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支持正版,版权归作者所有!妖异
一九七二年八月十三日,冯章出生。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一日,冯章学会走路。同年开口说话。
一九七九年八月二十一日,冯章上小学。他是班里最懦弱的一个。
一九八三年七月二日,冯章第一次打架。输的很惨,断了一条腿。
一九八九年五月二十九日,冯章离家出走。同年六月十四日自动归家。
一九九零年七月二十八日,冯章进第三汽配厂,当学徒,一切从头开始。
一九九九年四月十日是,冯章进技术研发小组。志得意満。
二零零三年三月九日,第三汽配倒闭,冯章失业。
二零零三年八月八日,应聘于大宇工程机器公司,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一>
有一把闪亮的刀,锋利的厨刀,一上一下,沉重有力。血不停的飞溅,落到眼中,像混进了火咸,火般烧的人巨痛。但是冯章忍着,他想看清那挥刀的人,却猛的见那刀劈向自己,后面的主人冷笑两声,仍只是一团黑影。
冯章大叫一声醒来,他妻子何童童朦胧的应了声,翻了个身,又睡去。天还未亮,四五点的光景。冯章坐在床沿大汗淋漓,左手有些抖,像是用力过度。冯章还依稀记得梦里的情景,先是有一只手飞落在自己眼前,女人的手,还戴着钻戒,梅花型的基座,上嵌一颗水钻。有些熟悉,像在什么地方见过,然后是喷涌的血,混了火咸的油般落在自己眼里,剌痛。然后那凶手……冯章打了个冷战,停止继续回忆。
窗外的早市已有小贩开始低低的敲起铝锅盖,有热的玉米粥的香气飘来,冯章深深的吸了一口,脸上恢复了平静的表情。
八月八日,终于要面试了,冯章有些紧张,他已失业半年,许多技术术语都生疏了,心里发虚。但这是唯一的机会,不能放弃。何童童醒来时冯章正抱着技术书在看,何童童没有说话,出门买了早点放在桌上,发了会呆,然后上班去了。冯章停下来,望着轻轻关上的门,似乎在想什么,片刻,又继续埋头读书。
九点四十分,冯章走进大宇工程机器公司的会议室,里面已经有七八个人了,冯章是最后一个到。这使他感到紧张,通知上明明写着九点三十分到公司应聘。主考问了些常识性问题,九人都一一做答,主考们面无表情,然后发下卷子考试。冯章的心提到嗓子眼,但细细看了一遍卷子,他脸上露出了微笑。如果时间允许,他能全部正确答出,但他一道题都没做,只在卷首写好姓名,然后翻到最后一题,选择题,冯章选四,全部都会。然后交了卷子。主考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赞许的目光里仍有轻蔑的神色。
“你知道今天谁来应聘了吗?”
“谁啊?”
“冯章!原来咱们厂技术组的,那个小气鬼!”
“你是说疯厂长啊!”
“可不就是他……”
冯章的血猛的上涌,拐角处那两个人的话他全听到了。是范学峰和任小叶,原第三汽配厂的职工,销售部的。冯章停在那里没动,等他们下了楼,才闪出身影,瞥见那最后一晃而过的手,一只戴着戒指的手,梅花型的基座,上嵌一颗水钻,闪着诡异的亮光。
“梦,是真的?”
冯章一愣,呆在了原地。
<二>
半夜何童童被一阵低沉的吼声惊醒,那声响仿佛猛兽在笼的嘶吼,令人不寒而栗。而这声响,竟是冯章发出的。何童童伸出的手停在半空,颤抖,犹豫。但吼声却突然停止了,冯章翻了个身,轻轻的打着鼾,像是从未有过异常。
“你昨天去应聘,怎么样?”
“没问题了,老婆,我又有工作了,一个月一千三,以后你不要那么辛苦了。”
“噢,今天我可能还要晚点才能回来,要加班,你先睡吧。”
“嗯,知道了,早点回来。呵呵。”
“什么事这么好笑?”
“没什么,看电视呢,动物世界,一群狮子盯着几只羚羊,不动手,只吼啊吼的吓它们,等它们都累的不行了再上。你说肉食动物怎么这么聪明啊?”
“这有什么好笑的,你们男人,就知道打打杀杀,残忍!我挂了,别等我了,早点睡。”
放下电话,冯章的目光转向窗外,那里一片漆黑,整个社区都陷在黑暗中,楼与楼间有风急速流动,像拉长了的猛兽的吼叫。
冯章在屋子里愤怒的走来走去,他觉得自己要炸开了,妻子一定是和那个经理在一起,难道真的不管?堂堂一男人受得了如此奇耻大辱?冯章走进厨房,一把将菜刀抽出,很清亮的一声金属响,久久的在耳边回荡。冯章的眼睛瞪的很圆,他的牙咬的出了血,在他的眼睛里有一团火,烧的那么烈。可是最后,冯章却将刀轻轻插回了刀架。
烛光里冯章在读《红楼梦》,第三十九遍,刘姥姥刚进大观园,一切都是新奇的,但如果她老人家天天看这些景致,怕是也要生出厌烦来。钟声当当的响过十二下,冯章面无表情的去洗漱,然后上床,像是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般睡去。
即使有事发生,也许他也真的不会在意了。
“今晚会梦到什么?”
冯章自问,然后闭上了眼睛。
是飓风,刮的大树连根拔起,甚至房屋都被尘埃般吹起,飘飘摇摇的向远去飞去。冯章的脖子上套着圈细铁丝,身子已飘了起来,他拼命的挣扎,想要拉住铁丝,松开几圈喘气,但是飓风实在太猛烈了,铁丝已嵌入脖子,气管似乎被割开了,肺里有嘶啦的回音。冯章恐惧万分,是要死了吧?但就在这时,冯章突然发现一个黑影,从地面浮了上来,先是鼻子和胸还有脚尖,然后半张有着阴森笑容的脸露了出来,还有胸,腹,大腿。这一次冯章看的清楚,那竟是一个女性般的自己,她坐了起来,手中握着一柄闪亮的厨刀!
冯章又一次在尖叫中醒来,怎么会做这么诡异的梦?冯章问自己。
妻子何童童没有动,睡的很死。床上飘着一股馊腐的酒精味,还夹杂着一些其他气息,冯章低下身子湊近妻子祼露的颈部,吸了两下鼻子,分辨着,是古龙香水的味道,他颓然躺回自己一边,眼泪不争气的滚落出眼眶。
“昨晚没睡好吗?眼睛怎么这么红啊?”
何童童心情很好,陪冯章吃完早饭,又给他整理衣裳。何童童已经很久没这么温柔过了。冯章面无表情,甚至是麻木的看着何童童,像是在看陌生人。果然,他开口了。
“我觉得,你突然变得很陌生,像是别的人老婆了。”
何童童的手一抖,领带正歪了。
<三>
“混蛋!样品怎么能放到正式产品里面?混蛋!”
技术部的韩国主管对冯章大吼,几乎贴着他的脸,唾液飞溅到冯章眼中,他怯懦的退缩,这更剌激了韩国总管的神经,他猛的挥手扇过来,啪,很响亮的一记耳光,接下来是第二记,第三记,第四记。冯章不记得自己是在挨第几记耳光时转身逃的,他的耳朵里只有韩国总管用生硬的中文的咒骂,然后在产品展厅被追上,按在墙上挨耳光。这个韩国人疯狂的眼睛像兽,这决不是人类的眼。
“啊!”
冯章出其不意的突然大吼一声,在韩国总管一愣神的间隙,撞开他逃了出去。可是他发现,展厅里挤满人,全公司的人几乎都在,他们的眼神冷漠,没有血性。
“啊!”
冯章一脸鲜血的逃去,撞开人群,撞开大门,撞开眼前的一切,逃去。
未来深埋于过去,一切死灵魂都曾鲜活的在阳光下雀跃。
<四>
“他没长手吗?一个大男人让一小韩国鬼子翘着脚尖打,真没出息到了家!”
“就是,净给中国人丢脸!”
“白长了一米八四的大个了。”
冯章躲在办公桌下,静静的听范学峰和任小叶的对话,他在颤抖,手指几乎抓进自己的脚踝。然后是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极度压抑的呜咽声还是被发现了,白净的腿和长裤出现在面前,无声。
“对不起,我们不知道你在这儿。”
冯章躲在办公桌下不动,泪如雨下。
展厅里,全公司的人都在场,技术部的韩国总管挺胸抬头的站在冯章面前,神色泰然自若,而冯章则鼻青眼肿的佝偻着身子,只在望向他处时眼睛里才闪过一丝寒光。这不易察觉的刹那却被任小叶发现了,她偷偷的给那个韩国凶徒递眼色,韩国人立即暴怒起来,他骂着韩国脏话,转身就走。
一小半的中国员工有些愤怒,但更多的是不满,这样的好戏难得一见,才刚开演就结束了,似是差强人意。
但没人在乎冯章的感觉,他像个标本被围观着,这标本的标签上写着:死灵魂。可是冯章觉得自己不是一具行尸走肉:我还有呼吸,有思维,心脏还在跳,血液还在流动,你们凭什么看不起我?难道我的血不是红的了吗?难道我不是中国人了吗?还是你们不是中国人啦?汉奸!冯章从内心深处浮出这两个字,火签般压在了心上,肉体内部有滋滋啦啦的焦糊响,那锥心的痛。
“谁?谁干的?!”
何童童出现在展厅,她眼睛通红,像只发怒的母狼。人群一下子散开了,韩国人见势不对,立即从边门逃了。何童童眼尖,发现了,操起护栏用的铁棍追了去,有门玻璃破碎的声响,哗啦啦,还有男人的惨叫,女人愤怒的吼声,还有慌了神的劝架。这就是他们期待的好戏吧?现代版的穆桂英,抑或尖沙嘴女杀手?这里面有正义吗?
冯章站着不动,直到妻子何童童染了半身血回来牵他的手,小声的说:咱们回家吧。
“嗯,回家。”
这一切像梦境,不真实。冯章在出租车里想,他的眼睛看不清东西了,已经肿成一丝缝,嘴里的牙似乎都松动了,有一颗好象只挂了根神经,在嘴里晃来晃去,像是异物。
“都把你打成什么样了,你怎么就不知道还手呢!”
何童童伤心的说,小心翼翼的给他上药,冯章痛了时便躲一下,也不说话。出租车司机在前面不停的说,要不是门卫拦着,他一准拉一票兄弟来宰了那韩国鬼子,以为自己是谁啊,日本人的走狗啊,敢在大国地盘上撒野,真不把咱中国人放眼里,总有一天叫他们知道利害,我们干出租的常遇到洋鬼子撒野,你不知道这事,真他妈的火大,有一回美国佬硬是把我那后面的车门踢下来了,我也不跟他客气,他不就腿利害吗?我就操板子给他那腿废了,警察把我弄进去,号里的兄弟都说我是好样的,解气啊,兄弟我看你也这么大个子,怎么还不如一娘们……
“闭嘴!开你的车!”
脸上沾着血污的何童童一瞪眼,司机咽了口唾沫,没再敢说一句话。
但是他们都没发现,冯章已经睡过去了。
你又要做梦了。冯章看到自己微笑的在问。这真奇怪,他想,我怎么会看到自己呢?树丛后有黑影一闪,一柄厨刀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插在耳畔后的树杆上,发出清响的一声金属响。
“噌……”
<五>
“昨天,我做了个梦。”
“出租车上冯章说,他双手手指绞在一起,扣的很紧。
“嗯,什么梦?”
何童童转过头挤出一抹微笑,将手放在冯章的腿上,靠近根部。出租车司机在后视镜里投来暧昧的笑,同时眼睛在何童童的低胸吊带裙上扫过。
“我梦见,前面的红灯,有人被撞死了,她的头掉了,就落在他身边!”
“冯章指着出租车司机说,眼中仍有惊恐,仿佛一颗人头正飞来。何童童尴尬的对正在假装咳嗽的司机耸肩一笑,拉过冯章的手撰住,不知该说点什么。
出租车稳速行驶,前方是绿灯,何童童伸头望了望,前面很正常,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但是等到他们到了时,却变成了红灯。何童童感觉到冯章的手在抖,她皱了下眉头,看来冯章真是病的不轻。正在这时,冯章突然指向一个横穿马路的人大叫:“她!就是她!”何童童及出租车司机顺着手指望去,一个花枝招展的女郎正在稀疏往来的车辆中一扭一扭的向马路中央走去,在她右方不远处有一辆装有铁板的货车突然抖了下,一块钢板斜探出来,日光里闪过一道妖异的光。何童童张大了嘴,惊骇的看见,只一刹那,那女郎便没有了头,却还在向前走,一步,两步,三步,与此同时鲜血从她颈肩中央喷射出,像一缎鲜红的绸子,扯向天空。
“嘭!”
出租车前挡风玻璃出现一个洞,裂纹均匀的四散。出租车司机的表情有些扭曲,他开始尖叫,却打不开车门,拼命的撞,最后撞碎了车窗玻璃爬了出去,仍在不停的尖叫。这才是他的本性。
何童童犹豫片刻,侧身向前车座上看去,那里有一颗头颅,脸朝上,前额散着刘海,还睁着眼睛,嘴角有一丝媚笑,直直的与何童童对视。何童童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惊呆了,她木然的转头看冯章,却看见冯章正盯着车窗外,害怕的像个孩子。
“她,她问我,能不能帮她把头接回去。”
冯章突然转身对何童童说,他抖的很利害,颈部都能看到大片的鸡皮疙瘩。何童童睁圆了眼睛,顺着冯章的目光看去,车窗外空无一人。
“她说,如果我帮她把头接回去,就免费和我睡觉。”
何童童从还撰住的手上感觉到冯章的颤栗,她突然有些愤怒,压过身子对冯章一边的车窗外伸中指,大声喊:“去你妈的!有本事自己把头接回去!”然后坐回去不停的喘粗气,何童童终于也开始抖了。
在交通警察走来前,冯章舒了口气,说:“她走了。”
<六>
“你是说,他预见到了交通事故?还能看见鬼魂?”
心理医生对何童童的话保持怀疑态度,不论何童童列出什么样的证据,这使何童童有些愤怒。
咨询室里冯章正在认真的回答问题,医生不停的在纸上记录着什么,偶尔停下来注视冯章,像是要透过眼睛看清冯章的灵魂。
窗外有蝉鸣,此起彼伏,绿叶挂在高枝上摇曳,蚂蚁连成一线搬运着什么,麻雀分散的藏匿在低垂的绿荫中,叽啾叽啾。空气中有尘埃湿重的味道,天色阴暗,随无形的风涌动鼓荡。一切征兆都显示,暴风骤雨即将到来。
何童童坐在已落漆的长木椅上,感到身心疲惫。
“谁是病人家属?”
这个称谓使何童童很反感,虽然这里更名为精神康复中心,治疗室的牌子也换成了咨询室,但医生的观念没换,治疗方法也未曾有什么新意。更何况,现在这里只有冯章一个人在做咨询,咨询室外除了何童童还有谁会是病人家属?医生如此做法,无非是给自己树立权威形象。
“我是。”
医生一本正经的翻开文件夹,正要继续权威下去,却被何童童打断。
“你说我丈夫有问题还是没有问题就行了。”
“哦?”
“要我再说一次?”
“噢,你丈夫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有点自闭。另外,你丈夫有回避型人格障碍,这个病的特点就是行为退缩,心理自卑,面对突发事件无应对能力。多是幼年时期……”
“行了!行了!我明白了,你就说怎么帮助他治疗吧!”
医生对何童童再次打断自己有些不满,脸上立即有了反应,从正视变成斜视。何童童迎着斜抛来的目光直视去,医生不自觉的避开了。
“首先要帮助他消除自卑感,正确的认识自身价值,提高自信心,必要时应给予一定量的暗示,最主要还是他自己能够对自己进行暗示,这个我会对病人谈。其次要克服人际交往障碍,您丈夫的朋友不多吧?这样可不行,自闭久了会导致人格分裂,那就不好治了。等一下我会做出一个交友计划,疗期两个月,主要是聊天,这个您就在家里监督行了。一般来说,两个月就基本能治好。”
何童童注意到医生对自己的称呼有所改变,微微一笑。
“好的!”
“另外,今天发生的事,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您也不想听我们胡说八道吧?我劝您