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中,烛火摇曳,李恪坐在原地,握着杯子的手一直举着,如果气场有颜色的话,他的脑后早已黑气腾腾了。是的,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怒了!他缓缓把手中的杯子移到嘴边喝了一口,突然想起这是那个女人喷出来的,恶心得一下子吐在了地上。一切都乱了!乱了!
第五十章 和尚,也有红颜知己()
风和日暖,梨枝苑的小花园里假山层叠秀逸,泉水叮咚,一藤着急的青萝的枝尖儿已经跃跃欲试地爬上了早早架好的花账。错落的景致笼在阳光暖暖的光辉中,分外美丽。
池塘边的小亭里传来少女娇憨的笑语声,与这春晖和谐极了。
“表哥,你吃点儿这个,这是我早起让雪棠去百味斋买的栗子糕,好吃着呢,我若有三四天不吃就想得睡不着觉。”
辨机一身布衣僧袍坐于亭中的石桌前,一身素淡的装束养不住他的灼灼清辉,他坐在石凳上脊背如松、目光清远,虽于家常却也如入定一般。
他略一点头,接过那块糕,轻轻咬了一小口就放在了盘中,让人觉得既不推搪,也不贪食。
“表哥,一会儿我要去花溪表妹家里玩儿,你跟我去吧,三姨娘他们都好想你的。”娄梨枝一派少女的天真模样,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纱质小衫,在春天的绿意里显得娇嫩非常。
“前几日我已经去拜会过了。”辨机唇角含着笑意说,那笑意却没有到眼睛里,仔细看去,他的眼睛里还是一派清明悠远。
“哦。去了也不叫我。”娄梨枝撅嘴说。
辨机低垂的眼内闪过一丝迟疑,沉吟一下才问:“梨枝,今日怎么未见暖儿姑娘?”
娄梨枝耷拉着脸做了一个难看的鬼脸说:“就知道你一来就要找她!她被我派出去买东西了。”说完还不解气地“哼”了一声,重重拧了一下身*子。一副撒娇的样子。
辨机轻笑看向娄梨枝:“我只是随便一问而已。梨枝,我此番找你是来向你辞行的。”
娄梨枝很意外,笑容一下子垮了下来,满脸诧异震惊:“什么?你要走?怎么刚来几天就要走?”
“嗯,我此次前来是找姨丈化缘来的,善缘已结,我也算功德圆满了。”辨机淡淡答道。
刚刚两个随侍的丫鬟在娄梨枝的眼神示意下早就走了,如今,亭子里只这两个人。整座亭子里一时间寂静无声。
“表哥,你不能不走吗?”娄梨枝咬着唇,怔怔看着对面的辨机,嗫嚅着问。
辨机假装什么都没听出来,微笑答道:“真是不能再留了,寺里一干事情等着我呢。”
娄梨枝茫然若失,眼泪在眼圈里打转着:“表哥,就是为了我也不行吗?”
辨机无奈地叹了口气:“梨枝,别这样,贫僧真的要走了。”“贫僧”都用上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更明显了些。
娄梨枝泪花隐隐的眼里透着伤心欲绝:“表哥,你上次一走,十年都没有回来,这次一走,又要多久啊?这个和尚不当不行吗?你为什么非要出家呢?”她的双肩颤动,眼睛里藏着太多的话没有说出来。
辨机不再看表妹,只垂眼看着地面,静静说:“修行一事,是我毕生之志,多说无益。”虽然言语平淡,但隐隐透着对娄梨枝的拒绝。
娄梨枝嘴唇轻颤,几次都想张口,最后都没有说出口。她狠狠给自己鼓了鼓劲儿,丢下了少女的矜持羞涩,一狠心,说:
“表哥,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吗?十岁开始,父亲大人就想给我定亲,我好说歹说,苦苦挺到了现在,隔三差五就托人带信给你,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吗?表哥,我是在等你回来呀,我是在等你张口说要娶我呀!”
说到最后,动情地嘤嘤哭了起来。
辨机神色中晃过一丝迷茫,似乎真的不知道如何去安慰这个俗世中的表妹,她于他,其实不过跟任何人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可看她哭得那么伤心,他又觉得自己应该让她快乐些,毕竟,每日看着她都笑得那么好。
他沉吟了很久,极其温和地说:“梨枝,辨机此生心意已决,终身投入佛门,长伴青灯古佛,静听木鱼鸣钟,俗事于我,不过了了,更不会理儿女情长之事。你呢,是个好姑娘,缘分到了,定会有位如意郎君跟你共结姻缘。”
娄梨枝听了这话,眼泪刷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簌然摔落在地上。她强压着心底的伤心,侧头而笑,声音里透着哽咽:“真的不理儿女情长了吗?那我问你,你这些日子,对李暖为何如此不同?你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都是暖暖的。你跟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柔柔的。你跟她谈天说地的时候,脸上都是笑笑的。这些,在我这里统统没有!”
辨机听了这些话,心头骤跳。自己真的是这样吗?他从未留意过。他紧锁着眉头,看着娄梨枝温润地说:“我和她,也只是在讲文论理中说得来罢了,梨枝你莫要想多。”
娄梨枝冷冷一笑,说:“但愿如此。”说完后回头瞥了他一眼,快步跑了出去。跑出不远,就听见那再也压抑不住的哭声渐渐传来。
辨机坐在原地轻轻摇头,哎,红尘事,太多人看不穿了。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女子的身影,这个女子,在他心中真是特别的吗?大概吧。他此生第一次见这样的奇女子,长相明丽却好似从不在意自己的美丑,世间的道理似乎样样精通,洒洒而谈时你竟忘了她是个好看的女子,只被她侃侃的谈吐折服。这……应该不是男女之情吧?
他望着那藤青萝的尖尖儿想,嗯,一定不是。
***
李高阳买了娄梨枝让她买的一干东西,腿都跑细了。她穿着一袭绿缎丫鬟服,脸上隐隐透着姜黄色——有了上次一天两劫*色的经验,她已经从素颜改为每日早起必化妆。
人家化妆用的是胭脂黛条,她倒好,日日离不开生姜。挤出来姜汁涂在自己脸上,弄得小脸儿蜡黄,有时候抹不匀了感觉还爆着皮,活像一截生姜成了精。害得萧春夏看见她就抱怨娄梨枝,说她重色轻友,看把好端端个姑娘家弄的,跟正值更年期似的。
在梨枝苑和外宅之间的山墙处徘徊的辩机,第一眼看到这样的李高阳就皱了皱眉。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李高阳,好像不能说服自己这是暖儿,又不能断然说她不是。
李高阳看他那副内急的样子,便冲他走过去福了福身,盈盈一笑说:“大师,您刚从小姐那儿出来?”
其实此时辩机已经出来许久了,他却不想让李高阳知道他是在这里特特等着她的,便点了点头,说“是啊。”
李高阳以为他没什么事了,便笑着打从他身旁走了过去,擦身而过的时候又福了福,觉得这样也不算失礼了吧,才要往前走去。
辩机眼巴巴看着李高阳带着一股生姜味儿从自己身前走了过去,不免有几分讪讪,他抬了抬衣袖,想说话,没说出口。看李高阳走得越来越快,才脱口而出:“暖儿。”
李高阳一愣,停下脚步扭头看他:“大师,您有事?”
辩机脑中思绪纷繁,自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主动想找一个女子说话,何况还是一个认识不久的女子。他看着李高阳忽闪忽闪看他的眼睛,心头猛然一跳。他看着她温和地说:“我要走了,跟你说一声。”
李高阳轻轻“哦”了一声,说:“这就走了?”不知怎的,她的心里突然间就有些怅然若失。到唐朝以来,跟插科打诨的萧春夏呆惯了,智商都被她拉低了几个档次,每日都在听着她扯皮。遇到辩机,能跟他好好聊上几次,山南海北,天文地理,她还是觉得很过瘾的,颇有些惺惺惜惺惺的感觉。
“是啊,早该走了,若不是……”辩机清远的眼睛看着李高阳,幽深中光芒流转,似乎是在寻求什么,又似乎是想昭示什么。“若不是有些事情耽搁了,早几天就该走了。”
“哦。”李高阳点点头。“那走吧,你是这么能干的人,你们寺里一定很多事等着你回去干。”
辩机仿佛突然被什么惊醒,眼中的光芒迅速敛去,淡笑着说:“是啊,寺里的确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
“那……大师,你保重。”李高阳眼里雾蒙蒙升起了些他看不懂的东西,她张了张嘴,凝视着辩机的眼睛,似乎是想告诉辩机,自己接下来的话他一定要听进去:“大师,您是修行之人,一定要远离朝堂。你不比那些达官显贵,真要受了他们的牵连,他们没什么,你恐怕就……”
她再不敢往下说,抿了抿嘴,抿出了一丝牵强的微笑。
辩机虽然有些不懂自己跟达官显贵会扯上什么关系,也轻轻点了点头,说:“娘子放心,我一个方外中人,怎会连这些都不懂。”
哎,李高阳知道多说无益,自己能说的也仅只那么多了,他自求多福吧。她郑重向辩机欠了欠身子行了个礼,就要走。
辩机看着她婀娜好看的背影,突然想,这一生,或许都不一定会再见了吧。他轻轻说了声:“保重,暖儿。”
听到这一句,李高阳顿了一下,回过头璀璨一笑,说:“大师,我不知道和尚可不可以有知己,若可以,我觉得我也算您的红颜知己了吧。再见,希望有机会还能再见。”
辩机看着她走远的身影,脑海中还在想着她刚才的话,和尚,也可以有红颜知己?
第五十一章 你的职业,好拉风啊!()
辩机走后,娄梨枝彻底进入了疯癫状态。一开始是绝食,不吃不喝不吵不闹。后来萧春夏来劝了一次,也没说别的,就傻呵呵扔下一句:
“行,让她饿死吧。她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格,死了倒也干净。我们也好在她的葬礼上再目睹一次我们帅表哥的风采,大概也许说不定表哥就能对我春心大动,还了俗了也保不齐呢。到时候我们生它一窝小和尚,恩恩爱爱卿卿我我朝朝暮暮生生世世……”
没等说完,就把娄梨枝蹦着高地气了起来。
她一边往嘴里塞着馒头一边抱着萧春夏嚎啕大哭。“啊啊啊……呜呜呜……春夏啊,我表哥他不要我……嗯嗯嗯……他说他做定了和尚……哇哇哇”
萧春夏煞有介事地拍着她的后背劝慰道:“梨枝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一种死心眼就是,明知道前面是一条死胡同,非要去走,你说他是不是个傻子。对,你就是那个傻子。天底下别的不多,男人还不有的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非在寺里找啊!就凭咱们这水灵灵的小模样,跟谁不得让他捧回家供起来呀!”
“可是我就喜欢我表哥!呜呜呜……啊啊啊……哇哇哇”孟姜女附身的娄梨枝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眼泪,这哪儿是个人啊,这就是个自来水龙头啊!
“没事没事。你现在吧,属于坐井观天。你就是那只蛤蟆你懂吗,你就看到了那一块儿蓝瓦瓦的天就以为那是全部了,可是你要爬出去的话,就能看见,天啊,大了去了!”
“可是我一想到我表哥我心肝脾肺肾都跟着疼!呜呜呜……啊啊啊……哇哇哇”
又来了!
最后,萧春夏经过了长久的口水战才最终把娄梨枝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是的,她不崩溃了,又开始了和以前一样喜怒无常的日子。
总之,随她去吧,谁一个月还没有几天心情不好的时候呢?只不过她是反过来了而已——她是一个月偶尔有几天心情好的时候。
***
萧春夏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蛰伏之后,终于迎来了她期盼已久的日子。娄师德被省府调去帮忙巡视沭河河坝修建了。他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嘱咐娄通和海姑给萧春夏“加班”,哈,萧春夏就这样获得了一段意想不到的“年假”。
此时不出动,更待何时呢?
萧春夏搁浅了一段日子的追男神行动又可以提上日程了。
露珠儿刚上的时候,萧春夏又开始在李恪府门口的那棵大树下开始蹲点儿了。
直到皓日当空,府门才不紧不慢地徐徐打开。
一人当先走了出来,容貌清矍、气度雍华,有着秀雅出众的五官,和温文冷漠的笑意。萧春夏看着他的那副样子有一秒钟的愣神,然后收回心神,自己在心里骂起自己来。擦,呸呸呸!怎么会被一个人妖给电到?
李恪看见正对面的萧春夏,脸色沉了沉。他不紧不慢走到她面前,问:“你在看什么?”
“看你呀!”
真是个蠢丫头!“我有什么好看的?”李恪微微而笑,颇有些得意洋洋的意思,眼底里透着笑意。
“看你都出来了,怎么遂伦哥哥还没有出来。”萧春夏往他身后探着身子看了看。
“跟出来了!你——放——心!”李恪说得咬牙切齿。
萧春夏一龇牙露出一排小白牙。“哦?那太好了!”她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地往李恪身后望去,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
李恪负手立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这么大一个大活人立在这里却被人无视的感觉,真的不好。
上午的阳光照在萧春夏激动着的小脸儿上,把她照得像个毛茸茸的水蜜桃。李恪不经意咽了咽口水,移开了视线,抬头看了看蓝蓝的天空,心中有一种难言的酸涩。
一条身影从府门里闪了出来,是刚刚被事情绊住了的遂伦。
依旧如往日一样,酷酷的表情,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向别人叫嚣着同一个词“硬汉!”、“硬汉!”、“硬汉!”
看见男神,萧春夏突然之间就紧张起来,她的视线在他脸上顿了一下,面庞上马上绽开了一朵美丽的花,她像一只蝴蝶一样跑到了他跟前,笑着拽住他的袖子边边,说:“伦哥哥,几天没见我,你不会把我忘了吧?”
李恪在树下听到她的话,对天翻了个白眼,白痴。
遂伦极不自然地看着她,悄悄拽了拽自己的袖子,没有拽出来:“萧娘子,你找我有事?”
萧春夏唇边的微笑要多恍惚有多恍惚,完全一副歌迷见偶像的懵样子。她也不答人家问她的话,只径自说着自己的:“伦哥哥,你的职业好拉风啊!”旁边的李恪又翻了翻白眼,再拉风有他这个做主子的拉风?!
遂伦什么时候遇到过这样的女子——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个影子一样的角色,贴在主子身边,基本从不与人交谈,何况是一个女子呢。“萧娘子,你若没有什么事情找我,我还有事。”
萧春夏紧张地紧紧拽着他的衣袖,生怕他走了:“伦哥哥,人家好不容易能出来放风,你倒是跟我说说话呀!过两天我们家主人回来了我又没时间了。”
遂伦的眉头蹙着:“萧娘子,您自重。”
萧春夏觉得自己距离自己的男神那么近,近到她的鼻息间都可以闻到他阳刚的气息。她的脸红红的,手势放轻缓了些:“对不起,伦哥哥,一看见你,我有些激动了。伦哥哥,你这是去做什么呀?”
遂伦低着头,不再看她。这个问题,已逾矩了,这是做护卫的大忌。他冷着脸暗暗用劲甩开了萧春夏的手,冷冷向前走去。
萧春夏本来毫无防备,又怎能禁得起他一介武夫这带着力道的一甩。一下子摔落在地上,手肘狠狠撞在了地上,疼得“哎呦”一声。
遂伦本来已经走出去了,听到她的惨叫,回过身来。看到她的那副样子,又皱着眉头返了回来,将手伸给她,将她拽了起来,声音不自然地放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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