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了结了。
一些蒙古牧民领了铁锹在一边挖坑,他们拼命用铁镐破开冰雪覆盖的冻土,然后将大坑越挖越深。
很多要被处死的人经过挖坑的地方,都是情不自禁的看过去。
这就是他们的埋骨之所了,更多的人无法行走,只能由猎骑兵架着走。
“都给我站起来。”绞架一好,明安台吉就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人,尽管已经是个年过六十的老蒙古人,但这一刻来说他也无愧黄金家族的血脉,站起身来之后第一个走向绞架,并且步伐沉稳,腰背挺直。
“成吉思汗的子孙,不要畏惧死亡。”明安台吉对身边勉强跟来的人道“能不流血而死,毫无惭愧的去见祖先,这是好事。”
他环顾左右,不远处冰雪之下似乎能听到河流经过的声音,这里是老哈河,会流向不远处的嫩江,也是科尔沁人牧场的西端,科尔沁草原是东低西高,站在这里眺望远方,似乎能看到绵延不断的草场和大片的牧群。
明安深深吸了几口气,看着陆续来排队等着上绞架的人群,嘴唇动了几下,终于没有什么可值得再说的了。
是的,他们失败了,除了慷慨赴死之外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他们也别无选择,根本没有第二条道路让他们选。
当明安的脖子套上绞索时,他终于说道“这一片土地,从此之后是汉人的了。”
“好好打理这里,不要糟蹋了。”老头子被套上黑头套时,又说了这么一句。
张献忠起脚踢开明安脚下的支撑物,说道“放心吧,肯定比你们强。”
明安似乎闷在头套里笑起来,声音很闷,并且很快他被勒住了脖子,笑不出来了。
张献忠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情形,这一瞬间他有一点迷茫。从一个陕北穷苦人家的娃子出身,倒走南荡北的小贩,去过山西,关中,四川,他父亲辛苦半生也没有置下一分银子的产业,张献忠也是流离失所,他干过的差事也很多很杂,最终在榆林当边军的时候,他被和记所吸引,半夜投奔之后成了和记商团军的一员。
然后这两年多时间里张献忠从普通的小兵到营级指挥,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军官了,未来可期,和记就要大举进犯九边,时间应该是春夏之交的时候……这是张献忠判断出来的时间节点,应该相差不多。
只是在这一刻,这个厮杀汉子有一点迷茫,似乎自己原本的人生不该是如此发展,似乎是什么地方出了错?怎么就模模糊糊的走到了现在这种地步?
张献忠突然咧嘴一笑,他从上衣兜口里取出银盒,又拿了一根烟出来点燃,在他吐出烟雾时,又一批俘虏中的高层从绞架上落下来,张献忠瞟了一眼,对这样的场面已经不是很感兴趣,他深深吸了口烟,想象着大军进攻长城之南后的情形,也想象着自己可能会一直厮杀到两广或更南的地方,不知道未来的界限在哪里?
无论如何,更大的舞台和更长远的战事都近在眼前了,风云际会,英雄用武之时,想到未来,张献忠突然大笑起来。
……
“我等愿更换银印。”
一群皮肤黝黑,身形极度瘦弱,身上披着厚实毛皮衣物土司指挥,从卫指挥到所千户,数十人密密麻麻的跪在大河河边,手中高捧着祖先世代相传下来的银印,做出任由处置的模样。
张彦升向卢四努了下嘴巴,卢四笑骂了一句,带着人走向前去,将那些银印一一收到手中。
一路行来,抵达的这个地方就是黑龙江的出海口,据当地的土人称,从江口架小船出海,一两天内就会出现苦兀岛的踪迹,岛上也有为数不多的土人,大明也曾经在岛上颁赐印信,册封土司。
这些事卢四和张彦升一路行来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对这些废弃的银印他们也不会随意丢弃,而是相当郑重的收集起来。
不光是为了照顾眼前这些土司指挥,千户,百户们的心理,也是有军司的严格命令。
特林地方的碑石,水道遗迹,还有这些大大小小的印信,腰牌,这些是大明曾经在这不毛之地派兵驻所,建立卫所都司,确立统治的证据,哪怕千秋万代之后,银印在,就说明了曾经过往的一切。
把大明的卫所印信收好之后,卢四开始郑重的将和记商团军印信颁赐给这些土司们。
为了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和混乱,也造成土著争夺地盘的借口,和记的印信基本上也是照大明的官职和范围来,各部落,不管是哪个族的人,基本上还保持着原本的官位名称和大体的统治范围,以免造成混乱。
“多谢天兵上使。”
接受新印之后,这些土司们开始在地上叩头,冰雪覆盖下的泥地坚硬如铁,这些人也是碰的头皮砰砰直响,一直到张彦升和卢四一起把他们扶起来为止。
“这里是原本的野木河卫地方。”一个鼻尖冻的发红的文官展开地图,兴致勃勃的道“现在江口被冰雪盖住了,不然的话往我们的南边看应该就是大江所在。”
卢四走过来道“这样说顺着冰雪一直能走到苦叶岛上?”
“那不成。”文官道“你们看看就知道了,往外头走一阵就是碎冰浮冰,再走一阵子就是大海,大宽广了,冻不住。”
张彦升道“听这里的人说,岛夷都是用大树挖空树心制成的小舟往返,拿毛皮珍珠和他们换东西,可是他们也不缺这些啊,所以岛上的人过的很是辛苦,也就是茹毛饮血过活了。”
文官点头,说道“咱们一路北上,越往北密林越多,动物也多,可是他们手里的兵器少,打猎也打的困难,冬天雪下的太多对他们来说就是白灾,要死不少人……”
张彦升由衷感慨道“这是一群连火都不会升的野人啊……”
确实也是如此,他们一路经行过来,越往北的部落就越是弱小和野蛮。这两者并不冲突,确实,他们相当野蛮,也擅长使弓箭和抛掷武器,但光凭这个就是纯粹的野蛮,形不成战斗力。没有阵列之法,没有金属武器,没有铠甲,头盔,没有金鼓旗号,可以说连打埋伏也不会。怪不得当年几千明军一路穿行,诸部慑服,这些部落不是处于相当的野蛮境地之中,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进化。
从黑龙江的出海口沿江过来,诸多部落慑服,张彦升和卢四两人决定就在出海口这里驻扎下来,随部六百多人,包括各部集中的将士,随军军医,文官吏员等等都随他们一起驻营,最少要等三四个月之后,积雪逐渐融化,最少不会没过马蹄,而战马将养一冬,比较肥硕的时候再起行南下,这几个月,就得在这江口附近找一个避风的山谷,伐木取泥,建造完全稳固的房屋。
这里的野人,阿伊努人有一些,但主要是在岛上生活。然后就是通古斯人,也就是赫舍人和鄂伦春人为主,曾经的建州女真也是在这一片土地上生活,一年有半年以上的冰封期,只能靠打猎和采摘野果生活,自然条件当然是相当恶劣。
条件相当恶劣,不过对张彦升等人来说也是习惯了。
。
第一千七百三十二章 伟业()
一个士兵将银印倒入布袋,发出砰砰的响声。
卢四过去踢了他一脚,骂道“这都是几百年前的古物,你狗日的就这样扔?”
“我来看看。”张彦升和随行文官一起蹲坐下来,数着那些缴上来的大明旧物,曾经的卫所印信。
“咱们是从塔山卫过来的……嗯,看,这是塔山卫的印信……”卢四看了一颗银印,上书大明塔山卫指挥字样,他看了看,咧嘴道“老子遭人用骨箭射中肩胛骨,就是在这里。现在冷风一吹,老子就骨头疼。”
“你怎不说古鲁河所?”张彦升笑骂道“我的马被赫哲人惊了,正在下大雪,马一窜把老子带河里去了,浑身湿透了,烤火是烤干了,还是病了好几天,差点就他娘的死在林子里了。”
北上支队分为十几股,基本上都是五六百人一个支队,从各条河流分别往各个目标行进,主要的战略目标很简单,先确立和记的存在和宣布大明的灭亡,收缴故明印信,颁布新印。和记早就勘测过地形,绘制成图,并且针对几百个卫所重新铸成了和记的印信,由于新朝未立,印信用的是商团军的名义,其实很多人估计着,新朝的名字就是商字,几千年间易代,终于又有了一个大商。
每印正中是一个“商”字,然后是各卫所的名称和大略的范围,印信的功能性要比大明的卫所土司强的多了。
还有一个目标就是打通各条驿站,在辽和金的时代,外东北一直抵苦叶岛到出海口这一带都接受辽金两朝的统治,有很多地方都有正式的州县,只是几百年过去了,很多旧址都长满荒草,房舍城墙倾倒,已经很难再使用了。
但驿站犹在,明初往辽东和奴儿干都司有多条驿道,虽然运送物资人员以水路为主,但陆路的驿站也逐渐开通,只是还不及辽、金两朝的驿传覆盖的广,道路情形也不乐观。
这一次张彦升和卢四两人先后带队前行,后来两人奉命带着一些文职人员沿松花江北上,一直推到后世哈尔滨地方,然后沿江而行,继续从黑龙江流域往出海口走,一直到抵达这野木河卫附近为止。
如果看后世的地图,这里应该是著名的庙街,在后世属于俄罗斯人所有了。
“塔山卫,忽儿海卫,脱伦卫……兀者野木所,喜申卫,撒尔忽卫,虎把希站,哈刺马古站,弗兰河卫,塔亭卫……”
张彦升如数家珍般的数着,这些印信已经黑乎乎的了,毕竟传承了近三百年了。而且张彦升也严重怀疑,持印者到底是不是一开始受封的人。和华夏这边会有王朝更迭一样,这些土司未必就是铁打的江山。
不过也是无所谓了,他们持着印信就说明他们还是认可大明的统治,当看看大队的汉人骑兵前来时,有不少卫所会显露出敌意,这些年来女真人一直在搜山捡海式的往北方的密林里捉捕生女直,也就是鄂伦春人,赫哲人,索伦人,这些都是通古斯人,语言和女真人基本上相通,虽然更野蛮落后,但用来当冲阵的死兵相当不错。
这些部落被女真人连年抓捕壮丁,越来越向北方迁徙,不是所有部落都愿意去当强盗,他们打不过建州部,但可以选择向北方躲避。
由于被女真人逼迫的厉害,很多小部族看到北上支队时敌意就相当明显。
冲突不可避免,连卢四都中过箭,可想而知战斗并没有他们说的那般轻松。
但好在他们已经抵达江口,这一次他们从松花江流域到黑龙江流域,跨境迂回,行程绝对超过万里,最后这一两个月完全是在深山林海和雪野中穿行,辛苦自不待言。
好在都是沿河行走,用打猎和交易粮食等方式获得补给,现在休息下来,凭存粮肯定过不了三四个月那么久,要连续射猎,还有用一些物品来换粮食。
这些野人是不会要银子的,他们的彼此贸易都是以物换物,毛皮,东珠,人参,这些东西在这里没有太大价值,有价值的就是少量的种植作物,储存的干果,包括菌菇类,风干的鹿肉等等。
这些部族普遍不知道金银等贵金属的价值,他们连火都不知道怎么用,基本上都在吃生肉……这种程度,就不要说建立金融体系了。
北上支队会拿一些水果罐头,一些刀剑,一些工业产出品,用这些东西参与贸易,换一些土著储存的干果和生肉,六百多人,换个几千斤,再配合自己带的罐头干粮,还得打猎,不然这三四个月时间也不容易熬下来。
众人都已经在林海里钻了大半年时间,一切事物都不再新闻,包括选址盖屋,确定外围防线,养马的马厩也要选好,马的豆料都是用大量的挽马背驼,人是不吃的,精盐和精料才能使北上支队的马匹保持体能,这支六百多人的队伍有近两千匹马,一路已经死了二百多匹,这还是相当耐操的蒙古马,要是骄贵的阿拉伯马怕是早就都死光了。
这是小冰期的苦寒之地,在这里的土著人类向来是敬畏自然,他们没有征服和利用自然的本事。
在商团军人们开始砍伐树木,挖掘壕沟顺便取土的时候,土司们醒悟过来,带着大群属民替商团军打下手。
张彦升等人没有动手,他们在商量下一步的行止。
“上次接到军司命令还是一个月前。”张彦升皱眉道“命令还是叫我们继续北上,打通出海口驿道,辎兵会继续跟进,不过以我来看,如果面临大军南下,与大明展开决战的局面一旦爆发,辎兵是否有持续开进修筑驿道的可能,实在值得怀疑。”
“我也是这样想的。”卢四咬了咬牙,说道“我看我们南下算了,短时间内,军司没有能力持续北上建立牢固统治。”
“但也不会放弃。”张彦升展开地图,指着辽阳北端和西端,说道“这里是旧金朝黄龙府,临潢府和咸平府所在,现在是科尔沁部和诸部夹杂地方,西连巴儿虎部,东接长白山海西四部旧地,也勉强算辽东腹地,重修东西各站,沿江驿传,建立战略要点,比如把黄龙府城重修,肇州城重修,还有三万卫城,以此北上东去,可以把大明泰宁卫,建州卫边墙外故地全囊括在内,也是故元北达达路,泰宁路,开元路等旧址驿传逐渐恢复……”
张彦升看了看地图,突然有一种相当无力的感觉。
说了半天,地图上其实也就是推进到了中部,也就是后世吉林省的地盘,还没有推进到黑龙江省,而出了黑龙江省还得继续北上,一直到北方的外大兴安岭和黑龙江的出海口,然后估计得一直探到极北酷寒之地……军司暂且还没有这个计划,其实顺着黑龙江往上游探过去就行,俄罗斯人在几十年后就是沿着黑龙江一路挺进内陆,最终和清朝通过雅克萨之战瓜分了势力范围,清朝损失了大量土地后获得了二百年安宁,但最终这一大片土地还是没有能保的住。
“太大了,咱还是执行护卫驿传的任务吧……”卢四点燃烟锅,长途行军就不要指望带纸烟了,这些烟鬼一天就能抽好几包,价钱昂贵不说还不好携带,还是带上十几二十斤的烟丝能顶事,随便掐一撮放在铜烟锅里,点燃之后烟雾升起,卢四也是一脸的满足。
“你不急着回草原了?”张彦升笑道“一听说宣大军围攻新平堡,你不是急的要往天上窜?”
“你又好到哪去了?”
两个年轻的军官彼此取笑着,四周的军官都是笑起来,不过他们多半都是有感同身受的感觉,他们深入不毛,在深山密林中跋涉前行,无非就是想着要恢复华夏的荣光,一开始的时候和记并没有决定收回印信,而是以接触和打通驿站为主,对那些充满敌意有攻击行为的部落实行打击……无非也就是如此。
结果大明天子帮了大忙,明军攻击新平堡,算是揭开了这最后一场大戏的帷幕,消息传开之后,商团军与和记上下无不愤然。当卢四等人接到消息时,整个北上支队的人都要爆了,卢四当时就血红着眼要折回去杀向大明,杀向京师,将那皇帝擒下来,当面问问他怎么敢如此行事,这般悍然对并没有公开造反的臣子下毒手,天子还有什么资格和法理继续坐在那龙椅之上?
这就是张瀚坚持留在新平堡的作用了……也是最好的办法。
在此事之前,就算商团军能跟着张瀚走,心底深处未必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