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瀚也知道崇祯年间郑芝龙受了招安,并且在海上发了大财,成为明末中国海上最强的力量。
郑芝龙多次击败过荷兰人,郑家和荷兰人其实在郑成功之前就和荷兰人打了很多次了,郑家用跳帮战术加上纵火船,打的荷兰人毫无办法,福建和两广沿海的那些中国海盗,论起剽悍勇敢来一点不逊色于那些欧洲佬,多次击败荷兰人后,郑家在台湾抢占了不小的地盘,接管了颜思齐的屯田,并且掌控了对日本的贸易,同时郑芝龙还用暴力的形式在海上征收商船,过往的船只不论中国人还是欧洲人的一律强征税赋,大明朝廷不曾征收过的海税都叫郑芝龙收了去,郑芝龙和荷兰人也是有打有和,东印度公司曾一次与郑芝龙签订大笔订单,光生丝就订了几十万石,那是巨额财富,利润大的惊人。
张瀚意识到眼前的这个李国宾是个关键人物……他对南洋和日本的情形几乎是两眼一抹黑,郑成功他倒是了解,可郑成功现在应该还没有出生,别的事他几乎就不知道了。
“李先生,”张瀚很郑重的道:“这一件事,一定要好好的请教一下。”
李国宾有一些不安,也有一些得意,他正色道:“在下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往日本的货,最大宗的是什么?”
“最大宗的,当然还是生丝,茶叶。”
俗话说中华贸易三样宝,生丝瓷器茶叶好。在明末到清末,几百年间中国人利用这三个贸易神器大赚特赚,那些欧洲佬打生打死,在海上颠簸万里,打下大片的殖民地,用尽手段和办法掠夺了大量的财富,除了大量的黄金涌入欧洲外,最少有三亿两左右的白银涌入中国,除了少量白银是因为套汇进入中国外,大量的白银就是因为贸易顺差因着这贸易三宝而来。
日本人也需要大量的生丝,也要茶叶和瓷器,当然他们也要别的货物,只是需求量没有这三样大。
“张东主若做这海贸,先要得人。”李国宾确实内行,他喝口茶,继续说道:“海贸利润是一等的丰厚,但风险也是一等的大。首先要有好水手,走惯往倭国路线,知道洋流时间和走向,可以事半功倍,跟着洋流走,船只不易倾覆,时间也快。海贸你比人多走一趟,就是多一倍的利润,风险也要小的多,一艘海船要好几万两,连货物最少十万,一旦沉没就是一两银子也回不来,是以好的船主和水手十分要紧。另外,水手要剽悍一些,最好是走惯了的老手,海上不仅是风浪险恶,亦得小心多如牛毛的那些海匪,一旦遇着,轻则货物被抢走不少,重则连船一起被抢走,也是十分险恶。最后,还得在倭国那边打通关系,最好得到大海商的允准,不然的话,也很难长久。”
张瀚皱眉道:“运一船几万两的铁器过去?这似乎不太可能。”
李国宾笑道:“这当然不可能,东主还是应该采买一些生丝绸缎之类的货物,然后再带大量的铁器过去,毕竟铁器是灵丘自产,利益比备办比的货物要高的多。”
“具体怎说?”
“一柄精铁制成的铁锹最少两钱银子一柄,一根缝纫用的精铁针,八分银子一根。”李国宾含笑道:“这就是近年的价格,应该没有太大的出入。”
“我……”
张瀚好悬把粗话说出口来。
李大用和马化先就没有这么强大的定力了,马化先两眼瞪的滴溜圆,李大用猛拍自己大腿,大叫道:“我入他先人,海货居然这么赚钱!”
李国宾笑道:“我们北方商人出海的少,只有天津有一些海商,另外辽东那边有一些商人会贩卖皮货到登州,再从登州往日本,晋商这些年确实有些墨守成规,不思进取了。其实江南那边海贸最为繁盛,毕竟那里的布,丝,瓷器出产最多,再便是闽浙两广,我到南方去过几年,实话来说,南方之富,不止在于巨商众多,民间也是比北方富过太多。从江南到晋北,几乎是两个天下。”
李大用和马化先都是富商,听着李国宾的话还有些不以为然,张瀚则是默然点头。
张瀚记得自己看过一本书,上面的观点就是明亡于财政破产,而财政破产的原因就是没有有效的利用民间之富,而民间之富,则是以南方为主,更深刻的来说,明朝也可以说是亡国于南北发展的不平衡和朝廷的不思变通。
同样的加赋,对江南人来说是可以承受的,在北方就是大量的流民造反了。
张瀚转向马化先和李大用,笑问道:“这事两位怎么看?”
李大用道:“朝廷的路子可以先跑跑,海贸的事,风险太大,张东主若是要搞,在下愿意凑个趣。”
马化先道:“在下和李东主的意思一样,海贸一旦沉船就是血本无归,还是走通朝廷的路子要紧。张东主的贵友李遵路,似乎适合做这样的事。”
张瀚暗自摇头……其实他一听李国宾说起海贸的事,脑海中就如醍醐灌顶一般,顿时感觉眼前一片透亮。
这个时代,不加入到海贸的潮流中去就太蠢了。
晋商其实在这个时候已经落后于时代了,曾经晋商也是潮流之先,到了明末时,晋商满足于本土,另外就是在扬州的盐商势力,对出海贸易的兴趣不大。
张瀚也想起了自己的祖父张辇,似乎老太爷当年就想着到南京去参与到海贸之中,因为家族反对未能成行,后来在新平堡安身立命,估计也没有心气去闯荡了。
在明末清初时,晋商是被江南和两广甩的远远的,后来在清季发力,山西票号行诸天下,凭的还是那几家皇商的身份和地位带来的软实力,有了这些保障,票号的实力被天下人认可,晋商票号才能通行全国,成就一番事业。
而皇商的出现,就是因为在鼎革之时,这些晋商站在了满清一方,最后被清朝皇帝拿皇商的身份来酬功。
张瀚想起自己在争夺走私的位置,而清朝的禁海对海贸是致命性的打击,现在自己两边都插一手,局面越发的微妙了。
“到京师寻朝廷那边的门路,我会拜托李遵路去,”张瀚最后决断道:“天津之事,如果李先生能抽出时间来,不妨先帮我看看门路。”
李国宾一阵兴奋,海贸之事关系的最少是十万以上的银子,在这事里居中帮闲,获利比眼下要丰厚的多。
他忍着兴奋,向张瀚道:“不知道东主是打算买船,还是雇船,或是与人合伙?”
张瀚笑道:“先雇船好了,这得拜托李先生替我们寻一个靠的住的船主。”
当时贸易,可以自己买船或造船,然后整船货物出海,这是第一等的海商,然后就是众人合伙买船,货物也是合力备办,凑齐一船货出海,这是次等海商,再次的就是普通商人,人家的海船未曾装满,可以协商装一部份货物,张瀚要做的便是这一等。
和裕升确实是财雄势大,不过也没有必要一下子将鸡蛋装在一个篮子里。张瀚不觉得自己运气会逆天,上来买一艘船,顺顺利利的无事往返,带回整船的银子回来。
经商总得考虑意外,先小成本投入,试试水深水浅再说。
在这样的过程中,张瀚可以熟悉海贸的流程,也能发掘出自己信的过的船主和水手出来。
李国宾点头道:“这样最好,稳妥一些,在下的责任也小的多。”
众人闻言均笑将起来——
再过几小时新的一年就开始了,感慨良多,今年对我来说是很特殊的一年,希望明年能顺利一些,也希望大家都能事业顺心,家庭和睦,家人身体健康,这是我最诚挚的新年祝福,因为我盼世人平安喜乐与我一样,大家新一年再见。
第二百二十九 背锅()
张瀚没有喝几杯,和李国宾又碰了两次杯后,借口有事先走。看到
他一走,旁人倒是如释重负,毕竟张瀚的年龄和身份在这里,他在酒桌上旁人也不大放的开,等张瀚出门没有几步,就听到李大用在里头大呼小叫,令店家赶紧找几个女子来弹唱,张瀚摇头一笑,加紧脚步离开。
他绕过回廊,走到李慎明和孙敬亭所在的房间,进门后张瀚便向李慎明道:“遵路兄今天玩什么花活,怎地不到那边去一起谈?”
李慎明和孙敬亭正在说话,田季堂也被他们俩人叫过来,坐在屋角,见张瀚进门来,田季堂站起身拱手致意。
张瀚道:“老田坐下,不要太拘泥……遵路兄,说话呀。”
李慎明翻着白眼道:“说话,我怎地说,这商战已经打了好几个月,范家鸡飞狗跳,咱们这边也是伤筋动骨了吧?我和孝征把老田叫来,要问问他近来盘的帐目如何,老田非说没有你允准绝不能说,好吧,你身边的这帐房确实不错,守口如瓶,对咱们也是当外人一样……”
李慎明表面是牢骚,其实对田季堂倒确实是非常欣赏。
换了事机不密见事不明的主,以李慎明和孙敬亭与张瀚的关系,可能早就竹筒倒豆子般的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张瀚瞟了一眼田季堂,田季堂还是那副旁人欠他八百吊钱的淡漠表情,人长的黑瘦不起眼,不过还真的是一把好手。
他摆摆手,笑道:“老田不好说,我来说罢,遵路兄要知道什么。”
李慎明道:“上头要我问问,你手头还有多少现银,这场仗大约还得打多久,咱们的赚钱大计,何时才能开始?”
“实话实说,这些我都不知道。”
张瀚一摊手,说道:“帐目是每天在变,比如今天我手头还有三万,明儿各地帐局解来一笔款子,一下子就变十万,或是后日就又开销出去八万,老田手头有详细的帐本,要看总帐,你得到新平堡找老李。”
李慎明无所谓一笑,说道:“上头叫问,我问一句,反正你这话是不是搪塞,上头自然也会有自己的想头。”
“是不是都不打紧了。”孙敬亭在一旁道:“要紧的是这商战何时能赢,这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事情。”
“孝征说的是。”李慎明眼中露出关切之色,说道:“文澜你这两年做事向来很有章法,这一次和范家斗过这一场,上头的人碍着范家的关系也不会出手帮你,你自己可有确切把握?”
张瀚笑道:“这事如逆水行舟,我不往上就会一泄千里,这个当口,不管再怎么困难也只能咬着牙顶着。”
他又道:“你可以拿我这话回去说给他们知道,关键时刻,没有别的,只有一个字:顶!”
张瀚是看过曾文正公、文集的人,知道老曾一生遇过多少困难,好几次跳水自杀的记录,最终曾某能成就伟业,就是他后来悟出来的这个“顶”字。
这个“顶”,说起来很容易,然而做起来太难太难。
普通人在冬天起个床都很艰难,何况是张瀚现在做的这样的大事。
几千人指着他吃饭,家中的殷切盼望,那些官员给他的压力,草原上盟友的变化,来自范家的攻击,要顶住这口气不泄,这可比在寒冬腊月凌晨起床还要难的多了。
好在,张瀚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从容,并无给人焦燥亢急之感。
李慎明翘起拇指,一旁的孙敬亭眼中露出赞许之色,田季堂则是满脸的佩服,李慎明开口道:“文澜,我现在晓得为什么我比你大十来岁,又有功名,也薄有资财,结果事事要被你牵着鼻子走……你天生就有一股气息,能叫人跟着你走,并且自然而然的就有一股子信心。”
张瀚失笑道:“难得遵路兄这般夸赞,小弟幸何如之。”
“少废话。”李慎明又恶声恶气的道:“我回想了一下,你刚刚说的全是废话,对我的问题,几乎没有切实的答上来一道。”
“我说了,真不知道。”张瀚很诚恳的道:“大佬们真的得等,我这里是顶住,他们得忍住,大家过了这一道门槛,这才能顺顺当当的赚银子。”
李慎明点点头,叹息道:“可惜你的帐局吸纳储金的事不大顺利……”
张瀚从容道:“做事哪有一帆丰顺的道理,那我真的是财神下凡了。”
张瀚的帐局其实也是清初才出现,主要功能其实不是帮着转运货物和银两,而是在各地放银子给官员或商人用,收取费用来赚钱,和银庄,银号都不同。
在清初可能也有票号出现,主要就是金融服务为主,比如从杭州可以汇几十两银子到京师,票号收费用,在京师的人可以领到银子,和张瀚现在的账局又有不同。
票号是信用为主,是几家巨富的山西大商人搞起来,在清朝中叶之后才形成气候,和当时已经成熟的西方银行业也并不相同。
张瀚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早期真正的帐局和票号结合起来,吸纳储金,真运作起来,一方面吸纳资金,然后放出大量银两赚利息钱,是把各种早期的中国式的金融机构的功能都包含在内。
可惜的就是他的信用还不够强,和裕升的实力也没有得到认可,现在商人们宁愿交纳给和裕升帐局不菲的费用,从甲地交银,乙地取银,甚至一路跟随,只图的是一个安全和方便,这也是和裕升镖师的实力和骡马行现阶段实力的体现……张瀚已经感觉到了天花板的存在,怎么打破它,暂且还没有好的办法可言。
李慎明瞪眼道:“又是一腔废话。”
张瀚无奈摊手,李慎明也只得摆手,苦笑道:“你这黑锅我背的结实,少不得回去后又得帮你说一挑子的好话。”
张瀚和范家打生打死,那些云端里坐着的大佬们只会看热闹,范家不用官场对付张瀚,他们也就只能看热闹,张瀚如果想不守规矩用官场来压范家,这些大佬也会考虑范家的背景来权衡得失,张瀚要付出的代价也是不小,所以权衡利弊,索性叫这些大佬们看热闹罢!
但这些人是闲不住的,时不时的就要出了题目来烦,好在李慎明擅长和这些人打交道,张瀚也是擅长打太极,目前为止并没有出什么乱子。
“我还有事要烦劳遵路兄呢。”
张瀚将适才各人商议的结果向李慎明说了,重点当然是打通工部关节之事,海贸之事他只泛泛提了几句。
李慎明果然对海贸不是很感兴趣,他局限于北方的商场和士林,北方与南方风气不同,在南方,不仅是海商众多,官绅们也加入到海贸中来,在江南士林中有名望的大人物也有很多投资在海船之上,著名的东林党人钱谦益便是其中一员。
在北方,民间风气保守,商界也较为传统,对隆万大开海后的形势判断不足,已经被江南闽浙远远甩在身后。
“这事自然归我。”李慎明问了问详细情形后说道:“总教你放心,我一定跑个结果出来,工部采买向来是大头,这银子不能再叫福建人去赚了。”
大明财政已经走在破产或已经破产,去年万历皇帝被迫加赋就是明证,不过瘦死骆驼比马大,大明现在还有九十三万左右的边军,需要大量的兵器,特别是铠甲,火铳,一般边镇都不自造,全由工部承造下,普通的刀、枪,包括弓箭在内,以前是各卫所上交,比如某卫每年负责交纳粮食若干,刀枪若干柄,盾牌若干面,制弓箭的弓柄或兽筋若干,用这种制度,大明维持了前一百年的兵力强盛。
随着京营崩坏开始,地方卫所也崩坏,军田大量被侵占,军户逃亡,连正常的防御和训练也成具文,更何况上交粮食和武器。
现在的边军已经几乎是自造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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