,没有必要这般操切。
当下便对莽古尔泰道:“你凡事先同大贝勒或是四贝勒商量一下,以免出语荒唐。”
莽古尔泰红了脸,诺诺连声的退下,刚刚赞同他的人也都吃了一惊,各人都躬着身子,生怕被努儿哈赤点名责骂。
“然而粮荒也很要紧。”努儿哈赤突然想起一事,对皇太极道:“此前那个曾经与我国会盟的明国汉商,是不是名叫张瀚?”
皇太极心中一凛,说道:“正是叫张瀚。”
“他怎么还没有动静?”努儿哈赤有些不满的道:“当日前来,说是建立贸易商路,一去经年,毫无动静,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皇太极躬身道:“据抚顺额附说,最新的消息是此人已经打赢了和竟争大商人的商战,独得了土默特蒙古的商贸走私重利,还有消息,他的货物也一直往北,外喀尔喀三部蒙古,也与他关系极好。往东,则是已经到白洪大台吉的喀喇沁,再下来就是炒花的内喀尔喀五部,然后是阿鲁科尔沁,嫩江科尔沁,再下来才能抵得我们与蒙古的边墙。汗阿玛,路途太远,诸部林立,心思各异,这张瀚也是有大毅力的人,我相信他最终还是会来的。”
努儿哈赤静静听着皇太极说话,他此时的头脑还很清楚,并没有失去理智,听完之后努儿哈赤便道:“看来确实是我有些误解,既然如此,我们可以派一些兵马做为前锋,先到科尔沁地界,待巴林敖汉奈曼各部与我们和好时,再派人去那几部,这样等商队前来,便可以从容引到辽东了。”
“回汗阿玛,”皇太极从容道:“我已经派了半个牛录的人手往草原,在那里久驻等候消息,若商队前来也可以就近护卫,这些人由谭泰和舒穆二人领着。”
“谭泰也快能当牛录额真,舒穆原本就是,半个牛录的丁口太少了,给他们补足一个牛录吧,你的旗下人手不足,再有野人女真或是蒙古人入旗下时,先给你的正白旗补上丁口。”
众人都是极为羡慕,皇太极这事是擅自调出人手,但努儿哈赤并没有丝毫生气和介意,不仅如此,还帮皇太极补充不足的旗丁,这份恩遇,不要说普通的小贝勒和台吉阿哥们根本没法相比,就算是其余的三大贝勒,似乎也有所不及。
代善面无表情,阿敏眼中波光闪烁,莽古尔泰却是气咻咻的模样。
皇太极起身谢过父汗,他当然也注意到了三个大贝勒的表情,在三人之中,他其实最忌惮的只有代善,阿敏虽然阴沉,但毅力不足,同时并不是努儿哈赤的儿子,这一层就限制死了他未来的前程,莽古尔泰只是一个莽夫,打仗也一般,还不如阿巴泰,代善却是勇武敢战,行事果决,又坐拥两红旗,堪称众望所归。
代善的面无表情,当然不是在隐忍,而只是不曾将皇太极放在心上而已。
皇太极目光恬淡从容,他已经早就谋划对付代善的办法,很快就要实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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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群臣()
天启元年后金对镇江城展开屠戮的消息,终于也是慢慢传到了京师。
经过各方艰难的取证确信后,又是以正式的消息报到内阁,再然后是内廷。
年轻的天启皇帝感觉很难过,他为此召见了诸多大臣见面。
“镇江之屠,杀戮甚惨,不亚于开原,铁岭,朕闻之后,为之难过。百姓,皆朕之赤子,国家不能保全其性命,朕心甚痛。”
天启年不到二十,几个月的帝王生涯下来,使得他脸上增添了很多的自信神采。
在他身边,几个持铜拂尘的太监离的最近,站在平台御座四周,然后是锦衣卫官并站两侧,再下来是大汉将军陈列仪仗,充为卫士,在锦衣卫官的对面是几个年轻的勋臣,他们也是御前官,充仪卫,备顾问。
当然,后者是完全的摆设,方今大明已经是文治大盛之时,天子也知道国事不可问勋贵武臣,只可问翰林学士,在天子身边,随时都有翰林侍从以备顾问,如果天启经过良好的帝王教育,在他为太子时,还会有一整套的詹事和翰林官教导他治国之道。
当然,大明也有帝王心传,治国之道,并不能全然依靠文官,而是由天子居中,太监,文官,武臣,诸多牵制,这才是统合之道,大权绝不旁落。
可以说,明朝的宦官之祸并不是后人认识的那样,太监多行不法,其实太监只是皇权的外延,用来与文官政治对抗而已。
天启此时还完全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他只是从年轻人的热诚角度,希望文官皆是贤良之辈,能拥戴自己,治理好这个庞大的帝国。
说完开场白后,天启用热情的眼光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众多臣僚,他们有内阁大学士刘一景,叶向高,韩爌,还有兵、工、户、礼等各部的尚书及侍郎,今日天子御文华殿,并不是叫翰林侍讲,所以只是得力的阁臣和部堂高官,并没有翰林或是太常等寺卿在内。
刘一景身为首辅,无可推诿,只得出来回奏道:“臣,奉职无状,以致百姓被虏所屠,皇上忧心,臣罪当诛。”
刘一景说罢免冠跪下请罪,天启无奈道:“朕今日并非怪罪先生并诸臣,只是辽事着实忧心,还望诸臣能拿出切实办法,灭此丑虏。”
刘一景哪里拿的出什么办法来,他上位完全是东林党的小辈推动的结果,包括“夺宫”之变在内的一系列的动作都是在推他,其实叶向高更合适当首辅,只是时机未到,所以刘一景勉强冲在前台。
在刘一景之后,次辅便是叶向高,然后是韩爌,现在内阁三人皆是东林一脉,只有近期要补入阁中的顾秉谦不是东林,勉强可以掩人眼目。
无奈之下,刘一景道:“经略臣熊廷弼,素称知兵,抚臣王化贞,久在边镇,机敏干练,有此二人,东事必定可期。”
天启心中感觉失望,刘一景这是把责任都推在边臣身上,他身为辅臣之首,天启现在想听到的就是中枢辅臣应该说的话,整体的战局大略如何,东虏为何闹这般大,为何女真兵屡败明军主力,下一步如何充实边关,切实的整顿地方政务军务,这才是天启想听到的回答。
想了一想之后,天启对刘一景道:“朕在宫中,每日披览文书,览诵经史及祖宗训录,兼时事忧劳,何有闲暇?卿为辅弼元老,正赖责难陈善,匡朕不逮!”
“臣……遵旨。”
刘一景知道皇上的话中有很多不满,天启毕竟没有进行过系统的学习,算是仓促为帝王,任是谁,包括他的祖父万历,父亲光宗皇帝,当然也包括天下人都没有想到,光宗继位只有月余就是驾崩,当初因为夺嫡之事,光宗经过很多次争斗才有出阁讲学之权,后人攀强附会,以为光宗没有出阁讲学就是文盲,这当然是笑话……皇宫是何地方,连太监都有自幼读书的,万历怎么会叫自己的亲生儿子成为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这种流言,当然也包括天启皇帝在内,光宗被困东宫时,供给很差,也不曾有完整的配给东宫官员,天启虽然是皇长子,也并不曾系统的由文官教导学习,因这种误解,加上天启中后期确实有耽于嬉戏荒疏政务,也确喜欢打木匠活,于是后人都以为天启也是文盲……这当然都是误解。
天启不仅识字,而且在刚即位时十分好学,他切责刘一景的话就十分恰当适合,也展现出了良好的天赋。
听了皇帝的话,刘一景只得再次谢罪,天启命他起身,站回原班次。
此时皇帝只得问本兵黄嘉善道:“本兵看来,辽事如此,该以何策应对?”
黄嘉善道:“经略臣熊廷弼的三方布置,最为恰当,廷弼原本在辽东经略任上已经使东虏不敢擅出,奈何因党争去位,今又重新为经略,如果朝中能鼎力支持,辅臣适才所说的熊廷弼足以平定虏事,并非虚言。然而廷弼屡次上奏,其与抚臣王化桢不和,多方布置皆有冲突,督、抚不和,辽事当然无从振作。再者,熊廷弼奏请三方布置所需一千二百万两银,现在根本没有筹措,用度不足,粮饷不足,器械不精,乃至兵马不振。”
浙党与齐党楚党势微,方从哲去位后,内阁一时皆东林,重要的部堂也多用东林党人,言路上更是以东林党人为主,一时间东林党可谓大权在握,这个时期也就是东林党人自己也津津乐道的“众正盈朝”。
黄嘉善算是浙党余烬,他也知道自己在位时间不会很长,但正如天启一样,黄嘉善最忧心不过的就是辽事如今的局面。
他现在言语之中当然在猛攻东林,在黄嘉善看来,辽事就是东林党人给弄坏的。
熊廷弼赴辽时的局面大恶,痛加整顿,结果辽事大有起色,然后东林党人撵走了熊廷弼,换上袁应泰,结果一战失沈阳,再战失辽阳,明军连续惨败,光是总兵就战死多位,战兵死十万以上,整个辽东和辽南之地尽失,结果东林党不思已过,在天启元年起复熊廷弼后,东林党人又推出王化贞为巡抚,对熊廷弼极尽掣肘,经略和巡抚不和已经是朝野尽知的事实。按熊廷弼的布置,就是广宁才是重中之重,应该以重兵集广宁,然后虚兵沿河防守,只派少数骑兵防备后金兵的突袭就可以了,然后是经略登莱,从海上往袭辽南,从辽南和朝鲜攻后金之后,这样的布置,就是山海关,宁远,广宁,三叉河是一条线,登莱是另一条线,配合朝鲜一方,防守与袭扰并举,在野战难敌后金主力的情形下,这样的大战略是十分合格和现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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