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今天早上,程施婉和每天一样一早就去香玉楼抚琴。
今日香玉楼天香阁里来了个大人物,具体是谁,谁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到了之后,一干随从就封了楼,只许出不许进,所以,一定是个不一般的人。程施婉正是给这天香阁抚的琴。
也是该着有事儿。抚着抚着,琴弦断了,那位喝着酒和人聊天的大人物颇觉晦气地瞥了一眼搞砸了的琴师,就看见了今天格外好看的程施婉。
程施婉的气质,在这香玉楼里,就如空谷幽兰,是那些红尘女子所比不了的,何况她今天又刻意打扮过一番。那在风尘堆里滚惯了的大人物看到这个清新的跟花骨朵儿似的人儿马上就动了心,便起身去逗弄一番。
清清白白的程施婉哪受得了这样的耳鬓厮磨,又羞又恼就要夺门离去。
那大人物见她竟然这么不解风情,勃然大怒,觉得一个整日泡在青*楼的臭婊*子竟然这么不识抬举,就要霸王硬上弓。可怜程施婉一个小女子,在青*楼里,无援无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纵身一跃,捍卫了她心中憧憬的爱情,也保得了自己的一世清白。
程施婉出事之后,卖油郎正打这里经过,看见自己心爱之人惨死。“嗷呜”一声痛叫就上楼去找人拼命,结果被那人带来的恶奴乱棒打死在青*楼门前,连害死自己爱人的仇人长什么样都没能得见就去了。
事情发生后,人们在集市上找来唱曲儿的程家二老。二老看见爱女惨死,肝肠寸断。哭着一路赶去府衙告状,结果,刚走到府衙门前还没来得及击鼓就被一群人乱棍打死。
这么大的动静,府衙里的官员怎么会一点儿不知。可人家就是不闻不理,任那两具尸体躺在门前。
毫无温度的家里,李高阳守着四具尸首,眼神极其空洞,表情说不出的麻木。曾经待她情同亲人的人,她来到大唐之后所有的家人,眨眼在一天之中纷纷死去。她却连是谁做的都不知道,告状都没有地方告。
她一点点帮他们擦拭了脸上身上干涸的血迹,给他们换上平日里最好的衣裳。接着,小心翼翼地拿起程施婉两天前才刚刚从别的琴师那儿给她买来的那张破旧的琴,端端正正坐了下来。
这是李高阳第一次给三个家人抚琴。四具尸体静静躺在地上,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李高阳清理掉了,阖眼瞑目,表情毫无悲苦愤怒,平静极了。
李高阳脸上毫无表情,一团浊气压在胸口,指尖飞舞,琴弦撩拨,琴弦一声声尽诉心中怨声嘶鸣,其声哀,其意切,凄凄然如別鹤唳天。街坊们在窗外站着静听,不觉得泪水打湿了脸颊,噎噎而泣。
这一夜,这个破落的小院,琴声一曲连着一曲。李高阳着了魔一样弹得指尖都肿了却不自知,仿佛只有这琴声才能把天人永隔的距离缩短,让那些亲人们再回头望一望,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温暖和思念……
第二十七章 嗨,这么巧,又见面了()
第二天一早,李高阳穿着一身孝服走出了家门,天气还是那么好,青天白日,微风轻拂。
她面无表情地走到市场,来到人多热闹处,跪在地上,把手中早准备好的三根草标插在头上,身前放着一张四角被石头压着的大纸,上书两个大字:卖*身。
周围人看见她这副样子,纷纷围拢上来。有好心的大娘问道:“娘子,你是遇到什么排解不开的事了呀,你要想好啊,卖到什么人家可随不了你的心意,之后就是一辈子当牛做马呀!怎么能就这样把自己给卖了呀?!”
李高阳面无表情地看着地,跟没听到一样。
“你要把自己卖多少钱啊?”围观的人群中有人问道。
“二十两。”李高阳依旧表情麻木。
“十两银子,爷买你回去暖个床!”一个醉醺醺、面目邪祟的人分开人群走到李高阳面前。周围的人见到他纷纷向后退了退,显然,这人是个平日里为大家不耻的泼皮无赖。
李高阳头都没抬:“二十两,一文不少。”没有丝毫的表情,默如空山。
“哎呦喂,你个臭娘们儿,给你十两都多了,就你这货色……”那个泼皮耍起疯来,上去就要踢李高阳的纸。
李高阳猛然怒目抬头瞪视着他。看到她的花容月貌,人群中倒吸冷气的声音一片。泼皮也忘记了自己接下来的动作和说辞,举着脚喃喃说:“好,小娘子,我给你二十两,给我走吧。”周围众人纷纷在心里替李高阳扼腕,好好的一颗白菜,就这么被个猪给拱了。
李高阳不慌不忙地埋头收面前的纸,似乎一点儿都不知道,跟这个人走了,自己前途担忧。
“慢着,我出四十两,跟我走吧。”一个和缓的声音响起,一双绣鞋出现在李高阳的眼前:“娘子,无论你因为何事要卖掉自己,至少应该给自己找个……适合的地方。”话说得委婉却明白。
李高阳这时才缓缓抬起头来打量说话的人,面前正对她笑吟吟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清瘦和善,笑容中透着亲切。
那泼皮见有人要跟他抢人,正要上前滋事,看清了来人是谁,似乎有几分忌惮。嘟嘟囔囔自言自语了几句,也听不大清,只听得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无外乎“没来由坏了我的好事”之类的。却也不敢再上前争辩,跌跌撞撞走了。
妇人见那人走了,才温和地看着李高阳说:“那么,娘子,你就跟我走吧。正巧我家女儿的贴身丫鬟前几日嫁了人去,我正想再给她寻一个呢。我看你也是个识文断字的伶俐之人,给我家闺女做个伴儿可好?”
李高阳深深给这妇人鞠了躬,说:“谢谢您抬举。我只要二十两。夫人能否将这二十两先给我,再缓我几日,待我回家安葬了父母姐姐,自会去您府上听候差遣。”
妇人旁边的小丫鬟想上前训斥李高阳的不懂事,妇人伸手一拦:“好,你去吧,谁家没有个生老病死呢。料理完后事来我府上就好,我是中街娄府的主母,你无论哪天来,去找娄通就是。”
李高阳拿着银子对她又深深鞠了一躬,才转身去了。
***
李高阳卖身也纯属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程施婉家连房子都是租的,李高阳又哪来的钱安葬这一家四口?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也算报答了程家人对她的恩情。
用娄夫人给的二十两银子,李高阳总算给四个人办了一场不算寒碜的葬礼。料理好程家人的后事,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跟屋主知会了一声,她就算没有家了,到中街,找人打听到了娄府,她到门前一报姓名,守门人就将她带了进去。
原来娄府是江都县有名有望的大户,怪不得那泼皮对娄家的主母敢怒不敢言。李高阳稍稍定下心来,想,至少是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对那爱捉弄人的命运抱有太大的希望了。
见到娄通,不用她说明来意,大概是主母早前打过招呼,娄通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家小娘子,您这就随我去梨枝院吧。夫人已经跟小姐说过您了。”娄通当前走着引她向内宅走去。
李高阳跟着娄通,一路上奇石假山、流水亭台全没放在眼里,只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娄管家跟她略略交待了一下娄府的状况,她虽没说话,但都暗暗记在了心里。
就在此时,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来,看到娄通,像是松了一口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娄管家!娄管家!总算找到你了!二少爷……二少爷……”
“你慢点儿说。”楼总管看到小厮这副样子,不由得苛责了一句。
那小厮喘了两口气,才算安定下来:“管家,府里的人正上上下下找你呢。二少爷在外面的花*楼跟人打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大少爷和老爷呢?”
“大少爷跟着来巡查的府丞去了邻县了。老爷去巡铺面了,找不见啊!”
“哎!”娄通长叹一声,回身对李高阳匆匆交代到:“李家娘子,你先自去梨枝院吧,我这儿有点儿事儿。梨枝院很好找,你沿着这条小路走,过两个岔路后左转,再过三个岔路后右转,看见静云亭走第二个岔路就到了。”
李高阳轻轻颌首,娄通急匆匆跟着那小厮走了。
大家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们的李高阳小盆友哪哪儿都好,是个一身小红花的好少年,可就一点,她……是个路盲啊!加之这个路盲如今精神状态还有点儿微恙,怎么会不走丢呢?
不一会儿工夫,李高阳就迷失在了娄府的山水幽径之间,不知道哪儿是哪儿了。左转右转了几回,她算是彻底晕菜了,只盼望在府中遇到一个人问一问路。
走到一处院落,看见一个丫鬟装束的人正蹲在地上挖什么,大概是在种花。李高阳连忙走上前去,提起精神笑问:“这位娘子,打扰一下,梨枝院怎么走啊?”
那丫鬟“呀”地一声大叫调转身来,把手里的东西背在了身后,瞪圆了一双大眼睛惊嘘嘘地看着她,眼睛里因为惊吓而显得癫狂的光芒闪闪烁烁,一看就没做什么正经事。
“李高阳?!”
“萧春夏?!”
两个人齐声惊诧。
萧春夏见是她,放心了不少。手从身后拿了出来,一只手抚着前胸,说:“你想吓死我呀?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儿?”
李高阳眼睛打量了一下她手里的东西,说:“我不是来找你的。你在偷偷摸摸埋什么?”
萧春夏看见敌情解除了,转过身去继续挖坑:“演习搞砸了。我把我们主人的东西都给弄坏了,纸啊什么的都让我烧了。就这个破砚台,烧不坏弄不烂的,放在我床底下两天了,今天没人,我埋了它。”
李高阳一点儿都不奇怪地对天翻了翻白眼,突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喂,你不是梨枝院的吧?”
萧春夏的作案工具是个勺子,不怎么给力,吭吭哧哧地使着劲,说:“不是啊,我是竹枝院的,你问这干什么?”
李高阳心想,这我就放心了。她说:“那你带我去趟梨枝院吧。”
萧春夏把砚台放到坑里开始用手扒拉土,往砚台上盖。“你去那儿干什么,那不是我们家小姐的地方吗?”
“你见过小姐?”李高阳想打听打听自己以后的老板是长是扁。
“没见过。我哪有时间见她呀,这段时间尽顾着增长知识和战备了。”萧春夏的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据说是个有点骄横的美人儿,怎么了?你问她干什么?”
“我以后在梨枝院当丫鬟。”李高阳万般平静地说。
“什么,你说什么?!”萧春夏猛然回过头来,她这个动作很难拿,基本上屁*股还正正好好地对着李高阳,脖子猛然扭回来基本上也是正正好好地对着李高阳,姿势相当诡异。
李高阳从来不浪费精力说第二遍话,而且据她推断,萧春夏的这个问句并不是个真正的疑问句,只是用来表示惊叹的,所以她保持了沉默。
果然,萧春夏的大圆眼睛在看到了李高阳那冷冰冰要死的表情之后,扭过身去双手捂脸:“ohno!为什么?!老天爷,你怎么这么不长心啊!!”
然后,她转过头来,一脸清新的泥土,皮笑肉不笑着说:“嗨,这么巧,我们又见面了。你总这么跟着我好吗,学霸小姐?你不觉得咱们俩本来各自就挺衰的,形成一个组合之后更是衰到没朋友啊!你你你,就不能离我远点儿吗?”
对于她的一干废话,李高阳已经有些习惯于自动过滤了。她站在一边耐心等待着萧春夏掩埋好砚台的尸骨,好带她去就任。
跟李高阳说话最没劲,因为她都不跟自己斗嘴的。萧春夏悻悻地转头去干自己未完的事业。埋完了砚台,觉得那儿的土有点儿新,又此地无银地盖上了一堆树叶子,才走到李高阳面前,看着她一身素白的衣裙一皱眉:“怎么这副鬼样子。你以为把自己打扮得跟女鬼似的就像白雪公主了?”
李高阳不接她的话茬,说:“带我去吧。”
萧春夏歪着头腆着脸说:“想我带你去?求我呀。”
李高阳一句废话没有,绕过她向前走去。萧春夏自讨了个没趣,嘟囔着说:“就说学霸不能交朋友!都是外星人,你的幽默感她永远不懂。“她快走几步追了过去,喊:“喂,你错了,不对不对!是那边!服了你了,走,跟我走吧!”
“喂,你怎么在原来的地方不呆了?”“你出来告诉那家人了吗?”“你赶紧换身衣服,看着不吉利”……一路上,萧春夏叨叨叨叨说了一路,李高阳一句话都没说。
到了梨枝院门外,萧春夏一指:“喏,就是那儿了,你进去吧。”
李高阳略一点头,径直走了进去。
萧春夏看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嗯,是应该换个地方,原来也就是个沟通障碍,现在明显转为抑郁症了。”
之后想起了什么,抓着头发说:“哎呀,不管了,快走快走,时刻准备大刑伺候。哎,再这么下去,我都变成躁狂症了。这下好,不是衰衰二人组了,改精神二人组了。今天你精神了吗?今天我神经了。”自言自语着快步跑走了。
第二十八章 我们,很熟吗?()
李高阳走进梨枝院的时候,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武侠气息。她心里不免诧异,装扮得这么文雅的一处府邸,难道是个武林世家?
正对院门的主屋里,此时正传来“哗啦”、“扑通”、“啪”、“啪”这样很夸张的声音。
她走近前去一看,一个十几岁光景、标致好看的妙龄女子正手里拿着鞭子随意抽人,周遭的几个丫鬟正抱着屋子里值钱的东西四处逃窜。这拿鞭的女子眉目生的秀丽俏皮,穿一身朱红绣缎裙,如果不看那因为方便行动而卷系起来的裙摆,和云鬓上因为跑动而掉下来的金簪,还算得一个俏皮可爱的清丽佳人。
那“哗啦”的声音是来源于没来得及抢救下来的花瓶,“扑通”的声音是慌忙中绊倒的丫鬟,“啪啪”声自然是甩鞭子的声音了。
这么鸡飞狗跳的欢迎仪式出现在古代,李高阳多少还是有点儿诧异的。一般人家的大家闺秀不是都琴棋书画、针织女红吗?怎么这家的小姐这么奇葩?
李高阳在门口挡住了阳光,让小姐的鞭子甩得极其没有准头。她显然注意到了门口的人,停下手中的事业走到李高阳面前,骄横跋扈地问:“喂,那个丫头,你是谁?”
〃我叫李暖,是夫人买来伺候小姐的丫鬟。”李高阳俯首轻声说。
那小姐手里执着鞭子,用鞭子把儿一挑李高阳的下巴,待看清了李高阳的长相,噗嗤笑了:“这小模样长得,留在我这儿白瞎了。若去了我二哥那儿,说不定过个把月你就能成我二嫂了。”
李高阳敛眉垂目,一声没有。
〃哼,又来了个无趣的!行,既然是我娘带回来的,就在这儿老实呆着吧。”这小姐本就长了个吊眼梢儿,一挑眉,眼睛更吊了,看起来不讲理得很。看李高阳是个闷葫芦,她不再理她,又去耍她的鞭子撵她的丫鬟去了。刚刚倒过气儿来的丫鬟们又开始四散奔逃、抢救文物。
一会儿,那小姐拎着鞭子腾腾腾走到李高阳面前,气哼哼地站定:“喂,新来的,你怎么不逃?”
李高阳不语。
“喂,问你话呢!哑巴了?”小姐盛气凌人的问。
李暖终于缓缓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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