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算是北军做的太龌龊,也是后来辽镇兵马专坑盟友的开始,可以说是开了十分恶劣的先河,王长富父子的遭遇,只是历史大潮中的一小朵浪花而已。
“北军其实一团烂污……”李从业说开了头,反而也没有了忌讳,主要是到这种时候,所有人都明白张瀚不止对生意有兴趣,对军国之事也开始有了强烈的关注,甚至张瀚也会如同他经营和裕升一样,经营自己的武力,这一层很多人隐约都想到了。
乱世将至,人人都要自保,何况张瀚这样有胸襟抱负,同时也有手腕和能力的强势人物?
“东主,”这时一个镖师走进来,禀报道:“外头动静不小,女真人好象开始动员了。”
“是要先打东路?”
张瀚也觉奇怪,二十七日过后,消息传来,东路已经发觉大股明军来袭的动向,结果努儿哈赤说明军这是有意引诱八旗主力往东路,他决定派五百兵到阿布达里冈一带布防,用堵塞道路和小股人马骚扰的办法拖延明军的进军速度,预计宽甸一路虽然最早出兵,只要拖延得法,说不定是最后赶到战场的一支。
今天是二月的最后一天,赫图阿拉的气氛已经变的十分紧张,到处都有披甲的旗兵巡逻,遇到闲走的人就加以喝斥阻止,张瀚等人能聚集在一起谈天,主要也是因为外头戒备太严,张瀚的身份也不方便随意行走。
众人都猛的起身,一并往外走去。
谭泰的屋子其实也不大,只不过是瓦房,还有火坑而已,不过好处就是住在内城边缘,赫图阿拉原本就建在地势较高的地方,越往里地势越高,各人走出门来,就发觉整个木城几乎在眨眼之间活过来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吉言()
离的远的人和马象是一个个的小蚂蚁一样,所有人都从家里走了出来,离的近些的人群可以看的很清楚,人都是穿的鼓鼓囊囊的,有少量甲兵已经穿上了棉甲,棉甲并不很重,穿在身上可以压风御寒,只是他们不能骑马,每个人的马身上都是放满了兵器,弓箭,箭矢,还有水囊,背囊,有马或无马的跟役都涌了出来,他们和往常不一样,几乎每人都带着弓箭,也有人带着顺刀,云梯刀,镰刀,兵丁刀,这些跟役旗丁的兵器多半是短兵器,而且很少有精铁铸成的强兵,那些虎枪,虎、牙刀,挑刀,铁镰枪,精铁镰刀,单手大刀,这些精强的兵器多半是白甲兵和拔什库,壮达,还有红甲兵们使用。
所有出城的人都牵着马或是跟着马队往自己的牛录中行走站队,号角声声吹个不停,牛录旗也聚越多,赫图阿拉城外聚集的旗兵更多,以赫图阿拉为中心,只怕方圆几百里内的旗兵都聚集到一起了,他们在海螺号的召集下从各自的村落聚集在本主之下,然后聚集在各自的牛录之中,然后每五个牛录一个甲喇,再由甲喇额真们领受固山额真们的命令,然后由分管左右翼大臣们协助旗主管理,虽然汇集了超过三万人的军队,但在张瀚等人的眼中却是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城外聚集的人群是披甲旗兵为多,城中的是旗丁多,四处都有宰杀牛羊的人,各人看了一会儿,谭泰和舒穆等人赶着几头羊走了过来。
谭泰远远笑眯眯的喊:“张东主,咱们也分了几头羊,宰了它们打打牙祭吧。”
张瀚是贵客,平素伙食也很不差,但此时后金真是穷的厉害,不能打猎的日子只能吃存储下来的腌肉和鱼干,粮食数量也不足,这个时候可不是后世,后世的人油水足,随便每天吃点零食几天不吃饭都行,这个年代的饮食水准比后世不知道差多少,一个壮年男子一顿饭吃一斤也不一定管饱,后金的储粮足够支撑它和大明干仗,但想叫所有旗丁放开肚皮吃饭也绝无可能,谭泰算是个白甲,也得隔几天才吃顿肉。
舒穆取了一柄短刀出来,对常威和梁兴等人道:“除了张东主,不动手的没羊肉吃。”
舒穆这厮还是板着脸的模样,众人也习惯了,他走到哪儿都是人欠他八百吊钱的模样。好在时间久了,舒穆也知道张瀚的地位了得,也难得的对张瀚这个明国人表现出适度的尊敬,不过对梁兴和常威等人可就不客气了。
“不就宰羊,算什么。”梁兴等人把羊牵进来,各人也操了刀子,舒穆先动手,把羊一刀割了喉咙,羊咩咩叫了几声,血放出来,舒穆拿盆儿接了,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来:“这是好东西,可以趁热喝点儿。”
说着他便真端着盆喝羊血,常威看的小脸发白,这帮女真人,果然真是开化不久,身上野性太足了
舒穆喝的一嘴血,看到常威的样子,一脸恶作剧的道:“今天或是明天随时出征,一打仗就可能十几二十天吃不到热食,更不要说煮羊肉,常威你要是个男人就喝口羊血,然后和我一起吃肉。”
“太恶心了,我不吃。”
“啊哈!”舒穆挑衅道:“我就说你们汉人太弱了。”
常威平时也没少和舒穆斗嘴,他的嘴皮子比舒穆利索的多,拿舒穆逗闷子开心也是常威固定的娱乐项目,今天倒是被舒穆给噎住了。
“常威小子,”舒穆又接着挑衅道:“羊血都不敢喝,你敢杀人?”
“哼哼。”常威冷哼一声,刚想说自己敢杀人,一想眼前这女真人要去杀的是大明的军人,这一下“能杀人”这三个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正僵着的时候,外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各人一看,一个胖大身影骑跨在一匹黄膘马上,却是皇太极正在翻身下马。
“奴才见过主子!”
谭泰一溜烟跑到门口,打了个千就是半跪下行礼,舒穆也是一样,皇太极就是他们的正经本主,加倍奉承也是该当的。
“伊立!”
皇太极吩咐一句,转脸看向张瀚时便是一脸微笑:“张先生,刚刚在汗宫正遇着祭祀结束,给你们带了一些白肉来,大家一起吃吧。”
“白肉”就是煮熟的肥猪肉,这阵子大家羊肉和干鱼吃的腻,猪肉倒确实是少见,若在新平堡,遇着这样的雪天,大伙少不得涮个锅子,弄点枸杞炖狗肉补补阳气,在女真人的这地界打死也是不敢,梁兴经常背地里嘀咕,狗日的女真人跟野人差不多,倒是讲究个不吃狗肉。
一听说猪肉,在场的人口水都要滴下来,张瀚对皇太极微笑着抱拳一躬身,谢道:“多谢四贝勒赏赐。”
“我就欣赏张先生这一点,向来荣辱不惊。”
皇太极和张瀚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得这人有趣,张瀚没有称他为主子,也不曾跪拜,这倒没啥,努儿哈赤的盟誓虽没有明说,张瀚也不够资格,但后金上下还算是把张瀚当盟友来看的……毕竟是个身家几十万的大商人,建立的商道从明国山西一路到内喀尔喀,这能量和本事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张瀚对他也执礼甚恭,十分客气,可皇太极在张瀚恭谨的表面之下,从来不曾觉得这人真心敬服或是害怕过自己,也不曾真的流露出商人习气,比如口滑嘴甜,满嘴奉承,眼光过于飘忽,三句话不离生意经……张瀚统统没有。
当然张瀚也没有纯粹的军人气质,也没有官员子弟的纨绔气息,皇太极看的人眼很毒,前几年后金没有与大明开战时他也多次前往辽东,见过不少明国富商和大官,但张瀚的气质实在太独特了,完全与皇太极曾经见过的人不同。
皇太极对张瀚照顾的也是无微不至,平时的照顾不提,大战在即,也是他提起将张瀚送走,平时的恩惠换了别人必定是感激涕零,在张瀚这里,也就是淡淡的一句谢谢。
不管怎样,皇太极发觉,想和张瀚培养出他期望的那种主奴之情,恐怕是没有太大机会了。
越是这样,皇太极对张瀚的兴趣就越浓,他也不会恼怒,在后金的四大贝勒里,代善打仗勇敢,经验丰富,性格平和,缺点是少了一点向上的决心和毅力,而且代善贪财好色,皇太极有把握制服这个大哥。
二贝勒阿敏不是努儿哈赤的儿子,先天不足,三贝勒莽古尔泰更不是有力的对手,他太暴燥,在八旗中对头太多。
老汗已经六十一岁,皇太极觉得几年后可能会是自己当家,不管他怎么摸不着张瀚的底,拉拢这个人对诸申有利,这就够了。
皇太极琢磨张瀚的时候,张瀚也在琢磨这个人。
越接触久了,越觉得皇太极可怕。
他能很粗俗,很蛮霸,很勇武,也有精细的内心,算盘打的不比他这个生意人差,脾气能很谦和,而又能坚持自己的想法,绝不会因为外力而改变,对自己的照顾,别的贝勒就想不起来,一直是皇太极在坚持做着,如果不是张瀚内心别有想法,就算是石头心也被皇太极给捂热了。
最后的结论,只能是已经想过千百遍的那一句:真是可怕的对手啊……
白肉还热乎着,皇太极居然叫人用锅直接端了过来,肉香味道很足,不是后世那种饲料猪能比的,香气勾的人馋虫直往上涌,这肉也没有任何调料,就是水煮,不过在眼前这群人眼里却已经是无上美味,各人取出腰带上系的荷包,取了盐出来,洒点在颤抖的肥肉上头,一口下去,顿时肥油满溢,每人都是开始大口大口的吃着。
皇太极和张瀚都没吃,两人坐在坑上之后,皇太极先道:“很快就要打起来,既然你不走,想看看这一场大战,有两个地方叫你选,一个是跟着大汗,不过要谨慎小心,不要闹出什么乱子来,你的这些部下也不好全带着,大汗身边毕竟关防要严密的多。另一个,就是同李永芳一处,额尔德尼,你的老熟人库尔缠也都在,他们坐衙理事,大军出征时在后队跟随,随时做些记录……怎么样,选哪一个?”
张瀚毫不犹豫的道:“跟着抚顺额附吧,大汗战时要做的决断很多,我就不打扰了。”
皇太极满意地一点头,站起身来,长叹道:“大明实在太霸道了,我们小国也要生存,这一仗非打不可,张瀚,你是明国人,不过希望你将来也在大明替我们说些公道话。”
张瀚盘膝坐着,神色不动的道:“在下留在这里,并且愿随大军行动,也正为此事。”
“很好。”皇太极站起身,胖大的身影跨下火坑,他穿着靴子笑道:“我要和大贝勒率一千骑兵先走,咱们下次见面,仗可能就打完了。”
“祝四贝勒旗开得胜。”
“兵凶战危,胜负难料。”皇太极摇摇头,神色坦然的笑道:“不过还是借你吉言。”
第一百七十二章 运气()
皇太极来去如风,几乎未做太久停留,他这是大战在即时还来探望张瀚,在门口还特意吩咐谭泰等人要注意保护张瀚的安全……把事情做到这样的地步,已经叫张瀚挑不出理来了。
舒穆也老实多了,皇太极一句话就能剥了他的皮,他有点胆战心惊,害怕常威和张瀚说小话,只要张瀚在皇太极面前说一句,他的前程就完了。
好在这伙汉人和传闻中的那种奸滑小气不一样,常威就是在吃白肉的时候向舒穆挤眉弄眼了一番……舒穆还不够资格吃这肉,不过一直到皇太极走开,也没有人告他一状,舒穆松了口气,同时看常威等人也顺眼的多了。
“各人抓紧吃。”张瀚吩咐道:“吃完了去值夜的衙门,梁兴你留几个人看家,别的人都跟着一起走。”
外边的动静一直都很大,川流不息的一直有人和马向外走,这几天设了一个日夜轮值的衙门,由各大臣轮值,遇到突发的情况好相机决断,或是抓紧上报给努儿哈赤,衙门就设在外城,张瀚等人出城时,听说今天坐衙的何和礼和人到城外去了,他立刻决定也跟出去。
张瀚带着常威和梁兴二十多人,王安平和一些人被留了下来,张瀚带着梁兴等人是因为要打造自己的武力班底,战场是最好的教学场所,王安平等人还是算了。
他们混在大队的人马中向城外走着,出了大城之后沿着苏子河的道路上行军的人和马就更多了,张瀚注意到除了大队的打着黑旗的汉军之外,旗丁中也有很多一看就五六十岁的老人,他们也一样牵着马背着弓箭,马腹旁的插袋里也装着兵器,也有一些十四五岁的少年,和神色凝重的大人相比,这些少年女真人倒都是差不多的表情,都是一脸的雀跃。
张瀚觉得这些老八旗兵恐怕也不一定很想出征,他们年岁已高,在辽东这样的环境下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不容易,筋骨衰疲在所难免,何况这些旗兵都跟着老汗打了三十年仗,如果真的有勇力立下战功,也不会还是一个普通的旗丁,最少也有相应的职位了。
倒是年轻人中应该会打出来不少精兵,眼前这些一脸稚气的少年,可能就是未来在一片石打败李自成,进入北京,又一路打到西安,南京,再一路到福建,两广,一路屠戮过去杀掉亿万汉人的就是眼前这一伙旗兵了。
张瀚想着这些心思,脸色也变的十分凝重,他以为自己可以完全置身这一次的战事之外,纯粹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现在看来,情感这种东西是抹杀不了的,自己出身的地方和种族也不是那么容易置换的,这一刻他无比佩服李永芳。
他脚下的道路都被踏的一片泥泞,天黑之后寒气逼人,每个人的脸和手都冻的厉害,好在已经是二月末,每人脸上和手上不必再涂上厚厚的油脂,而且因为在出征前各牛录都杀了羊给旗下人分食,张瀚经过的地方都看到旗兵们士气高昂,没有几个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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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威跟着张瀚最近,耳朵也听着路边行走的人们说话,不远方时不时的传来高亢悠长的海螺号声响,他感觉眼前的事情十分奇妙,好几万人的大军在自己眼前经过,各个村庄里好象源源不断的涌出新的人马加入,虽然大队人马一起行动,但因为上下层级分明,事先规定好了驻队所在和行军路线,八旗兵以纵队行动,人和马并行,居然丝毫不乱。
走了一阵,常威向张瀚悄声道:“这些人都在议论,明国富裕,打败明军最好拔除边境的堡寨,扫荡村庄,就是‘抢西边’,大家都能落些好处,最不济还能在战场上剥些死人的衣服和鞋子。瀚哥,这些家伙可没一个好东西,都他娘的穷疯了。”
女真人除了出征的,家里的旗丁或是包衣都很困难,衣物不足是很明显的,张瀚经常看到有人在冰天雪地里只裹着兽皮出入,身上裸露的地方很多,只得涂上厚厚的油脂,甚至有不少人穿着鱼皮,这些人也是新被掠来的生女真,他们冬天就是靠鱼皮或兽皮来硬扛过去。
“他们将所有的物资,能拿的出来的全用在军队上了。”张瀚对常威道:“光是这一点,比咱大明强多了。”
常威若有所思,眼前的八旗又小又弱,但有强兵,而且所有人从上到下都有一种打仗的冲动和疯狂,他们打仗是全部获利,就算上层获利多,下层也能改善生活,所以他们有动力打仗。
在大明,获利的只有文官和武将,士兵们饥寒交迫,受尽欺凌和压迫,而且民间也瞧不起军人,两边的情形相差太远了。
常威心里感觉空落落的难受,若是他还在榆次时,就算知道眼前这事也不会有太大的触动,因为距离自己太远,可从新平堡出发,一路赶到辽东,在路上和女真人这里见多了杀戮,常威知道,这世道还是以武力为尊的世界,越强的武力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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