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瀚没有打伞,他披着弓手们的制式油衣,这衣服是在附近好多处卫城和大同府城订做的,皮制加上特殊的手法油浸,雨水淋不透。
各人继续沿着河走,近来接连下了几场小雨,又是涨水季节,眼前这条小河如玉带一般,从上游蜿蜒流淌而下,河边的青草很多,河中的水草长的很高,在轻风的吹拂下不停的摇晃着,天比较闷,河水和草根深处时不时的传来扑腾一声的响动,众人眼前就可以看到有鱼跳出水中,又重重的砸落下去。
(本章未完,请翻页)李祥符笑道:“今天看到军需官带了不少人去鱼塘,估摸响午弓手们吃鱼,要不咱们也派人去捞一点?”
李东学摇头道:“现在鱼不太肥,咱们还是年底再说吧。”
李祥符讪讪道:“也好。”
农庄和军营大规模的工程已经都差不多结束,李祥符等人按张瀚的吩咐,留下了一些人手,分成若干个组,有工匠和做零碎活计的,比如制水车那里就还有一百多人留着,给常进有打下手,另外就是养殖组,道路修理维护等等,这些人手都是李祥符和李东学等人领着,孙敬亭近来对杂学很有兴趣,每天看农书,在农田里折腾,张瀚叫人找了一些识字的少年跟着孙敬亭一起,也有一些人手,还划了几十亩田,由他们去折腾。
其实张瀚最想有孔敏行那样现成的行家里手来帮忙,孔敏行在天津和徐光启一直搞大农庄,试验诸多良种,经验是现成的,张瀚这里只有一些农书和孔敏行写信过来的经验,到底还是纸上谈兵。
林林总总的人手也有三四百人,除了农庄事务就是保障弓手后勤,不过他们和王德榜等人不算一个系统,王德榜他们算是和弓手一个体系的人,月饷和福利都一样,普通的农村匠人根本不够资格到王德榜他们的那几个场去,非得水平很高的才勉强够格去当学徒。张瀚这里算是标准的先军体制,最好的东西都是与弓手相关,民政事务只能是屈就于第二,包括鱼塘里的鱼也一样,在冬天清塘之前,只有弓手们够资格享用。
各人沿着夹渠向前走着,田亩里都是种植着糜子,这作物正好是麦收后种植,五六月份种在地里,中秋前后收割,每亩产量平均不到两石。
这东西产量不高,而且也几乎没有太大的改良余地,吃起来口感也并不佳,好处便是它是耐旱作物,也能适应贫瘠的土地,这使得晋北和陕北大量种植糜子,因为这些地方土地贫瘠,气候干旱,水土流失十分严重。
另外和普通的作物一样,秸秆可以饲养牧畜。
大片的糜子已经进入了成熟期,李祥符道:“再过几天就可以开镰收割,估摸有些人家已经动手了。”
说着话他用手指点了点,说道:“那边管庄的管大管二兄弟已经在收割了。”
不远处的地块里有五六人弯腰在收割着,张瀚等人接近时,这些人从田里站起身来,向张瀚打了个躬,然后就又低下头去收割。
张瀚也不以为意,他在李庄已经很久,知道这时代的农民多半都是这样,脸上十分漠然,没有太多丰富的表情,他们很少出门,接受资讯极少,说句难听的连后世的小学生恐怕也不如,对这些人来说,口里的吃的和身上穿的才是最要紧的,别的事都无关紧要。
若非张瀚是李庄的田主,又是巡检大人,恐怕这些人连打个躬的兴趣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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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七章 争水()
李祥符走近前,突然叫道:“管大管二,谁叫你们挖渠的?”
两人听到李祥符的叫声,一起抬了下脸,接着便又低下头不说话。
一条三十步左右的渠道出现在各人眼前,水渠东头连接着李庄这边的南干渠,另一头连在管家兄弟的地块上。
收割的时候另一头被堵上了,可这小水渠里还是蓄满了水。
李祥符怒道:“不是和你们说过,不要擅自挖渠,你管庄的人怎么这般不要脸皮。”
管大抬脸,眯缝着眼笑道:“都是乡邻,你们有水,就看俺们干着,这水也赁般值钱不成?那边河里有的是水,你只管舀去,算俺还的。”
“狗日的,你不讲理是不。”
李祥符恼了,指着管大骂起来,那边地里做活的管庄人围过来不少,一时都还口帮着管大骂李祥符,众人七嘴八舌对骂,李祥符身边跟着的李庄人少,骂不过了,有个后生就跑回去喊人,管庄的人见状,也有人往庄里跑过去。
张瀚先觉意外,后来也就释然。
眼前这一幕,其实在大明的农村应该是常有的事情,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很弱,地方的官吏主要依靠的是宗族和地方豪强,这使得地方自制的性质很强,所有人依族而居,在农村特别如此,外来户和杂姓被欺负是很正常的事,各庄都是以宗族为主,遇事则合族并力。
争地块,源,还有乱七八糟原因打冤家打群架的事,在大明乃至以后的清朝直到民国,甚至共和国时期,都是十分常见的事情。
帮理不帮亲这个理念,说起来好听,能做到的人就太少了。
李祥符气咻咻的过来,指着几个骂的凶狠的人对张瀚道:“东家,那几个狗日的还在咱们庄上扛活,前几日还领过工钱。”
张瀚道:“回头叫东学把他们开革了,记录下来,日后也不准再用。包括眼前这些人,全记下名字,不管是什么工程,都不用他们便是。”
这时雨渐渐下小了,天空逐渐放晴,张瀚先不理会这边的事,和孙敬亭一起去看前头的大水车,蒋家兄弟一边派人回去叫人,一边手按着腰刀,眼中满是警惕的护卫着张瀚。
张瀚眼前的水车是双车,就是拥有两套导轨,水车的翻斗数量也增加了一倍,现在河中的河水正是激流向下,水车上的翻斗不停的舀水上来,再经由翻板将水倾入木制的渠道之中,然后最终输入干渠。
最近是收获期,要等翻过田垄之后,栽植种子之后才需要灌水,在入冬前需要灌水多次。当然,若是雨水不绝,其实需要的水量也不大,但这几年是持续的干旱,自然界的雨水量严重不足,就算是种糜子这种耐旱作物,如果不灌水的话,产量最少要低三到五成,甚至有可能更低。
在陕北的一些地方,人们真的是在靠天吃饭,方圆数里甚至几十里都缺乏水源,土地异常的贫瘠,除了庄稼看不到丝毫绿意,那些地方根本谈不上人工灌溉,连种
(本章未完,请翻页)子也是随意播下去的,因为除了少数近水源地方,多半地方的收成只能看天时,老天爷赏饭吃就会多下几场雨,不然就是干旱,如果是天气干旱的话,任何的精心耕作都是徒劳而已。
导轨不停的把水倾入水渠,南北朝向的夹渠有近三米深,堤岸也是一米来宽,往南方延伸了两三里路之后又转而向东,把李庄和后买的大量土地都包括在其中。
当然水渠还是远远不够的,从李府到天成卫和镇虏卫,张瀚一共购买了两万七千亩地,加上李庄原本的土地,他拥有的田亩数量超过三万亩,在晋北这里除了代王等亲藩外已经算是头等的大地主,一般的官宦士绅家族,有个几千亩地传家就很不错了,张瀚是商人背景,尽管拥有巡抚和总兵层面的支持,不少人家还是不买他的帐,能买到这么多地已经很不错了。
“大舅老爷说了,往南边的渠还得再修三里多长,往西得七里,然后还有条河,得再修五到六个大水车,打好几十眼井,这样才能把咱们所有的土地都弄成高产水田。”
张瀚看着水车,李东学在一旁说道:“大舅老爷最后就是一句话:值当的吗?”
常进全做水车没有什么累不累的,他只是有兴趣,水车从单车到双车,各种型制他都做了个遍,每个新车都与前头的不同,另外还在挑战直径,需要的地方就越做越大。钱尽着用,底下几百人分工合作,常进全就是有一点不明白,张瀚拿出来做水车的这些人力物力财力,用来买粮的话,恐怕够吃一百年了,真是“值当的吗?”了。
张瀚买地是人人都能理解的事,这是祖业,不在乎出息多少,是恒产,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最好的保障。
有钱买地,这是每个中国人都摆脱不了的农耕民族特有的土地情结。
除了常进全外,张瀚还请孔敏行介绍了几个跟随过徐光启,现在还在天主教南堂学习杂学的人手过来,都是高薪聘请,这些人也很快会加入到做水车的人群之中。
这么多的投入,哪怕是对杂学爱之若骨的常进全也感觉不安了,不光是他,恐怕周逢吉甚至李慎明等人在内,心里都悬着一个疑问:“值当的么?”
对这些,张瀚并没有解释,有时候人很难解释清楚一些事情,他现在做的事是基于他心中的全部算盘,有一些打算完全不可告人,也有一些事是因为粗浅的了解历史大势的走向,知道怎么做最为合适。
比如他知道几年后的灾荒会越来越严重,受灾最严重的就是晋北和陕北,陕北先造反,然后流寇席卷到山西,半个山西也乱了,不少破产的农民和边军加入到陕西人的流民队伍中,队伍滚雪球般的越滚越大。
张瀚的一个见解就是财富不光是土地和金银,人也是最宝贵的财富,山西这里稳当了,人心不乱,他的财力就不会受影响,反之亦然。
现在所有的一切,无非是为将来的大局做打算,这一切,可真没有办法同旁人说。
孙
(本章未完,请翻页)敬亭突然指着对面,说道:“管庄那边的人都来了。”
张瀚笑道:“意料中事……”
他转过头来看,果然对面管庄那里如同被一铁锹铲了窝的蚁群一样,一窝窝的从庄里各条道路跑出来,人们手里都拿着铁叉和铁耙铁铲一类的农具,也有一些人手里拿着长刀或铁枪,张瀚甚至还看到有几人手里拿着鸟铳……北方边军铸造各种火器甚多,不可避免的也会流落一些到相近的民间去。
人群大约有三四百人之多,男子占了大半,多半人都是身手矫健,沿着田埂和夹渠一路小跑着赶过来,在这些男子身后才是妇孺。
这些人嘴里多是在骂骂咧咧,不停的叫喊着,离的越近,叫骂声就是越大。
张瀚注意听了一下,这些人多半是在骂他为富不仁,他只得摇头一笑。
孙敬亭还是有些书生意气,当下怒道:“这里是鬼域么,没有受过教化?宗族里没有明事非的长者?四周没有住着乡贤?怎么能容这些人这般胡闹。”
张瀚道:“你说乡贤,我恐怕人群之后就有呢。孝征兄,利字当头时,所谓的仁德圣教是没有用的。”
孙敬亭郁郁道:“我也想到了,所以才格外不开心。”
张瀚瞟一眼这个比自己大不到十岁的同伴,说来好笑,他现在身边的人多半都是中年人,平时各人都对他唯唯诺诺的,只有梁兴和常威一伙人在他身边时,才感觉到一些活力。不过梁兴到底是属下,放不开,只有孙敬亭和李慎明在时,才有人用平等和正常的口吻和他说话。
孙敬亭的脸生的很俊朗,皮肤白皙,浓眉大眼,只是经常抿着嘴,下巴显的有些尖,也经常是郁郁不乐的表情。
张瀚笑着摇头,打消了劝解的念头,明末时,北方有点良知的读书人恐怕都是在困惑和迷茫,他们看到大明问题百出,民间十分困苦,他们中的佼佼者会中进士当官,然后写下很多奏章或是行述见闻,给后世留下不少的一手资料。
问题是,这些人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孙敬亭也是一样。
更多的读书人还不如孙敬亭之辈,他们只知道享乐,不停的积累财富和挥霍,享用美食美酒和女色,能撰写一些生平行述,写本笔记,著书立世,就算不枉一生。
人群越来越近,骂声也越来越响亮,这时蒋奎等人赶紧簇拥到张瀚身边,将他团团围住。
“那边就是他们的东主,找他说话。”
管庄那边有不少认得张瀚的,毕竟有一些人前一阵还在李庄这边做活,有人叫喊一声,几百个拿着叉耙的汉子便往这边跑过来。
蒋奎把火种罐盖子打开,吹亮火星,点燃火绳,他刚刚已经上了子药,这时立刻点火,火绳燃烧,“砰”的一声,铳口向上,弹丸飞向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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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串联()
铳打响,冲过来的人都楞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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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奎叫道:“谁在向前冲,下一步就打身子,不怕死的向前来。”
“你唬谁。”管庄的人叫喊道:“俺们几百人,你才几杆鸟铳。”
还有人叫道:“他有鸟铳俺们没有?这边也把鸟铳点了。”
蒋义眯着眼笑道:“哪个有鸟铳的,咱们来一对一,打死了算命不好,敢不敢。”
这当口终于又听到大队人马跑过来的声响,所有人都扭头到东西和南北两条朝向的夹堤上都有大股的灰袍汉子列队跑过来,人数大约有四五百人左右,队列排的十分齐楚,整齐划一,队伍充满着力量感的韵味,叫人感觉有不小的压力和威胁。
所有跑步赶过来的弓手都带着兵器,主要是以腰刀和长铁枪为主,腰刀少,多半是长长的铁枪,每人都扛在肩膀上向前跑着,如同移动的钢铁从林。
弓手一边跑一边调整位置,很快对管庄的人形成了包围的态式。
要说两边的人手相差不是很大,但管庄的人有不少是老弱妇孺,弓手这边全是壮汉,一边是衣袍褴褛的农民,一边是军服整齐划一的军人,一边是叉耙为主,一边却是刀枪如林,在弓手们跑过来时,管庄的人全都慌乱起来,有一些妇人发出尖利的叫喊,小孩子吓哭了不少,几个老妇忙不迭往庄子里跑,这一回当然不是叫人,是胆小吓跑了。
“你们就是这样威压百姓的吗?”
这时人群中终于走出来两个主事的,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人均穿着生员袍服,头上是四方平定巾,标准的秀才生员的打扮。
这两个秀才一出面,管庄的人群立刻分开,让开了道路,每人脸上都是毕恭毕敬的表情。
天已经凉了,这两人手中还拿着折扇,一路上一摇一摆的过来,他们也认得张瀚,直接走到张瀚面前,两人都是一脸倨傲,瘦的先厉声叫了一句,另一个高胖秀才接着向张瀚道:“那先生也是读过书的,现在又是朝廷命官,虽是佐杂之流,亦不可随意行事,这般欺压百姓。”
这秀才在说张瀚“读过书”时,脸上露出明显的鄙夷之色。
张瀚现在也是一个名人,当年曾经是童生,考秀才没有考中,这些事都已经有不少人知道。虽然张瀚年不及弱冠时没考中,其实还很有机会,不过这并不影响这些生员骨子里对张瀚的优越感。
孙敬亭在一边冷冷的道:“百姓也可为群盗,强掘地亩引水,争执后群起执械而出欲攻,这样的百姓,我盗也差不多。”
“你是孙朋友吧。”高胖秀才对孙敬亭倒有几分客气,点点头道:“孙朋友不可乱说,两庄地亩相邻,水源当然也是共有。”
孙敬亭气的笑起来:“当初我们出钱出力时,两位朋友和贵庄的人可没有出来说这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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