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王承恩也知道粮价年后差不多要回落了,很多人家是在四五钱一石时开始囤粮,明春粮价能到三两,差不多是十倍的利润,到了这个节点差不多就会放粮了,不然的话春天过后漕粮恢复不说,很多湖广南直的大粮商也会陆续运粮北上,原本春荒就是他们赚钱的好时光,去掉纤夫成本费用,沿运河一路北上都会取利,没有理由不来。
一念及此,王承恩也稍觉心安,大明虽然困境重重,但皇帝每天都是勤于政务,军国大事从未疏忽懈怠,纵有性格,经历,见识上的不足,也会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改善……
皇帝已经踱步到乾清宫前,天色逐渐晦暗下来,四周殿阁内的宫灯陆续点燃,乾清门和前方广场上也有宫灯被点亮,四周响起宦官们叫喊着下钱粮的声响,那是提醒要出宫的人赶紧出去,内廷外朝俱是响成一片,前方诺大的三大殿如怪兽一般蛰伏着,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四周宫墙上响起禁军将士换防的声响,那是上二十六卫的府军前卫,旗手卫,还有锦衣卫的官兵,在襄城伯的提调下,每晚在此时换值,上值的将士们会在明早再换值,这支八千多人的军队,还有锦衣卫的大汉将军,校尉,构成了宫城对外朝的最终防御,他们世代为军,从二百多年前签为上二十六卫的军户,迄今为止也不知道传承了多少代人,世代为军,世代驻守皇城,也是皇家最信的过的亲军中的亲军。
每年年尾,宫中都会派发一些银子和粮食,犒劳赏赐这些禁军将士,皇帝心念一动想询问此事,不过转念一想,万事都问王承恩似有不妥,当下抿了下嘴巴,打算明天换一个太监再问一次,以防王承恩恃宠而骄,欺蒙天子。
王承恩等人不敢出声,只静静的看着皇帝身边两侧,乾清宫前的广场上时不时的有人提灯经过,天气昏黑晦暗,少数影影绰绰的人影经行而过,颇有几分萧瑟冷寂之感。
皇帝和所有的少年人一样,没有太长久的定性,他打算回转到坤宁宫去见皇后。
但一转念,崇祯又停住了脚步。原因是近来有个言官上奏,弹劾周奎在京师多行不法,其中有一些肯定是捕风捉影夸大其辞,但有一些怕也是真的,比如说周奎也在囤积粮食一事,皇帝因此心中不喜,所以这几天在故意冷落皇后。
皇帝希望用这种办法提醒皇后,告诫外戚在外要奉公守法,皇家对外戚不薄,崇祯前后已经赏赐了好几万两的金银和器物给自己的老丈人,他觉得周奎有些贪心不足,但对这样的至亲,还是要以委婉的方法来提醒,皇帝希望皇后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去皇极殿。”皇帝无心再看外朝的殿宇楼阁,这些东西早就看腻了,他打算去皇极殿默祝祈祷,希望祖先能保佑自己,明年改元之后,能使国运上升,平安渡过眼前的种种危机。
皇帝确实感觉到了危机,但他也深信自己有能力渡过眼前艰险……不管怎样皇明还是大一统的状态,和记是严峻的考验,皇帝希望自己能带着大明熬过去。
“但愿明年风调雨顺!”在步下台阶往软轿上走去时,少年皇帝心中默祝着,在这一刻,他虔诚无比。
“下雪了。”身边有个小宦官惊喜低语,尽管马上闭了嘴,皇帝还是看到了,看到雪花洋洋洒洒而落,皇帝也是面露微笑。
宫灯映照之下,到处能看到飘飘扬扬而下的雪花,京师在此之前只是白天下过两场小雪,这一年其实比往年的情形要好的多。
其实就是小冰期快过去了,明朝再坚持二十多年就能熬过去,可惜眼前的皇帝却是把大明往覆亡的道路上狂奔猛带,一去不复返。
“瑞雪兆丰年。”皇帝面上含笑,看着一朵朵洁白的雪花落下,心情由是大好。
“过一阵一开年,改元之后,定会有不少好消息传来。”王承恩在此时凑趣,率先恭贺,随侍的乾清宫太监们也是都没口的赞颂起来,仿佛一朵朵雪花就是上天洒落的仙花,带来的就是天意认可,而苍茫大地,定会在瑞雪之下,恢复往日的平静与富足。
……。。
雪野寂寂,四望之处在视力所及之处几乎无有任何区别不同。
少量的树木被起伏不定的地形给挡住了,而且都在大雪覆盖之下。
在方圆数里的地方到处都是凌乱的马蹄印痕,由于积雪太厚,就算踩踏的太厉害也没有把积雪之下的草皮和泥土翻出来。
大量的穿着赤红色军服的猎骑兵散布在远方,拉开一条半圆形的战线,由于猎物被擒,军人们放松下来,猎骑兵们的军纪向来较为宽松,已经有不少人点燃了纸烟,在白色的雪野上,一明一暗的烟头看起来相当的明显。
另一端的战线上,相对少一些的猎骑兵们拉开更长的战线,这是为了防备已经投降的科尔沁蒙古人又暴起发难或是再度试图逃离。
高瘦的张献忠满脸胡须,几乎要遮住五官,他站在雪地前,冷眼看着跪在雪地上的俘虏们。他眼前是一群十余人的蒙古人,披着羊皮袄子的他们还是瑟瑟发抖,脸色相当的难看。
除了蒙古人外,尚有几个汉人也被按在雪地上,一个穿着官袍的中年人被按在地上,犹自不服,但白净的圆脸上被抽了十几个耳光,牙齿都打飞了几个,乌纱帽打落在不远处的雪地上,官袍被扯的破烂开来,他用怨毒的眼神盯着张献忠,似乎还是心有不甘。
“周大人,还不服气?”张献忠一脸戏谑模样的盯着周文郁,其已经被袁崇焕保举为参将,从旗牌官到参将,也算是扶摇直上了。
“当然不服。”周文郁瞪眼对张献忠道:“我身为大明臣子,效忠天子,忠义可鄣表千秋万世。你呢,替反贼效力,不忠不义,将来必定遭受天谴!”
“天谴?”张献忠一楞,抓了一下自己腮边乱如稻草般的黄须,扭头对身边的猎骑兵们道:“怪了啊,这厮说咱老子会被天谴。入他娘的,老子替张大人一路从科尔沁打到特林,见到了永乐年间敕封石碑,接见几十个卫指挥,重赐和记银印,打通旧驿道,收复几千里失土,咱老子反而要受天谴?咱老子从军以来,杀的是祸害大明的北虏,现在也是在杀不服的北虏,反而这周某人暗中与北虏沟结,送粮食送武器,叫北虏合起伙来打咱们汉人,他反而是忠臣?”
四周的猎骑兵们哄叫起来,他们都是有无比的自信,根本不可能为言词所动,但张献忠真是鼓动人心的高手,寥寥数语,将猎骑兵这两年的光荣说出大半。
从对察哈尔人的最后一战之后,张献忠加入到北上支队之一,带着大量自愿北上的将士一起,从科尔沁部出发一路北上,经过农安站等和记的前进基地,沿着黑龙江流域一路北上,直抵奴儿干都司旧都司所在的特林城一带,重立石碑,接见当地部落首领,发给和记银印,将这些事做完之后,他们没有继续北上,而是接到命令南下,和其余几支骑兵部队配合,将科尔沁叛乱的诸台吉围追堵截,最终获得全胜。
和记这一年多来,一直坚持选派大量精锐人员前往北部,收复外东北奴儿干都司旧地是张瀚最强烈的心愿之一。
可以说除了南下争夺海洋之外,北方夺取外东北区域在张瀚心里的重要性还在收复西域之上。
这年头的西域,民族和宗教都是相对复杂,且有卫拉特蒙古势力在,其势力正处于扩张期,和记当然不惧,可也没有必要在国力不强的时候去硬碰硬。
奴儿干都司这里,几乎所有的版图之内的势力都相当的弱小,大明当初册立的四百多个卫所土司,到目前为止,重归和记麾下的已经有一百六十多个,再过一年两年,可能就能完全归于和记治下了!
除了有旧驿道可以利用外,几条水系也可以利用,嫩江和黑龙江是最主要的大河,还有很多的支流可资利用,当年大明开发此地,主要也是靠东西两条主要流域进行物资和人员运输,若非有水流可资利用,恐怕以明初的雄浑国力也没有办法在短期内经营成功。
当然,辽东边墙之外的这大片的土地,在辽,金时期就设立了很多州县,比如旧肇州,黄龙府等处,当时的汉人极少,但这两个异族政权还是设立州府,开通驿道,主要功夫是辽来做,而金坐享其成。
到蒙元时因为辽东有诸王分封,大量人口涌入,其中也有不少是朝鲜人和汉人,辽东之地的人丁渐多,蒙古人游牧范围极大,也开始真正往外东北渗入,其依旧掌握着旧辽、金的州县,直至明军进入辽东。
明军主力进入辽东之后,在洪武年间,黑龙江下游奴儿干地区的元朝故臣多率部纳贡归降。永乐元年,明朝派行人邢枢等往谕奴儿干,招抚诸部。二年,置奴儿干等卫,其后相继建卫所达一百三十余个。
永乐七年,在当地官员忽剌修奴的建议下,明政府决定设置奴儿干都司,统辖各卫所。
以东宁卫指挥康旺为都指挥同知,千户王肇舟等为都指挥佥事。九年,太监亦失哈等领官军千余、巨船二十五艘,护送康旺等官员至亨滚河口对岸的特林地方,正式开设奴儿干都司,是为明政府管辖黑龙江口、乌苏里江流域的最高一级地方行政机构。
朱棣一再强调黑龙江流域是“锁钥之地”。亦失哈曾奉命九上北海。在此期间;明朝在松花江上建成了造船厂;有著名的阿什哈达摩崖石刻为证。
摩崖石刻是明代阿什哈达摩崖石刻,位于吉林市丰满区江南乡阿什村的松花江北岸。
两块摩崖石刻分别为“摩崖阁”和“阿什亭”,两处摩崖石刻详细记载了明代骠骑将军、辽东都指挥使刘清三次率领数千官兵、工匠来吉林造船的具体时间,证明吉林市是明朝造船运粮基地。
这些地方,都是宣宗年间在没有内忧也没有外困的情况下,大幅度剧烈的收缩之后放弃掉的,简直是不知所谓。
宣宗被文官吹捧成一代圣君,主要还是这种放弃领土,收缩国防线的做法很符合文官的口味,其实宣宗文治武功,相当平常,一普通守成之主耳。
第一千七百二十九章 绝望()
张献忠焦黄色的面孔上满是骄傲,四周的欢呼声似乎是在佐证他的话。
是的,猎骑兵们当的起一切的赞美和荣耀,其曾经北上击北虏的漠北三部,迫使漠北三汗投附和记,并且再也没有敢有过反复。
赤红色的军袍如一团烈火,将一切阻碍燃烧的干干净净,到现在为止,漠北那边的牧人提起猎骑兵来还是满脸的惧怕之色,猎骑兵给他们的伤害实在是太深太深。
张献忠原本并不是猎骑兵,在一年前他率部迂回到科尔沁,立了大功,然后由侍从武官正式调任猎骑兵部,任营级指挥,其又在漠北干了两个月维护南北官道的差事,打狼,打马匪,然后自愿参加北上支队,从巴尔虎地方沿嫩江流域跨过茫茫林海北上,经过大半年的迂回穿插,抵黑龙江流域下游特林地方,勒石立碑后返回,打通了原农安站抵特林的驿道,再度返回科尔沁部地方,参加了歼灭叛乱台吉的战事。
这一场仗也是打的酣畅淋漓,张献忠领一个猎骑兵营,这实力已经相当强悍了,一营七百多猎骑兵,配发两支骑兵铳,威力经过多次改良,只比步兵铳稍弱一些而已。每个猎骑兵还会自己多买一支到两支手铳,这样七百多人在阵前可以连续打放,其威力一般敌兵是根本承受不住。
而营级编制还会有大量的小型火炮,小样佛郎机,虎蹲炮,盏口炮,从二百步到六十步左右的实心弹和霰弹发射可以形成密布的火力网,足以横扫大片的骑兵。
除了这个猎骑兵营外,尚有一个铁骑兵营,一个龙骑兵团配合,科尔沁行军司总共出动一万多人,叛乱的近五万科尔沁人已经被十面张网,如猎物一般围猎着,整个战斗时间不足两个月,主要还是科尔沁人一直往长白山脉方向逃跑,希望能得到女真人的帮助和庇护,等他们跑到原海西女真四部,也是朵颜三卫的福余部的旧地时,发觉此处也是已经被和记渗透,女真人轻易过不来,而科尔沁人也过不去,至于辽东旧边墙外也到处是和记骑兵。
十三山和广宁,义州卫已经连成一片,大量的步兵往沈阳方向移动,由于相隔太近,沈阳方面戒严,女真人要防备的是强大的和记步兵会突然冲进沈阳方向,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却是没有余力来救援科尔沁人。
于是在折腾近两个月,死伤一万多人之后,科尔沁人被分割包围,在老哈河东不到百里处打完了这最后一仗。
布满积雪的草原上目标相当明显,在不远处龙骑兵团的地盘上龙骑兵们开始收容俘虏,大片的黑压压的俘虏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战马,步行交出武器,被捆绑起来,然后等待和记的辎兵部队来收容带回。
到处是黑乎乎的一团团的人影在雪地里蹲着或坐着,牧人们太疲惫了,他们被台吉们带着东奔西走,从秋季到隆冬,在枯黄的草地上一直到满地积雪,马匹死了不少,牧人们也死了太多人了。
蒙古人之间的战争可能会旷日持久,因为他们会带着牧群行走,一边放牧一边打仗,除非是相邻部落,用轻骑突袭,很快就能分出胜负。
这一次科尔沁人的叛乱是出自辽镇的鼓动,袁崇焕派人送了不少粮食和武器给科尔沁人,劝他们与女真人合作,驱走和记驻军,重新打回自己的地盘,获得相对独立的地位。
再三犹豫之后,还是有不少科尔沁台吉选择了走这一条道路。
其部与女真人合作太久,彼此都成了姻亲,交谊深厚,若和记占得草原,科尔沁人被侵吞,分散,统治,台吉们会失去特权,如在青城的那些台吉一样,只能养老等死,牧民被接管,草场被重新划分利用,这些事情对损失不大,还保留着一定实力的科尔沁人来说,这是相当难以接受的前景,所以再有外力稍加鼓动,其反乱则是必然之事。
和记高层其实对此事早说预叛,不过包括张瀚在内的高层们没有想到的就是这一次主持反叛的并不是桀骜不驯的奥巴台吉,而是对和记向来亲善,曾经与张瀚见过面,并且对和记车队一向宽容友善和支持的明安台吉。
现在垂老的明安台吉一脸平静的盘腿坐在雪地上,似乎是在那达幕大会上看着自家部落的儿郎们在表演骑术,其淡然自若,行若无事的态度也感染了其身边的十余位台吉,众多台吉们还是不愿给成吉思汗丢脸,没有哭叫,求饶,哀嚎等丢脸的举措,在确定失败之后,有两个台吉当场横刀自刎而死,剩下的就是被一队猎骑兵看守着坐在雪地上,等候着最后的裁决到来。
听了张献忠的话,周文郁先是一征,接着又满怀怨毒的道:“千百年后我也是殉国而死的忠义之士,你张献忠还是叛贼,逆匪!我大明不会亡国,你们和记只敢躲在北虏地盘,这么长久也不敢南下,无胆匪类,哈哈,这样也想得天下,真是笑死人了。”
“大胆!”几个猎骑兵听不下去了,冲上前来又要再抽周文郁的耳光。
“不必了。”张献忠摆了摆手,一脸轻蔑的看着周文郁,说道:“我们大人的布局,岂是你这种人能想象和预料的?什么时候进兵,什么时候一统天下,这事能由得着你猜?你们那袁大人,还有那些冒坏水的文武官员,马上就知道是咋着回事,嘿嘿,走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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